亦泠知?道他根本没相信她说的话。
可她能怎么?跟谢衡之解释呢?遇到这种事情她也很无语但事实就是这样啊。
“我?方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在胡编,不信你去问问旌安寺的慧明大师。”
“我?也不想总缠着你的,只是这毛病无人可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若答应我?,以后就算这府里有了别人,你也会每日抽出时间?陪我?一会儿,那我?绝不管你要纳八个还是十个妾。”
亦泠说这话的时候很着急,谢衡之却像是聋了。
许久,就在亦泠以为他压根儿不想搭理时,他却利落地翻了个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四下寂静,清白月光透过罗帷飘荡在床榻之上,隐隐约约可见?谢衡之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先前为何莫名其妙要嘴贱逗她一下,导致这床上夜话越说越离谱,就差说自己是观音菩萨转世了。
大概是因为今夜喝了太多酒罢。
但若是让他此时主动?服软:我?是同你开玩笑的,我?不会纳妾。
——倒像是莫名其妙在给她许诺什么?。
他就这么?看着亦泠,许久没有说话。
在谢衡之的注视下,亦泠咽了咽口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有多不妥。
怎么?说着说着,更像在变相邀宠了?
而且还很拙劣。
果不其然,谢衡之总算开口,却意?味不明地问:“那大师有没有说过你这病什么?时候会好??”
亦泠:“……”
问得好?。
没听到回?答,谢衡之又问:“若是一辈子不好?,我?岂不是也要一生一世与你日日不分离?”
亦泠:“…………”
谢衡之可能不知?道,亦泠比他还担心这个问题。
若是一辈子好?不了……
“我?——”
就在亦泠打算挣扎着再辩解几句时,谢衡之忽然打断了她。
“知?道了。”
他似是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复又翻身背对亦泠,“睡吧,大小姐。”
亦泠:“……”
第二?日便是小雪,虹藏不见?,塞而成冬。
天刚濛濛亮,瑟瑟北风刮得枯枝乱颤,婢女们说话的声音也像裹了一层冰霜,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亦泠一夜没睡好?,面对的烦心事太多,越想越睡不着。谢衡之倒是睡得很香,任她夜里怎么?翻来覆去也没醒过。
到了晨起用早膳的时候,他竟还比往日多要了一碗粥,到这会儿还在吃。
太后的懿旨就在这个时候翩翩而至——
揽凤院的莲花开得好?,邀亦泠前去观赏。
亦泠脑子涨涨的,却还记得今天的日子。
“今日小雪,竟要去赏莲?”
传旨的太监不无骄傲地说:“是呢,夫人不知?这揽凤院可是一个好?地方。其中有暖池一片,饶是寒冬那池水也是温的,所以才有冬日莲花开这一奇景呢。”
“今早太后娘娘听揽凤院那边的人说莲花最近开得好?,连忙就让小的来请夫人做今年头一个赏莲的客人,这可是娘娘对夫人的看重啊。”
亦泠大概还是见?识少了,震惊了许久,直到谢衡之踏进这前厅才回?神。
传旨的太监还没走,堆着笑脸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朝谢衡之行?礼问安。
谢衡之却看都没看那太监一眼,抬手理着乌纱帽,迳直越过了他身侧,朝亦泠走来。
“今日天冷,你不想去便待在家里吧。”
他这话一出,亦泠整个人都颤了颤。
人家太后的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亦泠去看那太监,果然见?他脸色变了,虽垂着脑袋,依然可见?其紧抿的唇角。
而谢衡之却坐了下来,将乌纱帽搁在桌上,侧身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
谢衡之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可亦泠没那个胆子。
她连忙拔高?了音量说道:“去!当然要去,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臣妇感?恩戴德!”
谢衡之凉凉瞥了她一眼,轻嗤了声。
果然是个只敢窝里横的。
有了亦泠打圆场,那太监也顺势告辞,没理由继续待在谢府白白受辱。
等?他转身走出了前天,亦泠连连拍着胸脯纾解恐惧。
吓死人了。
虽然知?道谢衡之大逆不道,可别带着她一起找死啊。
回?了神,亦泠冷静下来,侧头看向谢衡之时,他竟还没走,坐在一旁悠哉哉地喝着茶,不知?在等?什么?。
亦泠瞄了他好?几眼,几度想开口,却不知?如何措辞。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太后娘娘这番邀她赏荷便是要藉机插手她的内宅事了。
如今火烧眉毛,太后都已经召见?她了,谢衡之还不表态,恐怕她就只能等?死了。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
太后有意?,谢衡之也乐得接受,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还能拒绝不成。
亦泠兀自坐在那里犯愁,谢衡之余光看过去,她如画的面容像笼了一层朦胧的薄雾,眉心一会儿紧蹙鼓足干劲,忽地又耷拉着眉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几口茶的功夫,她好?像变化了千百种情绪。
最后,她的目光还是转到了谢衡之身上。
“想来太后娘娘身边美女如云。”她凉飕飕地问:“大人想要我?带几个回?来?”
“……”
谢衡之转头与她对视良久,却问,“真就这么?在意??”
亦泠没说话,只冷冷别开脸。
若是没看错的话,似乎还白了他一眼。
不同她说明白,这谢府是不会安生的。
也不知?自己先前在和她莫名较什么?劲儿。
“我?昨夜和你说的是玩笑话。”
“什么??”
冷不丁听他这么?说,亦泠莫名其妙,“什么?玩笑话?”
谢衡之没说话,也没看她,只平视着前方。
半晌,亦泠终于懂了他的意?思……
原来他昨日说纳妾也未尝不可竟是故意?逗她的。
平白害她焦愁一整夜,简直混蛋!
不过生气归生气,亦泠此时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是一股直冲冲的舒畅。
她没忍住瞪了谢衡之一眼:“你若早说,我?也不至于一夜无眠!”
谢衡之放下茶杯,起身慢悠悠掸了掸衣襟,才负手朝外?走去。
“你若不愿意?。”他背对着亦泠说道,“直接回?绝太后就是,不必受委屈。”
这是当然。
不过亦泠心境豁然开朗,思绪也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装作大气的模样。
“我?哪儿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若太后娘娘有此美意?,我?当然希望府里多几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来照顾大人,让大人开心。”
语气越做作,就越口是心非。
谢衡之都走到门口了,听到她这话,还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两?人遥遥相望,目光流转间?,亦泠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刻意?地展颜一笑。
随着她这一笑,谢衡之忽然懒懒抬起手,朝她眉心指了指,带着些许警告意?味儿。
亦泠连忙垂下头,心虚地补充道:“我?向来如此大度的。”
谢衡之没说话,只目光寸寸地扫过她低垂的面孔,可见?其冬日白雪般的脸颊映着兴奋开心的绯红。
他轻哂,转身离开时,嘴角却牵起了浅浅笑意?。
揽凤院不在宫中,独独坐落于上京西郊。
原是先帝养母孝贤皇太妃休养的别院,早在亦泠幼年?时?,就听说过揽凤院的莲池是上京一大盛景。
酷暑之时?,那接天莲叶几乎铺满了整个池塘,迎风而动?,缠缠绵绵,连空气里都是荷花的香味儿。
可惜亦泠没有机会见识到揽凤院的莲池,她?出生时?,孝贤皇太妃已经与?世长辞。
这座别院闲置二十余年?后,被如今的太后要了去,作自己的行宫,并交由大皇子翻新重建。
整整修葺了三年?,终于在今年?立夏之时?落成。
至于其冬日莲花开的奇景,亦泠却是闻所未闻。
那两年?她?去了庆阳,几乎与?世隔绝,上?京的什么稀奇事都传不到她?耳朵里。
待马车辘辘驶至揽凤院,亦泠在宫婢的引路下步入这座行宫,满心都是好奇,想看看这冬日里究竟怎么开出莲花。
可她?越是往里走,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行宫虽雄伟壮丽,但依山而建,造景并未多作雕刻,露天的园景,亦泠却感觉似乎比别处暖和一些。
且四周似总有一股轰隆声萦绕,她?不动?声色地张望一番,又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
引路的宫婢一眼就瞧出了亦泠的疑惑,笑着说道:“大皇子殿下知道太后娘娘喜欢莲花,每年?夏末都要因花败而伤神一阵子。”
“为表孝心,他便在修葺这揽凤院的时?候费了些心思,将池水全都引出,用锅炉烧热了再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这池子里,使得莲池里的水能在冬日里也暖如春水。”
“这声音是锅炉阁里发出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已经站到了莲池前。
天凝地闭的时?日里,池边白玉围栏仿佛也封上?了一层霜,光是看着就觉得寒气逼人?。
可池子里确实一派生机,莲叶茂密繁盛,将池水覆盖得严严实实。
一朵朵莲花开得歇斯底里,仿佛伸手碰上?一碰,熟透的花瓣就会脱落。
宫婢往东面?一指:“锅炉阁就隐匿在那头,若是到了极寒的时?候,还?会加大火力。不仅莲花会在花匠的伺候下盛开,整个揽凤院都因着这池子温暖如春。”
“冬日赏莲,真是人?间一大盛景啊。”
宫婢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也是这个园子的主人?,引以为豪。
亦泠对莲池的那股子好奇与?兴趣,却随着宫婢的介绍悄然间变换成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
她?也说不上?究竟是为何,亲眼看见了这一片在冬日里盛开的莲花,只觉诡谲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大抵因为她?终究是个俗人?,觉得夏日观莲冬日赏雪才是自然正理,品不来颠干倒坤的乐趣。
于是亦泠附和着宫婢奉承了几句这奇景,就收回了目光,随着她?继续前行,不再多看那些莲花一眼。
召见亦泠的由头是赏莲,所以便在池边亭台设宴。
火炉酒饮早已备好,穿着冬装也袅娜娉婷的宫婢们忙前忙后,见亦泠来了,才纷纷停驻见礼。
亦泠端着姿态,只微微颔首示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行宫的主人?。
不过谢衡之名声向来如此,宫婢们也不敢置喙他妻子,连忙去后头请出太后。
来的路上?亦泠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既然要仗着谢衡之的权势拒绝了太后的多管闲事,那一开始便要做足了气势。
等待的间隙,亦泠便一直冷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模仿着谢衡之的嚣张。
一刻钟后,太后终于在太监宫婢的前拥后簇中款款出现了。
在这边陪着亦泠的宫婢们见状都捏了一把汗。
她?们都知道太后今日来意?不善,而谢夫人?又和她?丈夫是如出一辙的狂妄,不知待会儿会不会引得太后勃然大怒,殃及她?们这些池鱼。
亦泠听到通传声,确实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下巴依然抬得老高?,用鼻孔看人?。
只是——
还?没见着太后的脸,光是瞥到那一袭华丽的宫装,她?就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得标标准准。
“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众宫婢:“……”
放心了。
等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亦泠才从?自己的跪姿中回神。
这、这膝盖怎么不听人?使唤?!
一见着太后娘娘,它自个儿就跪了下来。
如今还?怎么模仿谢衡之那不可一世的气质?
亦泠垂着头,懊恼地直想捶碎自己的膝盖。
不争气啊不争气!
偏偏太后也许久不开口。
等了好半天,亦泠头顶终于悠悠落下声音。
“好孩子,起身?吧,不必如此多礼。”
拜太子妃所赐,亦泠还?没见过太后娘娘便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形象。
如今抬头看到太后那高?挺的鹰钩鼻,和因年?迈而格外凸出的颧骨上?布着深刻的沟壑皱纹,亦泠倒也不觉得意?外。
所谓相由心生,亦泠心知这太后定?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了。
再回想起她?刚刚故作和蔼的声音,那感觉就和看见这冬日的莲花一样违和。
“风沅,给?谢夫人?看座吧。”
太后温和的声音落下来,却让亦泠觉得浑身?平白凉了些,“孤多年?前便听闻商家女儿才貌出众,乃我大梁最出色的女子,无人?能比。如今一看,确实所言不虚。”
亦泠佯装乖巧地起身?,趁机偷瞄了太后一眼。
不巧太后也正垂眼看着她?,两人?目光一对上?,亦泠的眸子里立刻就露了馅儿。
忽然有些庆幸自个儿刚刚没有虚张声势。
要和这样的天潢贵胄做博弈,亦泠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太后娘娘谬赞了。”
落座后,亦泠垂首敛目,恭敬大方?。
但有的人?看似端庄得体?,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开启了天人?大战。
强硬的气魄一开局就破了,如今要怎么拒绝太后?
若是太后以身?份压制,她?有胆子反抗吗??
早知道就听谢衡之的话,待在府里不来了。
亦泠这边惊惶失措,太后却不慌不忙,正事儿一句没提,反倒拉着亦泠话了好一会儿家常。
先是问她?习不习惯上?京的水土,又关心她?家里长辈身?体?可好。
接着还?带着她?走到池边看了好一会儿奇景,最后才拉着她?的手,总算说到了主题。
“你是江州人?,平日里又醉心诗文,想来是没有工夫应付家事的。”
“谢卿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和幼妹,身?体?上?又各有不便,要你一人?照应也是辛苦。”
太后顿了顿,观察着亦泠的神色。
见她?目光闪烁,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把话说明白。
“孤身?边有个能干得力的丫头,能识字也会伺候人?。你若看得上?眼,就带回府去,平时?给?你打?打?下手,也能帮忙伺候伺候谢卿。”
说完这些,太后身?后便走出了一名女子。
亦泠却垂着脑袋,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珠子一个劲儿地转。
太后心想,看来她?是听懂了,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蹦不出两个字儿。
名震天下的才女,也不过如此。
太后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说辞以免被反将一军,看来是她?多虑了。
不过虽然稳操胜券,但迟迟等不到亦泠回应,太后还?是有些不耐烦。
“孤知道你们新婚燕尔,不过身?边早晚是需要人?帮忙的,你……”
话没说完,太后见亦泠终于抬起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又等了片刻,亦泠还?是没说话,嘴巴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四目相对,半晌都等不到她?的下文。
太后忍无可忍,卸下了慈祥的面?具,皱眉道:“你有话就说。”
亦泠还?是没立刻开口,转动?着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四周,才抬手捂着嘴鼻,遮遮掩掩地说:“也不是臣妇不愿,实在是……夫君他力不从?心。”
太后没太听清楚:“什么?”
“哎,夫君他平日日理万机,似乎把精力都耗在国事上?了。”
亦泠叹了口气,难掩窘色,“所以他每晚回家都很累,无力其他。”
“谢卿他为国操劳,确实是辛苦了。”
太后亲热地握住亦泠的手,顺着她?的话说道,“正是如此,才更该多一两个得力的人?去……”
说到一半,话音突止。
看着亦泠羞愤的眼神,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太后:“啊。”
亦泠又飞速掠了太后一眼,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样子。
太后:“你们……”
亦泠:“我们每晚写写诗,作作赋,早早便歇息了……”
太后不说话了。
半晌,她?朝亦泠递去眼神:是孤想的那个意?思吗?
亦泠:“嗯……”
现场的沉默惊天动?地。
两人?相对无言的画面?不知凝固了多久,太后猛然撤开自己的手,往回退了两步,还?险些没站稳。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识过。
只是这话从?谢衡之的妻子嘴里说出来,只言片语就传递了太多的信息。
尴尬之余,太后一时?间也想不到要怎么强人?所难了。
她?定?了定?神,勉强笑道:“那、那你便先回去照顾谢卿吧。”
亦泠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行礼。
“那臣妇先告退了。”
似是要下雪的前兆,今日的天格外阴沉。
刚至午时?,厚重的云层似要压到头顶上?了,行人?的脚步都比往常慢一些,谢衡之却回来得特别早。
今日一大早太后来谢府传旨,谢衡之很清楚这老太婆揣着什么心思。
本想着让亦泠躲在家里,谁知她?胆子这么小。
若真不让她?去,她?定?在家里走来走去,为自己拒绝太后而担惊受怕个好几天。
去也就罢了,她?这种性子哪儿是太后的对手。
是以谢衡之在早朝间,脑海里竟时?不时?浮现出亦泠怂怂地拒绝太后的模样。
谁知一天过去了,连太后都回了皇宫,亦泠那边却没任何动?静。
看来她?今日应该没受什么委屈。
跨进了林枫苑,果然见一堆婢女在正厅里围着亦泠,不知在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不仅没受委屈,看着心情还?挺不错,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回来了。
直到她?轻咳了两声,锦葵扭头瞧见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笑意?顿收,连忙带着众人?行礼。
一时?间,欢声笑语的前厅就因谢衡之的出现变得鸦雀无声。
就连亦泠看见谢衡之时?,嘴角笑意?也凝住,惊诧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谢衡之的出现很扫她?们兴。
于是他掀袍坐到亦泠旁边,开口道:“回来瞧瞧夫人?给?我领了几个美妾。”
想得倒美。
亦泠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沫。
“下回吧,这次的女子们姿色一般。”
说完有一会儿都没听到谢衡之接话,亦泠转过头,却见他正盯着自己打?量。
“看我做什么?”
“长进了。”
谢衡之目光落在她?脸上?,“这回没装晕?”
“……”
亦泠轻嗤了声,“您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拒绝太后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情,用得着装晕吗?我一开口便将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话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心虚,连忙绕开话题:“不过那揽凤院也太诡异了,这大冬天的竟开了莲花,据说池子里都是温水,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做到。”
她?说了这么多,谢衡之却还?是关注到了最前头那句话。
“你是如何将太后堵得哑口无言的?”
亦泠心头跳了跳,余光去觑谢衡之。
果然见谢衡之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幽深,似在等着什么想要的答案。
四周的风似乎都停了。
气氛不太妙。
他难道都知道了?
久久没有回应,谢衡之垂眸扫了眼,见她?手指正不安分地搓动?衣袖,藏不住地紧张。
“哑巴了?说话。”
亦泠咽了咽口水,扯出一个讪讪的笑。
正想着如何糊弄谢衡之时?,曹嬷嬷突然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朝谢衡之福身?。
“大人?,太后娘娘派人?给?您送了好些补品来!”
谢衡之:“什么补品?”
曹嬷嬷一扬手,宫人?们捧着赏赐鱼贯而入。
不是鹿茸便是熊掌,大药仙丹堆得如同不值钱的糖丸子,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缸活蹦乱跳的石蛙,样样皆是补肾壮阳的名贵珍品。
谢衡之缓缓转头看向亦泠。
亦泠:“……唔。”
得?知太后有赏,谢府上下所有人都迎了出来。
待到宫人们把?东西?放好?了,众人谢恩时,亦泠的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苹果,还得?故作姿态装无事。
宫人客客气气地作别,临走前,领头那个太监特意朝着谢衡之说道:“谢大人,太后娘娘感念您辛劳,过两日还会特意安排太医来为您调理身子,包您龙精虎猛更?胜从?前。”
亦泠一听,心里又是咯登一下。
太后娘娘说话倒也不必如此直白,一旁的婢女?们似乎都?有些脸红了。
亦泠偷偷觑了谢衡之一眼,他倒是言笑自若地看着太后的人离开,没?有流露任何?异样的神?情。
亦泠也轻轻呼了口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潦草地朝谢老?夫人行了个礼,又朝谢衡之说道:“那我先——”
“瑾玄啊——”
她和谢老?夫人同时开了口。
亦泠没?有底气,声音小,自然而?然被谢老?夫人的音量盖住了。
没?人注意到亦泠想溜,只听见谢老?夫人关切地问:“你可是身体有恙?太后娘娘竟送了这么多东西?来?。”
亦泠眼皮跳了跳,更?不敢再多留,继续埋着头悄摸摸地往门外挪去。
脚都?快迈出门槛了,突然听谢衡之开口道:“近日天冷,早晨上感了风寒,无大碍,娘不必挂心。”
谢衡之平静的声音落下,谢老?夫人自然安了心。
转头就朝着亦泠离开的方向道:“上京气候不比江州温暖,冬日里干燥酷寒,亦泠你身子弱,更?要多多注意保暖,若是身体不适要及时请大夫来?瞧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亦泠身上。
亦泠:“……”
不愧是谢衡之的亲娘,全身都?长满了眼睛吧。
亦泠不动声色地收回脚,硬着头皮走回来?朝谢老?夫人福身。
“劳母亲挂念,我会注意的。”
谢老?夫人一如往常,对亦泠这个儿媳妇的事不多管不多问。
该有的关怀到位了,便点点头。一旁的谢萱得?了示意,乖巧地扶着她离去。
待她领着谢萱和婢女?们离去,前厅里立即空了许多。
安静宽敞的屋子里只剩亦泠和谢衡之两人,一时无言,气氛也陡然冷了下来?。
谢衡之没?有继续追问亦泠。
赏赐堆了这么多,样样都?是指向男人精气的大补之物,他还有什么需要询问的?
他只需要质问。
谢衡之一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扫视着琳琅满目的补品,最后回头看着亦泠。
“你就是这么堵住太后嘴的?”
亦泠忽然感觉似乎有一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虽说未经人事,又胸无墨水,可亦泠到底是纵览天下话本,哪儿能不知道男人也是极为看重自己名声的。
何?况还是谢衡之这等位高权重的人。
“当时我……”亦泠脑袋埋得?低低的,眼珠子乱转,支支吾吾道,“我只是说大人操劳,平日里——”
不等她红着脸解释完,谢衡之忽然捻起一颗大补丸,转过身来?,顺手塞进了亦泠嘴里。
动作虽有些突然,他的力?道却很?轻,像是给小孩喂食一般。
食指还停留在她温润细腻的唇上,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亦泠怔怔抬头,嘴巴还半张着,却听见他严词厉色的警告。
“下不为例。”
亦泠知道,自己今天还能全须全尾地好?好?活着,全赖谢衡之懒得?跟她计较。
不然这种损他男人名声的事情若是计较起来?,她的下场恐怕不比地牢里的人好?上多少。
不过亦泠向来?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既然谢衡之都?没?说什么,她自然不往心里去,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待在屋子里认真研读兵书筹划复仇。
如此一来?,这几日的谢府便格外安宁。
但谢府,住着当朝第一权臣,无数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都?于此处纵横交贯、牵丝扳藤,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这座府邸。
怎会有真正安宁的时候?
譬如此刻,一个布衣男子挑着扁担经过谢府,不露形色地张望几眼,便拐进了不远处的小径里。
待身影隐入暮色,他的步伐突然快了起来?,飞速地穿街走巷,最后行至一处荒芜庭院,朝草亭里一华服女?子躬身行礼。
“公主?,今日谢夫人依然没?有出过谢府。”
果然不出所?料。
钰安公主?一挥手,男子立刻退出草亭,静默地候在一旁。
她烦闷地来?回踱着步,眉头拧成了绳子,瞥见角落里的亦昀,心情越发烦躁。
偏偏亦昀浑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吊儿郎当地抄手靠着柱子,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说起话来?更?是气人。
“我早就说了这法子行不通,那可是谢衡之的老?婆,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勾引人家?”
“现在好?了,她干脆连门都?不出了,更?没?辙了。”
听见他推脱责任,钰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扭头就道:“她可是商亦泠!哪儿能被你那些小把?戏迷惑住?你当是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吗?”
亦昀听到这说辞,也来?了火气。
“横竖都?是殿下有理,那您说怎么着吧?!”
钰安公主?气急,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望向阴沉的天边,喃喃自语道:“一般的手段自然是无法蛊惑商亦泠的。”
她转过头,看着亦昀,忽然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亦小公子,你可听过英雄救美?”
“什么意思?”亦昀问,“殿下您又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