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翘摇  发于:2024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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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埋头紧张整理衣衫的亦昀忽然握紧了拳。
这个世上只有他姐姐能?说他穿紫色丑,这个毒妇有什么资格!
可一想到自己和钰安公主的大计,亦昀还是转过身来,忍辱负重地行礼。
“谢夫人说得?是,小?生回去就扔了这些衣裳。”
他埋着头,看?不?真切眼神。
亦泠只能?瞧见他涨红的脸颊,但?也大致确定了心中猜想。
谁知紧接着,她就看?见亦昀抬起头来,胁肩谄笑地说:“小?生前些日子?犯了糊涂,在夫人面前失礼了,今日特地来赔礼请罪的。”
他左手往身后一指,随从打开箱子?,其中金银珠宝险些又晃花了亦泠的脸。
赔礼确实是来赔礼的。
可他这眼神怎么如此……
亦泠生出几分警惕,抬着下巴点点头。
“东西我收下了,过去的事?便当作没有发生过。”
大概亦昀也没料到对面的毒妇竟如此好?说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在前厅里大眼瞪小?眼,周身弥漫出一丝丝可以?称之?为尴尬的气息。
亦泠探头:“还有事??”
她可不?想亦昀在谢府这个是非之?地久留。
没想到亦昀还真有事?。
他又凑上前来,精致的一张脸却笑得?奴颜婢色。
“小?生最近新研习了一套拳法,不?如打给夫人看?看??”
亦泠:“?”
莫不?是想藉机刺杀她吧?
那几乎就是等?于玉石俱焚了。
亦泠思?量半晌,决定必须探究探究她这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她挥挥手,叫来了七八个护卫将?自己团团围住后,朝亦昀比手:“请吧。”
亦昀:“……”
这毒妇竟如此贪生怕死。
可话已经放了出去,他总不?能?不?表演了。
于是亦昀便在谢府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凭空打起了一套拳。
伴随着他“嘿嘿哈哈”的吼声,整个前厅越来越安静。
直至亦昀差点被自己换腿的动作绊倒,他终于在这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面前停了下来,讪讪收起拳头,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挠挠后脑勺。
“打完了?”
亦泠眨眨眼,随后干巴巴地鼓掌,“亦小?公子?果然武艺过人。”
“谢夫人谬赞了……”
亦昀说话声音愈发小?,却又不?告辞,频频抬眼瞄着亦泠。
亦泠:“还有事??”
亦昀没回答,又扭头往门口看?去。
毕竟是亲姐弟,亦泠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放心吧,谢衡之?今日不?在。”亦泠说,“你有话便说。”
亦昀果然松了口气,接着便将?双手揣进袖里,侧头看?向亦泠,嘴角抿出一道自认为很勾人的弧度。
“谢夫人,您过来一下。”
亦泠:“?”
她不?是很敢靠近。
亦昀又朝她挤眉弄眼:“谢夫人,您过来一下,小?生给您变个戏法。”
什么玩意儿。
亦泠环顾四周,想来亦昀也打不?过这么多?护卫,于是才一步步朝他挪去,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站定。
亦昀嫌这距离远了,主动靠近过来,神神秘秘地耸起肩背挡住其他下人的视线,在亦泠耳边低声说:“谢夫人,您看?好?了。”
大概是被他的架势迷惑到了,亦泠也不?自觉地同?他一样微弓着背,两人凑出个交头接耳的模样。
紧接着,亦昀伸出右手,在亦泠眼前翻转一圈,唰地一下翻出一朵大红芍药,递到了亦泠面前。
亦泠:“……”
见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亦昀立刻伸出左手,变换了好?多?种手势,最后翻出一朵芙蓉花。
亦泠:“……”
看?着面前两朵花,亦泠终于动了下眼睛,看?向亦昀的脸。
给我的?
亦昀嗖地一下就把花塞到了亦泠手里。
亦泠只恨自己读书?太少?。
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尴尬,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在她思?忖着如何打发他走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带上你的花,滚出去。”
亦泠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自己手里的两朵花又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她抬头,看?见那厚重的门帘尚且还在飘动,亦昀却已经带着刚从她手里抽走的花从正门蹿出了老远,跑得?比狗还快。
再往旁看?去,谢衡之?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就站在正厅一旁,冷脸看?着她。
亦泠很是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谢衡之?垂眼,目光掠过屋子?里那堆讨女?人欢心的金银珠宝,声音里带着丝丝寒意。
“怎么,打扰你二位了?”

亦泠说到一半,忽然紧了?一口气,胆虚地瞄着谢衡之。
大白天的,他整个人怎么?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语气里还夹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儿,不太对劲。
该不会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这才?末时,你怎么?就回来了??”
忐忑的不止亦泠,一旁侍候的曹嬷嬷也同样?捏了?把汗。
原本以为那?亦小公子只是来赔礼道歉的,谁知?他行?事竟然如此轻浮。
还好?亦泠先前叫了?七八个护卫站在这里,否则让谢衡之撞见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亦小公子和他夫人在前厅交头?接耳,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谢衡之似乎并未在意那?落荒而逃的亦昀。
他个子比亦泠高出?许多,垂眸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负手径直越过她身侧,往圈椅上一坐,端起亦泠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热茶,慢悠悠地啜饮半杯,才?开口道:“我回我自己的家还需向谁禀报?”
说话?可真不耐听。
不过亦泠好?歹是看出?来没什么?坏事发生,他纯粹是闲的。
于是亦泠也懒得搭理他,悠悠背过身去,指着亦昀送来的一箱子宝物?对曹嬷嬷说:“把这些都搬去我屋里吧。”
虽不知?道亦昀到底揣着什么?鬼心?思,但这些珠宝做不得假。
待用过晚膳,她得仔细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曹嬷嬷偷偷瞄了?亦泠一眼,后背冒出?阵阵冷汗。
她家夫人是一点儿没把自个儿丈夫的脸色放心?上啊,没见一旁的下人们都快把头?埋进胸里了?吗?
但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了?,指挥两个小厮上来搬箱子。
不曾想,事情果然没有曹嬷嬷想得那?么?顺利。
“放着。”
谢衡之轻飘飘两个字儿落下,刚抬起箱子的两个小厮立刻松了?手,“砰”一声放下箱子退得老远。
前厅里足足站了?十来个人,却静得落针可辨。
下人们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亦泠略不耐烦地扭头?问他:“又怎么?了??”
谢衡之没应她,上半身斜倚进圈椅靠背,匀称瘦长的三根手指端着茶杯,朝那?箱子一点。
“打开给?我看看。”
一声令下,原本搬箱子的两个小厮没等亦泠发话?便立刻躬身上前,将箱盖揭开来。
堆得冒尖儿的翠羽明珠,映得整间前厅都流光溢彩。
谢衡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些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徐徐移到了?亦泠身上,轻声道:“就这么?些东西,也能让你如此开心??”
“你可别?看不起这些东西,那?亦小公子没本事但有见识,普通俗物?能入得了?他的眼吗?”
亦泠对他的措辞颇为不满,翘着手腕指着那?箱子宝物?,看向谢衡之,“光是这些湖珠便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还有这些珠翠珍玩,哪一样?不是臻至稀品?还有这些团罗小扇——”
亦泠滔滔不绝的声音随着谢衡之的抬眸戛然而止。
他嘴角挂起了?笑?,眼底却如一潭冰泉,幽幽望着亦泠。
前厅本就不及寝居里暖和,此时更是阵阵冷风倒灌,那?股凉意直往心?里钻。
亦泠站着没再动,余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都缩着脖子扮起了?鹌鹑。
整个前厅都被一股沉沉的气息压着,很明显,这股沉压的来源是谢衡之。
他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语气倒是云淡风轻。
“本以为夫人向来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竟然对这等俗物?如数家珍。”
说到一半,他手臂一垂,茶杯不轻不重搁到案几上,“对别?人的性?情也一清二楚。”
谢衡之的语气虽然不重,话?里话?外却有一股亦泠捉摸不透的意味儿。
“你和那?小公子有什么?交情?”
亦泠心?头?突然狂跳起来,耳边嗡嗡作响,脚底仿佛有一盆火在燎烤。
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哪有什么?交情,大人言重了?。”
亦泠心?虚不敢直面他,垂着眼睛讪讪解释道,“这些都是亦小公子送来的,仔细地介绍了?一番,不然我哪儿认得这些好?东西呀?”
见谢衡之不说话?,亦泠又继续说道:“他年纪小,不懂事,前些时日冲撞了?我,今日特意带了?这些东西上门赔礼,我自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
说完,她为了?转移谢衡之的注意,特意问他,“人家送了?这么?重的礼,想来大人也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吧?”
倒是替他拿人手短了?。
谢衡之没回答,那?只放下茶杯的手复又撑到脑侧,偏着头?毫不遮掩地打量亦泠。
被他这探究的目光一扫,亦泠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般不自在。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亦泠眼珠子一转,立刻殷切上前给?谢衡之填了?一杯茶。
“大人既回来了?,就好?生歇着,我便不打扰了?。”
眼见着倒满了?杯子,亦泠放下茶壶转身就想走?。
脚刚迈出?半步,一只温热的手掌箍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拽去。
谢衡之的力道并不算大,但亦泠毫无防备,又正值转身之际,整个人一歪,就不偏不倚地……坐在了?谢衡之一条腿上。
亦泠:“……”
好?在冬日里她穿得足够厚,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
但这也足够让亦泠气血上涌,浑身绷紧。
“我——”
她刚要起身,谢衡之那?只箍住她臂腕的手往下一沉,连同她不安分的腿也摁了?下来。
于是她便只能这么?僵硬地坐在谢衡之腿上,呆若木鸡地盯着他的脸。
而那?些候在一旁的下人不管心?中作何想,都十分懂眼色地退了?下去。
十来个人,硬是没走?出?一丝声响。
前厅顿时恢复了?安静,亦泠耳边只剩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倒是谢衡之依然端端坐着,稳如泰山,直勾勾地看着亦泠的眼睛。
其实也只是瞬息间的对视,亦泠的心?却快跳出?嗓子眼。
被谢衡之这么?拥坐着,毫无遮掩地被他端详,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能看透她所有谎言。
许久,谢衡之没有要放她起身的意思。
比起亦泠的如坐针毡,他仿佛并不觉得两人这般过分亲昵的姿势有何不妥,还伸手顺了?顺亦泠垂在后背的发丝。
可他手上动作轻柔,说出?来的话?却让亦泠胆战心?惊。
“我发现每当提及到亦家那?位公子,你总是特别?紧张。”
他果然发现了?什么?。
亦泠努力定了?定神,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又听他问:“你就那?么?在意那?个小公子?”
耳鬓厮磨的距离,两人温热的气息交缠。
若是平常人家,这分明是情投意合的恩爱画面。
可眼前的人是谢衡之,亦泠看着他深邃的眉眼,后背一阵阵发凉。
偏偏谢衡之还不给?她沉默的机会,拂着她长发的手掌往下挪动,搂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身前一摁。
“说话?。”
“夫君你放心?!”
猛地贴近了?谢衡之,亦泠直挺挺地缩着背,脱口便道,“虽然亦小公子他人长得好?看,性?子也比你有趣……”
她眨眨眼,认真地看着谢衡之,竖起三根手指:“但我绝没有非分之想。”
谢衡之:“……”
他抿着唇,眼里的凛意霎时间消失殆尽,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松开了?钳在亦泠腰间的手,他兀自起了?身,转身就朝外走?去。
强装着镇定快步走?回寝居,一进了?门,亦泠就像脱了?力一般,脚步虚浮地挪到榻边坐着。
她脱掉披袄,半躺在榻上想歇口气,忽觉自己贴身小袄已经被涔涔汗意打湿了?一层。
眼见着就是隆冬了?,若是受了?凉,怕是会萎靡好?一阵子,于是亦泠连忙让曹嬷嬷和锦葵替她准备干净衣裳。
贴身伺候的人做起这些事很趁手,不一会儿,两人就帮着亦泠把里里外外的衣衫都换了?一遍。
曹嬷嬷拿着换下来的衣裳,理了?理,露出?一截儿小衣。
她翻开看了?一眼,拧眉算了?算日子,觉得不对想说点什么?,抬头?却见亦泠一脸忧愁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开口,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好?一会儿过去,亦泠缓过神来,靠着案几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撑着额头?,依然愁容满面。
今日幸得脱险,但也仅仅是侥幸。
若谢衡之这老狐狸哪一天留神回想起种种,定会发现她身上的各种破绽。
且不说别?的,随便拿一首诗词来考考她,都能戳穿她这个冒牌货。
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亦泠转了?个身,托腮望着窗外继续发愁。
忽然间,隔着濛濛的窗棂,她看见谢衡之身边的利春走?了?进来,和廊下的锦葵低声说了?一句话?。
锦葵点头?应了?,转身打帘进来,朝亦泠说道:“夫人,太子殿下今日回京了?。大人要去太子别?院接风,夜里会晚些回来,让您早些安置,不必等他。”
原来他今日提前出?宫是为了?这个。
亦泠心?不在焉“哦”了?声,心?想自己也并不在乎他去了?哪儿。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有响动,只剩脚旁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亦泠整个人都被烘得暖洋洋的,心?里虽然装满了?愁绪,上下眼皮却也止不住打起架来。
一不小心?,她便靠着案几睡了?过去。
但这个盹儿亦泠打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因此即便困到了?极点,她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然后便看见沈舒方一脸沉哀地看着她。
恍惚间,亦泠怀疑谢衡之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了?,怎么?沈舒方这个太子妃每回来谢府都跟回自己家似的。
她懵懂地盯着沈舒方看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慌忙起身。
“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您怎么?——”
沈舒方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说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等亦泠站稳了?,沈舒方又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的,可我心?里着急,顾不得太多了?。”
亦泠抬头?,眼里也多了?几分紧张。
“发生何事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急迫的大事,但沈舒方是个急性?子,听到了?消息就忙不迭来了?谢府。
“今日我见太后召了?几个世家女子进宫,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事,便让人去打听了?一番。”
她坐到亦泠身旁,压低了?声音说:“前两年她就想往你们府里塞女人,那?时谢大人以自己尚未娶妻拒绝了?。如今时过境迁,她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虽然从未见过太后,但拜沈舒方所赐,亦泠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阴险狡诈的模样?。
她垂眼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想给?我夫君纳妾?”
沈舒方郑重地点头?:“她有这个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说着便拧起了?眉,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这老虔婆这些年到处给?人送美妾,这么?喜欢说媒便去做媒婆好?了?,做什么?太后。”
和沈舒方的设想完全相反,亦泠听到这件事并没有露出?一丁点儿伤心?或紧张的神色。
她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那?真是劳烦太后娘娘费心?了?。”
沈舒方以为自己看错了?,凑近了?些,小声问道:“你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亦泠心?想,纳就纳呗,纳十个八个都不关她事儿。
而且——
亦泠悠悠说道:“我夫君这人,娘娘您也是知?道的。他若不想纳妾,太后娘娘恐怕做不了?他的主。”
“话?是这么?说。”
沈舒方伸手摁了?摁亦泠的手背,“倘若他想呢?”
经沈舒方这么?一提醒,亦泠忽然醍醐灌顶,整个人都坐直了?。
谢衡之动不动心?思的她倒是不在意,可万一真娶了?几个妾室回来,少?不得要去宠幸人家。
到时候谢衡之整宿整宿睡在别?人屋里,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
想到这些可能,亦泠后背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娘娘觉得该如何是好??”
“合离!”
沈舒方拍案道,“旁人纳妾也就罢了?,你可是天下第一大才?女,怎能委曲求全和他人共事一夫?谢衡之若敢负你,你便一纸合离书叫他好?看!”
“……”
亦泠觉得,就沈舒方这动不动让人合离的性?子,若是等她做了?皇后,大半个上京都得妻离子散。
“臣妇再想想……再想想……”
见亦泠垂眸沉思,沈舒方心?知?她必定能想出?绝妙的法子。
不过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于谢衡之本人。
思及此,沈舒方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我今日出?宫时听说谢大人也回府了?,怎的不见他人?”
“……嗯?”
亦泠抬头?,疑惑地打量沈舒方。
“今日太子殿下回京,他去接风了?,娘娘您不知?道吗?”
沈舒方目光骤然一暗,错愕的神情全凝滞在脸上。
“太子……今日回京了???”
亦泠:“……”
没想到,整个上京,竟然还有比她和谢衡之更表面的夫妻。
太子今日低调回了?京,迳直去了?自己置在宫外的别?院。
皇后虽还在国寺,私底下却没闲着。如今冯三趟造反风波已接近平息,太子总算不必避在蜀地。今日回来,与工部交接了?蜀地栈道一事,又和谢衡之喝了?些温酒。
是以谢衡之确实比以往回得晚一些。
冬月间还算不上最冷的时候,谢衡之仍穿着秋日里的衣服,走?在盏盏宫灯下,显得既高挑挺拔,又有些清冷单薄。
踏进屋子前,一阵寒风吹过。
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突然停下了?脚步。
隔着一层濛濛窗纸,他抬头?,又看见亦泠坐在榻上的剪影,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不知?在拨弄什么?。
“……六、七、八、九、十。”
“啧啧,这样?好?的东珠,他竟然一口气送了?十颗,这亦小公子出?手可真是阔绰啊。”
曹嬷嬷附和着她笑?道:“可不是,老奴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呢。”
亦泠又指着另一处说:“这些团罗小扇看样?子都是蜀绣,好?好?收着吧。”
曹嬷嬷说是,转头?去收拾时,忽然顿住。
她看见谢衡之冷着脸走?进来,感觉自个儿身上也嗖嗖刮起了?凉风。
“大、大人,您回来了??”
谢衡之没理她,迳直朝里间走?去,抬手指了?下浴房的方向,示意准备热水。
下人们立刻无声退出?去做准备。
接着,他抬手解了?革带,随手挂到一旁,又转过身去脱外衫。
全程没说一个字,就像没看见亦泠一般。
亦泠原本早就习惯了?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只是她今日心?里有事,自然也就觉得谢衡之今日的沉默不太对劲。
于是她就看着他的背影,思忖片刻,开口道:“大人?”
谢衡之依然背对着她:“何事?”
其实亦泠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今日太子妃来跟她说了?纳妾的事情,亦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看看亦昀送来的这些宝物?缓解愁绪。
又回想这些时日的相处,亦泠觉得谢衡之多半是无心?女色的。
像他这种冷漠到骨子里的人,女人于他而言只是说杀就杀的蝼蚁。
若非色欲迷了?心?,他不像是乐意往家里塞女人的性?子。
因此,亦泠觉得自己或许没必要庸人自扰。
只要谢衡之不想纳妾,这些烦恼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只是想问问大人。”
她站了?起来,走?到谢衡之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这谢府这么?大,府里人又少?,不知?大人可有……纳妾的打算?”
谢衡之脱衣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随即,他开口道:“并无此意。”
听到这个回答,亦泠悬着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就知?道。
家里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大美人儿正妻都没见谢衡之动过色欲,哪有精力去应付莺莺燕燕。
亦泠悄悄拍了?拍胸口,忙了?一天也有些累。
正准备去床上歇息,又听谢衡之说:“但若是遇上人长得好?看,性?子也有趣的。”
他转头?看着亦泠,嘴角噙着笑?,“也未尝不可。”

他这是……什么意思?
自仁乐十四年科考殿试,谢衡之得圣上亲自诏问,钦点状元,自此一飞冲天至今,试图附凤攀龙的人数不胜数,结秦晋之好自是最轻巧又稳固的方式。
一时间?,整个上京,但凡有待嫁的闺英闱秀的人家都尽数瞄准了谢衡之,说媒人都快踏破了谢府门槛,也不见?他有娶妻之意?。
这十年间?也从未听闻他收过姬妾通房,除了传闻中爱慕那亦家小女儿外?,一丁点儿桃色绯闻都未曾传出。
当真是大梁王朝守身如玉第一人。
怎么?亦泠才到他身旁一个多月,他就色欲熏心要纳妾了??
平日里也不见?他对枕边这个如花似玉的正妻有任何意?思啊。
不行?。
绝对不行?!
亦泠就算不为了自己活命,也不能让谢衡之过上美人环绕的生活!
待谢衡之从浴房出来,亦泠见?了他便急切地想说点什么?,猛然一站起来,却踩着裙角绊倒了自己。
“砰”一声,谢衡之回?过头,见?亦泠半跌在地上,手肘撑着罗汉榻,发丝散落鬓边,怔怔望着他,眼底泛了一圈红。
然而谢衡之沉默半晌,只是抬了抬眉,并没有要上前扶起她的意?思,还坐到了桌前,喝起了婢女准备的醒酒茶。
“又晕?”
亦泠:“……”
既然如此,只好?将计就计了。
她忽然抬手捂住胸口,楚楚可怜地说:“夫君,你好?没良心!”
“噢?”
谢衡之丝毫不为亦泠的浮夸语气所动?,反倒笑了笑,“我?怎么?没良心了?”
“世人都知?道我?多爱慕你,不惜名声又不远千里嫁过来,在这上京孤苦无依,你是看不见?我?每个深夜里悄悄以泪洗面的模样罢了。”
反正都摔了,亦泠索性趴在榻上,衣衫松垮,消瘦莹白的肩膀映在灯下,轻轻颤着,看起来羸弱又可怜,“自来了上京,我?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操持,满心满眼都是你,不求夫君和我?一样,但求夫君给我?留几分薄面,不要让我?沦为这满上京的笑话!”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情绪又激动?,亦泠自个儿都有些喘不上气。
谢衡之却依然维持着垂头看她的姿势,看似凝神专注,右臂却搭在桌上,指尖搓动?把玩着醒酒汤的杯盏。
他的眼神十分微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亦泠一圈,似乎含着一股意?味不明的讥诮。
仿佛不相信一般。
“夜夜以泪洗面?”许久,他才开口道,“怪不得日日睡到红日三竿。”
亦泠:“……”
好?一个小肚鸡肠又冷漠的男人,她都做出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他竟还这般铁石心肠。
亦泠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意?顿时跑得一干二?净,她也不想演下去了。
本来日日都要想方设法靠近谢衡之就已经很痛苦了,日后府里有了其他女人,她还要被迫争宠。
这种日子过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亦泠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迳直说道:“你要纳妾便纳吧,只是我?但凡有一夜见?不着你就会晕死过去,这毛病谁也治不好?,就靠你吊命!你若想当鳏夫就尽管去纳妾吧!”
反正谢衡之也不会信,她只求说个痛苦,随即就朝床上走去,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大有一副等?死的模样。
躺了半晌,屋子里寂若无人。
亦泠这才意?识到谢衡之似乎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她其实也很忐忑,想看看谢衡之到底什么?反应,便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去偷瞄他。
刚见?了光亮,就猝不及防和谢衡之三目相对。
可谢衡之却不像她想像中那般声色俱厉。
半开的门透出几分夜色,谢衡之半张脸隐在了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只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平静地盯着亦泠,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谢衡之突然收了视线。
轻叹一口气后,他起身径直朝亦泠走来。
亦泠下意?识便往床角缩去,捂着被褥盯着谢衡之。
他却什么?都没说,像往日那样,掀开被褥,无声地躺了下来。
藉着朦胧的月光,亦泠朝身侧的男人靠近了些。
两?人平日躺在一张床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此时谢衡之正侧着身,背对着亦泠,没有丝毫动?静,仿佛沾枕头就能睡着。
打了会儿腹稿,亦泠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戳醒他。
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肩膀,冷不丁就听他开口道:“又怎么?了?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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