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夫人您说吧。”
“是这?样的,我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叫兴怀,如今也二十有?三了。”
周夫人笑着说,“兴怀幼时身子?骨弱了些,所?以没能考上功名。好在?老天保佑,他的身子?早就养好了,还?比普通男子?更强壮些呢。”
又道:“只是……如今再要参加科考,恐怕也难了,所?以这?才腆着脸来求夫人,能否为兴怀谋一份儿差事。”
亦泠真想问问到底是谁给她的底气认为她一个女子?都有?本?事给人谋差事了。
嘴上却客气地说:“这?……我一个妇道人家,即便有?心也无力呀。”
周夫人立刻握着她的手说道:“如今上京谁人不?知夫人与谢大人情比金坚,恩爱似鸳鸯。若夫人与谢大人提上一提,自然就有?希望了。”
亦泠:“……”
不?是,谁传的她跟谢衡之恩爱似鸳鸯了?
躺一张床上不?说话的那种鸳鸯吗?
亦泠抽回?自己的手讪讪道:“听说周阁老格外疼惜这?个侄孙,周夫人何?不?直接去找周阁老呢?”
谁说没有?找过呢。
周阁老膝下只有?几个孙女儿,所?以把这?个侄孙子?当亲生的疼。
早两年便把他塞进了道录司,想着日后继承他祖父的衣钵也不?错。谁知周兴怀看不?上道录司的差事,觉得?成日和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打交道实在?是无趣,且不?够威风。
于是周阁老便想着他这?侄孙走不?了文官的路子?,便去从武吧。
送去军营里自然是不?行?的,从小宠到大的公子?哥儿哪儿受得?了那个苦。再说了,若有?征战讨伐,士兵可是要实打实上战场的。若是让他这?个周家命根子?丢了命可怎么办?
那便去做皇室宗亲的侍卫吧。
但人家说了,如今天下太平,宗亲的侍卫不?也是去伺候人吗?跟做下人有?什么区别。
于是周阁老便问你到底想如何??
身高体壮的侄孙昂着下巴说,要做侍卫就做御前侍卫,再不?济也得?去东宫当差。
“御前侍卫?”
亦泠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张嘴就是世家子?弟眼里一等一的差事。
且不?说一个三等侍卫就是正五品的职位,这?种常伴圣驾的工作既不?辛苦又得?人尊敬,且升迁容易,由侍卫出身而?平步青云的例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难怪要来找亦泠呢,即便是周阁老也抹不?下老脸向谢衡之开这?个口吧。
如今御前大臣由谢衡之兼任着,若他点头了,倒确实又只是小事一桩了。
不?过亦泠心里虽然笑话,却不?愿意拒绝了周夫人当个恶人。反正是谢衡之的事情,如何?周全与亦泠无关。
“我知道了,晚些时候会?转达我夫君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太子?妃的金簪。
若是让她查到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贼人偷走的,绝不?轻饶!
下朝后,谢衡之刚出了干清宫往文华殿去,一阵寒风吹来,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太子?侧头问道:“怎么了?”
谢衡之并未在?意,轻声?道:“许是伤寒还?未痊愈。”
闻言,太子?心头又涌上一股愧疚。
若不?是他妹妹过于顽劣,也不?会?害谢衡之和他夫人齐齐落水。
可真正的罪魁祸首——
太子?抬起头,见不?远处大皇子?的身影,显然是从慈宁宫出来的。
他这?皇兄年初犯事被重罚革职后便一蹶不?振,三天两头不?来上朝。原以为他就此消停了,没想到背后从未安分,一出手便是利用自己的亲妹妹。
为了储位兄弟阋墙便罢了,何?必把少不?经事的妹妹卷入风波?
且事发?至此,他这?个当哥哥的日日出入皇宫,却从未过问钰安公主一句。
“这?般大摇大摆,真当我们没有?凭据便拿他无法吗?”
循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谢衡之也瞧见了大皇子?悠然自得?的身影。
“不?急。”他眯了眯眼,轻声?道,“且让他再风光几日吧。”
两人目送着大皇子?的背影远去后,转身往文华殿去。
路上,太子?闲问道:“刚才周阁老与你咬耳朵说了些什么?”
“什么咬耳朵。”
谢衡之笑道,“不?过是让我给他那侄孙子?谋一个御前侍卫的差事。”
“就他那个一技无成的侄孙子??”
太子?慢步走着,讥笑道,“他倒是当亲孙子?在?疼,也不?瞧瞧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说完突然又问:“那你答应了?”
“自然是应下了。”
谢衡之不?咸不?淡地说,“恩师有?求,自然不?能推脱。至于前程如何?,就看他那孙子?自己的造化了。”
太子?心想也是,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惹周阁老伤心。
这?位首辅大人这?些年也越发?老糊涂了,有?时连字儿都会?写错,想来也没几年可活,哄哄便罢了。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不?久后,利春从后头追上来找谢衡之。
太子?见状便打算先行?一步,只是临走前,瞥见谢衡之的发?髻,随口道:“你这?新簪子?很是精巧。”
谢衡之抬手扶了扶,平静道:“还?行?。”
太子?并未多说,转头离去。
待他走远了,利春才开口道:“今日周夫人去府上看望夫人了。”
“可是为了她那儿子?的事?”
“说是探望夫人,带了许多补品。具体聊了什么,属下并不?知道。”
那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周家人再疼这?独苗,也大可不?必去麻烦他府里人。
午后,一辆朴素陈旧的马车悄悄驶出了谢府。
亦泠穿了一身素净的袄裙,又加以素色皮披袄,发?髻上冠以简约头面,恨不?得?将“低调”二字写在?脸上。
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府里死活找不?到太子?妃的金簪,下人们审问了一番也一无所?获。
只能赶紧亲自去挑选一支相?差无几的金簪,好带去给太子?妃赔罪。
想着不?能特意兴师动众,所?以特意找了没有?谢府家徽的马车,又让护卫扮作马夫,另挑了武艺最高的两个护卫换了常服跟在?后头,这?才敢出门。
路过城东周祥记时,锦葵掀开车帷,兴奋道:“夫人,您最喜欢吃周祥记的金钱酥了,奴婢下去给您买一些吧?”
一回?头,却被亦泠瞪了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再快些。”
亦泠忍不?住催促驾马的护卫,说不?定明日太子?妃就上门了,她必须在?今日找到相?似的金簪。
紧赶慢赶到了东市最好到首饰坊,亦泠急匆匆地下了马车。
刚站稳,突然袭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电光石火间,周边人仰马翻,惊呼连连。
一听到这?个声?音亦泠就浑身激灵,下意识往角落里躲去。护卫们也立刻将亦泠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待回?过神,亦泠总算看清楚了情况——
原来是一个男子?带着下人纵马而?过,踹翻了路边一个卖生鱼的老妇人。
怪不?得?刚刚亦泠感觉脚趾发?凉,原来是装生鱼的浅抱桶打翻了,带着冰渣子?的水全洒了出来,浸到了她的鞋面。
她倒是还?好,转头一看,那被撞倒在?地的老妇人浑身都被冰水打湿了,冻得?嘴唇乌,一面哭喊,一面趴在?地上捡她的鱼。
“我的鱼啊!我的鱼啊!这?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有?没有?王法了!”
想到自己也曾坠入冰水,亦泠一看她的模样浑身就泛起了一阵凉意。
何?况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远去的马蹄声?又近在?咫尺。
亦泠扭头,见原本?已经纵马走远的男子?听见哭喊声?又掉头回?来了。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给你自个儿哭丧呢?!”
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嚣张跋扈地看着老妇人,“本?少爷还?没嫌你的臭鱼脏了我的马,你倒是哭上了!”
话说间,他一勒缰绳,马蹄儿又踹翻了一只桶。
“还?王法,本?少爷就是王法!”
老妇人见造势者如此猖獗,心知又是一位达官贵人家的少爷,也不?敢骂了,只能哭着求饶。
“我竟不?知,这?上京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皇亲国戚,能修改大梁律法了。”
亦泠向来不?爱招惹是非,但是见人如此欺负一个老妇人,实在?是忍不?住。
“不?知阁下是哪位皇子?,又是何?时修订的大梁律法?”
男子?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女子?。
一眼看过来,当即被她的容貌惊得?恍恍惚惚。饶是见多了上京千姿百态的妍丽女子?,也从未遇过这?般缥缈如仙的。
又见她梳着妇人发?髻,衣着却朴素,身旁也只跟了一个婢女,想来是上京某个普通商贾家里的夫人。
思及此,他倒没什么好顾忌的。
跋扈的神情陡然一变,男子?翻身下马,嬉皮笑脸地朝亦泠行?了一礼。
“在?下不?才,不?是什么皇子?,是当今内阁首辅的侄孙。”
看热闹的一听这?身份,纷纷散去不?敢多留,只剩谢府那些穿着常服的侍卫还?在?一旁。
而?亦泠倒是愣住没有?说话。
竟然是他?!那可真是太巧了。
当初周老妇人寿辰,王兴怀与人赛马摔伤了腿,在?家里养着,自然也没见过亦泠。
他此时只当亦泠是被他的身份震慑住了,忍不?住靠近道:“不?知夫人又是哪家府上的?”
想到这?就是这?阁老疼惜的侄孙,亦泠也不?想与他起什么冲突。
闻到他身上那股脂粉味儿,亦泠掩着鼻嘴后退一步,说道:“你不?必知道我是哪家府上的。按照大梁律法,损坏了人家的生鱼当照价赔偿,如今又是冬日,老妇人想必免不?了伤寒,请大夫的诊费和药材钱都该给足。”
“好说好说。”
王兴怀掏出一锭银子?,往地上扔去,看也没看那老妇人一眼,反倒对着亦泠小声?说,“可是夫人若不?告诉我是哪家府上的,我夜里日思夜想,该上何?处去寻夫人呀?”
“……你!”
亦泠活了两辈子?,什么罪都遭过了,却从未被人当街如此羞辱过。
可她也知道,若是大庭广众与他争辩,自己一个女子?,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且眼下金簪要紧,待她回?去了,有?的是路子?整治这?个恶人。
于是亦泠虽气得?脸颊涨红,也没多说,转头就往首饰坊里去。
结果刚跨出一步,那王兴怀就偷摸伸出一条腿。
亦泠毫无防备地绊了一下,王兴怀立刻伸手,想把亦泠拉进自己怀里。
好在?锦葵足够敏捷,先一步扶住了亦泠,王兴怀便只抓到了她的手臂。
但意图,已然昭示。
这?种时候他还?恬不?知耻地笑着说:“夫人可要当心些,若是摔到了在?下怀里,可就只能被我抱回?家喽。”
一旁的锦葵大惊失色,涨红了脸,颤着声?道:“你可知我家夫人的夫君是谁?你不?要命了!”
“夫人的夫君如此厉害么?”周兴怀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勾了勾亦泠的鞋面,“那不?如夫人找个时日品上一品,是夫君厉害,还?是小生厉害?”
很难想像,周夫人是如何?好意思为这?种人谋求御前侍卫一职的。
亦泠气到了极点,脸色反而?格外冷静。
她低头看了眼王兴怀伸出来的腿,冷声?道:“这?腿既然不?知该放在?哪里,不?如不?要了,可好?”
今日谢衡之比往常回?得?早。
踏进谢府时,下人们各自忙碌着,与往常无异。
亦泠喝了药,人有?些昏沉,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手里拿着今日买回?来的金簪,端详入神,连谢衡之进来了都没发?现。
“今日周夫人来找你了?”
谢衡之走到她面前,迳直问道。
片刻后,亦泠才如梦初醒地抬头,愣愣看了谢衡之一眼,小声?“嗯”了下。
谢衡之:“是为了她儿子?的差事找你?”
听到这?话,亦泠声?音更小了。
“嗯。”
见她如此畏畏缩缩的模样,谢衡之说道:“以后不?管是谁有?事相?求,你若觉得?为难,大可推脱了,不?必顾虑其他。”
“真的吗?”
亦泠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谢衡之。
见她这?模样,谢衡之心想定是又因为怕得?罪人而?受委屈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说道:“万事有?我在?后头兜着。”
亦泠:“我今天下午让人把她儿子?腿打断了。”
谢衡之:“……”
第33章
亦泠活了两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狠的事情?,今日是一时气上头了,便让护卫把那周兴怀当街活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事后她也并无顾忌,心想?自己连御赐的牌位都砍过,有什么烂摊子是谢衡之摆不平的?
回府后回想?起周兴怀被打得鬼哭狼嚎时候四周百姓的叫好,她心里还隐隐有些骄傲,是以脸颊都红扑扑的。
可?这?一刻,看见谢衡之一脸的无言以对,亦泠有点拿不准了。
不会吧?区区一个?残民?害物的纨绔,谢衡之竟开罪不起?
总之谢衡之就是一时半刻都没?说话。
他无奈地?盯着亦泠看了会儿,扭头朝外间走去。
跨过屏风,一口?气没?顺上,又掉头回来?,继续无奈地?看着亦泠。
亦泠则眨巴眨巴眼睛,以一种?“这?是什么大事吗”的眼神看着他。
打断周兴怀的腿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
要紧的是谢衡之今日早朝才答应了周阁老要给他疼爱的侄孙御前侍卫一职,下午他妻子就把人打断一条腿。
若是周阁老风烛之年承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两眼一翻翘了辫子,他一时间上哪儿去找一个?资历能服众人又甘愿为人傀儡的老学?究做首辅?
在不知该说亦泠什么好的时候,门外突然?又响起利春着急的声音。
“大人!大人!”他匆匆跑来?,停在了门外。
谢衡之:“说。”
利春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属下刚刚得到消息,夫人下午把周阁老的侄孙当街打断了一条腿!”
“……”
谢衡之缓缓转过头,看着利春嘴角黏着的一粒米饭,“继续去吃你?的饭。”
利春立即掉头:“是!”
再看向亦泠时,谢衡之眼神已经平静多了。
“为何打他?”
亦泠羞于把周兴怀的那些污言秽语复述一遍,于是只埋着脑袋简述原因。
“他欺负老百姓,还对我出言不逊。”
问出口?时,谢衡之本就猜到亦泠定是事出有因才会出手打人,就是下手是不是太狠了点儿。
听到是这?个?缘由,谢衡之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
亦泠连忙问。
谢衡之原地?仰头站了会儿,才开口?道:“自然?是去给你?善后。”
说完又回头看亦泠,“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去周府打断他另一条腿?”
“那倒不是。”
听着谢衡之这?语气,亦泠能感觉到此事对他来?说是有些棘手的,忍不住再次确认:“我不会有事吧?”
谢衡之原本都要跨出门了,听到亦泠这?么问,他又原地?站住。
“你?不会。”
笃定的声音落下,还没?等?他接着说出那句“我会”,亦泠就忙不迭拍拍胸口?大为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谢衡之:“……”
谢衡之前脚离开,曹嬷嬷后脚便端着刚煎好的药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大人今日可?真忙,晚膳都来?不及进?几口?又走了。”搁下药碗,曹嬷嬷又道,“夫人何不让大人想?想?办法?指不定就找着太子妃娘娘的簪子了。”
曹嬷嬷提了这?么一嘴,亦泠才恍然?大悟。
谢衡之既如此神通广大,寻一支丢失的金簪岂不是探囊取物。
“是呀,刚刚怎么忘记了。”
亦泠托腮叹了口?气,“哎!那只能等?他回来?再让他办吧。”
这?话听着,怎么越发像吩咐小厮办差事。
曹嬷嬷刮了刮耳廓,又道:“夫人还在病中,今日又出府折腾,喝了药便早些歇息吧。”
亦泠自然?也想?早点歇息,可?是谢衡之还没?回来?,她还等?着听周府那边儿的下文呢。
不知不觉间,谢府点亮了一盏盏灯,又在夜色渐浓时掐灭一根根灯芯。
林枫院的寝居只留了一盏挑杆灯,影影绰绰,尚不如窗外月光亮堂,堪堪照亮榻边一隅。
亦泠已经架不住身体的虚弱睡了一觉。
此时蒙眬地?睁开眼,见屋子里这?般景象,心知多半已过了亥时。
怎么谢衡之还没?回来?,难不成真因周兴怀之事被困住了?
不可?能。
亦泠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以谢衡之的行事作风,他更有可?能是因为去打断了周兴怀另一条腿才晚归。
眼下虽是漏夜,但因着傍晚就睡下了,亦泠反而逐渐清醒起来?。
左右也难以再次入眠,浑身也躺得酸痛,她索性下床活络活络筋骨。
伸展着臂膀走到了镜台边,余光忽然?瞥见今日买回来?的金簪。
原本亦泠是抱着簪子再也找不到的最坏打算去的东市,想?买一支更好更精致的金簪来?赔罪。
谁知她打完周兴怀进?了第一家首饰坊就瞧见了一支相差无几的。
不过样式虽然?差不多,这?外头的工艺却是比不上内务司工致的。
也不知能不能镶嵌几颗名贵宝石上去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亦泠正出神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极为细微的水流声。
吃过几次苦头的她几乎来?不及思?索,立刻警觉退至墙边,并握紧了手里的簪子随时准备保命。
“谁!”
这?一声喊出的瞬间,亦泠后背已经冒了涔涔冷汗。
可?那头无人应答,只在屏风上看见了一道人影,姿态甚为熟悉。
谢、谢衡之?
亦泠一步步挪过去,只敢扒着屏风露半张脸。
朦胧光下,见谢衡之的轮廓半隐半明,她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亦泠问,“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做什么?”
谢衡之没?说话,只是将他刚刚倒好的茶水一口?饮尽。
亦泠便接着问:“周兴怀可?见着了?可?有知错?周阁老呢?他老人家怎么说?”
想?了想?,亦泠又问:“他们不会告到圣上那里吧?”
沉默许久的谢衡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先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
亦泠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老老实实闭了上嘴。
漆黑夜色里,谢衡之又喝了两杯茶,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亦泠能感觉到他似乎格外疲惫。
“以后若是与周家人有了冲突,别再这?么做了。”
许久,他才沉沉说了这?么一句。
亦泠心头忽然?咯登一下,还没?问出口?,又听他说:“万事交给我,自会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自己难得冲动一回教训了个?恶人,竟就捅了连谢衡之都解决不了的篓子?
“难道是周阁老当真告到了御前,圣上要降罪于我?”
“圣上并不知晓。”谢衡之说,“不过是我遭罪罢了。”
亦泠立刻松了口?气。
谢衡之:“不会牵连你?半分。”
亦泠松气的声音更大了。
大概是自己的态度太明显,即便眼前晦暗,亦泠也能感觉到谢衡之目光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连忙假惺惺地?关心:“周阁老把你?怎么了?”
怎么了?
还能把他怎么样?
无非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他喋喋不休了两个?时辰。
平时的经筵他还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今夜却是躲也躲不了还要时不时回应两句,弄得他这?会儿脑袋瓜子还嗡嗡嗡的。
“没?什么,听了会儿念叨。”
谢衡之总算缓了过来?,才想?起这?会儿的时辰,“怎么下床了?”
“原来?只是念叨啊。”
亦泠还挺失望。
但是谢衡之又一道目光扫过来?,她立刻转头往床上去,谢衡之也紧随其后去更衣。
当真只是一顿念叨么?
那谢衡之为何一副遭受了百般蹂躏的模样。
亦泠好奇又不敢问,回头觑他一眼,隐隐感觉他还臭着脸便没?敢多看。
但目光从他头上一晃而过的那一瞬……
亦泠忽然?顿住脚步,凝神片刻,缓缓将头转了回去。
此时两人正好行至榻边挑杆灯下。
一灯如豆,谢衡之发髻上的金簪却格外显眼。
“这?、这?簪子怎么在你?头上?”
不用多问,亦泠说出这?话的当即谢衡之便反应过来?——
他今晨会错意了。
这?支簪子不是送给他的。
果然?,下一刻亦泠便说:“这?是太子妃要送给太子殿下的生辰贺礼,你?怎么给拿去了!”
谢衡之:“……”
会错意就罢了,还在人正主面前显摆。
眼前的女人不会知道,谢衡之风光了这?么多年,最丢人的时刻莫过于现在。
“晨间天色暗,拿错了。”
他将发簪拔下来?的动作似不经意,随手扔到一旁的案几上的响动却暴露了他心里那点儿莫名的恼怒。
这?动作可?把亦泠吓坏了,连忙倾身去捡。
小心翼翼捧起太子妃的发簪同时,谢衡之也瞧见她手里还握着另外一支几乎一样的发簪。
自然?也是男子之物。
“那你?手里那支呢?”
他眯了眯眼,“又是准备送给谁的?”
亦泠是经历过生死关头的人,对危险的气息格外敏锐。
谢衡之这?么一问,她就知道自己不能乱答。
该不会又疑心她与别的男子有染了吧?
想?到上回被疑心的险境,亦泠僵着背脊,脱口?便道:“自、自然?是送给你?的。”
“今日谢夫人将周阁老的侄孙打了个?半死。”
太子夜里回到东宫时,沈舒方难得没?钻研她那些诗书,而是与自己的乳娘围着炭火窃窃私语着什么。
见太子进?来?,乳娘立刻退下,沈舒方则连忙问他:“殿下听说了吗?”
太子点点头,并未多言。
待他沐浴更衣出来?,沈舒方的兴致还未消退,又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那周兴怀平日里仗着周阁老的脸面在上京为非作歹,可?算有人能给他一个?教训了!”
太子坐到沈舒方跟前,对这?些话题似是不感兴趣,却还是接话道:“你?怎知定是周兴怀的错?”
“这?还需要想?吗?”沈舒方道,“谢夫人才冠天下又人品贵重,难不成还能是她的错?”
倨傲地?说完这?一番话,沈舒方一抬眼,和太子四目一对上,莫名有些失神。
成婚两年多,两人甚少有这?样安安静静相对而坐的时候。
太子通常沉默寡言一人独处,她的性子也不允许她主动去讨好邀宠。
毕竟是未来?的帝后。
沈舒方早就想?明白?了,求不得举案齐眉,能维持相敬如宾便足够了。
只是前些日子太子从蜀地?回京竟然?也没?告知她一声,沈舒方着实生了回气。
这?不是打她这?个?太子妃的脸吗?
于是她索性搬去了侧殿,日日冷脸相对,好让太子知道她这?个?正妻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在太子终于在这?几日良心发现,不仅送了她许多喜爱之物,还……
到底还要一同生活一辈子,沈舒方也不是不给人台阶下的人。
既然?太子有意求和,她应该在他生辰之日有所表示。
普通俗物他不缺,倒是这?发簪……
其实他也不缺,只是沈舒方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只好亲自设计了花样,交由内务司打造。
待拿到了成品,沈舒方又觉得簪柄太素,得加点儿什么纹饰。
在这?方面,沈舒方的心思?向来?不够精巧,光是设计那莲瓣都足够她费神的,只好求助亦泠。
沈舒方的思?绪跑得远,太子自然?不知她在想?什么。
失神片刻,意识回笼,他才接话道:“嗯,这?回是周家有错在先。”
“有错在先”是个?极微妙的说法,沈舒方连忙凑近问:“那谢夫人可?会被为难?”
“不会。”
太子淡淡地?说,“有瑾玄在。”
沈舒方原本心里有些瞧不上谢衡之的,此人既无文人风骨,又非吏维良臣,不明白?商大才女喜欢他什么。
但听太子这?么说,沈舒方便觉得此人也有几分可?取之处,至少该他担起的责任都一力承担了。
她还想?再细问一番,抬起头,却见太子的目光还落在她脸上。
沈舒方也不知怎的,太子今日总是这?样看着她。
眼神说不上含情?脉脉,甚至还有几分落寞与哀愁,仿佛他们下一刻就要合离似的。
“那……”沈舒方有些不自在,声音也变小了,“周阁老会不会……唔。”
话未说完,太子突然?欺身过来?,堵住了她的双唇。
“不说这?些了。”
岁暮天寒,连月色都格外凄冷。
东宫寝殿的罗帷里却热潮涌动。床上的绫罗软缎被浸得湿漉漉,沈舒方亦软弱无骨地?抓着帷帐,咬紧牙关不出声。
对于太子近日一反常态的频繁房事,她心里觉得不对劲,理当抗拒,却输给了身体的本能。
激荡之时,她的手指插进?太子的发丝间,还迷迷糊糊地?想?着,等?亦泠帮她完善了镌刻纹饰,不知是否能造出一只举世无双的发簪。
半夜,谢府。
更深人静,整个?阒然?无声,唯有与谢衡之同床的亦泠翻来?覆去睡不着,仿若在思?忖什么民?生国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