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关?心。”
谢衡之望着甬道的尽头,语气平淡,“她身子虽弱,性子却坚韧,都挺过来了。”
太子闻言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开门见?山道:“合灵她虽然顽劣,却从未想过要?伤你夫人性命。”
谢衡之轻笑:“殿下这番说辞,未免太过儿戏。一句顽劣,就能抵我夫人险些丧命的事情吗?”
“诚然,现场的刺客是合灵的人。”太子又道,“不过她也是被人利用了,收买了刺客顺水推舟,以求——”
他盯着谢衡之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离间?你我二人。”
话音落下,谢衡之适时抬眉,神情也凝重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
两人对上目光,剩下的话便无需再挑明。
谢衡之恍然道:“竟是我错怪了公主。”
“也不算你错怪,合灵确实太不懂事,多次冒犯你夫人,险些酿成大?祸。”太子慢声说,“不过昨夜她失足落水,高烧不退,也算冥冥之中?得了惩戒。”
谢衡之沉吟片刻,轻叹气道:“公主日后万不可如此大?意行事了。”
“那?是自然,那?些参与过此事的宫人和?平日里纵着她的教?养嬷嬷也皆在今日晨间?杖杀。”太子接话道,“待她高热退下,母后便会将她带去护国寺,闭门思过修身养性。”
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
太子只当谢衡之认定了是钰安公主要?杀商亦泠,误会解开便好。
实则谢衡之在绑了亦昀回去的当晚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怎会猜不出背后下死手的人是大?皇子?
但?凡参与此事的人,不管谁利用谁,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会一一清算。
而钰安公主作为始作俑者,只让她坠入冰水尝尝那?滋味儿已经是给了太子和?皇后脸面。
倒没?想,皇后如此有诚意,又以十余条人命来赔礼。
正欲告辞,太子忽然握住他手掌,诚恳道:“瑾玄,你我风雨同舟十余年,可千万不能因他人一朝挑拨而伤了这些年的情谊。”
这些话是皇后示意太子说的,但?却是他的真心话。
众人皆看得出他这个太子如今还需依仗谢衡之,可却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把谢衡之当作了唯一的朋友。
是以,他在谢衡之沉默之时,拱手道:“我在此,替合灵向你夫人赔个不是。”
没?听到回应,太子抬眼,却见?谢衡之竟然侧身看着甬道尽头。
“殿下,太子妃娘娘在等您。”
太子扭头看过去,果然见?沈舒方的身影在远处。
不过——
他摇头道:“她应当只是路过罢了。”
谢衡之离开皇宫时,还未到酉时,天色却混沌不清,云层厚重如墙,不见?丝毫轻盈之感。
上京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狐毛大?氅也挡不住如刀的风。
一路回来,人就像在雪地里裹了一圈,周身都带着凝结的寒气。
进了谢府,却见?下人们抱着各种东西进进出出,似乎很忙。
谢衡之隐隐感觉与亦泠有关?,便问道:“夫人呢?”
婢女?道:“夫人在老夫人那?儿呢。”
早在谢衡之成婚后没?几?日,谢老夫人就以自己喜静,且心疼儿媳水土不服为由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实则是她乡野出身,学?不来上京贵妇那?套繁琐的规矩,也不知如何与书香门第的大?才女?相?处,怕丢了人,索性避着不见?。
所以久而久之,婆媳俩除了必要?的场合,平日里半旬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那?今日亦泠去慈心堂做什么?
谢衡之转头便往慈心堂去。
还未踏进月洞门,便听见?一阵阵礼忏鼓磬声。
他由此循声往佛堂去,只见?小?小?的厅里站满了僧侣,而亦泠跪在佛像前,磕磕巴巴地跟着谢老夫人诵经。
谢衡之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一开口,佛堂里的礼忏鼓磬声骤然停下。
亦泠回过头,见?是谢衡之来了,反倒沉默不语。
是一旁的谢老夫人开口道:“瑾玄,亦泠遇上了这么危险的事,你竟不跟我说一声?”
谢衡之没?回答,目光扫过这些僧侣,反问道:“这是?”
谢老夫人叹气道:“亦泠听说那?日死了六个护卫一个马夫,特意来为他们诵经超度。”
院子里的风更喧嚣了,刮进佛堂里,撩起亦泠的衣袂。
谢衡之没?说话,迳直走了进去,见?亦泠的脸色依然苍白?,仿佛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他轻声道:“诵经不急在一时,你还在病中?,先回去歇着。”
折腾了这么久,她的体力确实也不支。
起身和?谢老夫人告辞后,两人并肩从慈心堂回林枫院。
一路上,亦泠频频用余光打量谢衡之,却没?说话。
直到又有婢女?捧着几?匹布料从他们面前经过,谢衡之才开口道:“你今日都忙了些什么?”
“哦……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通知你一声。”
亦泠支支吾吾说道,“我今日才得知那?天竟然有六个护卫为了救我而死,还有东宫的一名马夫。”
谢衡之:“嗯。”
“我想着他们正值壮年,应当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若不多加补偿,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我让人——”
亦泠说话时,突然对上了谢衡之的双眼。
他的眉眼本就深邃,静静地看着别人时,凝注的目光仿佛有重量,让人无法忽视。
亦泠愣了一瞬,话声止住,移开了视线,才继续说话。
“就让人给他们家里各给了一百两银子,记在你账上了。”
“我也跟他们说了,以后有任何事,只管上谢府找你,你包解决。”
“那?个张泗水的爹聋十余年了,你安排个大?夫替他治治。”
“还有那?个王二虎家里有个妹妹没?出嫁,你过了年就给她安排好家境殷实人品贵重的人家。”
“有个护卫我忘了他叫什么了,他家村里那?条路你让人去修一修,还有张大?娘家的屋顶也要?补补。”
谢衡之:“……我?”
亦泠想了想,转过头看他。
“哦对了,你现在多了四个干妹妹六个干弟弟,还有三个干儿子。”
亦泠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连跟在谢衡之后头的利春都听蒙了。
利春抬起头,果然见谢衡之的眼神也?很意外。
他盯着亦泠久久没说?话,而亦泠也?以一种理所应当的眼神回看着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沉默半晌,谢衡之收回了目光,没给回应,转头往侧旁的书房去,只丢下一句低语。
“你怎么不顺便替我找几个干爹干娘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但亦泠还?是听见了。
眼睁睁看着谢衡之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提的?要求很过分吗?
直到利春关了书房的?门,亦泠才气呼呼地?离开。
其实利春觉着夫人给谢衡之安排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虽然无理了些,但人家毕竟刚受了这么大委屈,又?还?在病中,张口哄哄怎么了?
非得嘴坏一下把人气走。
关好了门,利春回头往书案边走去。
谢衡之背对着他,面朝墙面。抬手转动博古架上一盏花樽,壁板边龙骨发出响动,护墙板向?两边折叠,一张铺开的?大梁江山舆图徐徐出现在墙面上,上头山川、城镇、四方地?物?一应俱全。
利春已经研究过这张舆图多次,但每一回目见,还?是将他震慑得移不开眼。
这一刻,利春忽然理解了谢衡之刚刚为何那般没有耐心。
人家平日里?看的?是江山舆图,理的?是天?下大事,回家却莫名其妙被妻子?问也?不问就?安排了一堆鸡毛蒜皮的?琐事,那不是大材小用?,是巨材小用?。
若换了利春,若未来的?妻子?这般对他,他也?是要生气的?。
见谢衡之全神贯注心无二用?地?盯着墙上的?舆图,利春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谢衡之侧头,以余光看向?利春。
“刚刚夫人说?的?你都记下了没?”
利春:“啊?”
另一头,亦泠进?了屋子?便坐到榻上生起了闷气。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西山之事是钰安公主主谋,只是没有与谢衡之挑明说?过。
毕竟连她都能想到的?事情,谢衡之怎会被蒙在鼓里??
是以亦泠今日便想着看看谢衡之什么态度,谁知他压根儿没有提及过钰安公主,看着也?没什么动作,今日照常入了宫,也?没听合欢殿那头有什么动静。
想来他是没打算为了给亦泠挣一个公道,而破坏了他与皇室的?关系。
谢衡之不作为,亦泠无力反击,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可是她自己?受委屈便罢了,想为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多做点事有什么错吗?
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
亦泠越想越气,本?就?虚弱的?身?子?差点儿提不上气,开始满屋子?找药吃。
等她缓过劲儿来,外头天?色也?黑了。
冬日里?夜幕来得早,此时也?才不过酉时三刻。
谢衡之几乎不与亦泠共用?晚膳,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临时起意从书房过来时,见桌上的?饭菜居然一口都没动。
曹嬷嬷和两个婢女守在床边喋喋不休地?劝慰,也?是一脸无奈的?模样。
谢衡之无声走了过去,抬抬手,曹嬷嬷便带着婢女们退下了。
隔着罗帷,见亦泠侧身?躺在床上,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怎么不吃饭?”
谢衡之问。
过了许久,床上的?人才闷声道:“反正吃了也?会饿,索性?不吃了。”
谢衡之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小性?子?,许是病着情绪多,于是也?不多话,迳直道:“起来吃饭。”
那声音、那语气,当人人都是他手下吗?
亦泠冷哼了声,动都懒得动一下。
“不吃便撤下去。”
谢衡之又?道,“以后都别吃了。”
亦泠:“……”
旁的?不说?,亦泠相信谢衡之是真?干得出来这种?灭绝人性?的?事。
反正苦谁也?不能苦自己?。
于是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正打算掀开被褥下床时,却见谢衡之端着粥大步走来,一把撩开罗帷站到她面前。
这是做什么?
亦泠整个人又?往后缩去。
要给她灌下去吗?
“我吃就?是了!”
她说?道,“你何必——”
说?话间,却见谢衡之坐了下来,将盛着粥的?瓷勺喂到了亦泠面前。
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瞬,垂眸看了眼勺子?,再抬起头看向?谢衡之时,意识有一阵没由来的?恍惚。
甚至很难将这张脸与当初在城墙上射杀她的?人重合。
不过恍惚只是顷刻间,当她回神时,下意识就?别开了脸。
勺子?悬在半空中,谢衡之也?没觉得尴尬,顺势便将粥喂进?了自己?嘴里?,还?不紧不慢问:“你又?在生什么气?”
亦泠余光瞥了他一眼,又?昂着下巴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哪儿敢生气啊?反正我被淹死也?没有人会为我出头,我就?死在水里?面好了。”
谢衡之又?搅了搅粥:“那你想怎么出头?”
怎么还?问起她了?
亦泠倒从未想过具体要如何出头,思忖半晌,才道:“你可以在上朝时参她一本?,又?或是去圣上面前说?出事情,圣上总不会不管吧?”
“我向?来不把家事带到朝堂上与人说?理。”
说?完,他还?看了亦泠一眼,轻哂道,“参她?告状?稚子?做法。”
亦泠:“?”
窝囊便窝囊了,还?骂她幼稚!
她算是明白了,这口哑巴亏谢衡之是要摁着她吞下了。
“瞧大人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亦泠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也?是树叶落下怕砸着脑袋,胆小如鼠呢。”
胆小如鼠?
又?看着亦泠捂着被褥直眉瞪眼的?模样,谢衡之眼里?的?那点儿笑意霎时蔓延至嘴角,乐不可支。
还?笑?还?笑?
怎么还?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亦泠看着谢衡之那快活样,嘴巴都闭不上了。
世上怎会有这种?人?以后都不敢骂他了,怕他太享受。
就?在此刻,谢衡之将一勺粥又?快又?准喂进?了她嘴里?。
“放心。”即便他克制了,声线里?还?是带着笑意,“我等鼠辈至少还?会凫水。”
亦泠:“……”
说?来也?怪,亦泠每天?生着谢衡之的?气,嘴上不敢说?,只能成日用?脸骂人,这病倒比她想像中好得快。
在府里?休养了五六日,她已经不需大夫日日针灸,靠着药剂也?能驱寒,昏睡的?时间也?渐渐少了起来。
这日清晨,沈舒方知道她下得了床了,特意又?登门看望。
“你这气色瞧着真?是好多了,不像刚醒那会儿,白得让人心惊。”仔细打量一番后,沈舒方又?说?,“只是你怎么早早便下了床?还?是该多歇息。”
“骨头都快躺硬了。”
亦泠了无生气地?说?,“别回头病好了,人却废了。”
“说?得也?是。”
沈舒方往外望了望,见今日阳光好,又?察觉到亦泠有些闷闷不乐,便道,“那不如一同出去散散心,许会好得快些。”
“谢娘娘美意,还?是作罢吧。”
亦泠撑着额,一脸的?郁郁寡欢,“我哪儿敢出门呀,谁知道从哪儿又?冒出什么来头大的?刺客要害我。”
沈舒方知道亦泠还?在忌惮着西山之事,但她没想到,亦泠竟不知罪魁祸首已然没了任何威胁。
“你……竟不知道吗?”沈舒方说?,“今日天?不亮,钰安公主便随母后去了护国寺,恐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沈舒方的?声音压得低,音调又?拉得长,亦泠立刻就?嗅到了背后不可言传的?意思。
她转过头,也?小声道:“为何?”
“还?能为何?”
沈舒方说?,“就?在你落水的?第二日夜里?,公主也?意外落了水,险些丧命,醒来后吓得魂儿都没了。”
“母后把她带去护国寺,明面上说?是养病,实则是软禁了起来。”
沈舒方声音小,可说?到“意外”二字时,音咬得极重。
亦泠哪儿还?听不出她的?意思,惊诧道:“难道是……”
“你这夫君也?是个没嘴葫芦,竟不告诉你。”
沈舒方说?着挑了挑眉,“不过你前些日子?受惊过度,许是怕再吓着你吧。”
那确实挺吓人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谢衡之会简单粗暴地?以牙还?牙,直接把钰安公主淹得半死。
怪不得谢衡之说?她幼稚,她的?想法确实挺幼稚。
亦泠眼睛都瞪大了,摁着胸口问:“毕竟是公主,圣上那头……”
她又?觑了觑沈舒方,“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呢。”
沈舒方美目轻扬,吹了吹茶叶,才慢悠悠说?道:“圣上的?女儿,太子?的?妹妹,便能草菅人命吗?”
她又?转过头:“何况若真?把事情捅出来说?理,吃亏的?可不见得是你们谢府。”
联想到如今的?朝堂局势,亦泠当即明白了沈舒方的?言外之意。
可明白归明白,她心里?依然扑通跳着。
原以为谢衡之不愿意为了给她一个公道与皇家作对,谁知道他竟然默不作声地?就?把事儿办了。
“你也?别担心。”
沈舒方见亦泠沉默,又?宽慰她道,“虽说?钰安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不过她可是差点害死你。谢衡之行事如此果断,我倒还?高看他几分。”
能让向?来不把除商大才女外所有人放在眼里?的?沈舒方这么说?,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亦泠也?明白谢衡之敢这么干,定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她心里?依然难以平静。
这时,见外头宫婢催促,沈舒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其实我今日来还?想让姐姐帮个忙。”
片刻后,亦泠才回神。
“嗯?什么忙?”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舒方挥挥手,宫女便呈上来一个雕漆盒。
“过些日子?便是太子?生辰了,恰好他最近又?送了我不少东西,我也?不好无所表示。”
令人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金莲瓣簪。
簪顶有一仰一覆六瓣莲花,虽看着不像价值连城的?宝物?,却胜在工艺精巧而细致,可见匠人的?用?心。
沈舒方却说?:“虽只是吩咐内务司做了,但他们躲懒,这簪柄上什么纹饰都没有。若拿出手去,怕是会丢了我的?脸面。”
亦泠寻思这莲瓣已经如此繁复,簪柄若再加纹饰会不会过犹不及?
没等亦泠发表意见,沈舒方又?说?:“我见过姐姐你设计的?穿心盒儿,镌刻花纹极其精巧有趣,比内务司这些俗物?好多了。不如姐姐帮我想想这簪柄的?纹饰该如何设计?”
亦泠觉得沈舒方这话听着十分怪异。
一面表达自己?只是随手送个生辰贺礼,一面又?对簪柄的?纹饰都极其用?心讲究。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真?正要紧的?是——
她哪儿会设计什么花纹样式啊!
“这……”亦泠支吾道,“我恐怕要细想一番。”
“不急,反正太子?生辰还?有些日子?。”
沈舒方见亦泠应下了,也?就?准备告辞,“你可千万要先养好自己?的?身?子?。”
沈舒方走后,亦泠一眼也?没看过那簪子?,满心都想着钰安公主“意外”落水之事。
直到午后,曹嬷嬷突然来通传,利春有事要同她说?。
亦泠想不明白他找她能有何事,待他到了面前,便问道:“你家大人回来了?”
“啊?”
利春蒙了一瞬,“我家大人还?在宫里?。”
亦泠“哦”了声,“那你找我何事?”
利春规规矩矩地?站在她面前:“大人让属下来告诉夫人一声,先前吩咐的?事儿基本?妥当了。”
这回换亦泠懵住。
“我吩咐了何事?”
利春:“就?是那死去的?六个护卫和马夫的?身?后事。”
他有条不紊地?说?:“银子?已经都送去了,大人又?给各家额外加了一百两。”
“章峙家村里?那条路已经修了,张大娘家的?屋顶也?补好了。”
“找了太医院院首去瞧张泗水的?爹,让他恢复如常人是不大可能,但四五成听力是有希望的?。”
“牛俊材家里?只剩一个寡母和幼弟,安排进?乡塾了。”
“就?是那王二虎的?妹妹……”利春挠了挠脑袋,“她不仅要家境殷实人品贵重的?夫婿,还?要对方身?高八尺貌若潘安,又?不做续弦妾室,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里?,亦泠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了许久,却还?是说?道:“偌大个上京怎么就?找不到个好夫婿,定是他还?不够用?心。”
“大人怎么不用?心呢。”
利春哭丧着脸说?,“大人说?年前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就?让我娶。”
亦泠:“……”
谢衡之回来得比前几日还?晚,寝居却难得留了两盏灯。
他沐浴之后,并没有急着睡觉,反而拿了本?书坐到了窗边榻上。
不慌不忙翻了几页后,果然有一颗脑袋从床榻罗帷里?探了出来。
“你还?不歇息?”
这是这几日,亦泠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显然还?是憋了半晌憋出来的?。
“嗯。”谢衡之没抬头看她,“看会儿书。”
“哦。”
亦泠又?躺了回去。
但透过罗帷可见,她的?身?影翻来覆去。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脑袋又?探了出来。
“那你把灯都灭了再看吧。”她说?,“有光亮我睡不着。”
谢衡之:“……”
他放下书籍,起身?吹灭了屋子?里?两盏灯,朝床榻走来。
屋子?骤然陷入朦朦胧胧的?昏暗中,亦泠才敢明目张胆地?睁开眼。
今日晨间得知谢衡之对钰安公主下了这么重的?手,嚣张至此,亦泠心里?却莫名有些惶恐。
毕竟亦泠在亲爹娘那里?都没得到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袒护。
好像一个受惯了欺负的?小孩突然有了人撑腰,那种?被人无条件庇护的?滋味儿食髓知味,又?觉得不甚真?实。
后来利春又?来向?她汇报那些护卫马夫的?身?后事。
若说?偏袒是亦泠的?猜想,那这些实事就?代表谢衡之并没有把她的?要求当笑话,反而一声不吭地?一一照办。
怎会这样呢?
亦泠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要如何开口。
同躺在一张床上,两人之间的?空隙却大得能再塞三个人。
可这夜晚太静谧,谢衡之依然能感觉到亦泠的?别别扭扭欲言又?止。
等了半晌,谢衡之主动问道:“你有话要说??”
亦泠立刻翻身?背对着他,“没。”
谢衡之在夜色中看了她一眼,也?无声地?合了眼。
第二日清晨,谢衡之照常于申时末起了床。
亦泠还?在熟睡中,他悄无声息地?洗漱换衣,在挽发之后,突然看见镜台上放着一个陌生的?雕漆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男人用?的?金簪。
莲瓣镌得栩栩如生,工致灵巧。
谢衡之凝神片刻,回头看了眼仍在床榻上熟睡的?人,随后便将这枚金簪插入了自己?的?发髻,漫步离去。
一个多时辰后,亦泠终于悠悠转醒。
睡眼惺忪地?梳洗用?饭后,她才隐约想起沈舒方的?嘱托。
可她往镜台走去,却瞪大了眼睛。
簪子?呢?太子?妃要送给太子?的?簪子?呢???
好好的一支簪子?不?见了,亦泠思来想去也不知差错出在了哪儿。
昨日分明是让曹嬷嬷给她放在了镜台上,怎会?不?翼而?飞呢?
知是太子?妃托付给亦泠的东西不见了,曹嬷嬷也很是着急。
“老奴是明明白白将簪子放在了镜台上,绝无差错的!”
曹嬷嬷笃定道,“可是有?人动过?”
平日里近身伺候的婢女们纷纷摇头,发?誓自己绝对没动过镜台上的东西。
“再仔细找找吧。”亦泠拧着眉头说,“许是落在?了什么角落里。”
于是一干人便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连还?在?养着伤的锦葵都来搭了把手。
一个多时辰过去,林枫院几乎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也不?见金簪踪迹。
这?下事儿可大了。
这?可是太子?妃要送给太子?殿下的生辰贺礼,意义?何?其重要。
何?况太子?妃平日里帮了亦泠不?少忙,如今托付她做点小事,就办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家?
“漆盒还?好好摆在?镜台上呢,偏偏就金簪不?见了。定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账东西见簪子?值钱给偷了!”
曹嬷嬷怒道,“夫人,咱们一个个审,总能叫人把簪子?吐出来!”
话音落下,一屋子?的下人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声?称自己绝没有?拿过。
亦泠一个个打量过去,这?些下人瞧着实在?不?想敢偷拿主子?东西的人。
可若不?是被人偷了,那么大一支金簪又没长脚,怎会?不?见了呢?
“那你便好好问问吧。”
说完,亦泠又补充道,“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交出来,我可以从轻处罚。”
刚说到此处,一个前院儿的婢女突然来报。
“夫人,周夫人来看望您了,可是要见?”
“周夫人?”
亦泠问,“哪个周夫人?”
“就是周阁老胞弟,道录司右正一大人的儿媳妇。”
婢女这?么一说,亦泠便有?了印象。
上回?周老夫人寿辰,这?位周夫人似乎还?与她说过几句话。
想到是周阁老的家人,亦泠没那个胆子?不?给脸面,只好先把抓贼一事放下。
“那就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雍容富态的贵妇人领着一众奴仆,捧着琳琅满目的补品进来了。
见礼后又关切了好一会?儿亦泠的身子?,听亦泠说自己一切都好,她又道:“谢夫人可听说过城南济世堂的秦大夫?他虽说医术比不?得?宫里的太医,但食疗驱寒是一等一的好,前些年还?进宫给太后娘娘开过方子?呢。”
见亦泠摇头说不?曾听过,周夫人立刻道:“那可巧,我把人都带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若夫人不?嫌弃,便让他来给夫人号号脉?”
虽说是善意,但亦泠心头记挂着太子?妃的簪子?,没时间待在?这?里让大夫给她细细号脉。
“谢周夫人美意了,不?过我今日吃着林院正开的方子?,疗效甚好,待日后再请秦大夫吧。”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时间也不?早了,周夫人却也只是笑着点头,没有?要告辞的意思。
亦泠看出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周夫人若还?有?其他事,不?妨直说?”
周夫人立刻喜笑颜开道:“就知道谢夫人快人快语,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这?位周夫人的情况,亦泠以前是有?所?耳闻的。
她的公爹和周阁老虽是一母同胞,但一个肚子?里全是墨水,一个肚子?里都是油水。
好在?周阁老对自己的亲戚相?当不?薄,旁支别系都尽可能地关照,何?况还?是自己胞弟。
当圣上对宗教的兴趣日渐浓溢时,他便见缝插针地将道录司右一的差事喂到了自己弟弟嘴里。
别看这?官职不?高,且无实权,在?仁乐帝这?里却是一等一的肥差。
上头有?首辅罩着,自个儿夫君又得?了肥差,亦泠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她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