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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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见她坐起来?理衣裳,背上糊着一大片灰,案上干净了一片,那干净里又拖着一抹一抹的灰迹,有几张纸散落在地上,这狼藉显得好?像他真是对她做过了什么。
有句诗说“未成曲调先有情”,他没想到竟还有种情状是“未结云雨先缱绻”。一股柔情袭到他心里去,使他撩开她耳边的乱发?,凑过去亲她。
玉漏倏地浑身警觉起来?,因为?他亲她亲得太温柔,好?像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一对男女。她还是习惯他的冷硬或虚伪,心里有底,再坏也不怕。就怕突然好?起来?,总觉得危机是伏在暗中,令人提心吊胆。
她内心惊惧地让开了,立起身来?把几缕头发?慌张地捋到头上去。池镜虽然还坐在那案上没动,但?心里也陡地跳出八千里远,面上刹那恢复出一丝漠然倦淡的笑。
常年讨饭的乞丐,只要人家一瞥眼,就觉得是在鄙夷他。所以一定要朝人家门口吐口唾沫,再骂上一句:“狗娘养的!有钱了不起?”好?挽回些残碎的自?尊。
“放心,我不强人所难。”
他说完,又添上一句,“你也别强我所难。”
但?事隔没几日,他就失言了,前头那句。

时隔半年凤翔又回到南京来,却有近乡情?怯的意思,一连几日都在公务上打转,直到清缴完秋税,户部的大人劝他,“凤大人还不趁这会赶紧回家去团聚,否则节后回江阴,又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向来他们异地任官的人都盼着阖家团聚,何况还是中秋。可凤翔莫名有点怕节下和玉漏相对。他兄弟说了她和池镜的私情?,两个人都没否认,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玉漏也没承认什么,到底是他的房里人,他兄弟没好张扬,只等着他回来拿主意。
其实?他在江阴半年光景,成日忙公务,甚少想到玉漏。有时想到,多半连同家里的人一并想起。走的时候那股留恋难舍仿佛是很久远的事,原本?淡去的情?绪是因为这变故才又陡然掀腾起来。
阖家都还不知道这事,回家凤太太还同他说:“后日中秋,你的公事总算也?忙完了,还不去池家把玉漏接回来团聚几日,等你走的时候再送她过去。”
俪仙为这事不高兴,当?日便嘲讽开来。凤翔没顾上,先打发人去池家告诉了一声?,说是明日去接玉漏。
话由络娴传到老太太那里,当?着络娴的面,老太太十分体贴,将玉漏叫来跟前说:“这倒是正经,难得放你们凤大爷回来,你原是他们家的人,不好为我这里的事耽搁了。中秋宴席的事你别管了,我还叫二奶奶去张罗,你明日回去一趟,多住几日,替我和桂太太二爷二奶奶问你们太太的好。”
贺台前些日子回来了,络娴得他宽慰,待玉漏没有先时那般怨恨了,然而闹已闹僵了,总不能扭头?又和好,何况心里到底有些疙瘩,因此仍不说话。
络娴只在椅上望着她笑笑,“那么?请你回去告诉我娘一声?,等节后我再去瞧她,顺便瞧哥哥。”
玉漏答应着,却不像从前总是抬不起头?的样子,立在榻旁边,很是从容。这些日子听见她们两个闹得僵,眼下一看,果然不似从前,老太太心里倒十分喜欢,觉得玉漏这丫头?心里自有把?尺子,掂得清孰轻孰重,又不多话,很有些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一时打发络娴回去,又想起上回官司的事,因问跟前:“早上好像听见桂太太过来了一趟,说什么??”
桂太太因为身子不好,是免了她每日请安的,过来一趟,一定?是有话回。玉漏站在旁边答:“就为上次那姓陆的男人在衙门告状的事,太太说,都了结了,兆大爷许了他们两口子一百两银子,又打点了衙门的人,他们撤了状纸不告了。”
老太太眼梢一斜,“一百两银子哪里出的?”
“是大老爷出的,没敢费官中的钱。”
老太太点点头?,“就是要如此,省得他们在底下作孽,还要使着官中的银钱去善后,哪里能长记性?只有银子自己掏,才晓得痛,下回做事才晓个得轻重。”
毓秀笑道:“桂太太想必知道了,早上还和我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也?不敢轻易把?人打出去,先放在家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另捏个错赶出去,也?就不能闹到衙门里去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她别的事情?上都冷静,唯独遇到老爷的事就是个急性子,这么?大年纪了也?改不了,一听大老爷有女人就要吃醋。”
毓秀没敢再帮着说,玉漏窥她一眼,赶着接话,“老太太说得是,我想太太也?是想着老爷年纪大了的缘故,吃醋自然也?是有的,既是夫妻,哪有真能干眼看着的道理?”
老太太笑了一笑,“瞧,连你都看出来了,她就是心眼小容不得人。虽然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这尊卑有别的规矩,可大老爷房里那几位姨太太,瞧让她管得,大气也?不敢出,成日家阴魂一般。”
玉漏看得出来,老太太这个人,在她面前太说谁不好有“离间骨肉”的嫌疑,太说谁好,也?有“里勾外连”的嫌疑,她这人就是疑心重,得就事论事才能合她的心。幸亏她眼下和各房都没干系,犯不着偏着谁说话,池镜也?还争气,近来也?无事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次日一早,凤家打发了辆马车来接,玉漏包了两件衣裳,辞了老太太出去。一登舆吓一跳,竟是凤翔坐在里头?,显然他谁也?没告诉,连络娴也?不知道,所以没人出来招呼。
他还是那性情?,除了姻亲关系上必要的礼尚往来,私下不爱到池家走动。玉漏想,如今因为她和池镜的事,他大概更?不愿和他们家往来了。
她抱着包袱皮忐忑地坐到一边,盘算着开口该说点什么?。然而忽然发现说什么?都很徒劳,因为在这沉默的空气中,感觉彼此都已陌生得异样。半年光景,足够将本?不熟悉的完全变得陌生,他们相处的时光还没有分别的多,尽管曾同床共枕,但灵魂从未相亲过。
清晨有凉风从皮肤上流过,玉漏竟发起呆来,若有所失。
凤翔倒先开口问:“你知道我是几时回来的么??”
玉漏这才去看他,“听昨天?来传话的小厮说,你是初九那日到的?”
他笑着点头?,半点没变,只是人略微瘦了些,望着她时的眼睛里的温柔失落了一片。玉漏想,其实?即便没有池镜的事,他眼里的温柔迟早也?要失落的,没有哪份感情?经得住长日久别。她还不好比俪仙,那是他的妻室,随它?天?长路远,他想起俪仙来时,总是个家的记号。而她什么?也?不是,单是一线细弱的,随刻就能断裂的情?感。
所以阔别多时,她对他已没了愧疚,只是有些尴尬。想必他也?对她没了眷恋。
凤翔也?有丝尴尬,觉得她的面目和记忆中不大一样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想来是因为她和池镜勾搭在一起的缘故,想到这一点,不能不生气,“知道我初九归家,怎么?不自己回家去?”
玉漏没说话,他替她答,“听说你如今在他们老太太屋里,想必是节下忙,给?事情?绊住了?”而后自己也?觉得这谎话可笑,就说:“还是池镜不放你走?”
终于说到这里,玉漏反而松了口气,“二爷一定?都写信告诉你了。”
“他说的我不大信,他那个人一向听风就是雨的。我想亲口听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漏低下脸,“他这回倒是说的实?在话,是真的。”
凤翔听后自然愤懑,一股干涩而纯粹的怒气窜起来,可能也?有点怅惘,但没有想像中那样伤心。他知道是半载光阴化解了先时那愣头?青似的冲动与激情?,当?下这怒气,完全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
这自尊又因为碰上的是池镜,益发强烈,甚至有些后悔当?年把?他从池塘里捞起来。他吐出口气,“是不是池镜逼你的?”
玉漏没作声?,他已代她想好了理由,“他有权有势,硬逼你你也?没办法。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玉漏忽地想笑,他对她的了解还是那样一厢情?愿。可人家说她好,她也?犯不上反驳说不好。就笑了笑,“没人逼我。我那时是什么?心情?到的你们家,后来就是什么?心情?到的池家。”
凤翔觉得这话模棱两可,却没空追问下去,此刻马车已走到家门前来了,他嘱咐了她一句,“家里别的人都还不晓得这事。”
意思是让她也?别提起,男人到底还是在乎脸面的。玉漏自然没说,不过难道永远不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下去?混过几日,他仍回江阴做他的官,她名义上还是凤家的人,事情?毫无进?展。在她自然没什么?损失,不过池镜又可以松快了,她还有回去的路,他也?不必再觉得她这份责任紧迫。
她想想不甘,散了晚饭,回到西屋来,向凤翔坦白道:“我不能再待在你们家了。”
凤翔门还没阖拢就听见她说这样的话,有些惊怒,不知道她是出于自责还是迫不及待。他笑着转过脸,“我并没有说要赶你走。”
玉漏不明白,“为什么??”
自然有怕传出去不好听的缘故,这类闲话和说他“惧内”不是一样,外人笑俪仙吃醋厉害,终归还是认同俪仙在乎他。
另一些缘故,他自己说出来:“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么??难道在池家做丫头?比凤家好?池家人口比唐家还复杂,你从前在唐家受的委屈还觉不够?”
玉漏待要开口
,他却抢先冷笑一声?,“你还是你以为,池镜会?对你有什么?妥善的安排?”
他比她还知道池镜不会?,“池镜将来是要入仕做官的,以他父亲的势力,他早晚也?是一朝重臣,势必不会?久居南京。难道他去哪里赴任,还会?带上个小妾?你趁早别犯那个傻。”
凤翔一面心平气和地说着,一面走到榻上坐下,心里的怒气从未浮到脸上。玉漏因此想到最初对他的印象,总是和气地笑着,朋友起哄,开他的玩笑,他也?不生气。好像永远不会?发火的一个人,第一次听见他发怒,是对俪仙。
她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道理,但她比他还清楚。便满不在乎地走到那端坐下,“就算我留在你们家,也?不是什么?妥善安排,其实?我从不想给?什么?人做小妾。”
“那池镜会?娶你么??”
这话轻得好似轻蔑。玉漏知道,是觉得池镜抢了他的东西,别人也?就罢了,池镜不应该,他应该对他心怀感激。但他预备把?这失败的挫折感怪到她头?上,因为爱而愤恨,比因为嫉而愤恨高尚。
她咬得腮角硬了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凤翔诧异地睐着眼看了她半晌。
玉漏倒觉得自在了许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转眼对他笑起来,“其实?你从没认得过我。”
就是凤翔这样的好脾气,也?禁不住板住脸,“你这话的意思,还真不是池镜逼迫你?”
“是你自己情?愿那样想。”
玉漏大喘口气,望着对面那张床铺,他们曾在上头?同枕而眠,想起来觉得荒诞。不算感情?的一段感情?,破碎的时候也?还感到点惆怅。
凤翔蓦地觉得受辱似的,又还是忍出了怒气,硬着声?问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玉漏转转脑子才想到,也?许是问为什么?是和池镜偷情?。真是千古愚蠢的问题,自然偷情?是因为有情?才偷嚜,为什么?都喜欢问?
不过他还真是把?她给?问住了,她对池镜没有情?,却有成千上万的繁因,那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她简洁明了地归纳成一句,“池镜什么?都好。”
言下之意是他不好?凤翔总算是掼个茶盅,忽然打破黄昏的宁静。玉漏再没了慌张,甚至可以平静地想,他们连吵架也?吵得荒腔走板,像是被逼着才吵架。他有没有意识到,从前他也?没有爱过她,对她只是怜悯,以及当?她是从俪仙那里逃生的出口?他在江阴半年,远离了俪仙,随刻可以自在地喘息,再用不着她了。
末了听见外头?像是吵起来,开门出去,在廊下撞见俪仙与香蕊两个正鬼头?鬼脑地往正屋那头?赶,想必是在窗户底下听觑了半日。
蓦见个小厮在洞门底下退步进?来,横着胳膊像是拦什么?人,口里嚷嚷,“三爷您等等、您先稍候!容小的先进?去传句话!”
这功夫就见有人从洞门外凛凛地走进?来,却是池镜。大家都很吃惊,玉漏走到吴王靠前来,呆着看他什么?拨开那些人不管不顾地往里走。
凤翔老远一见,脸色就不好,由廊下慢慢踅出去迎他,“擅闯民宅可不是你们池家的教?养,池三爷有什么?急事连小厮通传也?等不得?”
池镜睃一眼,见玉漏也?立在廊下,便也?向凤翔迎去打拱,“是有点急事,一时半刻也?等不得,还望凤大哥见谅。”
一时洞门涌进?来好些下人,并头?搭脑地围在几面指指搠搠,连俪仙香蕊干脆也?不进?屋了,在那廊庑底下跳着四?只眼睛看热闹。纸是包不住火了,凤翔不得不做出些威严来,横了池镜一眼,侧过身去,“你擅入我家,我无法见谅,请你赶快出去。”
池镜理亏在先,自是不能和他摆脸色,仍笑着打拱,“我带上玉漏,这就走。”
说着便朝玉漏看一眼,谁知她楞了楞,竟回身进?屋,他陡地板下脸,一时心灰意冷。却不想片刻后玉漏就抱着个包袱皮走出来了,这一刹那又令他起死回生。
那些议论声?忽如蜂涌,一下在黄昏里嗡嗡地炸了锅,此刻任谁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凤翔再好的脾气也?发了火,“你无缘无故跑到我家来,竟还要领走我家里的人——”要他骂人也?是难事,只气得抬手指住池镜,那手也?在发抖。
池镜只好向他郑重作揖,算是赔罪,嘴里没好说什么?,也?怕当?着这些人说穿了令他难堪。也?是好笑,他闯进?别人家要带走人家的小妾,业已难顾彼此体面了,此刻还要给?凤翔留面子,不过是亡羊补牢。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跳进?个人来,在后头?一把?拽过池镜,扬拳便打。池镜被打得跌后两步,这才看清,还是那凤二爷。凤二爷话不多,铁青着脸,端得比他大哥还生气,又是个拳脚重的人,一拳不够,又扑将上去,将池镜扑倒在地,照着他脸上左一拳右一拳地狠挥着。
池镜并不躲闪,任他痛挥几拳后,还是凤翔出声?叫小厮,“还不快来拉开二爷!”
便有两个小厮跑上来将凤二爷架开,凤二爷脸皮紫胀,一面挣着还要打,“大哥,让我打死他!了不得我给?他赔命!”
凤翔反倒泄了气似的,看了玉漏两眼,忽然觉得没意思,“随他们走吧。”
蓦地没了声?,都望着凤翔。凤翔垂了垂眼皮,踟蹰须臾,转身走入廊下。玉漏朝他侧影望去,想到当?时来初进?凤家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淡然和善的样子。添她这个人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如今放她走,也?是收一副碗筷的事。她心下哀哀的,走去将池镜搀了起来。
他们走没走,又是几时走的,凤翔都无心再理会?。他阖上西屋的门,像给?人抽掉了一身精力,往榻上慢吞吞地坐下去,什么?也?没想,连情?绪都是空白的。
坐到日影全倾,剩一线残红未断的时节,俪仙推门进?来了,紧跟进?来一声?冷笑,“我早就说你是个活王八,你不听我的呀,先时一味护着,看人记不记你的情?!”
凤翔闷得发烦,不欲理她,阖上眼道:“你好不好让我清静一夜?”
原本?俪仙还怕凤翔这次回来,又要和玉漏好得蜜里调油,谁知兀突突出了这桩事,倒是件意外之喜。她憋着心头?高兴,却忍不住要幸灾乐祸几句,“你先时说她如何温顺,懂事,夸得她天?上头?地下无的,可不是难得嚜,转头?就背着你偷了个汉子——”
凤翔猛地摔了个杯,“出去!”
俪仙吓了一跳,一看他脸色十分不好,便咽下话不说了。正要开门出去,忽见个小丫头?撞到门上来,喘着气说:“太太、太太有些不好了!”
本?来凤太太那身子骨就不好了几年,今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到底漏了些风给?她听见,细问文英,文英见瞒不住,只好如实?说了。凤太太当?下一听,就怄得昏过去,一时凤家乱完那桩,又乱这桩,忙得个人仰马翻。
不过这都不与玉漏相干了,这厢出来,和池镜坐在马车上,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池镜脸上还带着伤,不敢此刻归家,想着等天?黑再回去,免得给?人瞧见了问,因此吩咐永泉把?马车随便往哪里赶。
便赶到秦淮河畔,这里倒热闹得紧,趁着天?还未黑包了艘画舫,两个人只在河上游荡。不一时天?就黑净了,两岸人家皆挂满灯笼,沿岸望过去,漫天?遍地都是一点一点昏黄的光,星似的,望去使人感到茫茫然。周围嬉声?嗡嗡,有岸上吃酒划拳的,有河上唱曲谈笑的,这样一处地方,无人问津这样一对男女。
池镜坐在榻上,任永泉给?他搽着伤,两只眼睛只管望着对过玉漏的背影。对过开着两扇窗,她瘦怯怯的骨头?嵌在苍茫的黑暗里,显得格外伶俜。
他禁不住问:“你后悔了?”有点轻蔑的口气。
玉漏掉过身,盯着他鄙薄的脸色看一会?。她知道他知道她是有点怕,其实?也?不是怕,只是有些茫然的惊惧,好像还没准备好,就给?推到了台子上。
她慢慢笑着走来,接过永泉手里的药膏子,“你出去歇着吧,我来给?他搽。”
他那嘴唇又给?打破了,滴了两点血渍在襟口上,玉漏拽着外头?那层湖绿的罩纱抠两下抠不掉,只好放弃。她看他脸上,因为凤翔制止得快,比上回打得轻些,只有额角有一片淡淡的红淤。她没想到他会?就这样闯到凤家
去,倒是熟门熟路的,下人拦不住他,也?不敢狠拦。他这个人冲动起来的时候有股稚嫩的意气,底下的事,他肯定?想都没去想。
池镜忽然握住她抬起来的手腕,盯着她看,抿着一点点笑意,一副畅快得意的样子,“后悔也?没办法了。”
玉漏在旁边坐下来,睐着他,“你就不怕闹得家里头?也?知道?”
是说他们池家,池镜倒老早就想到,“除非他们凤家的脸也?不要了。他们不要,大家一起丢人,我也?没什么?好怕,横竖他们比我还丢人。”
这种事不讲是非对错,错的人家倒还觉得他有本?事,对的对得很没尊严。玉漏也?算准了凤家不敢声?张,连凤二爷那没脑子都想得到。他们都很放心,觉得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至于底下的打算,想必还是各有出入,不过这会?也?顾不上去计较。
玉漏嘻嘻笑了声?,“你怎么?忽然就闯到凤家去了?”
“闲着没事做。”
他闯去,摆明了是为了她,可够她得意的了。所以他更?不能说是因为在家等得心慌,怕她不回来,过几日回来也?不行,不然夜里她睡哪里?
玉漏没追着问,也?想到这点,还不是怕她又和凤翔睡在一张床上,一天?也?等不得,男人可笑的自尊心。
“好了。”她把?药膏子搁在炕桌上,用指腹碰了碰他嘴角的伤口,“还疼不疼?”
池镜又握住她的腕子,劫后余生般急迫的庆幸。又还后怕,唯恐明天?她又不知跟谁走了。她这个人好像居无定?所惯了,每逢变故都很冷静淡然,今天?也?是,她看着他挨打,还没有满院子围着的那些人显得慌乱。
他想到将来如果她离开他,也?会?是一样,不免灰心。恐怕还要淡然点,因为说到底他还没完全占有她。他不由得朝她一点点倾下去,像一座山倒下来,要将她镇压住似的,黑影子叫人恐慌。
玉漏想跑,腕子却给?他攥得死紧,两面看看,他的胳膊栏杆一样伫立在两边,人给?他压着,根本?没处可逃。她赶忙摇头?,“不行。”
池镜懒得再问为什么?,反正总能给?她找到理由。上次是给?她蒙混过去,后面想起来简直是扭捏作态,难道这时候说不行就能撇得清白?
他悬在她脸上笑,“晚了。”
“你身上不痛了?”是问他挨打的伤。
“你来陪我一起痛。”
他笑得凛凛的,有点狠意,玉漏不小心碰到那烙铁似的什么?,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时候他如此不冷静,自然也?没可能对她温柔。她正想着要不要拚命抵抗,他没给?机会?,已经咬到她嘴上来了,又咬进?她嘴里去,很急迫,急得有点慌乱。
她皱着眉,溜出口气,“痛。”
池镜睇着她的眼睛,目光带点寒意,“我也?为你弄得一身是伤。”
没打算放过她,玉漏想,这时候使上撒娇的手段也?不行,只能任他宰割。不过不能太便宜了他,她还是做出些抗拒的样子 ,尽管用力地推搡他的肩,反正也?知道推不开。他反而受了刺激,彼此的衣裳还是半蜕,就急着朝她身上冲撞,也?不管是撞在哪里。
在这种事上,女人多半可以放任男人一点暴力,因为她软得烂泥一样的身体也?需要一份力量去捣开,才能开出花来。她蹙紧的眉头?是假装不满,想必他也?看得出来,所以下手重,疑心那点丰厚的肉要给?他挤破了,襟口向两边敞着,有点像给?人开膛破肚,令她胆寒,瑟缩着肩窝想躲开。他追着咬上来,从心口又亲到她嘴上,仿佛四?面八方都给?他埋伏上了,哪里的皮肤都在瑟瑟发抖。
他把?手卷进?裙里,隔着裤子碰到也?很有些得意,“你不是说不行么??”
玉漏想起来又推他,很要面子,“就是不行!”
可裤子还是给?他掣下来,那裙堆在腰间,她往下瞥一眼就看见两条白的腿被他的膝盖向旁分开,觉得羞耻。他像拿一把?焐热了的刀比着她,既令人恐惧,又不由自己地期待。
这事就是奇怪,素日怕的痛都能忍,流血也?能忍。对他来讲也?奇怪,平时连她挨个巴掌也?舍不得,这时候她流的血或掉的泪又令人激动。
越是要她哭,只要想到那眼泪和血都是为他而流,就很亢奋。
后来他拥着她说:“如果我要杀你,一定?在这时候杀,因为你哭和求饶我都没有不忍心。”
那口气还带着点事后的狠厉,玉漏听了觉得害怕,觉得真有那么?一天?,他不是做不出来。

第50章 永攀登(O四)
因为?是飘在水上,都感?到些迷离惝恍,出了一身汗,夜风由最远那扇窗户里灌进来,拂在身上很是清凉。玉漏要穿衣裳,池镜不许,她只好把衣裙都胡乱堆在身上。
池镜一条胳膊给她枕着,偏过脸来看她,见她白皙的皮肤一块一块的在那些乱堆乱掩的衣裳里露出来,觉得是偷了人家的一只古董白瓷花瓶,因为?跑得匆忙,只用快布裹着,一面担心给人瞧见,一面自己急不可耐地想多看两?眼,怕一转头?给人抓住,把这贼赃给收走。
他胳膊将她往怀里带一带,另一手胡乱去掀。玉漏便拥着衣裳向后躲,“我还疼着呢。”
“我知道。”池镜把一只眼睛捂在自己肩膀上笑,一只眼睛看着她,“我又不做什?么。”
显然不能?信他这鬼话,玉漏仍把衣裳拥在中间。
池镜翻身躺平了,袍子也盖在腹下。满舱的蜡烛将他胸膛照成亮黄色,很?坚壮有力的光泽。玉漏顺着瞟下去,那湖绿的袍子边冒出些曲卷的毛发,野生的荒草一样,有种很?蛮横的生命力。
她第一次感?到一股生命的力量,好像活着,就是要卖力活着,不必要其他的意义。很?奇怪,他自己其实并不是活得很?卖力的一个人,时?常还有点浮荡消沉,却带给她这种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拥着衣裳朝他贴过去一点。
池镜斜下眼看她,目光悠悠的,像水,仿佛随时?要流淌出些甜言蜜语来。不过到这时?候,他也没说对她作何?打算。玉漏更不好开口问,这时?候提起来就是讹诈,用身体向个男人勒索,和娼女有什?么分别?
何?况这夜的风实在清爽,听见哗哗的,是旁边的船在摇桨,还有男男女女的嬉声,只关风月,无关那些繁琐的麻烦。
秦淮河好像不会睡,近三更天还是一样灯迷酒醉的热闹。两?个人总不能?永远睡在船上,池镜起身套了衣裳,道:“我先送你?回蛇皮巷去。”
玉漏原也是这打算,可听见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不由得心往下坠,“这么暗回家去?”
“难道回府里去?你?不怕老?太太问?”
今日才由府里出来,说好要在凤家多?住几?日,此刻回去,肯定要问,玉漏也想着回蛇皮巷躲几?天。
未几?船靠了岸,永泉把车赶过来,登舆的时?候玉漏瞟永泉的神色,发现他连看也不敢看她。还用说么,他在船尾必然知道他们在里头?做些什?么,她想他心里肯定很?瞧不起她,兴许还会想,她和船上岸边那些娼妓都是一样。
思及此,她不由得抽开手,不要池镜搀扶,自己往车里钻。等他也坐进来,她悄然往旁挪了些,刻意与他疏远开点距离。
黑暗中不知池镜有没有察觉,还在和她说,口气却有些淡了下去,“正?好你?可以在家过节,等节后我来接你?。”
玉漏只点了点头?,没吭声。
越离开秦淮河畔越安静,有一轮圆月低低地嵌在天上,照出街巷上浮着些白烟。他们像一双半夜私奔的男女,她想,是不是直到这一刻真跑出
来了,才对未来开始后怕?那时?玉娇与小?夏裁缝离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池镜好久没听见她说话,自己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慢慢不说了。觉得方才在船上如?同做了个梦,梦醒了什?么也不作数,连那一时?冒出的念头?,此刻也显得有些可笑。玉漏这样的女人,根本不会因为?和谁睡过觉就死心塌地,又不是头?一天认得她。他感?到些挫折,靠在车壁上,姿势显得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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