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闭上眼睛,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又再次席卷而来,像洪水猛兽,不把她吞没誓不罢休。
“师姐?”门外传来凌桑小心翼翼的声音。
整座院子里,沈清越是主子,所以单独住在那桃花流水的小院。至于她和凌桑这几人,便是同住在外院。与小院一墙之隔,不至于太远,又能听到主子的吩咐。
而因舒青窈是个女子,身份又特殊,三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把最靠近院墙的房间留给了她。
沈清越临出门前,还是放心不下,便嘱咐了凌桑,说她身体不适,在卧床休息,需要他照看一二。
凌桑见他神情不似往常那般,眼珠子转了转,猜出事情没那么简单,也就守在舒青窈门前,用术法设了静心阵,以助她安眠。
但才过去不到一盏茶时,他就感觉到屋中散溢的灵力。
“师姐,你醒了吗?”凌桑又小声问了一句。
舒青窈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趿鞋走到门边。
手把门闩拨开,打开门,示意凌桑进来。
休息时,舒青窈摘了面具,凌桑一眼看到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不免惊了一瞬。
边进门边问:“师姐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该不会是水土不服吧?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舒青窈摆摆手。
两人往屋里走,走到桌边,舒青窈先一步坐下。
“连日奔波,加上我前段时日身体有所亏空,一下子有些承受不起。但不是什么大事,休养两日即可。”她淡淡解释。
凌桑偷瞄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当然不信。
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再追问,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真。
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道了句:“反正师姐也是个大人了,有什么别硬扛就是。”
“嗯。”
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凌桑先开口:“师姐,师兄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舒青窈微微蹙眉。
空谷的事,还真是毫无头绪。
“师兄自上次云绮出事后,就回了玉灵山。其间他和我传过一回信,他怀疑凶手现在就在玉灵山,但还需要调查。”
凌桑:“也就是说,师兄是在调查凶手时出的事。”
舒青窈颔首:“可以这么说。”
凌桑:“那师兄为什么会怀疑凶手就在玉灵山呢?根据在哪里?”
舒青窈叹了口气:“他发现了云绮身上有隐藏的一道术法伤口,是玉灵山这两年才有的新术法。”
“这两年才有,那不是调查这两年才入玉灵山的弟子就可以了?”凌桑起身,想要即刻传信。
舒青窈顿时按住他的手,制止道:“你能这样想,师兄定然也会这样想的。所以师兄有可能就是在调查弟子身份时出的事。更可能,是在调查那些身份过程中,发现了他不该发现的。”
凌桑握了握拳,缓缓坐回位置上:“那么,师兄现在这样,就是被那个罪魁祸首控制了。”
“棋子本来是我,师兄是误中副车,成了罪魁祸首推波助澜的一环,”顿了顿,“其实,我有猜测过,魅君就是玉灵山的术者……但以魅君那样的本事,还是天生满灵力……”
话音未落,凌桑已经瞪大了眼睛,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会是师父的。”
舒青窈抿紧唇角,有些艰难地道:“我也是这么作想,所以我根本不敢同清越哥哥说。以他的行事作风,他定会亲自前去求证。”
凌桑诧异地看向她:“师姐是怕,他查出来的是真的?”
她将唇角抿得更紧。
想说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凌桑便明白了,坚定地道:“师姐,不可能的,师父她虽然是玉灵山三尊之一,也是如今唯一的天生满灵力,可师父从不下山,又日常清修,如何能跟魅君牵扯在一起?你当师父是双面人吗?在我们面前是慈严相济的长者,在外人面前就是妖人的首领魅君?况且魅君的气息和师父的截然不同,一个空濛,一个浑浊,怎么都不能是同一个的。”
舒青窈阖目:“……所以我猜,是外面还流落着像仪璇前辈那样的天生满灵力的术者。且那术者和仪璇前辈相识,仪璇前辈这样,和他脱不了干系。同时,他还在两年前,潜入过玉灵山,不知是偷窥玉灵山现状,还是躲避什么。”
“有道理,”凌桑赞同,“那么,我回玉灵山调查一下。”
“别急!”舒青窈拉住他的手腕,“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急不得。”
她不能告诉凌桑,魅君对她的掌控和步步算计。事到如今,凌桑的确应该回去一趟,但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凌桑一向听舒青窈的话,见她似有话要说,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第187章 究
“玉灵山,先别回去,”她道,“师兄是在玉灵山出的事,你此刻回去,跟他关系又那么要好,无异于自投罗网。我不能看着你也出事。”
“那怎么办?”凌桑有些焦躁,“先不说控制师兄的到底是谁,用的又是什么术法。单说术法,你我都知道的,心智迷失久了,是会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任凭掌控的傀儡啊!”
舒青窈略是加重语气:“我当然知道,但也不能急。”
她到底比凌桑年长三岁,经历的事也远超于他。除开过往回忆带给她的极度不适,她一时难以承受,其余的,她都能快速清醒冷静下来。
微微抬手,在空中一划。
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忽然渐渐聚起白雾。白雾之上,投下一段画面。
是空谷。
“师姐……”凌桑瞠目结舌。
舒青窈将他拉回身边,按他坐下。
“在师兄还未对我出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上落了追踪术。眼下正好可以看一看,他到底在周永升身边做什么。”
画面中。
空谷已经脱下太监服,换回常服。
这个时辰的宫中几近用午膳,周永升忙着陆皇后的膳食,空谷同另外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同站一处,眼神依旧木讷缥缈。
过了一阵,传膳官来了。
两个宫女上前接菜,太监则是试菜。
他像个闲人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菜没有问题,宫女太监都往门里走去。
周永升出来了。
似是“老规矩”,他啧了一声,空谷便像得到了命令般,头微微抬起,往前而行。
行至房中。
衣着华贵的陆皇后正在优雅地濯手,瞥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今日又是什么戏法?”
周永升道:“还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戏法。”
陆皇后笑得越发欢悦,眼尾的纹清晰可见。
周永升便引着宫女太监们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陆皇后和空谷两人。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之感。
正想散去术法,凌桑已惊吓道:“师姐,这老女人该不会是想老草吃嫩牛吧!”
舒青窈:“……”
明明紧张得要命,被他这一句,瞬间弄得没了脾气。
没好气地屈指敲他的脑袋:“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点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中也忍不住害怕。在她记忆中,陆皇后和明僖帝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就算明僖帝很少到锦绣宫来,但明僖帝在云嫔面前展露的笑意和轻松,是在陆皇后面前不会有的。
明僖帝去陆皇后宫中的日子,也都是遵照老祖宗规制。
所以,即使陆皇后偷偷和男人私通,她也能理解。
唯独不能接受,私通的男人是她的师兄。
抬手将雾气散去。
刚散一半,就被凌桑捏住了手:“别啊师姐!”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她咬牙,“师兄他是被迫的,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被你看了全程,他会怎么想?”
凌桑:“呃,好吧。”撤回手。
二人神色都多了分无奈。
再向雾气看去。
这次,画面却变了景象。
——并没有发生他们担心的事。
可所发生的,比他们担心的,更为可怕。
他们竟看到空谷凭空幻出一把小刀,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血瞬间顺着手腕往下流淌。
他麻木地将血滴去每一道菜中,原本丰富的菜肴沾染了血,颜色瞬间变得黯淡。
“是术,”凌桑脱口而出,“那不是血,是术。”
他们虽是术者,但也是人。
受伤会流血的人。
既然如此,那凭着几滴血,怎么会让菜肴变色呢?
陆皇后面色不改的,优雅抬手,提箸夹菜。
她缓缓的吃着,空谷默默的用布把手腕缠起。
舒青窈心尖微颤,她突然想起,当时空谷朝自己出手的时候,衣袖晃动,她也看到了他手腕有白色若隐若现。
也就是说,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起,就成了陆皇后的“滋补品”。
可是那血,或者说那术,有什么特别?
“师姐,你快看!”凌桑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那老女人她、她、她……”
她的脸皮掉了。
像蛇一样。
居然掉了!
不,不止是脸皮,她的手也开始蜕皮,脖子的皮也松弛地,顺着往下。
衣服里,他们自然看不见,但她新显露的肌肤,是如婴儿般的白嫩,似是吹弹可破。
连眼角的细纹,也悉数消失了。
陆皇后心满意足地放下象牙箸。
桌下的脚轻勾,那松垮的皮便顺着而落,轻飘飘的,掉去地上,触地化尘,毫无影踪。
“你啊,真是个宝贝,”陆皇后弯起眼眸,“要不是机缘巧合,本宫也得不到你这个宝贝。”
空谷还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陆皇后收回眸光,转看向桌上的那些菜肴,语气淡淡:“得了,去告诉你主子,待本宫彻底恢复以往的青春,本宫自会给他面见皇上的机会。”
此话一出,空谷的腰身挺直,眼中像蛇般闪过一痕光。
嗓子发出不属于他的古怪声:“娘娘,可我等不及了。”
陆皇后眉头微皱。
“你居然亲自……”抿抿唇,“罢了,你说什么时候?”
“下月初。”
陆皇后默了默时间,摇头:“不行,下月初是先祖一百五十年忌日,整整十天,皇上都要在青云台,不会有空闲,而且,也无心去见人。”
“下月初,”古怪的声音又重复一次,“要是娘娘办不妥当,那娘娘这张脸,只会比您找到我前,更难看。”
“你——”陆皇后大惊,慌张地去摸自己的脸。
“空谷”牵起嘴角笑了笑:“但是,若娘娘办妥当了,我自会有法子帮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延。”
陆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放轻声音:“你让本宫好好琢磨一番。先走吧。”
话音落。
几息后,空谷恢复如常,依旧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满脸冷淡。
舒青窈散去雾气,若有所思。
“师姐,师兄好像被附体了啊!”凌桑咽了口唾沫,“该不会,不会是鬼吧……”
她并指按了按额角。
倒不是鬼。
但比鬼麻烦。
因为那声音,才在她脑子里出现过。
所以,控制空谷的,当真是……魅君。
第188章 好喜欢
“师姐?”
见舒青窈久久没有动静,凌桑只能再唤了她一声。
“……嗯,”低低一应,“控制师兄的,不是鬼,是魅君。”
凌桑瞪大眼睛。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
她也没有想出应对的招数。
魅君出现在玉灵山,不知已经离开,还是仍然蛰伏。师兄已经中招,再深入其中,恐怕到最后,无人能够幸免。
及时止损当然是最好的。
虽然这“最好”,已经是她和沈清越无法全身而退的情况下。
“凌桑,”她看向身侧脸庞稚嫩的少年,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这段时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别再单独行动。师兄那边,要是有机会,你我直接将他救出来。再将他引入我的须臾幻境中。”
凌桑咋舌:“师兄眼下神思已被控制,兴许魂灵都……师姐莫不是想活人直引?”
“对,活人直引,那样,我活他活,我死他死,我可以将师兄护住,也能切断魅君对他的控制。”舒青窈眼神坚定。
凌桑却沉默了。
须臾幻境是精神幻境,不同于人的肉身,是极度脆弱的。稍有不慎,幻境之主便会受到影响,严重的,直接崩溃疯掉。
就算空谷在完好状态时进入她的精神幻境,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她,遑论现在的空谷,时不时还会被魅君控制。
可若不这样做,他们都不知道,空谷还能坚持多久。
“师姐……”凌桑神色黯淡地低下头,“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半年前,我们还在玉灵山打打闹闹的,师父也说,我们三个,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她眼神微烁。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公主身份,永远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别去想了,听话,”她安抚着他,“未到最后,一切都可能另有生机。眼下我们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凌桑抿唇,点头:“师姐说得对。”又问:“师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她微微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清淡些的就好。”
“嗯!”
临近傍晚,沈清越和云奕才从皇子府中回来。
舒琰不怎么会下棋,但因陆皇后的原因,他还是用心学了良久,故此寻常对弈一二,也勉强凑合。
……就是苦了沈清越。
他的棋艺算不上数一数二,但舒琰这样的,足以杀得片甲不留。
……又不能杀得片甲不留。
且落子时,他还要避开以前的下棋习惯,避免被舒琰怀疑。
于是整整三个时辰,他没有一刻轻松过。
好在,今日也只是下棋而已。
一回到房间,他就以召云青议事之名,让舒青窈去了他的房间。
舒青窈刚进门,就被他牵住手腕,往怀里带。
“……你,还好吗?”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回应,抱了一阵,又引她往床边走。
正当她提心吊胆时,他却坐下,把站着的她再次抱住。
侧脸贴在她的肋下,靠近小腹的位置,紧紧的,不肯移开。
她双眸微瞠,一时僵直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半晌的,才把空悬着的手放去他身上,手指慢慢上移,捧住他的头,轻轻抚摸。
“怎么了呢?受委屈了?”她声音轻柔。
沈清越哼哼两声:“是受委屈了。”
“受了什么委屈?”
“烂棋的委屈。”
舒青窈:“……”
抚摸的手指顿了顿,有些幸灾乐祸。
舒琰那棋,在所有皇族里,烂的是出了名的。
抿抿唇角,她声音更轻:“是委屈你了。”
沈清越顺势在她怀里蹭了蹭。
忽而又想起什么,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窈窈,舒琰允我明日午后前去见陈昱通。不过,陈昱通府中有个巡察司的人,他是陈昱通的表侄。”
“无妨,”她拿出空谷给她的巡察司印信,“有它在,巡察司就算知道我是术者,也不会怎样。而且,正好我也想问问巡察司,这上面的标记是什么。”
“你就不怕他问你是谁给的印信?”沈清越眼眸中淡含笑意。
她亦莞尔:“有何好怕?给我的人,自是信任我的,至于为何他给我印信,为何信任我,那是巡察司内部的事,让那表侄自己调查去。”
“你倒是很会推卸。”他抬手揉揉她的发。
舒青窈坐去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靠去他肩上。
“清越哥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当初,你为何要我喝避子药?你明明认出我是谁了,不是吗?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轻柔的话音如洁白的羽毛浮落在融融春水上,漾起浅浅涟漪,绵绵不绝。
沈清越却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他一直以为,她没问,是忘了。
……最好也是忘了。
可眼下她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提起,他想不回答都不行。
只能咳嗽两声,道:“其实,那不是避子药。你当时的身子状况,也用不着喝避子药。舅父说你身体太虚弱,我便以此为借口,让你喝药调理身体。”
顿了顿,又道:“我……我那时以为你食言,不愿再在玉灵山等我,阴差阳错下,才会在魏府相遇。所以很生气,很难过,存了要捉弄你的心思……反正你以前也那样对我……”
越说越没底气,舒青窈抬眸,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然后?”
“……然后很后悔,非常后悔!”他掷地有声。
舒青窈笑眸弯弯,忍不住道:“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把我捉弄够?”
沈清越:“……我没有这个意思。”
似以前那般,她越穷追不舍,他越正经窘迫。
但她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静静看着他,看他脸颊和耳廓都蔓延上淡淡的粉。
“窈窈……”他稍避她的眸光,“你今日是怎么了?”
她扶着他,借力坐起,眼神依旧那般,直白而温柔。
“若我说,我就想这样看着你,多看看你,你信么?”她唇角微翘。
沈清越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道说信好,还是不信好。
犹豫踟蹰间,脸上柔软印下。
舒青窈亲了他一口。
趴去他的怀中。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
第189章 冒牌货
一种不祥之感忽就生上心头。
他见过狡黠的她,狼狈的她,认真的她,哭泣的她……
无论是哪个她,对他说出“我好喜欢你”这样的话,他都不会有,不祥之感。
“窈窈,我不在的时候,又出了什么事?”他敏感地问。
舒青窈摇头:“没有什么事。”搭在他膝上的手去勾他的手指:“跟你撒娇不行?那以后不撒娇了。”
沈清越:“……”
反握住她的手指,紧了紧。
“我的错,窈窈想如何,便如何。”
她闭上双眼,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翌日,天气阴沉。
陈昱通自性情大变后,鲜少有人愿意去他府上拜见,他也乐得清闲,懒得同人交际。一来二去,若非必要,没有谁想和他有联系。
就连舒琰,也是拿出三皇子的身份,陈昱通才接了沈清越的拜帖,扫门迎客。
陈昱通的府邸已经相当破败。
宫中人都是看人下碟的,陈昱通混吃等死般的上朝,他们自然也看在眼里。起初他们还有所顾忌,近几年,连年底该有的赏赐,还有日常的修缮,都没有人再过问。
所以沈清越和舒青窈下马车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斜斜的“陈府”两个字。
木头开裂,显然没有上清漆就直接用了,最夸张的,左边的木头还长了几朵香菇和木耳……
“小王爷,您确定是这儿?”她怀疑地问。
沈清越也轻嘶。
杜锋边牵马边道:“二位,不会有错,这个地方啊,要整齐了,才奇怪了。这几年你们是不知道,这位陈大人,当真是……”
门吱吱呀呀打开。
一个发须皆白,穿着补丁灰白布袍,身形消瘦的老者,眼神萎靡地盯着他们。
“宣德王家的小王爷?”
沈清越上前,颔首:“正是。”
“那请吧。”他侧身。转过一半,才想起,又转回身来,迟钝地道:“哦,老朽陈昱通。”
沈清越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前行。
舒青窈紧跟其后。
杜锋则是上了车辕坐着,等待他们出来。
破门合上。
里面,是另一番景致。
一大片绿色。
跟舒琰给他们准备的院子不同,这里到处杂草丛生。但杂中又有序,不知道是人为的踩出了一条路,还是当真有人顺势而为的打理了一二。
一直走到略是空旷的地方,陈昱通指了指石头。
“小王爷,请坐,”自己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老朽不拘小节惯了,您别介意。”
沈清越一笑而过。
“不知道小王爷有何事?老朽这一不见人,二不招人的,恐怕帮不到小王爷。”
“为何会觉得,是要‘帮’到小王?”沈清越问。
单是这一句,陈昱通苍老的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又快速隐藏。
摇摇头:“老朽只是猜测罢了。毕竟小王爷远道而来,您与老朽素不相识,又专门要见,想来是跟老朽以前过的什么案子有关。”
“陈大人多虑,小王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不得解的私事。”
“……?”
沈清越侧目,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道:“前两日草民闲得无聊,便想去找点儿乐子,机缘巧合,识得了一位叫‘花容’的姑娘。花容姑娘擅琴,一手清筝,叫草民听得如痴如醉。草民虽不算太通音律,但也知道,好曲儿离不开好琴,于是向花容姑娘打听。”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
陈昱通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花容姑娘听到草民问琴,立刻就害羞起来,问了她好一番,她才说,‘此琴名为松鹤,乃朝中一位大臣所赠’。草民一听,觉得不对,照云国的律法,大臣是不得进青楼的。花容姑娘一听草民质问,又气又急,分辩她没有撒谎,把琴身的小字指给草民看。小字是——”拖长声音,“立达赠。”
陈昱通呼出口气。
“不错,立达是老朽的字。老朽德行有亏,老朽承认。不过,二位若是想以此来拿捏老朽,那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沈清越打量他的举止与接他们入门时,明显有所不同,心中生出一番计较。
舒青窈应对如流:“陈大人错意了,草民话还未说完。”微微一笑:“草民虽然不懂琴,可小王爷却是懂的。草民回去以后,把这事同小王爷一说,小王爷认定不可能,于是想方设法的把那松鹤琴得了来。一见之下,更加确定,那松鹤琴是假的。”
陈昱通:“……”
舒青窈上前半步,拱手:“所以,小王爷携草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陈大人,这世上,恐怕有人冒充陈大人在故意行坏,抹黑您的名声啊!”
陈昱通:“…………”
良久的沉默。
舒青窈直起腰身:“陈大人?”
唤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哦,原来如此,多谢二位。”
“谢就不必了,”沈清越起身,笑意深深,“只不过小王有疑惑,需要陈大人解答一二。”
“……请讲。”
“方才陈大人想都不想,便承认自己德行有亏,如今着急认下,莫非……”故意不把话讲下去。
陈昱通苍老的脸明显白了两分,胡须颤动,嗫嚅着:“老朽的确是去过青楼,做错了事,当然要认。至于后面,松鹤琴什么的,老朽一概不知。哦对了,多谢这位公子告诉老朽,有人冒名一事。”
舒青窈:“谢就不必了,草民也有疑惑,需要陈大人解答一二。”
陈昱通:“……”
眼下,舒青窈站在他左前方,沈清越站在他右前方。他背后抵靠着巨石,呈三角包抄之势,他简直,退无可退。
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请讲。”
舒青窈陡然凑近,语调带着的令人胆寒的戾:“我想知道,真正的陈大人,在哪儿?”
声音清悦,明显是个女声!
“陈昱通”瞪大了眼睛,心脏跳得飞快。
“你你你……”声音也不再苍老。
舒青窈满意地直起腰身,看向沈清越。
后者直径拔出黑金软剑,横抵他的咽喉。
“小王杀一个冒牌的大臣,是为民除害。你不妨自己猜猜,小王会不会因此得到皇上的嘉赏?”
第190章 师叔
沈清越故意如此问,便是要试探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而胆敢如此行事的,背后撑腰的人,当今世上也不过那两个而已。
当他步步紧逼,话音刚落,对方明显慌了神,摆手大声叫:“不会!不会!皇上不会嘉赏您的!皇上他——”戛然而止。
沈清越和舒青窈便明白了。
既然杀了“陈昱通”,不会得到明僖帝的嘉赏。那这个“陈昱通”,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明僖帝授意。
可明僖帝为何要放个冒牌货在这里?
“真的在哪儿?”沈清越语调比之前更冷,剑锋前逼,冰冷危险的触感紧贴他的咽喉。
“陈昱通”吓得瑟瑟发抖:“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啊!哪里知道真的在哪儿……呃!”
细碎的痛自脖颈上传来,一痕猩红,他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拼了命地往后面退。奈何身后又是块石头,只得瞪大眼睛,惊恐地向沈清越求饶:
“小王爷!小王爷莫为难小的,小的真的只是听命行事啊!”
舒青窈一声轻哼,五指稍捏,硬生生将她拽入自己的须臾幻境中。
“陈昱通”彻底吓傻了。
周身在一瞬间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这种黑,是死寂的,毫无生气的。
他发现自己能动能走了,可双腿轻飘飘软绵绵,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虚无。他不敢再乱动,想蹲去地上。可刚蹲下,脚下的实体感忽就如镜面般碎裂开,他如坠深渊,急速往下掉,在悬空中张牙舞爪,大声嘶叫,惊惧到脑子一片空白。
舒青窈逮住他脑子一片空白的刹那,强行撕裂他的记忆。
景象回闪。
她看到了。
“陈昱通”的身体猛地在半空中悬住。
这时候的他满脸的冷汗和泪,嗓子也火辣辣的疼。心脏比战鼓还擂得厉害,扑通扑通,在寂静中,仿若炸雷一般,连连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