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窈又将他扯回现世。
他大汗淋漓,瘫软如烂泥般,往地面滑去。
失神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如何?”沈清越问。
舒青窈略扬下巴,对着“陈昱通”道:“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陈昱通”无力地摆摆手,连着吞咽好几口唾沫,才虚弱地道:“多谢……多谢……给小的机会……小的还是……还是直接带二位去……”
手指一寸一寸摸上旁边的假山,尝试了好几次,才借力站起。随后他颤颤巍巍地走在前面,沈清越向舒青窈看去,见舒青窈微微点头,便同她并肩而行。
“看到什么了?”
舒青窈抬指掩唇,低声:“他的记忆被清理过,我看到的,已经没剩多少了。所以我刚才只是诈他。要是能寻得参与此事的旁人,或者说陈昱通本人,那我们得到的线索会更多。”
“清理是何意?”沈清越眉头微皱。
又是那种他不明白的讨厌的感觉。
舒青窈近来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渐渐觉察出他的心思,她也早就知道沈清越本身是个极其细腻的人,只是那些年的经历,使得他不喜欢展露。但一直这样下去,只会叫他心里越来越不舒坦。
她并不想他们之间产生这样的隔阂。
于是道:“一般来说,清理是巡察司的事务,比如大多数百姓见到不该见的,心生惶恐,影响城中安稳,那么巡察司便会出手。但巡察司但凡清理百姓记忆,都是与‘妖人’有关。这个人并未接触过妖人,所以有关他的清理,大抵并非巡察司出手。”
顿了顿:“当然也有可能,是巡察司听令于谁,暗地出手。”
“那有没有可能是魅君?”
舒青窈:“这个,我也不知。魅君的本事到底几何,只有和他真正交手才能得知。不过眼下这陈府里,倒有一个可疑人。”
那就是,陈昱通的表侄。
跟随着“陈昱通”一路往前走,没过多久,到了一处紧闭的房门前。
他屈指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敲。
这次,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把门打开了。
他约莫三四十岁,人不胖,但很壮实,只穿着中衣,睡眼惺忪的,随便披了件外套,大概是不悦有人打扰了他的美梦,正满脸不爽地瞪着他们看。
“啥事儿!”人粗犷,声音更粗犷。
“陈昱通”咳嗽两声,道:“我来瞧瞧……”
“瞧什么瞧,也是你配瞧的?滚滚滚。”男人“呯”一下,摔了门。
“陈昱通”傻眼了。
又急急忙忙拍门:“哎呀,葛峥嵘葛大哥!你今日跟我发什么火啊!都是听令行事的,你开个门不会死,我可是小命命悬一线啊!”
舒青窈心里微微一动。
葛峥嵘,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
里面传来男人不屑的嗤声:“老子开门是不会死,死的就是你旁边那两个!不是老子说你,你个脑子跟个大白豆腐没褶子似的,啥人都往里放!那两个人是你能惹的?滚远点!”
“陈昱通”叫苦不迭:“葛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啊,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他们那身份搁在那里,不会说?”男人冷笑,“你不是傻,是傻缺了!”顿了一瞬,大声:“喂,那个术者,你要是不想死得硬邦邦的,赶紧滚,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
“葛师叔,您是仪璇前辈的亲传弟子,是吗?”她截断他的话。
屋内一下子沉默。
忽然门猛地打开,那粗犷男人大步走到她面前,又把身上的外套随手拢了拢,道:“你竟然知道我师父,还叫我师叔?你是哪个的弟子?”
舒青窈规矩行礼:“葛师叔好,晚辈是濯莲真人的弟子。”
“濯……”他一噎,赶紧扶起她的双臂,“三圣的弟子,哪里用得着给我行礼!”又忍不住大笑:“好啊,好!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玉灵山的人,啧,你这小子,除了身板儿瘦弱了点,底子倒不差。”
说罢,举起大手,朝她肩重重拍去。
沈清越眼疾手快,一把将舒青窈拉过。
葛峥嵘的手拍了个空。
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笑意,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算哪根葱,竟然敢扯老子的师侄!”他大怒。
第191章 异类
舒青窈心脏一顿,暗道不好。
葛峥嵘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不好惹,唯独在仪璇前辈面前,才温顺听话。自仪璇前辈失踪后,他先把玉灵山派出去搜寻的人骂了个遍,又自己收拾包袱,不管不顾地下了山去。如此行为,玉灵山至今都拿他当反例子教育新入门的弟子。
趁沈清越还在忍耐的工夫,她斜身上前,打着圆场道:“葛师叔,他是我的主子,眼下我是在他手下办事。”
“呵,你这小子是出息了,给皇室的人办事。”他揶揄。
沈清越微挑剑眉,冷眸以对:“阁下这外套,不也是巡察司的样式?”
“老子喜欢,你管得着?”葛峥嵘抬起下巴,满眼轻蔑,“这花纹儿,好看!”
沈清越勾唇讥诮:“是啊,她也喜欢跟着我,所以你管不着。”
“你——”葛峥嵘眼睛大瞪。
舒青窈暗叹一声,扶额无奈。
“葛师叔,我们进去说话可以么?”
葛峥嵘纹丝不动。
她又是一叹。
压低声音:“葛师叔,近来我得到了一些仪璇前辈的消息,不便在外面说,您看……”
一听到“仪璇前辈”四个字,葛峥嵘整个人的气势都软了下来。双眼失神一瞬,旋即收起一身凌厉,点头:“走,咱进去好好说道!”
眼看沈清越也迈步要进,横臂拦住:“关你啥事?你不许进!”
舒青窈低咳:“葛师叔,他不一样的,让他进来可好?”
饶是舒青窈戴着面具,外面又有幂藜,声音也是少年清脆,但葛峥嵘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少女羞赧。忍不住凭空打了个哆嗦,咂咂嘴喃喃:“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小子小小年纪还好这口……”
再看一眼沈清越,叹道:“……哎,也怪不得你,这家伙生得人模狗样的,的确是个会勾人的狐媚坏坯子……”
舒青窈:“……”
沈清越:“……”
下一刻,他上前,当真牵住舒青窈的手,趁她尚未反应过来,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交扣。大大方方的展现给葛峥嵘和“陈昱通”看。
葛峥嵘面露嫌弃。
“陈昱通”倒是眼睛一亮,偷偷竖起大拇指,意思很明显:
——勇士。
舒青窈不免轻笑,手指微动,将他扣得更紧。
走去桌边坐下。
葛峥嵘满脑子都是仪璇的消息,也懒得管其他人,直接道:“你快告诉我,我师父在哪儿?她这些年究竟去了何方?”
提及仪璇,那势必要把魏府的事好好说上一番。舒青窈无意让“陈昱通”一个外人听这些事,便微微向他瞥去一眼。
葛峥嵘啧声。
道一句:“麻烦!”一个响指,“陈昱通”立即垂下了头。
又要对沈清越用此法时,舒青窈拦住了他。
“葛师叔勿急,此事,跟他也有关。”
葛峥嵘:“还是麻烦!”埋怨一句,到底把手放下了。
舒青窈抿抿唇,有些想笑。
随后清了清嗓子,把自己逃婚,被迫冒名顶替苏幼青的事隐去,只道她和沈清越察觉到魏府异样,前去调查。后面与仪璇有关的种种,悉数和盘托出。
当听到仪璇不知何种原因,不仅失忆,术灵被封,还返老还童,嫁给了一个混账,葛峥嵘的脸色是黑了又白,白了又红。
到最后,他捏紧砂锅般的大拳头,起身狠狠往桌面一砸。
桌面不堪重负的四分五裂。
舒青窈忙劝:“葛师叔息怒!”
“快告诉我!那要死了的魏行致在哪儿!老子要把他手脚砍了别他脖子上去!”
沈清越淡淡道:“已经不用你去了。”
魏行昭身边的晋蜀找了许久,一无所获,但后面魏老夫人上吊自缢,魏行昭又被揭穿下狱后,魏行勋记恨魏老夫人,也记恨流淌着魏老夫人血的魏行致。他不惜耗费钱财,让整座云州城有时有力的百姓四下留意寻找。
最终,两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魏行致的尸体。
不过已经是肠断肚烂,不知道是什么而为。
“哼,死得太容易了!”葛峥嵘冷冷道。
舒青窈略是颔首:“如此折辱仪璇前辈,的确该死。不过,晚辈却有更多不解的地方。”
“你是说那个什么,魅君?”葛峥嵘重新坐回凳子上,“我听师父提过两嘴,不过师父烦他得很,说他是个居心叵测的术者。”
舒青窈微微一怔:“此事从何说起?仪璇前辈如何能确定魅君是个术者?”
“我师父是天生满灵力啊,天生满灵力的人,好像对彼此有相互感应的能力吧,”葛峥嵘想着说,“我又不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晚辈能确定仪璇前辈是为何突然失踪了。”
“嗯?”
“她能感应魅君,魅君亦能感应她。察觉到危险,所以先下手为强。”舒青窈眸底闪着明亮的光,“那个术者,是玉灵山的术者,且也是天生满灵力。既然与仪璇前辈同时存在,那么,只会年长于仪璇前辈,或与她年龄仿佛。”
这样来说,濯莲真人便不符合要求。
濯莲真人在所有的长老以及师父辈的长者间,并不算太年长,且她和仪璇前辈的交集,少之又少。大抵是,像空谷刚入门,而葛峥嵘已在收拾包袱打算下山的时间点。
“葛师叔,这样的人,您知道有谁?”
“我想想啊……”葛峥嵘眉头紧锁。
他离开玉灵山实在是太久了。
而且那些年他眼里只有师父,只乐意跟着师父,好像和那些师兄弟师姐妹的,没怎么打交道。脑子里闪过一张张人脸,又记不住他们的影儿。
末了,他摇头:“不行,想不起来,得回去看看记录。那一沓沓的纸,比我的脑子靠谱多了。我的脑子这么些年啊,只记了各种术,师父也说,记术就成。”
舒青窈默了一瞬。
看来回玉灵山,是势在必行。
不过葛峥嵘明显比她和凌桑更有优势,没有人会管他出现与消失,反正在玉灵山所有人的眼里,他就是个异类。
——不受管控的异类。
琢磨片刻,舒青窈开了口:“葛师叔,眼下晚辈不便回去。且有魅君的事在,晚辈行动多有不便。不知……”
葛峥嵘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
“这点子事,交给我,我快去快回!”
第192章 救
“哎不是……”
舒青窈急急开口,但还是晚了。
葛峥嵘那急性子,居然直接施术法去了!
那“陈昱通”怎么办?他们想要知道的,那隐藏的真相又怎么办?
沈清越向她看来。
她亦无可奈何。
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个冒牌货执意要来这边,葛师叔又阻碍我们进屋,想必房间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自己找便是。”
总不至于坐着久等,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于是二人分开细查。
舒青窈运转着阴阳玉子,从左边一一探寻。沈清越则是从右边,一寸一寸摸索。遇到可疑的物件,便拿起来翻开一番。一轮走下来,两人摇了摇头。
显然不在他们目前的位置。
可这房间并不大,除了正厅,便是偏房卧室。二人对视一眼,忽然灵光一现。
当时,沈清越在皓月堂的床铺就有机关暗格。为了应付魏郑氏和魏林氏,沈清越便将舒青窈藏了进去。
那并不是什么奇难机关。
匆匆走至床边,他们掀开被褥。
可屈指一敲,这床,是实心的。
沈清越眉头微皱,四下打量,这卧室的布置更加局促,除了这床可疑,当真看不出其他什么东西来。索性走到窗边,往外探看。不过一片小林而已,并无特别。
正欲收回手,眼风掠过墙壁一处,他忽而怔了怔。
窗畔那边明显是有一些厚度的。
可屋中靠墙的,却只有一张床。
那多余的厚度是什么?
“清越哥哥,墙后有东西!”
“窈窈,墙后有东西!”
二人异口同声。
旋即皆是一愣,会心一笑。
舒青窈收起掌心的阴阳玉子,和他合力,将床帐拆开,露出背后一大片墙出来。没有了床帐的遮掩,墙上的两条细细痕迹显露出来。沈清越再次屈指轻敲,后面明显是空的。
“就是这后面了,”舒青窈一边说,一边示意沈清越退开,“我的器物感应到这里有术法的隐藏封印,你远一些,让我来解。”
说罢,双手作结,阴阳玉子随她意念控制,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明光。她双唇翕动,低声浅吟,不出片刻,突然一字:“破!”
那两颗黑白子直径往墙上砸去。
分明只是棋子大小的物件儿,却将整面墙都砸凹两个大洞。
而两个大洞后,突然生出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来。
舒青窈离得近,这一下始料未及,惊叫一声往身后跌去。沈清越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稳了稳,见她呼吸几番,调整过来,又再次看向那只手。
骨瘦如柴,皮肤粗糙。
但指甲十分干净整齐,想必是个爱整洁的人。
沈清越默了默,试探着开口:“陈昱通陈大人?”
那垂在动口的手,手指颤了颤。
下一瞬,竟十分剧烈地抖动,拼命抓挠洞口,似是想要出来。
沈清越将舒青窈护去身后,同时拔出黑金软剑,用剑锋一点一点,把那洞口越挑越大。
到最后,一个瘦小的男人,屈坐在里面,眼神颤动地看着他们。
一见那张脸,沈清越立刻道:“陈大人,您还好吗?”
陈昱通抿了抿干涸的唇,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后,陈昱通才勉强缓和过来。
他被关在这密间太久,久到,他都记不清有多久了。
只知道每日会在天黑后,有人送饭和水——缝隙外有烛光。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吃几口饭和水,又继续睡。
不是没有察觉到有人似乎在他睡觉的时候,将他带出去清洗沐浴,更甚者,他还能感觉到太阳暖洋洋的光。但他用力想醒来时,却根本醒不来,反而被什么莫名的拽住,越来越困。
直到今日,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外面不同的动静。
正尝试着挪动到声音传来的位置,墙忽就裂了两个洞。
再之后,他就知道了,今日的人或许是他的转机。
陈昱通苍老又沙哑的嗓子,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把这些说完。
沈清越本想趁此时机,继续追问关于沈家的事,但舒青窈感应到陈昱通身上还落着咒术,便扯扯他的衣袖。
对陈昱通道:“陈大人,您先休息休息,尽快地适应这里。”
“老朽想……”陈昱通抿抿唇,“说来惭愧,老朽腹中饥饿……”
舒青窈应承:“这样的小事,交给晚辈去做。”给沈清越使了个眼色。
二人结伴而出。
刚踏出门,舒青窈便主动道:“陈大人身上有咒术,名曰嗜睡咒。中此咒者,不知天地,不知时日,一切生长缓迟于常人,多用于控制。”
“是你那便宜师叔?”沈清越微微挑眉。
舒青窈看他一眼:“他就是那样的人,你怎么还同他计较上了?”顿了顿:“是不是葛师叔我也不知道,还得等他回来。”
沈清越少不得讥诮:“他何时回来?你不知我不知,那便只有天知地知。所以现在需要筹天祭地?”
舒青窈轻啧:“以葛师叔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办事效率极高,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别跟他一般见识?沈清越,你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夫君,能不能大度一点儿?”
沈清越的眼眸倏然一亮。
他最不能听,又最想听的,便是从那口中所出,轻轻柔柔,又莫名带了霸道占有意味的——
——夫君。
不禁低咳两声,道:“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夫君的么,的确得大度一点儿,必须得大度一点儿。”
舒青窈不再理会他,脚下步子迈得更轻快了些。
待二人备好清粥,给屋中休息的陈昱通端去时,已经又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而这次,葛峥嵘回来了。
前一刻,舒青窈走在前面,沈清越单手托粥走在身后,还在简单聊着巡察司。下一刻看到葛峥嵘满身是血的,背对着他们,站在陈昱通身前,他们顿时傻眼。
沈清越手指一抖,刚熬好的白粥,就这么摔去地毯上,白澄澄的米饭粒子还冒着缕缕白气。
“葛师叔,您——”
第193章 推测
“您怎么能杀——”
舒青窈的话还未说完,葛峥嵘缓缓转过身来。
他本就生得高壮结实,又穿着巡察司的衣服,看起来是极度不好惹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葛峥嵘,脸色竟异常的古怪,像是迷茫,又像是愤怒,似乎他这一去,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
陈昱通原本才缓和两分的精神,在感觉到这些年囚禁他的人,就是面前的葛峥嵘以后,他直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葛峥嵘不言不语。
舒青窈暗道不好,跨步过去,先并指探陈昱通的鼻息,待确定他还有一丝呼吸后,慌忙地运术保住他异动的魂魄。
再看葛峥嵘,还是木讷的杵在那里,不言不语。
沈清越看出两分端倪。
问舒青窈:“他该不会也是中了你那师兄的那种术?”
舒青窈心念一动。
还真有可能!
不过,葛峥嵘的本事比空谷更强,所以可能那术对他的影响只是暂时的。
想到这个可能,舒青窈将陈昱通交给沈清越,自己则去安顿葛峥嵘。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葛峥嵘才渐渐有了其他知觉。
一见到眼前场景,先是一愣,来回地环顾四周,继而目光停留在舒青窈身上,看了好几息,问:“小师侄?”
听到这粗犷的声音,舒青窈心中微微一松。
“葛师叔,是晚辈!您现在好些了么?”她递了杯茶水过去。其间有她落下的清心固魂术。
葛峥嵘能感觉到这茶传递而来的安心气息,便接过来,也没多说,一口饮尽。
待喝完,他一抹嘴巴,道:“哎呀,老子居然撑过来了,哈哈!——”
“哈”了一半,又不笑了。
神色沮丧地把茶杯放去桌上,道:“小师侄,你都不知道有多玄乎!”
原来,当时他施术,不是跟寻常弟子那样,先去玉灵山山门,再各自行走。他是直径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千千万的藏书,且有些是禁书,没有门主令,或是三圣令,谁也不能贸然去动。
葛峥嵘是自来习惯了无拘无束的,且眼下整个玉灵山中,也没有他服的人。所以葛峥嵘在藏书楼内,打破常规的到处翻看。
看了一阵,他才找到与仪璇有关的一些名字。
那些名字遥远又模糊,他是啥印象都没有。加之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字,所以一目十行,过得飞快。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贞元”。
这个贞元,被人用浅淡的朱砂笔圈过。
而贞元,是三朝以前的,云国还未成云国时,天下仍由鱼国大统的某个公主的称号。
照理说,没有人这么胆子肥的用曾经公主的称号为名。
可那个贞元,据记载:
“仪容高贵,举止不俗,或出生贵族,或出生皇室。”
连那本发黄的破册子都这么说,葛峥嵘登时怀疑,这个贞元,就是那个贞元公主。
那么,恐怖的来了。
贞元公主要是与他师父一同入玉灵山,当时的贞元公主,已经至少一百多岁。而他师父后来出事,已是功成名就以后,其间又过了近半个百年。那贞元……
到底多大了?
近两百岁?
“近两百岁的术者,你见过吗?反正我没有。”葛峥嵘摆手。
当时他推出这个可能,顿时冷汗嗖嗖直冒。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感觉到脚踩的地方传来阵阵奇怪的动静。他本就是直肠子直性子,于是抬脚往地板狠狠跺了跺。
结果,下面再次传来动静。
他心里躁得不行,暗骂一句:“什么牛鬼蛇皮子都敢往老子面前来招呼了。”施术潜入下层。
这一潜,他立马后悔。
几乎在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有无数双手,像是从沼泽地里伸探出来一般,将他狠狠往里拉扯。到底也是个玩弄术法,且还颇有研究之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招。意识消散的最后关头,他拼命施了遁逃术法——顺原路而回。
所以当他凭空出现在陈昱通面前的时候,陈昱通那脆弱的精神顿时就受不了了。
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葛峥嵘瞥一眼床上的陈昱通,脸色微有不自在,喃喃:“小师侄,你也别怪我,我也是帮人办事。人家说了,我要是办好了这一件,巡察司的东西,我随便翻。你知道的,我就只想知道师父的下落……”
话音一顿,又提起声音,带了三分激动:“对了小师侄,我好像见到师父了!”
舒青窈一震。
“在哪里?”
“在……”葛峥嵘挠了挠头,“应该是在我施术传回来的瞬间。”
舒青窈兀地心惊胆寒。
她已经能断定,控制空谷,和拉扯葛峥嵘的,是同一人,那就是魅君。
而从魅君的施术手段来看,魅君亦是一个擅用精神作为攻击和控制的术者。
葛峥嵘说他是在施术传回来的瞬间看到的仪璇,那所谓的“瞬间”,实则是魅君的精神之境。
如同须臾幻境一般,
魅君居然也如她一样,想着将人生生拉扯进精神世界……
“小师侄,你咋了?脸色比我还难看啊,”葛峥嵘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别吓我,我虽然是个糙爷们儿,但也是你长辈。你要是出了啥事儿,那就是违背了我答应师父誓死保护同门的承诺。师父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跑过来抽我。”
听他一个八尺男儿说出这样一番含着玩笑的话,舒青窈却觉得越发心酸起来。
抿抿唇,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仪璇前辈要是真出来抽师叔您,师叔岂不是高兴坏了?”
葛峥嵘一拍大腿,“嗐”了一声:“这话倒也不错。”
余光瞥到床上的陈昱通,道:“话说回来,这人也是中了精神术法啊,不过不是我干的。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中招了。我只是负责看住他,保证他是活的。”
舒青窈敏感地问:“那,师叔是什么时候搭上巡察司的?又是怎么搭上巡察司的。”
“你也想搭?”葛峥嵘压低声音,凑近。看一眼沈清越,眼角眉梢露出三分轻蔑:“你的想法是明智的,那男人,靠不住,还不如巡察司的一些小女子……”
舒青窈:“……”
第194章 抽丝
无心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舒青窈直言:“晚辈对于巡察司里的人并无想法,晚辈只是担心,巡察司在打算什么。师叔您毕竟是玉灵山的术者,术者被巡察司承认,委实太难。万一他们心怀不轨……”
“那倒不会,”葛峥嵘立刻举起手摆了摆,“他们打算什么,我不知道,我倒是对他们有打算,才来到这里的。”
仪璇意外失踪,玉灵山搜寻良久毫无所获后,葛峥嵘就对这些同门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于是他收拾好包袱,自行下山寻找。
毫无意外的,他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甚至因为他的暴脾气,处处碰壁受气。
久而久之,他就琢磨起了其他的法子。
正巧在他琢磨其他法子的时候,巡察司的人找上了门。
起初是想处理他在民间无所顾忌动用术法的事,可那些巡察司的人哪晓得这人谁都不服,对找上门的就是一顿暴揍,压根不管他们身披官衣,也不管他们手里还有术者最忌惮的黑金剑。
偏偏葛峥嵘的本事还真的不俗,前去的几批巡察司人手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自然引起了巡察司掌司的注意。
巡察司掌司薛烬,同样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一听有这么号不服管教,不懂眼色,还冒犯了巡察司的术者,一拍桌案亲自前往。
结果二人……
不打不相识。
薛烬听说了葛峥嵘为何下山,以及下山后的种种,当下决定招揽他,帮巡察司做事。
美其名曰:术者更了解术者。
葛峥嵘常年不开窍的脑子终于转了那么一回。
既然巡察司常年和术者交手,现在他们又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那他何不借此机会,利用巡察司的人脉去调查师父失踪的事?
薛烬也默许了。看在两人十分投契的份上,薛烬还承诺道,等这次任务完成,就亲自带他去巡察司的密库翻查重案记录资料。
可这任务……
至今还没完成。
幸而葛峥嵘还是利用了巡察司的人脉去四下打听,只不过七零八落的,杯水车薪。
“所以,葛师叔的任务,便是帮巡察司看守着真陈昱通么?”舒青窈看向床上。
此刻陈昱通还在昏迷着,他半张苍老又疲惫的脸侧过来,正好对着舒青窈和葛峥嵘的方向。
葛峥嵘也很无奈,盯着那张脸道:“我那个时候还不晓得任务就是看守人,而且这看守吧,还忒不厚道了。说白了不就是软禁嘛!软禁真的,还找个假的……不过我也没办法,薛烬说了,保证这人活着,等到下一步指示就行。师侄啊,你知道的吧,我只关心我师父啊,其余的,跟我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