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她垂手站去一旁,恭敬道:“刘公公,请问,这批石料是谁送来的?”
“怎么?”刘玉良伸手揽过一旁的茶盏,捏起茶盖轻轻赶了赶浮沫。
舒青窈叹了口气:“这一批石料,各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玉也没有翡翠。”
一声脆响,刘玉良手指间的茶盖磕上杯沿。
抬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贡品!你可知你这一句,足以让你掉脑袋!”
舒青窈把头埋得更低,双手拱起作揖:“草民不懂什么贡品不贡品,草民只知,这批石料里头都是实心儿的。刘公公想听实话,草民便说实话。刘公公若想听其他的,草民还是只有说实话。”
“你不怕死么!”
舒青窈烟眸半阖:“草民是人,人都怕死,但沈小王爷为人坦荡,行事光明,草民跟随沈小王爷,自不能抹黑他的清誉。”
刘玉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里的茶盏放去桌上,道:“好啊,好得很。来人!把这长了张烂嘴的家伙拖出去打死!”
紫彤吓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求情:“刘公公三思啊!青公子毕竟是宣德王府的人,要是小王爷找咱们要……”
话刚说了半句,就被刘玉良不耐打断:“小王爷?什么劳什子小王爷?区区一个流放在外的,若非得召不得进京的东西,也配杂家给脸?”
舒青窈眸色微沉,但没有说话。
刘玉良突然这般变化,委实叫人难以捉摸。
宣德王虽是因大家都知晓的原因驻守边疆,但明僖帝也算是给了他该有的体面。边域常年安定,也少不了宣德王在外维稳。刘玉良区区一个内官,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蠢到如此违背圣意,以下犯上。
尚在琢磨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几个侍卫已经朝她逼近,又径直押了她。
紫彤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双手交叠抵在额头,双膝跪下,行了大礼:“刘公公,您给青公子一个机会,他再好好看看石料,求您了,再叫他看一次……”
刘玉良皮笑肉不笑:“紫彤心肝儿,你也别再白费心思了,他不是说了么,连贡品都不识得的东西,留在谁身边都注定是个祸害。杂家今日心情不错,索性帮小王爷料理了他。”
说罢,手指晃了晃,示意侍卫把舒青窈带下去。
紫彤从地面微微扭头,用口型说:
——叫公公验证啊!
舒青窈错开目光。
验不验证,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那些石料究竟是不是贡品,也都不重要了。
刘玉良摆明了要拿下她,所以就算石料里真没有东西,他也能想办法变出东西来。
与其多费时间,还不如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舒青窈被侍卫带去了角落的房间。
房间空旷,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看侍卫把门关上。
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腰间的伤。
原来不是错觉,那伤的确不明显。
只是这反而奇怪了,黑金匕首是真的,她受的伤也是真的,还有师兄……
悄悄将空谷给她的印信拿出来细看。
鹅蛋黄大小的,方方正正的一枚,上面刻着“巡察司印”四个小篆,四方围水纹,左下雕着一个印记,看不太清。
以前舒青窈对巡察司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克制术者,又听令于明僖帝。从这枚印信来看,兴许这印记,别有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门又打开了。
刘玉良迈步踏进房间。
舒青窈静静看着他,没有行礼,亦没有说话。
紫彤也跟在刘玉良身边,但在她即将进来前,刘玉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脚悬在空中,慢慢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
刘玉良立马换了副表情,笑着对舒青窈行了一礼。
“青公子,杂家方才那般,只是为了做戏,你切莫和杂家计较,更无需放在心上。”说话的同时,从袖中取出鼓囊囊的一包。
舒青窈自然不会接。
往后退半步,略是颔首:“刘公公是三皇子面前的红人,何必如此。您的时间宝贵,不若直言?”
刘玉良脸上笑意滞了一瞬,没想到舒青窈会如此直白。但还是很快适应,将那鼓囊囊的银子放去窗台上,上前走道:“既然青公子知道杂家是三皇子的人,那烦请青公子回去跟小王爷传个话儿。”
“传什么?”她轻哂,“传刘公公并不把宣德王放在眼里,更不把小王爷放在眼里,认为他们是流放的罪臣?”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能说……”刘玉良虚虚掬了一把汗,“杂家不是说了么,那都是做戏!”顿了顿,“青公子眼明心亮的,不会看不出旁边那小雨子,不是杂家的人吧?”
第175章 异
舒青窈本就不知空谷是怎么进来的,见刘玉良主动提及,便顺水推舟地问:“那小雨子到底是何等人物,竟使得刘公公您都如此忌惮?”
刘玉良叹了口气。
这要说起来,可就太长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详说的好时机。
于是道:“倒也不是何等人物,就是与杂家不是同路人罢了。青公子在小王爷身边办事儿,自然也知道,哪怕是同样的一个主子,那人和人之间,也得有点儿不同,你说是不?”
舒青窈听惯了这样的虚话,知道暂时是从刘玉良这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便不再追问,只说:“刘公公需要草民传什么话?”
刘玉良转了转眼珠。
片刻后道:“有劳青公子转告小王爷,请小王爷三日后的上午,于西江月茶楼三楼一叙。”
这个茶楼,舒青窈倒是知道。
不过没有三楼。
她微微敛眸,佯装不知地问:“要是小王爷不愿意来怎么说?”
刘玉良笑:“小王爷会来的。边域那么偏僻的地儿,不管是谁,待久了,还是想看看京都繁华,是吧?”
舒青窈颔首不言。
之后,刘玉良亲自打开了门。
直起腰杆儿,对候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紫彤道:“心肝儿,好好送青公子回去。”
紫彤连连点头。
一路无话,紫彤像是怕极了,低着头在前面走得飞快。
等上了马车,又催促马车夫快些。
马蹄声和车轮子转动声混合在一起,紫彤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伸出捏帕子的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背,关切问:“公公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舒青窈摇头,客套地感谢了一番。又趁机问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紫彤叹了口气:“公公同谷雨说了几句,但谷雨……”
一个字都没理。
她觉得这谷雨胆子是忒大了,连刘公公的话都敢不搭理的。就算是周公公本人,还是会礼貌的和刘公公交谈几句。
谷雨的感觉又很奇怪。
“那日周公公在的时候,谷雨虽然话不多,但好歹是会说两句的,也不像个不懂规矩的人。可今日他全然就像个木头,不说不笑,也不怎么动。”
舒青窈脸色渐渐难看。
空谷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的似乎更糟糕。
尤其是空谷的本事大过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一点冰冷,她低头看去,见是南风所赠的玉佩,瞬间明白了。
今日空谷一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只有在靠近她时,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
而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行动也能如常。那么周永升身上,要么是有类似于她这样的玉佩,要么是,有控制他的东西。
不过无论是怎样,她要想救出空谷,只能回去和沈清越商量,在一步一步,接近那漩涡中心。
驿站外。
紫彤迎舒青窈下了马车。
捏着她的手,紫彤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
“青公子的手当真比寻常女子的还要软些,想来平日在家中,亦是个小公子吧?”紫彤忽而道。
舒青窈怔了怔,笑应:“彤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卖命的劳碌命。”
紫彤轻咳一声:“才不是呢,我倒觉得,阿青是个日后大富大贵之人。”
说着,一张脸不由得双颊融融。
舒青窈有两分尴尬。
正欲寻个话头叫紫彤回去,突然迎上紫彤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惊了。
“阿青,你莫要怪姐姐说话直,”紫彤上前半步,离她极近,“姐姐原本也没有去想这些,可……方才毕竟是看了你的身体……总得……总得……你总得对我负责……”
舒青窈:“……”
脑子短暂的一瞬空白后,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客气地鞠躬,行了一个礼:“让彤姐看到小弟的身体,是小弟的不对。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小弟脑子空空,被吓得心惊肉跳,根本顾不得其他。还望彤姐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紫彤委屈得红了眼眶,“姐姐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人微言轻的,可姐姐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把身体给我看了,给我碰了,我、我、我这一生,怎么能够去嫁给旁的男人呢?”
许是太着急了些,紫彤的声音渐渐提高。
听到动静,沈清越和云奕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云青,你把身体给她看了,碰了?”是比冰还冷的声音。
舒青窈:“……”
暗道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只能笑着对他道:“不是,小王爷,这是误会。草民是被人捅了一刀,不好上药……”
故意道出被捅了一刀,果然,沈清越脸色骤然阴沉。
单手撑住栏杆。
云奕眼疾手快拉住他。
“小王爷,不可。”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出了这等子事,紫彤姑娘,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王饶不了他。”
紫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对上沈清越那双分明妩媚多情,如今却凌厉冰冷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哆嗦。
垂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慢慢朝后退去。
待紫彤离开驿馆,上了马车,沈清越迫不及待到了舒青窈身前。
“今日怎么回事!”牵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舒青窈手指微微扣紧,攀住他的掌心:“没事,但也有事。”
凌桑从外面闪回。
她回眸。
“师姐,情况不太妙,”凌桑难得神情严肃,“师兄那边,有屏障隔绝我所有的术法。无论我是传信,还是施术,他都不知道。”
舒青窈蹙了蹙眉。
“方才你调虎离山,他亦没有察觉,”她声音轻轻,“只来得及跟我说了两句话。刘玉良再回来的时候,他又不是他了。”
这种情况,很像……
“攫灵术吗?”凌桑喃喃,“这等卑劣恶毒的术法,师兄怎么会遇到!”
沈清越并不知他们所经历了何事,焦急又茫然。
眼看凌桑还要继续说下去,他道:“窈窈,方才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我这里,也有要同你说的消息。有关……魅君。”
第176章 商
起初沈清越倒也没想起魅君来,只是一味担心着那位隐藏在背后的,妄图掌控他的术者。倒是云奕无意间提了一句“杀害云绮的凶手”,沈清越豁然开朗。
这一切的种种,全是因那个魅君。
而最初的源头……
要是深究,恐怕要从他和舒青窈出生即定的命格说起。
舒青窈听到“魅君”二字,心中不免往下沉。
上次她去七星峰找南风,其实是背着沈清越的。以前她不愿让沈清越知道,是担心魅君的事涉及到玉灵山的秘辛。而今不愿意让他知道,则是术者的事,于她来说都凶险万分,遑论他只是个普通人。
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不过事到如今,完全不告诉他,以他的性子,反是会挖出更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们回房说。”
发生在刘玉良那儿的事,说来并不是件大事。
宫里的人无非就那几样拿捏人的手段,她自幼看得多,身受得更多,所以只是寥寥几句。她更在意的,是空谷,还有她并不怎么严重的伤口。
听罢她所言,沈清越将她拉至身前,又解开她的衣衫,检查伤口。
的确是浅薄的一痕,不出两三日,便能自行愈合。
“黑金克制术者,克制妖人,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像我这样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怎么了,还是说这一切又跟玉佩有关。”说着,她捏起玉佩,缓缓摩挲。
沈清越便也看向自己的玉佩。
“我们不妨做个假设,这玉佩,能帮助我们扰乱魅君的监视,还能帮助我们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
“区区玉佩,能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我觉得说不通,”舒青窈敛好衣襟,小臂搭上他的肩,半倚进他的怀中,“别忘了玉佩是南风给我们的,而南风和魅君是相对的关系。”
沈清越一双桃花眸浅浅敛起:“那就是说,但凡与魅君有关,这玉佩都能帮我们化解几分?”
舒青窈颔首:“目前来看,的确如此。就是不知这玉佩能护我们多久,也不知这玉佩具体能护到我们什么。所以,凡事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沈清越轻啧,手指贴着她的脸,穿过柔软的发,轻轻捧住:“你还说小心谨慎,今日怎不见你小心谨慎了?说去就去,还险些出大事。”
舒青窈咬着舌尖,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没想到会有那样怪异的事。话说回来,师兄的天赋和对术法的控制都优于我,但他都无法摆脱,可见对方的本事还在他之上。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不敢贸然救出师兄,可不救也不行。”
沈清越知道这些年空谷也给予了舒青窈不少陪伴,舒青窈这般重情的性子,是定不会放空谷在那样的环境里久待的。
默了默,他想出一个法子。
既然空谷如今是以“谷雨”的身份待在周永升身边,那只要他应了刘玉良的提议,周永升那边,见面次数只多不少。
要是他们先前的假设是对的,那无论是舒青窈还是他,但凡接近空谷,就有唤醒他的机会。
“三日后,我们去西江月赴约。无论刘玉良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他道。
舒青窈怔了怔。
略是倾身,双额相抵:“刘玉良说什么,取决于你说什么。三日后,你是打算和他吵一架还是打一架?”
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沈清越没忍住,笑着将她的头摁到自己肩上:“真是服了你了,我是会吵架打架的人?”
舒青窈想了一下,还真是。
以前吵架都是她挑的,至于打架……
沈清越的功夫,她是没见识过。只知道三皇子每次都会叫上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摁他,而他多数是顺从,少数么,就是施轻功上树。
将打不起躲得起的精髓掌握得淋漓尽致。
可惜每次还是会被逼下来。
想到那时的场景,舒青窈心中怅然。
“清越哥哥,又要回去面对那些人了……”搭在他肩上的小臂往里收紧,整个人也往他怀中缩去,“真是不乐意看到那些面孔,但是,这次面对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和他们有交集了,对吧?”
“嗯。”沈清越阖目。
说是面对,倒不如说是虚与委蛇。
刘玉良的意图非常明显,刻意在空谷面前演那么剑拔弩张的一出,又在事后单独赔礼道歉,好言好语,可见刘玉良和周永升并不是一路人。
同在陆皇后手下做事,却不是一路人。
看来陆皇后对三皇子也不是那么喜爱。
想当年,三皇子是陆皇后最看重的儿子,所有种种,都彰显着他不同于其他皇子的尊贵。如今陆皇后对四皇子有培养之意,还不知这些年的后宫有多精彩。
奈何,物是人非。
他要想得知其中,还得花些功夫去打听整理。
“对了窈窈,你和那个紫彤离开以后,没多久,就有人把松鹤琴送了过来。”微侧身。
舒青窈顺着他移挪开的方向看去,立在墙角的琴,瞧着普普通通,但木料光泽油润,还是能看出琴的主人对它很是爱惜。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琴用的木料和琴弦,都是寻常街市能买到的,不是真正的松鹤琴。”
真正松鹤琴,是当年陈昱通初入官场时,收缴的第一笔赃物之一。在清点赃物的时候,陈昱通盯着那琴,久久挪不开眼。他的师父注意到了,问他在看什么,他直言那琴身上雕刻的松鹤图很像自己父亲的手笔。
——他的父亲是个有些文人气息的木匠,已去世五年。
他的师父一笑。
没说什么,但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于是在请功的时候,他的师父主动开口,帮陈昱通讨了琴作为奖赏。
陈昱通将琴看得极重,所以当沈清越第一次在青楼看到松鹤琴的时候,他就有了答案。
要么,陈昱通是假的,这琴定然也是假的。
要么,人和琴,都是真的。陈昱通在外的好风评,都是他营造出来的虚名。
如今从这琴可以得知,他所看到的陈昱通,绝非是本人。
至于为何有这么个假货,那便又是另一件值得推敲琢磨的事情了。
第177章 量
“宫中的事情,和术者的事情,可以暂且分开,”沈清越重新坐好,“窈窈想先理哪个?”
舒青窈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疼。
太多未知,又太多的一知半解,眼下就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甚至还越理越乱。
“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沈清越在她耳畔轻声安慰。温柔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微微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淡笑。
“宫中的事更迫在眉睫,师兄那里,我无法得知他迷失的原因是为何,只能抓紧时间营救。至于术者,眼下此局未成,无论魅君想利用你我做什么,那也还不到时机,我们暂且观之。”
说到这里,她忽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云奕既然已经回来,他可有跟你说宣德王府的异状?”
沈清越:“我便是打算同你说这个。”从怀中将云奕包好的草环拿出,一一拆开后,平放去桌上摊开。
舒青窈指尖凝起淡淡灵力,覆去上面探查。
片刻后收回手指。
“是三杀局。”
沈清越静静看着她。
“就是对应着‘贪、嗔、痴’。但凡人有此等执念,且执念过深,那这三杀局便有了最好的寄体。若我没猜错,她们应该都不在了。就算活着,也命不久矣,最近异状缠身。”说着,她又看向那草环。
沈清越略是一叹:“你说的不错,这三人中已经死了两个,且都不是什么好死,还无从调查。至于第三个,便是何杳。”
一听到“何杳”二字,舒青窈忍不住轻哂:“那她只怕对应的是‘痴’了,痴恋你至此,才会着了道,千里迢迢的,就敢这么来找你,爬去床上投怀送抱。”
沈清越心中一噎:“窈窈,那都是误会,况且她爱慕的是沈星楼,与我无关。”
提起沈星楼,舒青窈眼角眉梢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微叹:“你说得对,她爱慕的是沈星楼。她再怎么痴,也是死路一条了。三杀局既成,头两回又见了血,若非设局的人,其余根本无从下手去解。”
只是设局的人又怎会心地善良的去解局呢?
“眼下她在何处?”舒青窈问,“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吧。”
“裴言已经让人护送她回了宣德王府,至于后面,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沈清越也有些无奈。
虽说他对何杳是半分情意也无,可毕竟占了她情郎的脸,且她也命不久矣,怎么说都少不得对她宽厚两分。舒青窈也明白他的心情,手指攀住他的掌心,缓缓扣紧:“要是她回了王府,那还能活得更久些。”
看向那些草环,隐隐有焚烧痕迹。
“我给云奕的草环,除了有探查之用,其实还能吸收残存的灵。我刚感应了一番,三杀局是一个术者的手笔,而草环给我讯息,宣德王府还有另一个术者出现过。后者对前者有过阻挠,给前者使过绊子。只是不知那个术者出自何种原因,阻挠得不够,导致还是死了两条命。”
目光落去腰间的玉佩上,灵光一现。
“清越哥哥,借你手指一用!”
沈清越将手伸到她面前。
舒青窈用灵划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其中一枚干枯的草环上。草环顿时如被火燎一般,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而后她又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干枯的草环沾染上她的血,同样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窈窈?”沈清越不解。
“我明白了,”舒青窈回望他,神色尤为认真,“这玉佩的确有护我们的本事,但却只是借着会发生的事来‘护’我们。真正能护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是我们彼此。”
沈清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在生出情思前的牵系,唯有极端的命格。
在极端的命格催动下,他们又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彼此,气息与血灵相融,才使得沾染南风术法的玉佩有机会发挥它的能力。
“这草环,以血滴之,按理来说,会使得它们消无。可以我们的血滴之,反而令其灼烧,清越哥哥,我想,我们的血或许于魅君来说,也会有作用。”
不知为何,在舒青窈说出这句话时,他望着她那双清澈透亮的杏眸,明明是闪烁着兴奋愉悦的光芒,他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凉。
这一丝寒凉使得他下意识心跳滞住,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
舒青窈茫然。
“清越哥哥?”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紧紧抱住她。
她蹙了蹙眉,将头枕去他的肩上,索性也不说话了。
只是满脑子忍不住琢磨,要是三日后的事顺顺利利,那是最好不过。
她得在刘玉良拉拢他们之时,却还没有面见陆皇后或三皇子之前,救出空谷。
而控制空谷的,极有可能是魅君。
若真是这般,那,那样的行动极有可能会引出魅君。所以在此之前,她还得找个容器,割开手腕,滴些血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她的心脏跳动得稍稍有些快,牵扯着神经,神经又拉扯四肢百骸,最后连小腹也如同拧了根绳子似的,拉动她的腰身,一下一下地扯着疼。
说来最近奇怪得很,她不是血亏的身体,可小腹老是隐隐作痛,尤其是自上次回想起云嫔被那群人押着,用木板狠狠折打腰臀的时候,她感同身受般,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神思忍不住飘得远了些,那场景似又重新拢回眼前。
她赶紧深吸了口气,把不该的念头强压下去,身体的不适才缓慢的一点一点淡去。
良久,她紧绷的身体才重新软和下来。
“窈窈,你方才在想什么。”沈清越低声问。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感觉到她在忍耐,以为又是术者调息之类的,怕她分心,便没敢问。
舒青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我就是在运行内灵。”
听出她撒谎的颤音,他微有失落,但还是道:“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别瞒着我。”
“……好。”
第178章 三楼
三日后。
西江月是平晟街上最有名的茶楼,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但这茶楼里分三六九等。
身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接待,且还要从不同的门进。
尽管如此,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一是为茶本身,二则是希望能得到某个大人物的青眼,从此攀上高枝儿。
舒青窈和沈清越都穿着低调,奈何一身气质还是隐藏不住,心有他想的人敏感地朝他们看来,细看之下又发现沈清越眉目俊朗非常,立刻蠢蠢欲动。
离他们最近的便是一桌书生。
书生是最渴望得到赏识的九等人。他们先前还担心打扰了沈清越,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见其他人都开始行动,又争先恐后起来。
“爷,爷,这边有上好的峨眉白芽。”
“晚生备的是蒙顶石花。”
“泡好的那算什么?晚生这里有顾渚紫笋,方才运来的阳崖云泉,都还新鲜着哪!晚生泡茶的手艺尚可,不知爷可否肯赏脸?”
沈清越脸色微沉。
舒青窈上前,将那些人隔开。
“退下。”简短的两个字,声音极冷。
几个书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耳聪目明的跑堂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赔笑道:“二位客官,劳您走这边,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丝毫不管那几个书生的脸色如何难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舒青窈记得,小时候听到太傅说这句话时,她还不屑嘀咕:“哪有那么多高低贵贱。”眼下看到这幕,难免浮起一抹嘲弄笑意。
当年最尊贵的,如今却成了九等人。
而那些点头哈腰伺候人的做派,熟练至此,不知他们已经做了多少次。
“在想什么?”耳畔突然响起沈清越的声音。
舒青窈轻声:“世风日下,这些学子不想着如何正经考取功名,反而跑到这里来投机取巧。万一哪一日他们真遇到了所谓的贵人,由此飞黄腾达,那于百姓来说,只会是一场莫大的浩劫。”
“官场浮沉,如江如海,即使浑浊,沉有泥沙,但亦有清水。”沈清越简单一句。
舒青窈再怎么看尽冷眼,那也是身处后宫。而他当年可是想走正经仕途的,早早经历的那些,叫他心境已然变得寡淡。
前朝如何,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如今只想为沈氏讨一个公道,再和舒青窈携手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