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和沈清越在一起的。
但这在一起,她不知道,被南风利用,是否是正确的。
且这一局如此之大,魅君背后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南风所图的,又真如他所言那样坦荡,只是为了打破不死诅咒,谋得一个彻底解脱?
她心乱如麻。
第162章 贱
马车行至云州大牢。
裴言已经提前跟狱卒打了招呼,一见马车,两人立刻上前相迎。
“白小姐,这边请,这边。”其中一个点头哈腰。
白若璃颔首,回头看舒青窈和雾菱一眼,没说什么,随那狱卒而去。
舒青窈本就无心去探听,看出她的意思,便同雾菱站在一处,静默等候。
剩下的那个狱卒审时度势,拖了两条凳子出来。
“二位请坐。”
舒青窈敛裙而坐。
雾菱迟疑了一瞬,走到舒青窈身边:“小姐,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
“你想进去?”
雾菱摇头,她没兴趣去听这兄妹两个要聊些什么,尽管不太知道内情,但最近这段时日她瞧出来了,白若璃在躲魏行昭。
上次白若璃因不慎呕吐而被魏行昭掌掴后,她去照料时,白若璃情绪不稳,还断断续续哭诉。雾菱边用熟鸡蛋帮她滚脸,边听她说着魏行昭以前也打过她。
甚至掐过她的脖子。
雾菱实在很难想象,魏行昭居然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不过再怎么表里不一,都与她无关。
魏行昭既不会娶她以前的小姐,也不会娶她现在的小姐。
“奴婢只是觉得,就这么坐在外面,不大好。”她咬了咬唇,瞥一眼阴森森的门。
谁家好人来牢前坐着?
舒青窈却淡淡笑了笑。
“我连比这更黑暗,更肮脏的都见过了。这算不得什么。”说完,她浅抿唇角。
雾菱倒是提醒了她,她们不是一路人。
眼下回京都已成定局,她这样的身份,不便行走于世,所以只能以幕僚的身份,宽袍加身,戴上幂藜,待在沈清越身边。
那雾菱,便不能再继续跟随。
但雾菱跟了她这么久,一时半会的,她也有些舍不得。
手指无意识地轻缠,尚在考虑,就见方才进去的那个狱卒慌慌张张出来。
“啊呀,吵得好凶,二位,快进去劝劝吧!”
舒青窈一愣,只能和雾菱一起进去。
半盏茶时前。
白若璃站在魏行昭牢前。
即使已经脱去华服,身穿一身囚衣,魏行昭的身姿依旧挺拔,看不出丝毫狼狈憔悴。
要不是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白若璃会觉得,他是个无辜受牵连的。
可眼下她只是满心恨意。
凭何魏家都散了,他还能好手好脚,好模好样?
深深吸了口气,她走上前去:“三表哥。”
魏行昭负手望着气窗,从他的角度看出去,整好能看到太阳。
听到声音,他回头。
见到是白若璃,心念一动,疾步朝门边走去。
“阿璃,你舍得来看我了?”听着有些阴阳怪气。
他明明是很开心的,但就是忍不住带了丝责备。
兴许是这几日憋坏了,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魏府中,魏行勋不指望,但自己母亲也是奇怪,竟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派人来打点一二。
“母亲她干什么去了?还有,李嬷嬷也没见到?这几日就你一个人来,他们是不是真把我当杀人犯了?”
白若璃淡笑:“舅母已经不在了,李嬷嬷也下了狱。我来是因为我想看你的笑话,我们不是真把你当杀人犯,而是你本来就是杀人犯。”
声音温柔,字字诛心。
魏行昭始料未及。
伸出的,想握住白若璃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你,说什么?”他嗓子干涩,“你再说一次!”
白若璃顺从地点头:“我说,舅母自己上吊了,发现她的时候,尸体都有些臭了,还被老鼠啃掉了手指,死得凄惨。李嬷嬷是之前的事了,她扛不住刑,把舅母和余管家的事抖了个一清二楚,眼下关在死牢,等着秋后问斩。三表哥的运气,倒是好些。所犯罪孽非同一般,谋杀生父,谋杀城主,城官无权断案,只能把你的本子上递。这一去一来,少说三表哥还能再活半年。”
“白若璃,你什么意思!”魏行昭勃然大怒,“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吗!”
白若璃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又睁开,冷笑:“你是要把所有的祸事往我身上推?”
“你就是个红颜祸水,我说错了吗?”魏行昭抓住门栏,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你,我会想去争城主的位置?”
白若璃气得心脏疼,用手连连抚着心口,骂道:“你真是个泼皮无赖,这般的死不要脸!我没和你算账,你还来怪我了!当年你和那老女人发现我的八字旺你,你们两个坏东西从中作梗,生生拆散我和裴言哥哥!这也是为了我去争城主位置吗!”
“你……”魏行昭显然没有想到,白若璃居然知道了这件事。
心下一沉,但还是咬死了不认账:“你听谁说的?裴言是吧!他算什么玩意儿?在背后乱嚼舌根,中伤你我,恨不得你我好,你竟然信他!阿璃,我实在是太失望了,你不爱我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白若璃大口大口喘气:“你胡搅蛮缠!”
魏行昭:“你红杏出墙!”
白若璃:“你血口喷人,强词夺理!”
魏行昭:“我看你怀的也不是我的种吧!裴言的种,是不是!”
白若璃扬起头,索性承认:“是啊!就是阿言的孩子,你也配我给你怀,我给你生?”
魏行昭瞪大了眼睛。
目瞪口呆了好几息,猛地大吼:“你说什么!白若璃!你个贱人!你竟然怀了裴言的种!你竟然背着我和他搞到一起!你对得起我吗!”
白若璃手抚小腹,讥诮地笑:“我何曾背着你和阿言搞到一起,我和阿言是名正言顺。还红杏出墙……你向白家提过亲?我怎么不知?我母亲可是已经同意了和裴家的婚事,收下了彩礼。”
顿了顿,补道:“哦对了,我的嫁妆也备好了,合了八字,才知道原来我和阿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缘。难怪当年你们如此反对我和他接触,不惜还找人假扮,真是费劲了心思。”
“贱人……贱人……”魏行昭低声咒骂。
第163章 结
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白若璃心情大好。
在她面前踱步,优哉游哉:“说起来,三表哥就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何我和你那么多次,我都怀不上,我和阿言就几次,却怀上了?——还不是你不行。”
魏行昭张着嘴,想说话,又说不出,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嘶嘶声。
全完了。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几个字。
他还以为至少给自己留下的血脉,如今这血脉也是假的。
还是他最讨厌的那人的种!
白若璃还在继续。
她很享受此刻他的反应,每一句,都让他的神色更加挫败。而他越挫败,她就越快乐。仿佛把曾经那些委屈,那些痛苦悉数都讨了回来。
“你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么?”白若璃低下头,温柔浅笑,“是那日,你想算计卿姐姐,而我不甘心,先一步去了书阁。里面的香可真浓郁啊,阿言担心我,追进来,三表哥你安排好的一切,正好促成我和他。那一晚,我和他都很快乐,所以,还得谢谢三表哥。”
最后几个字她咬的很重,语气满是讥讽。
魏行昭双手抓住门栏,拼命摇晃,把铁索摇得哐哐直响。
舒青窈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一见到舒青窈,他更是气愤,怒骂:“你们都是贱人!一个伙同外人来坑害我,一个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婊子!”
白若璃一惊。
向舒青窈看去。
眼下除了她们三个女子和魏行昭,并未第五人在。舒青窈眼神一冷,手指轻动,直径晃影而过,站到魏行昭身前。
魏行昭的双唇还保持着骂最后那个字的形,眼睛猛地大睁,顿了一下,趔趄着往后躲:
“鬼啊——”
舒青窈伸出左手揪住他的衣襟,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又狠狠把他搡去地上。
“早看你不顺眼,”抬脚踩上他心口,“你是什么东西,也该算计我?”回头,眼神带着未散去的戾气。
雾菱瞬间会意,走到白若璃身边道:“表小姐,奴婢先扶您出去休息。”
白若璃看着舒青窈,有些担心。但见舒青窈微微敛眸,也就点头:“卿姐姐,我们去外面等你。”
收回眸光。
她蹲去地上,屈指掐住他的下巴抬起。
咧着唇冷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敢闹出这么大的事,真就心比天高身下贱。魏行昭,你说我是婊子,就这一句,就足够让你死千百次!”
她的气场过于凌冽,魏行昭颤抖着唇瓣,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眼前的美人仿佛艳鬼修罗,带着深邃的死亡气息,将将才从地狱里爬出来。
“怎么,傻了?你就这点本事?”她笑,“色厉内荏的草包,也不过如此!”嫌恶地丢开他的脸,取出怀中丝绢,细细擦拭手指。
魏行昭看着她,仿若凝固的血液良久才渐渐回拢,他费力地喘息着,想要平息心底的恐惧,可舒青窈一个眼神斜看,他刚支起的手臂又迅速弯了下去。
她也没兴致再和他废话。
起身,把丝绢丢去地上。
“你……”他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你到底是谁……”
此时舒青窈已经站在牢外,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身形端丽。她侧眸冷瞥,冷道:“我乃云国靖和公主,舒青窈。”
魏行昭彻底呆住。
居然是她!
他知道的,他得到了一点消息,说靖和公主在和亲路上失踪,当时他还冷嘲热讽,说失踪总比嫁给赫特族那边的野蛮人好。友人说不见得,要是这公主被哪个不长眼的掳走,那这个不长眼的,全家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冒黑烟……
掳走和亲公主,等同于试图破坏两国邦交。
挫骨扬灰都是轻。
魏行昭浑身被冷汗洇透。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人间绝色,稀世尤物,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赝品……
见他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舒青窈不在乎地勾起唇角:“你知道就好,这事你要是说出去,我保证,你的死法,比你能想到的所有死法,都更可怕。”
走出大门,舒青窈忽而觉得,阳光有些晃眼。
白若璃和雾菱已经在马车上等候,见到她来,雾菱打起帘子,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浅笑。
回到魏府。
裴言和白若璃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便顺势告诉了魏行勋。魏行勋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祝福了他们,又叫魏锦棋拿了魏郑氏的嫁妆首饰盒过来,取了里面一支凤凰发钗。
“阿璃,你虽是我表妹,实则比起我最大的……最大的儿子也长不了两岁。父亲生前疼你,想必要是知道你有了一个好归宿,定会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你放心,长兄如父,我也会给你好好准备。这一支发簪你先收下,是棋哥儿他母亲才入门时,父亲给的。你是白家的女儿,也是魏家的女儿,魏行昭对不起你,但还请你不要记恨魏家,记恨父亲。”
白若璃眼眶微润,摇头:“大表哥,阿璃永远记得舅父对阿璃的好,也永远记得魏家。”
裴言扶住她的手,掌心传递的温度安抚着她的心。
“还有裴言,”魏行勋看向他,“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阿璃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裴言郑重;“魏大哥放心,我裴言此生,必不负阿璃。阿璃也会是我,唯一的妻。”
魏行勋欣慰一笑。
若兰院。
东西已经悉数收起。
舒青窈的东西并不多,她磨蹭着,也只是仍旧没想好怎么同安顿雾菱。
凌桑也在一旁。
跟雾菱不同,他知道舒青窈的真实身份,也能推测出她想要做的事。
——都和小王爷那么明显了。
但他有一点没有想到,舒青窈不是随沈清越回宣德王府,当宣德少王妃,而是随沈清越一起去京都。
所以当舒青窈终于瞒不下去,说出要去京都的时候,雾菱和凌桑都是:
“……”
随后凌桑反应极大:“你去京都找死吗!”
雾菱倒是不明白这个“找死”的含义,以为他是说京都卧虎藏龙的,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常年生活在偏远的地域,过去以后,指不定会得罪谁。
心中也是不大想远离故乡的。
于是她顺着凌桑的话道:“小姐,京都不适合咱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奴婢陪您回家好么?”
舒青窈浅浅一笑:“可,我的家就在京都。”
第164章 安排
雾菱顿时噎了一噎。
关于舒青窈的来历,她是一不清二不楚,倒是前些日子从细枝末节中断出,舒青窈出身不俗。她自幼跟在苏幼青身边,所见所感也不过是苔州而已。来到云州城,她已经开了不少眼界,还以为舒青窈是从这边逃的,而今才知,人家根本是明明白白的大户人家的女儿。
“小姐该不会是……”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该不会是哪位大官的姑娘?”
凌桑看了她一眼。
又看回舒青窈。
他倒想知道,师姐要怎么回应。
舒青窈浅抿唇角:“跟你想的差不离,所以这次我去京都,不能带上你。”
“小姐……”她委屈得瞬间红了眼眶,“奴婢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不配去高门大户做奴婢,但奴婢不想和小姐分开。奴婢说过,要一直陪着小姐您的。您看这样好不好?奴婢就当最最下等的丫头——”
“雾菱,不必说了。”舒青窈不得不狠下心打断她。
见她双眼涌上雾水,心中隐隐难受,也只能上前,牵起她的手:“你不要怪我,我们注定是两路人。能相伴一段时日,已经很难得。你的去处,我也替你考虑好了。一是去璃儿那儿,她没有陪嫁丫头,最信任的灿星已经死于非命,这几日你们相处,也还算和谐。她有孕在身,能得你照顾,那是最好不过。”
顿了顿,继续道:“二则是,服侍你的旧主,苏幼青。”
苏幼青的事,她一直瞒着没说。
眼下苏幼青那边还牵扯到裴言的家事,稍有不慎,又是两家风波。她没有那么多精神再去掺和其他,便一切交由裴言处理。至于苏幼青,到底是苏家的小姐,裴言还是传信到了苔州。
苔州那边的回应……
很值得玩味。
——“苏家女儿苏幼青已抵达魏家履行婚约,此女应为冒名顶替,望裴大人明察,严惩此女。”
寥寥数言,直接割断血脉亲情。
事后裴言又旁敲侧击,才知当时苏幼青为了岑游之,和家里决裂。逃婚过后,苏家也彻底对她死了心。如今苏家全都当这个女儿已经嫁走,把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了嫡次女身上。
听到这个良久没有再出现过的名字,雾菱难免生出一阵恍惚。
随后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她压根就没想过,此生还有再见到旧主的机会,更没想过,还能回到旧主身边。
或者说,她不想回去。
苏幼青当年那样不听劝阻地离开,要不是她运气好,遇到舒青窈,两人共渡难关,一起走到现在,她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苏家、魏家,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对苏幼青的情感,现在十分复杂。
“不愿意么?那就待在璃儿身边?”舒青窈看出她脸色的犹疑,主动道。
事到如今,雾菱也明白了。
舒青窈是下了决心不会带自己的。
那她也没有必要再坚持,这样的坚持,不是忠心,是添乱。
于是她点头:“奴婢但听小姐吩咐。”
神情像极了当年的桃茜。
分明难过,又佯装平静,乖顺至极。
舒青窈叹了口气,重重捏了捏她的手:“雾菱,若有机会,若……”
“小姐,您不用说了,”雾菱浅笑,“雾菱不是需要哄的小丫头,也不需要您的许诺。就像您说的那样,能相伴一段时日,已经很难得。雾菱会永远记得您这个主子,也永远视您为主子。”
舒青窈便不说了,从袖中取出早早准备好的菱花玉簪,簪去雾菱的发髻上。
“保重。”
“小姐,您也保重。”
安顿好雾菱,舒青窈看向凌桑。
凌桑自是不需要她安顿,但凌桑也不会任由她去自投罗网。
刚张了张口,凌桑就抬手:“师姐,你不用说了,我陪你去。”
舒青窈把话又噎了回去。
叹了口气:“好吧。”
马车在傍晚出发。
沈清越和舒青窈已有几日未见,目光相接的一刹,彼此都看出了眼里的炽烈。
凌桑是最后上马车的。
一手摁着帘,一手撑着门,一抬头,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叫多余。
顿了一顿,他自觉地收手,坐去招财旁边。
招财:“?”
凌桑:“……”
招财眨眨眼睛,大喜:“兄弟,没想到你这么讲义气,有福不享,要和我一起来外面吹冷风!”
凌桑:“……你以为我想。”
“出发。”车内传来沈清越的声音。
两人收回目光,招财拽紧缰绳,策马而行。
一路上,马车都在晃动。
招财纳闷地回了好几次头,自言自语:“我的技术这么差?”
凌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招财更是迷茫。
闹了一通,舒青窈重新系好束腰,又整理了衣襟。抬眸见沈清越的肩上还留着那次妖人残影所伤的痕迹,伸出指尖抚了抚。
“此次你的打算如何。”她轻声问。
沈清越单手揽她坐入怀中,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鬓:“得到机会面圣,我才能见到陈昱通。当年沈家的事,不少材料经过他手。现在整个朝中,唯一能信的,就是他。”
舒青窈颔首:“陈昱通这个人我知道,三皇子说过他古板老成,不懂变通。沈家的事,我虽不太清楚始末,但最终那样的情况,陈昱通大抵是没有参与的。顶多觉得无力回天,选择闭嘴。”
沈清越“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若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日后重查此案,也算有了一大助力。”
将她抱得更紧:“你呢?云嫔的事,当年你也没有……没机会和我细说……”
温凉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划过他的指间。
“母嫔的事,说着也十分玄奇。”
云嫔出身卑贱,又生得太美,所以那些妃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当作一个可以肆意玩弄践踏的贱婢。
她自知此生无缘上位,也无心争夺什么,便常年忍气吞声,抱着自己两个女儿,在夹缝中苟且偷生。
舒青窈原本有个妹妹,叫舒盈意,当年不过五岁不到。
而舒盈意死的时候,也是五岁不到。
夺去她性命的,是陆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周永升。
第165章 旧事
不过实则和陆皇后没有直接关联。
后宫妃嫔间的关系,如树如藤蔓,错综复杂。她们依靠着明僖帝而生,但也相互争夺所需要的东西,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由此,妃嫔间也会视情况,彼此合作。
佘美人一入宫就靠了陆皇后这棵大树。
她的位份本不如已经诞下两位公主的云嫔高,但有陆皇后在背后撑腰,因此肆无忌惮的,在宫中横行霸道。
但她并非毫无眼色。
欺负的那些,都是没有家世的。
——云嫔无疑是最好欺的那个。
所以,当舒盈意只是在御花园捕蝴蝶,不小心折断了一枝佘美人最喜欢的芍药时,佘美人就命人拿下了舒盈意和照顾她的嬷嬷。
嬷嬷被当场打死。
嬷嬷苍老的脸从蜡黄变得灰白,舒盈意稚嫩的眉眼沾染嬷嬷的血,点点滴滴,漆黑的眼睛尽是惊恐和不解。
她也没办法解了。
佘美人像是逮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吓傻的舒盈意直径带到陆皇后面前,娇声哭着,求陆皇后给她一个公道。
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完全的五岁女童,陆皇后淡淡听完,慵懒地端起茶盏,翘着白嫩的尾指道:“那芍药是皇上赐给佘美人的,七公主折了芍药,就是辱了皇恩。又惹皇上疼爱的佘美人生气,那是错上加错。既然做了错事,必须得罚。”
给身边的周永升一个眼神,周永升便抱起舒盈意往外走。
云嫔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舒盈意已经成了一团血人。
小小的一团,杳无生气地趴在那里。
而高高在上的陆皇后依旧优雅地端坐,轻描淡写地解释:“她犯了错,惹怒龙颜,便惩罚了她一棍子。哪晓得她命这么薄。云嫔,那个手脚没轻重的奴才本宫已经罚了他三个月俸禄。你把七公主领回去处理了罢。”
佘美人站在一旁,娇俏的容颜得意洋洋地笑,捏着绣帕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假惺惺地说:“云嫔姐姐节哀呀~不过命这么薄的女儿,早早没了也是件好事。不然——你生一个灾星,二个短命的传出去,只怕会把你当不祥之人呢~”
那时舒青窈也不过才九岁。
云嫔没带她去,她担心得很,悄悄跟着。
宫女们的身体挡住了她,她看不太清,但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回宫后,云嫔也没说什么,只是比以往更憔悴,抱着她好久好久。分开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肩头湿漉漉的。
“阿窈,不许报仇,”最后,云嫔才说了几个字,“答应母嫔,不要报仇。”
云嫔不想连她也失去,她懂,所以默默捏紧了小小的拳头。
在此之后,她们母女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可却在云嫔再次有孕之后,戛然而止。
孕四月余,小腹微隆。
太医诊脉后称云嫔怀的是位小皇子。
消息一出,后宫都不安定了。
当年明僖帝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岁,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儿子了。
四个皇子,十三个公主,比起先帝,差得太远。
明僖帝开始重视云嫔这一胎,嘱咐陆皇后亲自安排。陆皇后应得痛快,那时云嫔和舒青窈都以为,既然明僖帝开口了,这孩子,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却没想到不过五天,另外两宫也传出了有喜的消息。
同样是儿子。
明僖帝乐坏了。
将三个嫔妃聚集在一起,拉着手说:“你们谁能诞下健康的皇子,朕,直接封你们为妃!”
从此,云嫔像揣了个烫手山芋。
舒青窈很少再见她笑了。
云嫔吃不好,睡不好,很快整个人就消瘦下去。舒青窈那时已明白了她们母女的处境,因此想方设法的去讨明僖帝欢心,奈何她彗星扫尾之象,一句“晦气侵染龙息”,直径把她钉死在了皇子皇女的最末位。
她又去讨好那些皇子皇女。
与他们一起联手,捉弄沈清越。
一边心里抵触,一边又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每日每夜,她都在饱受折磨。
不知为何,沈清越在她那次落水以后,待她似乎不同了些。她还似以前那般,在上书时拉扯他的衣带,拉扯他的发丝,他没有生气,反而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头。
她蹙眉,抓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他调转笔锋,在她脸上划了两条胡须。
她大窘,听着周围的笑声,红了脸,一溜烟跑了。
“母嫔……母嫔……”她跑回宫中。
看到宫里静悄悄的。
但大堂隐约有声音传来。
打人的声音。
她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何况他的妹妹舒盈意就是被打死的。难受地捏紧拳头往旁边跑,绕到窗户下,她看到了。
云嫔被摁着头,四个宫人分别拽住她的手脚,压在地上,用木板狠狠打她的腰。
双腿间,血流了一地……
回忆到这里,舒青窈浑身僵硬,冷到发抖。
小腹也跟着一下一下扯着疼。
沈清越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环绕,温柔地抵在她耳畔:“窈窈,都过去了,别怕。我们这次回去,必叫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
舒青窈的手指拢在他的腕上,慢慢收紧。
“她们污蔑母嫔为了生子升位,仗着有皇后帮忙照应,不惜对另外两位有身孕的妃嫔痛下狠手。两位妃嫔同时失子,又在母嫔那里搜出了扎满针的布偶——宫中厌胜之术是大忌,可我知道,母嫔与世无争,绝不会那般。”
顿了顿,她又道:“……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母嫔受苦,就去找另外两个妃嫔,想替母嫔解释。可却看到那两宫的宫女聚在一起交谈什么,见到我,她们脸色很难看地一人一句,把我骂走。现在想来,大抵是在说母嫔的事。但那两宫的妃嫔,我知道的,她们不和,经常争风吃醋。”
不和却“和”,那便有很大的问题。
杏眸沉沉,她咬了咬唇,低声:“这次回去,我要找到那两位妃嫔,查清当年,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我母嫔一个清白,还有,为我的妹妹,未出世的弟弟,讨一个公道。”
第166章 出发
一个月后,在春日末,他们总算是回到了京都。
沈清越以沈星楼的身份,将魏行勋的亲笔书信,以及七位联名的文函上递。在未得到回复前,他们只能先暂住驿馆。
舒青窈已经换上了男装,长发高束,头戴幂藜,以防万一,还戴了一张面具。招财见她这干净利落的模样,忍不住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