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中不知何时起了一股血腥味,顾无惑咽下,又问:“这?样恶毒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
闻言,张时彦求助般地看向顾茂柔,顾茂柔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不是,是他……”
剑尖抵着?张时彦,他便是想向顾无惑磕头都做不到了,只厉声喊道:“王爷,求您明鉴,我?实?在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我?也是为了讨郡主欢心,才……”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了,而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张时彦想要去看,却发现眼?珠子也动?不了了,而面前的顾无惑和顾茂柔,也一下子比他高了许多。
看着?张时彦的人头被砍落在地上,顾茂柔尖叫起来。
“你?把他杀了,阿兄你?怎么能把他杀了,他是我?的夫君,你?怎么能把他杀了!”
顾无惑没有理她。
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温芍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死了。
温芍被他们丢在那里,他只要想起来便会?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所裹挟。
她在建京没有任何亲人,又怀着?身孕,当夜出了王府还?能去哪儿?
他定定地想了很多,数次回神却又数次沦陷迷茫下去,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顾茂柔凄厉的哭声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终于他对顾茂柔说?道:“齐姑姑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如果温芍无事就最好,如果她……有事,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王府一步。”
“阿兄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为了她……”
“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不然你?已经像他一样了,”顾无惑侧身冷冷地看向顾茂柔,用剑指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父亲临终前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食言。可你?答应过我?的,你?怕是已经忘记了。”
在临行前,他曾经找过顾茂柔,让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摒弃前嫌,不要再为难温芍,若可以便照拂温芍一二。
可顾茂柔却在危难之际故意扔下她。
“阿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顾茂柔哀求道。
顾无惑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红色渐渐充斥了他一向清明澄澈的眼?眸。
“顾茂柔,”他似乎是头一次叫妹妹的全名,声音嘶哑,“你?有没有想过,那也是我?的妻儿?”
他忘却生死,抛去自己的信仰在战场上拼杀,从此一双手上的血污再也无法洗净,为的不过就是家人和百姓,可如今父亲死了,温芍也生死不知,他所做的一切,一半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还?能做些什么?
或许他不该回到王府,这?样那个六亲缘薄的谶言也不会?应验,父亲和温芍都不会?死。
是他害死了他们。
可如今他手上已经有了无数条人命,像他这?样污秽的人,顾无惑低下头,竟无声地笑了起来,景宁寺也不会?再要他了。
身后?的顾茂柔还?在说?什么话,顾无惑已经不想再去听,他把沾了鲜血的剑收回剑鞘中,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然后?连夜回了瑞王府。
瑞王府受损严重,如今差不多已与废墟无异,白日里大?抵已经有人来清理过,门口倒是干净了许多。
顾无惑下马时踉跄一下,被身后?的侍从扶住,他对他们道:“天一亮便去城内挨家挨户搜寻打探,有没有怀胎九月或者已经生产或小产的妇人,城郊附近也不要落下。”
侍从们应下,并不敢多言什么,跟着?他一路进了瑞王府。
他先到了净园,大?抵因为叛军知道这?里是他的居所,所以毁损得格外严重,房屋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只有外院稍微好一些。
顾无惑先找到温芍住的那间,里面黑洞洞的,虽然不像里面那样被火烧得一塌糊涂,但也几乎打砸得不剩什么,只是依稀还?可以看出房屋原有的框架。
进到里面,窗下放着?的小榻已经塌下去了大?半,半面窗子都被火燎着?过,熏得墙面又灰又黑。他几乎是一寸一寸慢慢翻找着?,等到了最后?,顾无惑才可以确定下来,这?里没有什么曾经有过生命痕迹的东西,没有干涸的血也没有烂出来的骨肉,只满室的疮痍狼藉。
她不在这?里。
黑暗中,顾无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原本是没有心情去细看的,但不知为何,他对这?里的东西又是恐惧又是好奇,便不由弯下腰,拿着?火折子一照。
地上似乎是一样圆圆的物事,也同样被火燎过,并且已经塌了一半下去,顾无惑伸出手指把它捡起来,入手的刹那便已经辨认了出来,那是一只拨浪鼓。
他曾经在临行前送给?温芍的那只。
温芍把它留在了这?里,也或者是温芍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王府。
他心下大?恸,手指几乎是乏了力一样的发虚,继而拨浪鼓又重新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无惑连忙重新俯下身去,想要再拾起拨浪鼓,然而已经毁损之物又如何再经得起摔落,就在落地是瞬间,一半的鼓面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化为齑粉洒在了地面上,再也拾不起来了。
如此便更看不出来它原本的模样了。
他的手便停留在那里,若非离得极近也发现不了在轻轻颤抖着?,而后?有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指尖上,旋即又从指尖滑到了污糟的鼓面上,与灰黑混作一团,再也辨认不清。
此后?顾无惑便在破败的瑞王府寻找了整整十日,几乎要把瑞王府翻过来,齐姑姑的尸首被辨认出来,就在净园和宜芳苑之间的路上,顾无惑让人将她厚葬,逝者已逝,无法再挽回,可温芍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于顾无惑来说?是好事。
瑞王府找不到温芍,就说?明她活着?离开了瑞王府。
可是城中也依旧没有她的踪影。
直到侍从拿来了一块玉佩给?顾无惑,顾无惑看了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东西。
这?是当铺的东西,因为不是寻常物事,所以当铺掌柜看出来也不敢留,打听过后?直接呈了上来。
再查下去便牵扯出一对姓任的老夫妻,顾无惑把他们叫到了跟前问话,那老妇便告诉他,玉佩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送给?他们的,当时她受了惊吓即将临盆,他们便收留了她,没想到最后?也没熬过来。
顾无惑一面听着?,一面死死地拿着?那块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嵌入指腹中又冷又硬,使得他整只手都发白。
“那么尸首呢,尸首去哪儿了?”他听见自己问道。
老妇道:“这?位贵人,那会?儿城里是什么情景,哪里还?有什么尸首呢!”
顾无惑点了点头,让人给?了夫妇俩赏钱,并且将他们送走。
所有人走后?,顾无惑还?是像原先那样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玉佩出神,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如此就算是尘埃落定了吗?
温芍已死,再也不用找了。
他想起温芍平日的样子,总是很好说?话似的,她只是一个奴婢,怕是唯有如此才能生存下去吧?
可是那段时间里,她不知为何却要搬走居住,有点像是与他闹别扭,可是他却没有深究,每每去看她,她也总是已经睡了,说?不了几句话,直到最后?见的那一面,他也没好好问一问她。
毕竟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他对她不算很差,但也说?不上很好。
从前她不会?磨墨,他教?她磨墨,仿佛还?应承过她要教?她识字,后?来也没再提起过。
他们的一切都太快,快到如今自己想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对待温芍才好。
温芍于他,是他这?一辈子都再也逃不开的罪孽。
有随从此时进来向他禀报事项:“义阳王及其党羽已经一网打尽,王爷是否要向圣上上奏该如何处罚?”
顾无惑一手握着?玉佩,一手稍稍抬了抬,眼?中神采渐渐收敛。
“不必奏呈皇帝,将义阳王与众党羽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第29章 禁廷
暮云乱卷,近处青碧色的天渐渐与远处的墨色连成一片,压在巍峨的宫阙之上?,呼啸而过的风从宫墙内每一处罅隙涌动着,吹得人的衣袖烈烈作响。
宝光宫中,温芍静静地伏在秦贵妃的腿边,而她的手中也正伏着一只略显肥硕的花猫,花猫闭着眼,仍由那双素手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极其享受。
忽然宫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秦贵妃挑了挑眉,而温芍手上?不小?心一重,那花猫叫了一声,下一刻便蹿到了其他地方去,很快便有宫人去寻,温芍也没再搭理。
来回话的宫人到了跟前,秦贵妃问:“如何了?”
宫人的身子伏得低低的,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面前这位宠妃的话:“陛下留了殿下用晚膳,夜里陛下还要考校殿下的书读得怎么样,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秦贵妃稍稍动了动身子,使得自己靠得更舒适一些,挥手便让宫人下去了。
四下无人,温芍便小?声问秦贵妃:“娘娘这一招是不是太险了,眼下陛下的态度未明,潼儿若贸然进言,未免会?犯了陛下的忌讳,那一位……近来可?听?说安分?得很。”
“无妨,不过是个猴儿一般的孩子,”秦贵妃美艳面容上?划过一丝浅笑,她实在已?经不年轻了,却有着这个年纪的妇人独有的风情,谁人都无法与之比较,“他以为他不动,我?们就会?怕了他?”
温芍悄悄觑了秦贵妃一眼,慢慢沉下心气来。
面前的女子便是她的亲生母亲秦氏,当初秦氏离家实是并没有被拐走不见,而是重新嫁了人,她虽出身乡野之间,却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温家实在算是辱没了她,她自己亦有几分?高傲,当即便与父兄一合计,从?此便不回?温家,假托失踪。
那时北宁与南朔尚在交战之中,不久后温家与秦家所在的州府并入北宁,秦氏便被州府长官进献给了当时还是摄政王的崔仲晖,四年前崔仲晖诛杀天子之后自己登基为帝,作为他最宠爱的女人,秦氏便成了秦贵妃。
也正是那一年,温芍寻到舅舅家中,从?而被送回?了秦氏身边。
崔仲晖早知心爱的秦贵妃曾嫁人生女,一向并不在意,是以温芍可?以出入宫掖无阻,时常陪伴秦贵妃左右。
她刚到这里时还嫩生生的,秦贵妃虽怜惜女儿,但?却见不得她这副好?欺负的模样,于是更要带在身边教导为人处世。
温芍正把方才秦贵妃说的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几回?,力求想个透彻,而秦贵妃已?把手搭在了温芍的手背上?。
她的十指寇丹浓艳,肌肤又雪白滑嫩得如同豆腐,温芍随了她,也与她一样白,然后却没有秦贵妃的那一份丰腴柔软,还是稍显稚嫩。
秦贵妃慢悠悠道:“我?说了几遍,你?叫我?母亲即可?,不用称什么娘娘,你?又不是宫里的宫人,你?是我?的女儿。”
温芍便笑道:“女儿记着,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陛下听?见了……”
“他听?见就听?见,”秦贵妃不以为意,“陛下既许了你?进入禁廷,便有他的气度,而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也要拿出底气来,这宫里面最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如此才不会?被人看轻。”
温芍不再说什么,直接点头称是。
秦贵妃又问:“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温芍便起身往殿外走去,斗拱之下,她召来一个宫人,与其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复又缓步回?到殿中。
这夜温芍被秦贵妃留下宿在宝光宫,用了晚膳便与秦贵妃闲聊至深夜未散,迟迟未去偏殿就寝。秦贵妃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时而打发个小?宫人出去探看情况。
及至二更天时,又有宫人来报:“陛下发了火,斥责了殿下。”
秦贵妃神色未见有变,只让人过去接了儿子崔潼往他自己寝殿休息,一会?儿之后便又来了一个宫人。
宫人道:“陛下往陈贵嫔宫中去了。”
这陈贵嫔是去岁才来了宫中的,年纪小?很有几分?娇俏,崔仲晖很喜欢,常常到她宫里去解闷解乏,连秦贵妃这里都少来了。
秦贵妃要年长许多,自然不可?能同一个小?姑娘去计较什么。
温芍知道秦贵妃心中到底有些不快,便上?前温言安慰道:“母亲不用急,一会?儿便见分?晓了。”
她说着便轻轻去拨动炭盆里的炭火,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北宁比南朔更要严寒许多,还是冬日里的气候,温芍来了之后头两年很不习惯,总是手冷脚冷,浑身都冻得不行,如今倒渐渐好?起来了。
烧得通红的上?好?银丝炭在温芍的翻动下涌出阵阵热浪,室内温煦如春,干燥和暖,浑然不见外边的北风凌厉。
这最后一个报信的宫人走后,秦贵妃便暂时消停了下来,不再频繁遣人出去探听?消息,她在崔仲晖身边已?经多年,宫中的耕耘也深了,自然是有几个得力的眼线的,一旦有事便会?过来通风报信。
温芍等得犯困,便让人又把白日里那只花猫抱过来,拢在怀里逗它玩,花猫本来也已?经睡熟了,却被主人逗醒,喵喵地叫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张了一口尖利的小?牙,却并不伤人,反而依旧黏着温芍。
宫人又去续了一回?香饼,这时才有人匆匆过来:“贵妃娘娘,陛下过来了!”
秦贵妃眉目舒展,却并不动弹,仍然靠坐在榻上?,温芍却问:“那陈贵嫔呢?”
“陈贵嫔不知为何受了陛下的申饬,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温芍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走到秦贵妃面前说道:“母亲,看来事情已?经成了。”
“这事你?做得很不错,也没白费我?平日里对你?花费的心思?,”秦贵妃一拢头发,乌墨般如瀑的长发便垂到了一侧,妩媚动人,“这陈氏是崔河那个小?崽子的人,留在宫里早晚是个威胁,一定要尽早拔除,哼。”
“也不算我?们设计害她,这是她自作聪明。”温芍笑道。
崔仲晖如今常宿陈贵嫔宫中,今日又见过崔潼,发了好?一通怒火,自然更不会?来找秦贵妃,虽然宫中还有其他嫔妃,但?终究都不成气候,所以今夜他便多半还会?去陈贵嫔那里。
陈贵嫔的身后也有人,只是她根基尚浅,崔河自己也是才长大的孩子,于是陈贵嫔身边自然是有一些疏漏的。
平日里这些疏漏不显,等到了要用的时候,自然是打得他们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崔潼今日惹了崔仲晖生气,陈贵嫔那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于她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自己未动,对方便出了错,接下来想走的路便会?平稳许多。
然而温芍却让陈贵嫔身边服侍的人,故意劝她提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理由是一旦崔潼出了错漏,崔仲晖十有八九是要往这边宫里来的,崔仲晖怒火中见了灯下美人,自然更加受用,陈贵嫔再多加安抚勾引,更得圣心。
这看起来是挑不出一丝不对的,陈贵嫔当然听?从?了宫人的建议,晚膳后便悉心装扮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等候着崔仲晖。
崔仲晖深夜才至,一眼便看见了妆容服饰完整妥帖的陈贵嫔,美是真的美,但?随即便起了疑心。
已?经那么晚了,六宫妃嫔早该已?经安歇了,而陈贵嫔年轻又贪觉,平时也是懒洋洋的,怎么今日却偏偏盛装打扮了起来。
她是在等自己。
她猜出了今日自己可?能会?斥责崔潼,甚至在宫中也有耳目,知道之后便会?来找她,于是早早地打扮起来,在殿中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那么她对于崔潼受斥这件事,又是什么态度?
崔仲晖很清楚陈贵嫔是崔河的人。
他们都在等着自己骂崔潼,然后借机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他们有备而来。
偏偏陈贵嫔并未看出崔仲晖的心思?,还上?前来笑问道:“陛下看我?今日美不美?”
陈贵嫔没等到崔仲晖的回?答,崔仲晖坚硬又长了粗粝茧子的手掌已?经打在了她柔嫩年轻的脸庞上?,他下手一点也不重,不过蜻蜓点水一般,但?却足以令陈贵嫔心神俱裂。
“陛下……”她立刻跪下,双手哆嗦着扯着崔仲晖的衣袖。
“朕斥责了朕的儿子,你?便如此高兴?”崔仲晖把她的手拂开,“拖下去,以后都别出来了。”
冷风从?洞开的殿门外倒灌进来,崔仲晖是行伍出身的人,早年南征北战诸多杀伐,可?如今上?了年纪,被这冷风一吹竟也头疼欲裂起来,他思?忖片刻,便下令要往宝光宫去了。
宝光宫内温暖如春,温芍早回?了偏殿中睡觉去了,只剩秦贵妃穿了一件单衣,外头披一件外衫,坐在榻上?等着他,见崔仲晖上?前,她微微垂了头迎上?前来,亲手为他解下身上?狐裘递给一旁的宫人。
此时秦贵妃的眼中透露出几分?愁绪,但?是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夜深了,陛下赶紧进去歇了吧,妾来服侍陛下。”
她的手是热热的,触碰到崔仲晖才从?外边儿回?来,还略带寒意的身体,崔仲晖顿觉舒适妥帖。
秦氏陪伴他多年,为他生儿育女,一向又温柔贤淑,还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即便岁月不再,自己也该爱重她才是。
于是便执起秦贵妃的手,两人一同往内殿中去了。
温芍第二日一早便向秦贵妃辞了行,往宫外去了。
她?是常常行走出入在宫掖之中的,少?的时候隔三两日进一回宫,多时一日都会进出几次,所以并不?稀奇,但饶是如此,秦贵妃还是仍旧赐下许多东西给她。
快要出宫门时,温芍所乘的车驾停了下来?,温芍还想着回府去睡回笼觉,便立即问道:“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爽朗恣意的少年声音:“姐姐是我。”
温芍笑?着去掀帘子,果?然?看见崔河骑着马在?外面,也笑?着看着她?。
“姐姐急着出宫做什么,宫里不?好?玩吗?”崔河嬉皮笑?脸地问她?。
温芍道:“宫里有什么好?,我又不?是宫里的人,我只是个?民女,自然?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秦贵妃和前头夫君所生的女儿,甚至朝臣们也一清二楚,但崔仲晖容得下她?,很是优待宽宥她?,只是秦贵妃向他求过几次,想要为自己的女儿求一个?县主的封号名分?,崔仲晖听了却一直没有下文。
崔河闻言便道:“今日天气那么好?,不?如姐姐随我去我府上玩玩,我府上可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崔河比崔潼大三岁,如今刚满十六,已经在?外面开府建牙,他是崔仲晖的嫡妻所出,虽亲娘早就不?在?了,但身份到底不?一样?,崔仲晖也很疼爱这个?幼年丧母的嫡子。
如今崔河与秦贵妃崔潼一党已渐成?水火之势,只是崔仲晖正值壮年,所以两边才都暂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然?而?暗流涌动是少?不?了的,眼下甚至又有把浪头掀上来?的趋势。
四年前,北宁在?与南朔一役中并没有讨到好?处,崔仲晖那时才刚登基,想借此战立威,没想到只逼死了顾昂,并未能如同崔仲晖所设想的那般速战速决,之后战事?陷入胶着,崔仲晖也被?朝堂之事?所掣肘,只能退兵防守,而?本来?视为囊中之物?的那几片城池,最终也没能从南朔嘴里啃下。
这几年来?,崔仲晖却仍对那些地方念念不?忘,他看中的东西便不?会轻易放手。
眼下虽才只是初春,但这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是快的,怕是眨眼便要到雨季,北方少?雨,可那块地方是北宁与南朔交界的地方,雨水并不?算很少?,也有许多河道自北宁境内延伸进去到下游。
崔仲晖四年前铩羽而?归,他如今又换了想法,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对方吃个?哑巴亏,一切便都要从雨水二字上做文章。
崔河等便谏言,等到了雨季,便可蓄水冲击下游,南朔也无?法应对,到时那块地便没用了,即便南朔坚持要守住那些地盘,境内百姓也都成?了流民,土地荒废,若每年都来?一次,不?信南朔不?吐出这块卡了脖子的骨头,总之南朔是一点好?都讨不?到的。
而?秦贵妃等则不?这么想,秦贵妃的家乡与那个?地方极近,她?首先便不?忍看见那些百姓受灾受苦,再加上也不?想让崔河揽了这么大的功劳,于是便极力阻止。
昨日崔仲晖召见崔潼,崔潼便是向崔仲晖提议,只利用水淹一事?威胁逼迫南朔自动让出那块地盘,不?要伤人性命,一切都可徐徐图之。
如此便稍显了仁弱一些,南朔未必就肯卖这个?账,到时南朔不?肯反来?讥嘲,伤的也是崔仲晖的脸面。
是以昨夜崔仲晖才对崔潼动了怒,然?而?动怒归动怒,崔仲晖却也并没有直接否定崔潼的计策,并且昨夜最后是歇在?秦贵妃那里的。
温芍此刻含着笑?望着崔河,道:“殿下的府邸岂是我去得起的呢,我没见过世面,怕脏了殿下的地方。”
她?是秦贵妃的亲生女儿,一切都仰仗着贵妃母亲,自然?是与崔河对立的。
然?而?两人的关系却又还好?,见了面总是笑?嘻嘻地说话,仿佛很熟悉似的。
其实温芍和崔河相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那会儿两边还没开始剑拔弩张,崔河听说秦贵妃在?宫外的女儿来?了,便常常跑过来?看她?,温芍那会儿还很害臊,好?在?对方还小,她?便抓了果?子塞给他吃,让他不?要总是盯着自己看了。
后来?么,事?情就变了,崔河不?再来?秦贵妃这里了,但对温芍还是从前那样?的态度,温芍也不?能自己就先翻了脸。
见她?无?情地拒绝了他,崔河有些失落,道:“姐姐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思,现在?都不?和我亲近了。”
温芍心说,我昨夜刚刚除了你的陈贵嫔,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亲近就亲近吧。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崔河是皇子,她?犯不?着去激怒他。
温芍笑?了笑?,重新回到马车里去坐着,把花猫抱到膝上,自己闭上眼睛小憩。
马车又动了起来?。
很快外面便渐渐开始有喧嚣声,是已经出了宫了,又没过一会儿,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温芍知道这是到了家了。
她?的府邸是崔仲晖和秦贵妃一起赏赐下来?的,也是旧时王公贵族的住所,离着宫掖极近,极方便她?入宫去见秦贵妃,当日她?入住之前曾修缮过一次,如今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好?不?华丽。
手上的花猫先她?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温芍不?紧不?慢地唤了它一声,没唤回来?也并不?着急,已到了家门口,四周都是温府家人,这只猫又过惯了富贵日子,断不?会叫它跑了的。
婢子扶着温芍下马车,温芍一抬头,便又看见那张笑?脸,崔河正对着她?,骑在?马上看着她?笑?,花猫绕着他的马蹄慢悠悠地走来?走去,尾巴翘得高高的,很是趾高气扬。
温芍抿了抿嘴,嗔道:“怎么跟我回来?了?”
崔河从马上跳下来?,俯身抱起那只花猫,逗了几下抱在?怀里,道:“这猫还是我送你的呢,我来?看看都不?成?吗?”
这花猫确实是崔河送给温芍的,那也是旧时的事?了,宫里不?知是谁的猫下了崽子,崔河贪玩便去讨要了一只过来?,玩了几日觉得自己养不?住,便索性抱给了温芍,温芍也就这么把猫养下了。
闻言,温芍没有说什么,既没有盛情邀请他入府,也没有将他往外面赶,自己往府里进去,后头跟着崔河。
一路到了堂前室内,崔河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温芍自己进去更换家常便服,等她?换完衣裳重新匀粉梳妆出来?,见崔河还是没走,靠在?那里手上正拿着东西吃。
温芍有些无?奈,坐到榻上,一本正经道:“殿下,我这里空荡荡的,有什么好?玩的呢?你还是往别处去找乐子罢。”
崔河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起身走到温芍身边来?,笑?嘻嘻的:“就因为你这里只你一个?人,我才想来?陪陪你。”
说着,竟躺到了温芍边上去。
温芍自然?别扭,轻轻拍了他一下,然?而?崔河纹丝不?动,她?也就罢了,左不?过大家都是虚与委蛇,又当得什么真呢?
“我耳朵有些痒了。”崔河道。
温芍便拔出头上的簪子,用挖耳那一侧轻轻给他弄耳朵。
从前她?也给他弄过这个?,不?过那个?时候崔河还小一点,只有现在?的崔潼那么点大,根本不?用避讳什么。
她?的手势很轻柔,崔河受用,闭上双眼哼起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调,调不?成?调,听起来?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可爱。
温芍垂下脖颈,目光落在?了他身躯上,崔河正侧着身子,面朝着外面躺着,虽然?才十六岁,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模样?了,宽肩窄腰,强健精壮,往外一站便不?知能勾去多少?少?女的芳心。
听说他府上早已有了几个?妾侍,所以温芍更不?将他当做小孩子看待。
“姐姐,你近来?仿佛不?爱理我了。”崔河的歌声渐渐停下来?,忽然?问道。
温芍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婢子手上捧着干净的细绢布,她?掏两下便往细绢布上擦干净,其实崔河的耳朵里面很干净,她?也晓得平日里崔河并不?缺女人为他做这事?,他此时不?过是来?闹她?的。
温芍回答道:“我哪里不?理你了?”
“你进宫只去贵妃那里,不?来?找我,今日你也不?肯来?我府上玩,方才我要进来?,你也是不?高兴的。”崔河的话语有几分?小孩子气,但温芍心里门儿清,他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我进宫原本也只去贵妃宫里,”温芍悠悠道,“你是皇子,可我却是贵妃前头生的孩子,陛下肯容得下我是陛下心胸宽阔,可我自己却不?能不?知分?寸,况且我是个?寡妇,还青春年少?的,在?宫里进进出出的,也要知道避讳,怎么好?往你的跟前凑呢,让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