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怔怔的,忽然觉得他走后四周安静得可怕。
如果他回不来,那?这一辈子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这几个月一直躲避着,可结果真?要如此了,温芍竟也没有多?少开心。
方?才她其实很想问一问顾无惑那?日的话,但?她还是忍住了。
都还没有时过境迁,她就不要去自取其辱了,况且又?要问什么呢?问他是不是真?心说的话?
顾茂柔对?于他来说那?么重要,他不可能哄骗她的。
温芍舒出一口气,慢慢地靠回到引枕上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温芍便醒了过来,她却没有起来,只是听着外面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一直到顾无惑似乎要离开了,齐姑姑进?来看了她一回,她也继续装成还在睡觉,齐姑姑见她睡着便没把她叫起来去送顾无惑。
等齐姑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午时,她看见起了身的温芍便重重叹了一口气。
“世子已经走了,你这段时日且先安安静静地休养着,来日生一个大胖小子出来,”齐姑姑摇摇头?,“明知?今日他走,都不去送送他,亏得世子临走前?又?特意叮嘱我一遍,让我照顾好你。”
温芍垂下眼帘,齐姑姑看似是埋怨,但?是后半句话却又?是故意说给温芍听的,她抠了几下身上盖着的狐皮褥子,关心不关心的,她如今听了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或许过阵子她也能想开,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了,她多?想了这么许多?,实在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顾无惑走后,天上便开始下起了连绵数日的大雪,雪片一团团扑下来,夜里睡着,常听见有树木倒塌的声音,都是被大雪给压垮了的。
这雪一直从?年前?下到年后足有半个多?月,而后虽小了些许,但?也是下下停停,建京城中的老人都说,建京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竟是从?未见过。
而连地处南边的南朔都下起了大雪,越往北去天气只会越寒冷,行路也更为艰难,顾无惑有消息传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瑞王府当日便挂起了白幡白灯笼。
顾无惑终究是没有救回自己?的父亲,一是由风雪所阻耽误了时机,二是他的兵马不足,而北宁不可能完全没有防备,在增加了兵力之后,顾无惑无异于羊入虎口,营救顾昂不成,堪堪脱离险境,眼下只得先驻守前?方?,以待来日。
顾昂的尸首尚且未运回建京,而除了家书之外,顾无惑亦向?皇帝上书,要求再次增援兵马,如此才有可能继续与北宁一战。
然而顾昂与顾无惑连败,皇帝得知?后大怒,暂时没有降罪下去已是幸事,其余之事都只压着不提,只说让顾无惑戴罪立功。
消息传来之后,顾茂柔当即便哭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也是日夜啼哭,除去张时彦相伴之外,其他人一概人不见,也不理府中事务,瑞王府渐渐乱成一团。
温芍原本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的,但?光看齐姑姑的神色便知?晓端倪,齐姑姑自然也不可能与她说,只有珠雨听了来,偷偷与温芍来说一些。
温芍听后,皆是无动于衷。
珠雨忍不住便悄悄问她:“温姐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世子吗?王爷已经战死了,若是世子此番再战败,不仅他的性命保不住,瑞王府也要搭进?去!”
“这难道是我担心就能改变的事吗?”这会儿齐姑姑不在跟前?,温芍便悠悠叹道,“如今连郡主都哭倒在了床上,我又?能怎么办?”
珠雨听后若有所思。
立春这日一早又?下了一场春雪,一直下到快傍晚的时候才停了,只是天仍旧是阴沉沉的,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
齐姑姑与珠雨陪着温芍用饭,这些日子温芍对?顾无惑几乎是不闻不问,齐姑姑既不想她知?道外边儿的事,又?想她问一问,是以对?她也不是不失望的,言行间便冷淡了许多?。
用完饭撤了桌子,齐姑姑又?同温芍坐了一阵,到底忍不住旁敲侧击道:“最近郡主病了,府上也没人主事,你的身孕眼看着已经八个月了,有些事情也得预备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只是如今这府上也不太平……唉……”
温芍并不问一问顾茂柔的病,也不问一问府上是如何不太平,她思忖了一会儿只淡淡对?齐姑姑说道:“净园的事一向?是姑姑做主,姑姑看着办就行了。”
齐姑姑被她气得气息一窒,问她:“你就真?的不想问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珠雨站在一边,生怕温芍把她偷偷传递消息的事抖落出来,于是一个劲儿地给温芍使眼色。
温芍笑了笑:“我不想知?道。”
闻言,珠雨放下心,齐姑姑起身便出去了。
温芍在灯下坐了一阵,今夜仿佛特别安静,后来才知?道是雪又?开始下了,她便准备上床去躺着,如今的日子,一日复一日都是这般过着,闲适确实是闲适,无聊也确实是无聊。
珠雨才要扶着温芍起来,却听见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她和珠雨都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竟然是齐姑姑。
从?温芍搬回这里之后,齐姑姑怕惊到了她的胎,说话做事一向?是极为小心的,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冒失。
温芍望向?她,旋即便从?齐姑姑脸上看到了她的慌张。
“姑姑怎么了?”温芍也不是是非不分,虽然如今于有些事情上冷淡,但?也不代表她是冷心肠的人,见齐姑姑神色不对?,连忙上去搀她。
齐姑姑反握住温芍的手,温芍这才看见她的鼻尖上都是汗珠。
“快收拾东西,一会儿说不得就要走。”齐姑姑说道。
温芍心下一惊,马上问道:“是世子那?里出事了吗?”
“不是,”齐姑姑握着温芍的手竟开始颤抖起来,“世子那?里暂时无事,是建京要出大祸了。”
因北边动乱,皇帝不愿将足够的兵力给予顾无惑,又?怕来日建京受困,便将兵力分散在各处要塞防守戍卫建京,以防北宁,如此兵力不足只是顾无惑的事,拖延的也不过就是顾无惑的脚步,但?建京无忧。
然而顾无惑没有来得及救出顾昂还罢,眼下与北宁的战事竟又?胶着起来,散布各处的兵马便迟迟无法?召回建京,建京兵力空虚已有近两月之多?。
皇帝当年登基之时,杀尽了所有与他争夺帝位的兄弟,除了一母所出的弟弟顾昂留在建京之外,其余兄弟一概被贬斥到了他处,如今时局忽然动荡,自然有人又?起了旁的心思。
顾昂战死,建京空虚已不是什么秘密,顾无惑又?未能及时打退北宁,观望了数日之后,此时便是动手最好的时机。
义阳王暗中起兵,绕开建京面对?北宁的绵长?防线,等到建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兵临城下。
齐姑姑与温芍说完这些,又?怕吓着她,于是强自先镇定下来,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怕,咱们这么大一个王府都在呢,最多?不过就是出去躲避几日,很快就能回来。”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但?温芍也知?道此刻怕是没有用的,既然齐姑姑这么说,也只能照着他们的安排来,否则又?能怎么办。
温芍这里东西不多?好收拾,齐姑姑也没有另外再叫人,整个府上此时都是兵荒马乱的,于是只让珠雨跟着温芍收拾,另外由麦冬芷荷几个收拾净园的要紧东西带上,她自己?则要去顾茂柔那?里一趟。
宜芳阁乱得比净园要厉害得多?,顾茂柔的家当多?,仆婢下人也多?,来来去去得看得人都眼晕。
齐姑姑到的时候她正叫了人去张家递话,让张家的人也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一块儿出城去,张时彦倒是一惯那?样陪在她身边。
见到齐姑姑,顾茂柔皱了皱眉,但?还是问道:“净园如何了?”
顾无惑不在,净园里头?住得要紧些的人也只有温芍,顾茂柔这一句自然是问她的。
“已经在收拾了,不会耽误。”齐姑姑扶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婢女,问顾茂柔,“眼下是怎么说的?”
齐姑姑是先王妃身边的人,又?有抚育顾无惑长?大的功劳,顾茂柔自然也对?她恭敬有加,回答道:“姑母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子时去东边的平昌门汇合,她自有办法?出城,等到出了城便有地方?可去,躲一阵子再说。”
齐姑姑点点头?:“那?好,只是这车马还得郡主多?费心,温姨娘的身孕都快八个月了,最是要当心的时候,这兵荒马乱又?旅途颠簸的,我实在怕她受不住。”
“我有数,”提起温芍,顾茂柔一味只是没好气,“她腹中的也是阿兄的孩子,我自然知?道轻重,她与我一辆马车便是,齐姑姑跟着她伺候。”
齐姑姑一听便放下心,连忙向?顾茂柔告退,又?匆匆往净园赶。
她前?脚才走,张时彦后脚便对?顾茂柔道:“郡主,此事要三思啊!”
“你可省省吧,我还能怎么办?”顾茂柔有些烦躁,“阿兄临走前?来同我说过,让我不能再找她麻烦,还要看顾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方?才也说了,那?是阿兄的孩子,若这个当口出了什么岔子,阿兄回来怎么可能放过我?”
张时彦听后心中冷笑,他早已笃定顾无惑是回不来了,那?么温芍又?有什么要紧,谁还会在乎她的死活?
张时彦一直对?他们二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张时彦不敢对?顾茂柔说什么顾无惑回不来了之类的话,他只道:“这倒不是有私心,只是实在是为了郡主好。”
“怎么说?”顾茂柔白了他一眼。
张时彦道:“郡主也听见齐姑姑说了,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是否经得住这一路的颠簸?若是路上动了胎气或是直接要临盆了,岂不是拖累了我们?眼下形势那?么紧迫,到底能不能顺利逃出去还未可知?,带上她简直是个累赘。”
顾茂柔一愣,她倒是一点没有想到这上面。
这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路上温芍出了什么状况,一定是会耽误他们的,这一耽误,或许耽误的就是他们的性命。
况且她本来就与温芍不睦,没有一定要救她的道理。
张时彦又?道:“建京也未必就会出很大的事,我们不过是提前?避祸,依我看,不如把她留在王府,让她自生自灭。”
顾昂是皇帝的亲弟弟,瑞王府与宫中关系极为紧密,哪怕顾昂和顾无惑都被皇帝摆了一道,顾昂也已经身亡,但?是义阳王进?入建京后是绝不可能放过瑞王府的。
张时彦的提议,与直接杀了温芍没有两样。
闻言,顾茂柔迟迟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吐息稍缓心绪,抖着声?音道:“好,就照你说的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没有为?难温芍,也没有不照顾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若是带了温芍,他们就可能逃不过了。
这个理由,想来阿兄也会理解的。
她是他最爱的妹妹,自然一切是以她的性命安危为?先。
而温芍这个令她厌恶的人,终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旋即,顾茂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张时彦道:“还有齐姑姑,她怎么办?她一定会带上温芍的!到时阿兄……”
张时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郡主就是心太善,难不成还想着同世子说实话??到时与?世子撒谎,便说是温芍自己?动了胎气没撑过去没了便是,至于齐姑姑,她是一定要做干净的,郡主便交给?我,我现在就去。”
顾茂柔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那是齐姑姑,不行的……”顾茂柔连连摇头,“她是母亲留下的人。”
“郡主,留下齐姑姑,来日见到世子,她一定会告诉世子,是我们执意?不肯带走温芍,甚至连她的请求都?不顾。”张时彦定定地看着顾茂柔说道。
顾茂柔后退一步,被婢子扶住,而张时彦已经转身快步往外面?走去,顾茂柔只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却没有开?口叫住他。
温芍这里的东西不多,她又怕拿得多了也带不走,于是最后统共也只带了两个包袱,齐姑姑还没回来,她便在廊下等她。
已经有人过来抬净园的东西,都?是里院顾无惑那边的,麦冬他们来来去去的,最后也没看见人了,不知去了那里,只有珠雨陪着温等齐姑姑。
春雪又淋漓起来,料峭时节夜风还是寒凉的,温芍在风里立了一阵,不由拢了拢身上衣物。
珠雨也冷,于是便搓了两下手,道:“姐姐不如先进?去坐坐,眼下这样慌乱,齐姑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呢!”
她一说,温芍也觉得自己?的腰部有些发沉,之后的路必定更为?艰辛,她也不敢在此时就出了岔子,还是须得养精蓄锐才好,于是便听从珠雨说的,又往里面?坐去了。
珠雨给?温芍倒了一杯热茶,又跑出去听了一阵,回来后说道:“外头脚步声?就没歇过,麦冬他们出去之后也没再?回来了,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出去找找齐姑姑,若她实在不得空,我们便自己?出去。”
她说得很有几分到底,温芍便同意?她出去找齐姑姑,珠雨走后,净园更静。
净园离得宜芳苑不近,来去也要许多时候,温芍按捺下逐渐焦躁的心,静静坐在里面?等着,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夜色愈发浓烈起来,温芍实在是坐不住了,便重新?走到外面?。
不知不觉中,春雪已在地上结起了一层泥泞,映着幽微的烛火看不大分明,与?泥地无异。
大抵是错觉,温芍觉得此刻周遭好像更加安静下来。
她抬脚走到泥泞的雪地里,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过去,终于走到了净园门口,只见院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是谁进?出时忘了关?上。
温芍侧了半边身子出去探看,远处仍有明灭的灯火,像是有人在提着灯笼奔走,但近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只得继续朝着有人的地方走去。
地上又湿又滑,温芍走得极为?艰难,那些亮光仿佛鬼火一般,仿佛只要一转眼便又找寻不见了,温芍终于走到回廊处,这里风雪渐小,并且也叫住了一个小婢子。
小婢子刚刚哭过,正要跑开?,不防被温芍叫住,看见是温芍又不敢跑了,战战兢兢地问道:“姨娘何事?”
温芍问:“看见齐姑姑了吗?”
“齐姑姑吗?”小婢子颤着声?音摇头,“没看见,不过郡主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什么?他们已经走了?”温芍一惊,手不由地按住隆起的肚腹。
小婢子哭道:“姨娘放了我吧,我也要逃命去了,郡主只带了要紧的人走,我们这些人全?都?被落下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听说叛军都?要攻进?建京城了。”
回廊上高高挂着一盏黯淡的灯笼,一阵风刮过,倏地熄灭,小婢子一转身便跑了,温芍没有出声?。
她呆立了片刻,然后转身便往净园回去。
一路上王府的喧嚣声?更小。
一口气走到净园,净园还是温芍方才离去时的样子,连院门开?阖的角度都?是那样,可?见再?没有人来过。
齐姑姑没有回来,珠雨也没有回来。
温芍已经没有工夫去想她们都?去了哪里,左不过是看情形不好都?逃了出去,或是遇到什么事了没有回来,眼下已经非常危急,她也不能再?继续等了。
如果叛军真的进?了城,首当其冲的搞不好就是瑞王府,再?怎么都?是逃不过的。
温芍本想找方才收拾好的那两个包裹,但不知珠雨放到了哪里去,一时竟找不见了,温芍心下焦急,就算真的要逃,没有一点财物是万万行不通的。
她想了想便立即进?了里院。
刚刚麦冬他们已经整理过里院的物品,重要的东西都?已被放在箱笼里抬出去,但匆忙之间一定会有遗漏,不可?能完全?搬空。
里院从前是温芍当的家,她自然是轻车熟路的,摸着黑走到了顾无惑住的那几间正屋中,摸索了片刻果然找到了一些银钱并一些玉料饰物,这都?是顾无惑平日里佩戴过的,不用了便被存放起来。
房中还有旁的东西,要再?拿也尽可?以拿一些,但温芍没有再?继续,这些就已经足够她应付即将到来的困境,而若是再?继续搜刮下去,便很有可?能耽误了时辰。
顾茂柔走得如此匆忙,便能说明时间的紧迫。
温芍把东西全?都?仔细收好,又回自己?房中草草收拾了几件自己?穿的衣裳,另还有三四件小孩穿的。
孩子穿的小衣服已经做好了很多,温芍方才让珠雨收了几件,还是留下不少。
孩子的衣物旁还放着一只拨浪鼓,温芍不慎碰到,便立刻缩回了手。
这只拨浪鼓是顾无惑离开?前给?她的,让她收着给?孩子玩,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带走,所以也没有让珠雨收进?去。
同样的,此时她更不打?算再?带。
温芍收好包袱,便匆匆从净园侧边的角门离开?了。
净园的角门平时不大有人出入,一般都?是走的正门,但温芍却知道这里离王府西面?的侧门要稍微近一点,西面?的门都?是王府的奴仆进?出在走,不与?主子们走的大门混作一处。
温芍不敢从瑞王府正门跑出去,怕被逮个正着,这里倒更好掩饰一些。
府上倒还有些手脚慢的,或是不舍得主子们留下来的东西,想捞一些再?跑的,此时也都?零零散散朝西门走去,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温芍,都?只顾着自己?跑自己?的,只当温芍是府上谁家的媳妇。
除了路难走些,温芍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其余一路倒是顺畅,很快便到了西门。
看着面?前黑洞洞的门,温芍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跟着那些逃出府的下人一块儿出去了。
只是一出这王府的门,本就零散的人便更加四散开?来,各寻出路,一个晃眼便都?不见了。
温芍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几年前便被卖入了瑞王府,这些年来从未认识过瑞王府外的人,也没有家人朋友在建京中,出了瑞王府,完全?便是孤身一人。
平时偌大一个建京城总还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或是客栈旅店,或是寄宿他人家中,有钱便不怕寻不到去处,然而眼下却完全?是另一番情境,除去像顾茂柔等逃出城去的勋贵豪门,留在建京的人们也都?紧闭了家门,恨不得一声?都?不出,让叛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城中才好,如何还会去接纳一个外来的女子。
温芍心中慢慢升起一股绝望,像迷雾一般朝她涌过来,她很想闭眼朝着雾中走去,然而腹中时而的蠕动提醒她不能如此。
今夜胎儿动得异常厉害,或许也是感觉到了周遭的混乱。
她的孩子不能有事,她也不想死。
温芍略定了神,辨了辨方向便朝北边走去,往南便又回绕回王府的正门处,整一条街都?是瑞王府,很有可?能正面?遇上叛军,往北一直走到底边可?以绕开?王府,应该还有路可?以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凭借本能选择着自己?的路。
北边果然要冷清安静许多,温芍转过一个巷口,眼见着就要远远离开?瑞王府,却在尽头见到了火光,她一下子停住脚步,然而火光却越来越多。
她离开?得还是迟了,若是没有身孕,或许走得快些还能避开?,但她如今根本走不快,再?加上运气实在不好,此时在城里遇到的不是叛军还能是什么呢。
温芍没有再?上前去,她侧过身子往旁边避了避,又垂下头,似是害怕得为?来人让路。
片刻后,那些甲胄声?便已经到了温芍面?前,为?首的将领问:“你是谁?”
温芍拿出自己?早就已经想好的说辞道:“我只是建京城中的妇人。”
“那么晚了还在路上走,又是瑞王府近旁,”那人果然不信,“你是瑞王府的人?”
温芍连忙摇头:“不是,我是不认路,这才走到这里了。”
“说谎,谁家妇人会大着肚子一个人在路上走,你到底是谁?”
温芍呜咽了一声?,哭道:“我……我夫君说今日城里不太平,便想带着全?家老小跑出去,我走得慢,他们嫌我会拖累他们,所以……我夫君就丢下我跑了。”
她哭得可?怜,说完又朝叛军跪了下来:“求求这位将军饶了我,我不认得路,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
叛军眼下也是急着进?瑞王府前去搜刮,他们这队本就是吃了亏负责先巡视瑞王府附近,若再?拖延些或许里面?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他们了,便也不想与?这个女子再?继续耗费时间。
那人本想直接拔剑把温芍杀了,可?到底借着火光看她长得明媚娇俏,又听她说是被夫君抛下了,竟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便冲着她抬了抬手:“滚滚滚。”
温芍闻言连忙起身,然而身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往地上撑了几下才终于爬了起来,那叛军虽放过了温芍,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见温芍动作缓慢,便烦躁地用刀背推搡了她一下,然后才离开?。
临了还不忘说:“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如果不是这个肚子,倒可?以享用一番。”
幸而温芍扶着墙,这才没有摔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是胆寒,赶紧背过身子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走过了很远,已经到了僻静处,温芍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温芍才惊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
第25章 生产
这一夜连惊带怕,不知?行到穷处又峰回路转了几回,已够她心力交瘁,然而最?后那个首领拿刀背推搡她的那一下,虽不至于让温芍摔倒,但也让她非常不好受。
温芍扶着肚子站了一会儿,可是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她又?不敢再站,怕遇到?其他叛军,便择着路专挑小巷子里走。
温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看见周遭民宅居多,她也终于脱了力,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裙底却忽然一片湿热。
她愣了愣,抖着手往裙摆上一摸,夜色下隐隐看见手上的血迹,随后便是钻入鼻孔的血腥味。
温芍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身孕还不足八月,若是这就要生产,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又?能?不能?活?
还有她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难道生在路上吗?
但旋即温芍便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去想这些,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向她袭来,疼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偷偷煎了避子汤喝下去,好过眼下走?投无路。
温芍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在还算安静的民巷中格外清晰。
忽然有一道轻响,似乎是有人开了门,温芍连忙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门的细缝中有人正在观望。
看清楚外面的人只后,里面的人稍稍把门打开了一点,温芍这回看清楚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温芍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说道:“求这位老人家收留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人见了她的情形哪有不知?道的,往里面说了一声,便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出来把温芍扶了进去。
到?了光亮处一看,才能?看见温芍的裙子上已经满是鲜血。
老妇人把温芍扶进旁边的厢房里,这座民宅极小,只有一进罢了,厢房自?然也小,还堆放了一些杂物,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老妇人将床铺匆匆铺好,让温芍躺到?上面,看了她身下汨汨鲜血直摇头。
“能?不能?生出来就看你自?己了,”老妇人道,“今日也是我老婆子做善事,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在我家中出什么事才好。”
温芍提起一口?气,从随身的包袱上摸出一块玉佩塞到?老妇人手上:“多谢婆婆救我。”
老妇人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来,转头便去烧了热水,如今正值乱世,谁也不会?嫌钱多。
这一夜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老妇人不断地让自?己用力,她痛得厉害却又?怕喊声引来城里的叛军而只能?忍耐。
快要天亮的时候,温芍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因为?还不足八个月,所?以他小得像一只小猫咪,比成人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孩子浑身红通通又?皱巴巴的,抱到?温芍身边一看,她差点哭出来。
她不丑,顾无惑也不丑,怎么生出来的孩子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只要孩子平安健康,难看点就难看点吧。
温芍看着身边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夜深,老妇人为?温芍拿过来一碗鸡汤,并且告诉她,如今建京已经乱成一团了,有权有势的都跑出城了,没钱的也想办法要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叛军已经占领了各处,连皇帝都趁着昨日叛军未攻进皇城之前逃了出去,义阳王不日便要入京,不知?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老妇人直唉声叹气:“昨夜遇着我们算你运气好,不然你就死在外边了,我们老夫妻俩也是倒霉,走?也走?不动,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建京听天由命了,这好好的,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这碗鸡汤是刚宰的鸡,我们自?家养着的,你且吃着,鸡鸭倒还有几只,再过几日想吃也没有了。”
这对老夫妻本就心底不坏,否则也不会?在昨夜那般混乱的状况下让温芍到?家里了,又?看在温芍给出的那块玉佩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更悉心些。
温芍还是道了谢,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鸡汤喝了,她身上脱了力,吃下些东西才稍稍好些,老妇人见了便起身又?给温芍去添了几块炖得软烂鲜香的鸡肉。
老妇人看着她吃着,便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夫君去哪儿了,怎么会?由着一个有身子的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出来?”
温芍本来想用应付叛军的话回答老妇人,但转念一想便道:“他死了,昨晚听人家说都要往城外跑,我便也匆匆跑了出来,路上与家人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