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点了头,她便忙不迭道:“我也算是阅人无数,这建京城中的王孙公子,几乎能见的都见过了,唯独这一位世子,听说一向便在城外景宁寺住的,如今回来了,倒也没机会见过,他也从不往我们这些地方来的。”
“人不都是长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温芍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而问道,“方才里头的是姐姐的妹子吗,也是生得好相貌呢,与姐姐比毫不逊色。”
沈娘子的笑意便有些收敛起来,她对温芍道;“亲妹子哪舍得让她跟着我呢?这是我们鸨母新收的小女儿,才从外面买回来的,这一时也没调教好的,又还不大听话,还总傻傻地说是被人骗着卖过来的,本来不好让她那么早就接待人的,只是里头那位郎君么……他见了便急着想要了,我也不乐意跑这一遭,是我们母亲让我带她过来,我才没法子。”
闻言,温芍不由便怜那小姑娘更多,当初若不是顾无惑出现,她大抵也是这个下场,或许还要更惨。
但温芍面上并不敢流露出什么,只是随口说道:“原来如此,其实我们女子都是这般,似我们这样的身份又做不了原配正室,早早认清现实才是,张郎君也是翩翩佳公子,不算苦了她。”
第20章 拯救
一时便到了外面,因着张时彦今日要做的事隐秘,怕说漏了嘴让顾茂柔知道,所以身边带的随从也不多,这会儿也都不知道往哪里偷闲去了。
温芍便与沈娘子道;“沈娘子,实不相瞒,我今日其实是出来看病的,眼下这双腿脚虚乏得很,怕是走不动道了,你可否去前面为我叫一辆马车过来?”
沈娘子是伶俐人,温芍既是瑞王府的姬妾,她哪有不帮这个忙的道理,连忙应下便往前面去了。
那边沈娘子才离开,温芍便回身又进了铺子里头,一脸焦急地与掌柜道:“快上去告诉郎君,郡主往这边来了,让他赶紧避一避!”
掌柜自然不知温芍和张时彦的关系,只知她方才也一同上去了,便以为她也和沈娘子她们是一样的,一听说郡主来了,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一面上楼一面已经高声唤着张时彦。
温芍躲在一边,旋即便看见张时彦快步从楼上冲下来,又见随从都不在,连声喊着人便往外面跑了。
他跑时自然顾不了那个小姑娘。
温芍在暗处看见小姑娘一脸泪水地站在门口,茫然失措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
沈娘子还没有回来,温芍趁机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对她道:“跟我来。”
温芍也不大识得建京城里的路,她怕张时彦调头又追过来,只能拉着她往街巷中跑。
等到温芍再也跑不动了,她才停了下来。
“你家在哪儿?”温芍喘着气问她。
小姑娘呆了片刻,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温芍也没听说过的地名。
“珠雨,”温芍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如你先和我回瑞王府?
如今这世道不算很乱但也不算太平,就算珠雨是被骗了卖出来的,她一个人也很难找回家,此时让她一个人离开,无异于害她第二次。
闻言,珠雨点了点头,她怕得浑身都在抖,死死拽住温芍的衣袖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芍忽然便有些自豪起来,当初顾无惑救了她,如今她也救了和自己一样境遇的女孩子。
二人正要继续找路,却听得来路忽然有纷至的脚步声,温芍顿感不妙,连忙要带着珠雨跑,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时彦跑出去一阵才发现不对劲,便叫人回去再看,遇到了叫了马车回来的沈娘子,两厢一对马上就知道了是温芍带着珠雨跑了。
这回张时彦恨得更是咬牙切齿,温芍没得手就算了,这丫头方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转头就把他看上的珠雨拐跑了。
和顾无惑一样,故意和他对着干!
此时张时彦看着温芍,狠狠道:“能跑去哪儿?赶紧把人还给我!”
他还是不敢随便动温芍。
温芍却把珠雨挡在身后,然后后退一步道:“你放了她,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虽然眼下逃脱了一个珠雨,将来还是会有其他女子折在张时彦手上的,但温芍还是尽力想把珠雨救出来,她实在不忍心看见珠雨恐惧的目光,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
让她眼睁睁看着张时彦把珠雨带走,温芍做不到,能救下她就一定要救。
张时彦与温芍本就有许多新仇旧怨,能耐着性子与她好声好气商量,不过也就是碍于顾无惑,以及怕被郡主知道他的好事,温芍软的不吃,他心头火起,一下子便发了狠。
她竟然还敢跟他谈条件,要他放了那个珠雨才肯守口如瓶?
张时彦咬牙;“好你个温芍,真是在世子身边待久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乖乖把人给我我倒还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珠雨我要了,你也别想再有开口的机会。”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带着身边的两个随从朝温芍逼近。
温芍明明怕得连头都不敢抬,然而身后的珠雨却紧紧拽着她的袖子,让温芍平白生出了一丝孤勇。
反正都到了这个境地了,她还怕张时彦什么?
温芍死死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竟抬眸直视张时彦。
珠雨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张时彦的肤色极其白皙,但此刻他的手指却如森森白骨一般,伸到了温芍的肩上。
“不听话,就你和珠雨一起。”他笑起来,姣好的皮相仿佛戴了一层人皮的狰狞恶鬼,“就算找到了你的尸首,姓顾的也没有证据是我干的。”
说话间张时彦的手指已用上力道,另一只手又贪婪地朝后面的珠雨探去,也一同想攫住她,把珠雨吓得整个人都贴到温芍身上,把她紧紧抱住。
“谁说没有证据的。”
正当温芍闭眼心中哀叹之时,忽地不知何处却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温芍似被铁箍死死捆住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看来麦冬还不算太笨,当时很快便发现她不见,也很快便去王府叫人了。
这一来一回地耽误,正好够麦冬带着人过来寻她,张时彦的排场大,那时温芍身边的摊贩便有提起,只要麦冬在附近一问,就定然会问出这个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人,再循着打听寻找,建京城说小不小,但也就这么点地方,有了目标实则不难找。
只是没想到顾无惑也跟着来找她了。
这边张时彦明明背对着顾无惑,却只听见他的声音,便立时垂下了一双爪子,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若他执意要拿下温芍,与顾无惑对峙,那么温芍倒还觉得他有几分硬气,可偏偏张时彦就是这么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他的双腿抖了抖,回过头对顾无惑笑道:“世子,都是误会……”
顾无惑抬了抬手指,分明已不想再听他继续说话。
张时彦的事情外面不是没有传的,他在与顾茂柔成亲前便行迹荒唐放荡,只是那时没权没势还略收敛些,之后尚了长福郡主,非但没有让他开始学会规行矩步,反而仗着瑞王府的势头作威作福。
这些事顾无惑全都已经知道了。
饶是顾无惑一向灵台澄澈,此时面对张时彦,也忽然烦根顿生,再看看还在后面吓得面色惨白的温芍,顾无惑的额角竟跳了跳。
明明自己连自己都护不住,却还想着要去保护别人。
张时彦还在对着顾无惑喋喋不休地解释讨饶,顾无惑烦不胜烦,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这本不该有的心绪,只剩眉心轻轻蹙起,但旋即神色也恢复如初。
他对张时彦道:“前次我已经提醒过你,你自己说,这回该当如何。”
张时彦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只要世子不告诉郡主,一切都好说,我以后定不再犯,日日安分守己地守在郡主身边。”
“就只如此?”顾无惑说完这句话,朝着那边温芍伸了伸手,示意她走过来。
温芍才刚缓过来,一颗心还跳动得厉害,一惊一乍之后,眼下彻底松懈下来时,浑身的气力都仿佛要被抽干了,但一时却未走过去,而是先侧了头小声与珠雨道:“已经没事了,世子来了,他会救你的。”
她说完便轻轻执起珠雨的手,对着她笑了笑,珠雨一时还被吓得不敢动弹,不过有温芍牵着她,她稍稍定了心,也由着温芍将她拉走。
温芍到了顾无惑面前,正要给他见礼,顾无惑便上前一步,走到了温芍和珠雨的前面去,离得张时彦更近,也把温芍她们挡在了后面。
才短短片刻功夫,张时彦脑子里已闪过无数念头,他为人倒是很识时务的,方才顾无惑一出现,他便歇了那点子心思,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然而顾无惑却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却还要让张时彦自己说。
张时彦不敢说轻,也不敢说重。
他思虑再三后道:“世子,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要是真的不相信我,便派了人到府中盯着我便是。”
“盯着你?”顾无惑反问道,“然后再让柔柔来向我求情?”
顾无惑待人一向是温和的,虽然温芍不知这温和底下到底有几分热忱,但也实在没见过他如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顾茂柔几乎算得上是顾无惑最重要的人,张时彦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也难怪他会如此。
张时彦霎时哑了口,顾无惑的眸色冷了下来,道:“从今以后,建京城里每一处你可能会去的地方,隔一段时间我都会着人过去询问,若被问到什么,你与柔柔和离便是。”
此话一出,张时彦仿佛被扼住了咽喉,顾无惑无异于直接软禁了他,让他不能再去从前喜欢去的地方,可张时彦面对顾无惑却又不敢说什么,生怕一旦开口处罚便更重。
张时彦恨顾无惑和温芍恨得不行,也只好低下头认了。
明明也是生得清姿隽秀的一个人,所为龌龊,姿态也窝囊,顾无惑倒没有看不起他,只是不想再看他,便转过眼去道:“莫要再让柔柔伤心。”
温芍站在顾无惑的身后,闻言眸子便黯了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顾无惑到来时没有询问便猜出大抵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对着张时彦这样的人,口口声声的也不过只是他的妹妹顾茂柔而已。
他会出手相救,比如她,比如珠雨,可真正令他在意的人,怕是也只有顾茂柔一人罢了。
想到出神之际,顾无惑已经转过身来对温芍道:“我们走吧。”
温芍点点头,接近午时的日头金灿灿的,大喇喇从人的头顶照下来,好似笼着一层金粉,温芍看着顾无惑,眼前被阳光晃得影影绰绰,她低下头想要避开刺眼的日光,然而下一刻却只觉天旋地转,直接倒了下去。
第21章 身孕
温芍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她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暖阁里,里头没有掌灯,烛火点在帐外,她得以安眠更久。
动了动肩膀,温芍便想起来要出去吃点东西,被张时彦一闹,晕过去饿了一天不说,病也没看,只能明日抽空再说了,好在总算救下了珠雨。
大抵是听到里面的动静,帘帐微动,齐姑姑已从外面进来。
“醒了?”齐姑姑一向有些不苟言笑的脸上带了些笑意,“世子眼下不在,我让麦冬给你拿点吃的过来。”
齐姑姑说完便往外吩咐几句,见温芍要下床,便拦了一拦,低声问她:“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温芍奇怪:“知道什么?”
“你有身孕了。”
温芍愣住。
齐姑姑还在继续说下去:“白日里你晕过去,麦冬便说你已经病了一阵子了,今日出去也是找大夫的,回来之后世子给你把过脉,又请了大夫过来,这才确定下的。”
见温芍一直垂着头不说话,齐姑姑便轻轻拍了她一下:“怎么了?”
温芍回过神,耳尖有点红红的,心里也热热的。
齐姑姑心里欢喜,正殷殷地望着她,温芍绞了两下衣角,小声说道:“我以为是着了风寒,自己抓了药吃一直不好,才去看的……”
“你这糊涂孩子,药也是能乱吃的?”齐姑姑一阵后怕,“除此之外身上总有些不对劲,也太大意了,不过也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块。”
温芍这才想起自己的月信,仿佛确实有阵子没来了,她一向不大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注意到。
“都快两个月了,方才世子先给你把脉,一开始也是不信,他把了好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等请大夫来看过之后,这才知道是喜事。”
齐姑姑今日的话比平时多出几倍,还在喋喋不休着:“这下好了,世子都二十的人了,终于也有个交代了,王妃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一时麦冬把吃食拿过来,温芍用了一些,齐姑姑看她胃口还好,便更是放心。
温芍用了饭,人也慢慢缓过来,从方才得知有孕时的茫茫然中抽离,虽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但她竟也不由开始担忧起来。
“齐姑姑,”温芍叫了齐姑姑一声,“有些事……我有点担心……”
齐姑姑让她靠到引枕上:“切勿多思,否则伤了胎气。”
温芍正要继续同齐姑姑说话,齐姑姑却已经听见外面细微的动静,按住温芍的手,笑说道:“世子回来了,如今有些心事你应该和他去说。”
她笑着转身出了暖阁,温芍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帐外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齐姑姑小声与顾无惑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快步出去了。
温芍垂下头。
“醒了?”才闻得其声,人已经到了跟前。
顾无惑没有坐下,而是暂时立在温芍床边。
影子投到锦缎的被面上,温芍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
顾无惑见她没说话,又道:“齐姑姑说你有事和我说,是什么?”
温芍纤弱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身下的褥子,小声道:“世子,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实在很害怕,方才齐姑姑的高兴不是假的,可是顾无惑呢?
他还未娶妻,是否会乐于见到这个庶出的孩子的到来?
温芍说话的声音很小,顾无惑虽听见了,但又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便在床边坐下,问:“故意什么?”
温芍洁白又小巧的牙轻轻在唇上咬了一下:“不是故意要在世子妃进门前有孩子的。”
她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了顾无惑一眼,见他眉目虽温和,却也没有比平日多出几分喜悦,还是那般淡淡的,心下便更忐忑起来。
“谁说你了?”顾无惑眉心一蹙。
“没有,”温芍深吸一口气,稍稍坐直了身子,道,“奴婢听说过,很多人都不喜在成亲前便有庶子,世子和将来的世子妃……”
“不会,”顾无惑打断她的话,微冷的目光落在温芍修长的脖颈上,久未有波澜的心忽然一动,但旋即便被他压下,“你安心养胎,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便是。”
他说得笃定,可温芍听在耳中却更彷徨不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向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为何会说出没来由的这种话。
更何况世子妃还没影子,她眼下便说,更是有提前上眼药之嫌。
简直是越描越黑。
温芍又慌忙解释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只要奴婢和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奴婢愿意带着它避得远远的。”
她终于囫囵说出了想说的话,虽心里还有更多的想头,但一团乱麻似的,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倒好受了些许。
一时顾无惑听了竟没有说话。
半晌后,温芍才听见他说道:“不会有世子妃。”
温芍不解其意,她脑子里这会儿混混沌沌的,只想着自己的事,正要再问,顾无惑已经起身:“我还有事,你先歇下,今后不用再服侍我,这几日父亲便要领兵出去,或许我忙时便不会回来。”
温芍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他出去,直到此时又回过味来,想起他刚刚的那句话,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叫不会有世子妃?难道他不想娶妻了?
这实在是太诡谲又不合常理。
顾无惑作为瑞王世子,怎可能没有世子妃?便是将来也一定会有一位王妃。
他既不排斥温芍,便也能接纳其他女子,没道理却连正妻都不要了。
若说是为了温芍,就连温芍自己也不信,他待她很好,从不苛待责骂她,也没有看不起她,但却不是有情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更像是友人相处,闲时说上几句,而后便散开。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点都看不透。
温芍重新把身子靠回到引枕上,顾无惑是天上月,山中雪,其实她从未与他接近过,甚至连触碰都不敢,又何来看透他呢?
如今有了孩子,她是高兴的,他应该也是高兴的,或许这就够了。
温芍有孕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王府,因着这几日王府上下都在忙着顾昂即将出征的事,所以温芍这边并没有多大波澜,甚至连顾茂柔都动静不大。
那个叫珠雨的小姑娘,温芍也托齐姑姑去打听了一番她老家的事,得知那个地方正是北宁与南朔交界,如今很不太平,而珠雨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来的建京,最后温芍便与齐姑姑商议,把珠雨先留在了瑞王府。
离了那日的惶恐不安,珠雨其实是个很伶俐的丫头,说话做事一学就会,齐姑姑甚至说她比温芍以及麦冬芷荷都要聪明,学得又快又会看人眼色,留下来倒是很得用的。
温芍每日也没事干,听齐姑姑经常夸珠雨,便常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来带着,她对于这个自己在张时彦手上救下来的女孩儿,总是多带着几分怜悯之情的,又或者是同病相怜,于是格外优待宽宥她。
时间便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自顾昂离开之后,瑞王府又回到从前的样子,只是顾无惑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净园,而是依旧像顾昂在的时候那样繁忙。
温芍与顾无惑虽每日都同处一室,然而见面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如今温芍也不必晨昏等着服侍他,通常都是夜里她已经睡了,顾无惑才刚回来,而清晨她还没醒来,他却已经起身离开了,顾无惑一向手脚极轻,所以睡梦中的温芍更是无知无觉。
温芍从不过问他在忙些什么,甚至也不是很在意。
他出身高贵,应是有自己的人生去过去,即便她开口关心了,也大抵是她不明白的事,又何苦徒增笑柄,让两人都不自在。
深秋时下起了连绵的雨,今年的雨水是比往年要格外多些,温芍记得入夏时也是这般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如今天气转凉,还是漫天湿漉漉的,潮得人心里发闷。
温芍嫌屋里憋闷,于是便常搬了椅子坐在檐下看雨,不过也才几日之后,时气便更凉了下来,外头也坐不了,仍是只能待在里面。
这日雨后稍霁,天光也没完全放晴,日头刺不穿云层,只积了亮蒙蒙的一层光晕在天上。
温芍午觉醒来,觉得颇有些无趣,枯坐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趁着这难得不下雨的时候出去走走。
芷荷如今是跟着齐姑姑学做事的,她一时抽不出空,麦冬人又懒,倚在廊边编一串络子,温芍也不好意思叫她,珠雨见状便自告奋勇陪着温芍。
比起温芍她们,珠雨更是如今新来王府的,温芍看她素日也仿佛不大敢出去,今日倒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四周的新奇事物。
“真是没想到,我竟还有能见着这世面的一日,”珠雨看着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后来温芍问了才知晓,原来她和自己同年,只不过是日子过得困苦,这才要比旁人更瘦小些,“能吃饱能穿暖,做梦都梦不来。”
四下无人,她与温芍在一处时说话说得大胆,温芍侧过头去看她,只见珠雨一双眸子亮亮的,整个人都雀跃又跳脱。
当初她被顾无惑救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温芍不由浅笑起来,自己都未能察觉。
珠雨又拉住温芍的手臂,悄声说道:“温姐姐这样就好了,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我便跟着温姐姐,不说让温姐姐提携,光是伺候温姐姐就够了,姐姐将来是主子,今后生下了世子的头一个孩子,那更是贵不可言了。”
珠雨自来了这里之后一直便将温芍称为姐姐,先前是不知道温芍的身份,后来齐姑姑与她说了,她于其他事情上伶俐,可却怎么都改不了口,温芍便也由着她去了。
不过眼下是在外面,有些话说者无心,被人听去总归是不妙的,温芍已经在上次的事情上吃过一次亏了,被那个叫秦桑的发现她与世子之间的端倪暗中告诉了张时彦,从而使得事情变得面目全非。
况且温芍本来就不是那种喜爱到处宣扬的人,每日自己过自己的也就很不错了。
温芍连忙按住珠雨的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些话在外面不能乱说。”
她想起那日顾无惑说起世子妃的事,嘴上竟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以后府上还有世子妃的,她和她的孩子才是瑞王府真正的主子。”
珠雨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觉地不再说方才那个话题,只是又换了个话头说道:“我听说前边园子里的菊花这几日开了,有好多不常见的品种呢,温姐姐既出来了便过去看看吧!”
温芍是知道珠雨所说的园子是在哪里的,不是王府里正经的花园,而是极小的一处,被王府的人叫做菊园,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去,只不过种了些菊花,遇着秋日偶尔会有几个人去看看花罢了。
那里离得比较远,温芍本来是没有过去的心思的,但珠雨兴致颇高,她才刚来王府,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奇的,温芍在心底里很是可怜她,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兴致,又想着反正都出来了,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回头再下雨也是误了花期,便同意了珠雨的提议。
温芍便与珠雨一起一路说着话,一边朝着那个园子过去。
转过回廊,又过了一重月洞门,眼瞧着前面就要到了,珠雨却忽然“哎呀”了一声。
温芍还没开口问她,她便说道:“我头上的珠花掉了,这可怎么办呢!”
说着一手摸着发髻,一手四处在旁边的地里寻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珠雨来瑞王府时身无分文,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身上的行头都是温芍和齐姑姑给她置办下的,温芍见她头上光秃秃的也没什么首饰,便从自己的妆匣里面挑了一朵珠花送给她,让她平日可以穿戴,珠雨收到后很是喜爱,几乎每日都戴在头上,宝贝得紧。
温芍怕她着急,见状便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再给你一支便是。”
珠雨弯着腰,发丝松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焦急地说道:“不行,这是温姐姐送给我的,我一定要找回来。”
“我们这一路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温芍想了想便道,“应该就掉在我们方才过来的路上,沿着路再去寻便是。”
珠雨这才直起身子,见温芍也要跟着她走,便拉住温芍说道:“姐姐不用跟我去找,走了这么多路姐姐也该累了,不如就去前头坐着歇一歇,我脚力好走得快,想来很快便能找到了,到时再回过来找姐姐,姐姐等着我便是。”
温芍一想也对,正好也觉有些累了,自己如今的身子比不得从前,还是停下来歇一会儿比较好。
于是珠雨便回头去找珠花,而温芍继续慢慢往前面走,种满了各种菊花的小园子,亦被重重树荫遮蔽着,间或有鸟雀从叽喳着从枝叶间飞过,更显静谧。
温芍又往前几步,正要进去,却听见花间有人轻轻说话的声音。
她步子一顿,马上便停了下来。
温芍向来不爱沾染过多的是非,眼下便更是如此,她在王府里也不是一日两日,更是知道遇到眼前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当做没有来过,悄悄避开。
可就在这停留片刻的工夫里,说话的声音却已经钻进了温芍的耳中。
那个声音温芍很熟悉,娇娇软软的,是顾茂柔。
此刻她正带着哭腔道:“我知道那次的事情是时彦不对,也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才让阿兄和她……可那也是个意外,过去了便过去了,阿兄就当从没有发生过,可如今她竟有了身孕,阿兄难道与她……”
温芍的背脊无法遏制地抖了抖,本来已经迈回去的脚步也收了起来。
与顾茂柔说话的人正是顾无惑,而他们在说的事,也与她有关。
茂盛的花叶遮去了温芍削瘦的身形,她修剪得圆润的指尖的轻轻拿住了一片伸到面前的树叶,却没有把它拿开。
只能听得见他们说话,并不能看到他们,只能依稀看见他们的身影。
顾茂柔哽咽着说完,站在她对面的顾无惑并没有立即说话,一时只剩下顾茂柔的抽泣声。
“阿兄……”顾茂柔又撅起嘴,撒娇般地叫了他一声。
温芍不知他们二人此时面色如何,倒是躲在暗处的她,已经红了耳尖,顾茂柔一向骄纵,如今更是向着顾无惑问他们的房中之事,又要让人如何回答?
温芍自是有几分难言的羞怯,而那边的顾无惑已经开口说道:“便如你所见所听的那般。”
他的声音虽还是如平常那般淡淡,但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宠溺,旁人或许不会察觉到,但温芍与他日夜相处,已然是听了出来。
闻言,顾茂柔已经急道:“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阿兄若觉得对不起她,那么装装样子不就行了,何苦真要委屈了自己与那贱婢在一起?阿兄是何等姿容品行的人,就算她只是一个妾侍那也是配不上阿兄的,阿兄心善将她收在身边便也算了,为何还要去碰那卑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