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狄霄忽然笑了,眸子里带了些纵容:“就我所知,就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他们的麦种都是最好的,秋收时也不过能亩产二百斤。”
“公主是不是记错了?”
粮食乃部族根本,莫说能亩产三百斤,拔都儿部每年的产收能有万斤,就能让全族人欢喜鼓舞了。
族里今年划分的耕地有将近四百亩,比往年翻了两倍不止,但族人同样增了一倍,求收分完粮食后,族里的存粮仍不算富裕。
可要是按照明窈所说,一亩地产足三百斤粮,四百亩就是足足十二万斤,便是往后五年不再耕种,也足够整个拔都儿部吃了。
这是狄霄想都不敢想的。
看他怎么都不相信,明窈有些急了:“可是真能……我知道了!”
她一把抓住了狄霄的手,转身就往回走,还不忘回头碎碎念着:“你不信我,总该相信湘湘她们。”
“我记着有个农事司干事家的小公子,他肯定比我知道得详细,还有其他人,她们肯定多少晓得大越小麦亩产量。”
“你现在不信我,一会儿你就该后悔了……”
说着说着,明窈也生了几分赌气的情绪,拽着狄霄偏要去探个究竟。
狄霄虽觉得好笑,可侧目瞧见她气鼓鼓的面颊,心头缓缓涌出一个不可思议乃至有些荒谬的念头——
不会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说:
半个时辰后,十几个人聚在了王帐里。
这都是明窈回来时在路上遇见的,全是从边城救回来的公子小姐,便是再不晓农事,也总比狄霄清楚两分。
而被她寄予厚望的农事司干事家的小公子,谷辛。
谷辛去年一冬常往畜棚那边跑,上至谷饲喂养,下至清扫落雪,全都能看见他的影子。
那些按日值班的族人每次轮值都能见到他,又见小少年瘦瘦弱弱的,偏干活利落得很,说话文文气气,却没有他们想像中那般不好相处。
尤其是族里的牛羊被足足养肥了一圈后,单说这些照顾牛羊的,对谷辛是打心眼儿得喜欢和认可。
这回迁徙,谷辛本该随大部队一起的,可有一只小牛怀了崽儿,他怕小牛长途跋涉伤了胎,说什么也要亲自照顾,这才慢了一步。
唯一精通农事的人不在,明窈也失了能仔细问询的对象。
此时,帐里除了明窈和狄霄,还有路上遇见的宁湘等人,念桃青杏在帐里收拾东西,便也留下了。
随着东南聚居地的生活回归正轨,青杏从狄宇那边回来,同念桃住在王帐不远处,平日里挑狄霄不在时间,来帐里帮着收拾收拾。
其余时间或是帮着浆洗衣物,或是做些早午晚膳,极少时间去宁湘她们那,大多数时候还是围着明窈转。
听明窈道明来意,众人却是不解。
明窈虽是想证明自己,但也没大大咧咧地说出麦种,她蹙着眉,扫向狄霄的目光里带着不高兴。
“首领就是不肯相信大越的小麦亩产极高,我便找你们来说一说,近几年的粮食收成,平均亩产可达到多少?”
她这样说,其余人也就信了。
念桃和青杏倒是知道麦种的存在,但她们向来与公主一条心,公主不说的,她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其余人莞尔一笑,竟真的认真回想起来。
宁湘说:“我虽不知田地产量,但我记得前些年丰收,皇上祭天路上有人献粮,一亩地的小麦装了足足五十袋。”
两个板车的小麦,看得天子大喜,献粮百姓赏纹银百两,属地官员连升两级,其事迹更是编撰成册,供人传读。
宁湘有些遗憾:“可惜我未仔细看,不知到底多少产量,但那装粮的织布袋子很大,少说十几斤,这样算着,麦田亩产能有八九百斤了。”
好家伙,这比明窈说的还要夸张。
狄霄先前存的惊疑又消了几分,侧目继续听着,想听听旁人不同的说法。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宁湘之后,其余人也说了他们家乡的情况,虽不至于亩产千斤,可也是个有些匪夷所思的数字。
如明窈所料,这些富养长大的公子小姐们不事农耕,也不知每年的粮食产量具体几何,可简单说个大概,还是可以的。
就连那年龄最小的县令家小女儿都说:“不会少于五百斤的,我记着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年税收都能填满粮仓。”
只是大越苛税繁重,这个五百斤或许还存些水分。
这样说了一圈下来,只余念桃和青杏没说话了。
既然两人在,明窈也不会独落下她们,她问:“你们可知大越亩产几何?”
念桃和青杏皆出身贫困之家,不然家里人也不会把她们送入宫,签了死契,陪公主远嫁草原。
两人笑了笑:“我们小时候倒是有跟家里下田地,可惜对秋天收成不了解,不过家里便是再贫寒,永远不用担心饿肚子。”
甚至她们吃到的粗面,在边城都是按照细面来卖的
青杏又说:“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公主和首领莫在意,后来我们两个入了宫,便不知外面是何光景的。”
狄霄想了想好几年前的拔都儿部,那时候全族都没有多少牛羊,粮食更是少的可怜,全靠族人狩猎换些吃食。
无虑温饱,这还是近几年才有的。
至此,所有人都说过了,狄霄的面上再没了疑色,只余郑重和震惊。
因之后的事还要明窈和狄霄单独商量,明窈就没留她们太久。
“大家都这样说,首领总该相信我了,今日麻烦各位了,晚些我叫念桃煮一只野鸭,给你们送碗老鸭汤。”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宁湘爽快应下了。
明窈送其余人离开,等她再回来,却见狄霄木木地坐在桌前,他在为自己倒水,然温水溢出杯口,也不见他有半分反应。
“狄霄!”明窈大声喊了一声,将男人的魂儿喊回来。
狄霄抬眸望来,只见小媳妇儿眸子亮晶晶的,面上还带着点狡黠和得意,明窈擅控制情绪,鲜少露出这样灵动的表情。
明窈轻咳两声,将那溢出的水杯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才问:“现在你总相信了吧?”
这样多的证人,由不得狄霄再产生任何怀疑。
他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等明窈凑近,却是一把将人拽过来,面对面,鼻尖只留寸余距离,呼吸顷刻交缠在一起。
“……你干嘛?”明窈迟疑问道。
“你可知——”狄霄话音一顿,望着明窈那双清透无暇的眸子,心头滚烫,又暗生恶念。
“你可知,粮食对拔都儿部意味着什么?”
“什么?”
“若有足够的粮食,我就可以招兵买马,扩大部族,我便可与草原诸族联合,起兵打上边城,占了你大越的疆土。”
狄霄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会攻入大越京城,将你那位皇帝阿爹拽下高位,还有那些公主,也会被我抢回草原,你们大越千万百姓,都会成为拔都儿部的附属。”
可就明窈所知道的,狄霄远非那等好战好戈之人。
这虽只是当下笑言,但被狄霄刻意夸大,仔细的描述仍会让人产生信以为真的错觉。
明窈惊了一下,又有些不信:“你会吗?”
“那可说不准。”狄霄轻笑一声,在她耳侧低喃着,余光扫见莹白圆润的耳垂,忍不住在上面轻咬一下。
吓得明窈惊呼一声,下意识要往后躲闪,不料她整个人都被狄霄禁锢着,全无退路可言。
她仍记着刚才那些话,颈间全是痒意,但还是努力避着,磕磕绊绊地说:“我不知以后,但现在、现在我想让大家不必担心温饱。”
“我不怕你招兵买马,我只怕强敌来犯,族人没有自保之力。”
“而且。”明窈抬手挡住耳侧灼热的呼吸,轻轻喘息两声,“你已经有公主了。”
有了公主,怎么能再去抢。
狄霄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这话的隐意,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他舍不得放开怀里的温软躯体,也不愿叫明窈离了他视线,但光天化日,明窈定不会许他过界。
两人在一起抱了许久,或者说全是狄霄箍着人不放。
直到明窈忍无可忍:“你到底还要不要去找麦种了,大家走在努力翻着耕田,你作为首领,却在帐里偷懒。”
狄霄只得放开,指尖留有的余温叫他眸色越发暗沉。
晓得了那些陪嫁麦种的珍贵,不管是狄霄还是明窈都坐不住了。
两人稍微喝了两口水,就去仓房寻被搁置了许久的种子。
然而当初狄霄少了几句交待,放置的人也没去探查箱匣里放的什么,看那大木箱巨大,就堆在了仓房最里面。
前些日子迁徙挪了挪地方,但也没能放在显眼的位置。
还好那箱匣是从大越带来的,上好的梨花木上镌刻着精细的花纹,只要能在一众杂物中瞧见影子,就很好找出来。
两人废了好些功夫,才在仓房最里面找出被压箱底的麦种。
“首领公主,那我就先回去了!”看守仓房的小伙儿帮着把箱匣抬去王帐,招呼一声,便要回去了。
等四下只剩明窈和狄霄,狄霄上前将箱匣下的小锁打开,开箱却是铺面而来一股霉味。
这些麦种看顾不周,一冬过去,最底下的那层全发了霉,就连中间那层都能摸出湿来,只剩最上面的一小层,依稀还能看出原先的饱满。
“这……”明窈蹲在箱匣前,看着箱里坏了大半的粮种,心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跟着轻缓了许多。
狄霄就在旁边,自然也能看到这些麦种的损坏。
他少有后悔的时候,这一刻,却有些想回到过去的冲动,他不该因自己见识短浅,反漠视了旁人的话。
最底下的那一部分麦种定是不能用了,中间的晾晒几天,兴许还能有些活性,而那保存完好的,也只分出一亩多点的量。
为了明确大越麦种的产量,狄霄专门划分出两亩田地来。???
这两亩地被他用细枝单独圈了起来,从翻地到添肥,皆由他一手操办,有那好奇的族人来问,他也不肯透露分毫,只说:“日后你们便知道了。”
这些耕田要翻耕两遍,第一遍打散冻土,第二遍与农粪混合,这样再晾上四五天,就能播种了。
——粮食增产。
这对现在的拔都儿部来说,算得上是头等大事了。
几个月的时间,要是这两亩地的收成不佳,反正其余人也不知这是什么,省了大家跟着一起失望,也免了对明窈的闲言碎语。
若是这两亩地的收成真能有所长进,莫说三四百斤,便是二百斤,也能留作麦种,来年得个大丰收。
狄霄心中自有成算,只他的心思并未与任何人透露。
半个月后,所有农田翻耕完毕,族人们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清早下田,才到晌午就下完了所有种子。
单独划分出的两亩田地听了明窈的建议,麦种播得不是很密,一亩半用的好种,剩下半亩用的晒干的湿种。
又过半月,护送驱赶牛羊的队伍总算到了。
作者有话说:
谷辛:我也来啦!
第42章
一路走来,近两个月的行程,便是人都觉得疲乏,何况是些不会说话的牲畜,照料得再好,也少不得萎靡。
浩浩荡荡的牛群羊群抵达部族,不忙的族人全出来迎接了。
人们迎着迟归的族人去一旁休息,引牛羊入圈的活交给下一批人处理,人在前牛羊在后,次序井然,多而不乱。
“我不累,等牛羊都入了圈我再去休息。”只听这细细弱弱的声音就知道,这是谷辛回来了。
族里的汉子们少有说话文气和煦的,那一个个的大嗓门,离得近了耳膜都能被震痛,也只有那几个从大越来的小郎君,才会守着君子风范,稍微一大声,自己先脸红。
谷辛牵着仔细照顾了两个月的怀孕的小母牛,躲到一旁,防止被冲撞了,因为周围人多,小牛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他只好不时揉揉牛头,摸摸牛背,尽量安抚着。
两个月的迁徙,谷辛变化不大,除了皮肤糙了些,不见胖也不见瘦,当然也不见他晒黑,跟一群草原汉子们走在一起,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看他还忙着,明窈就没有上前打扰。
狄霄等人过去帮忙安置牛羊,明窈稍站片刻,转身喊了三五人:“咱们去蒸些羊肉包,再煮一锅面糊,大家一路辛苦,先吃口热饭。”
一起帮忙做饭的都是熟人,金花阿姑把孩子交给老人看着,她一马当先,洗手和面,面和好,菜肉也拌好了。
六人去蒸羊肉包,明窈就揽了煮面糊的活。
面糊汤里除了一贯要加的面粉和肉碎,还有两只打散的野鸭蛋,一小把青绿的葱花,小半勺滴极香的猪油。
羊肉包做得很多,为了防止万一,她们还准备了一碟羊奶酪,加热融化后抹在馍馍上,泡进面糊里更是别具风味。
这些东西做好,几人又给分装开,按照每人两碗面糊五个羊肉包两个馍馍的量,每人准备了一整海碗吃食。
听着外面的动静小了些,明窈她们就把汤饭端了出去。
二十个人,一一送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狄霄等人还在畜棚那边收拾,一直到晌午才回来,匆匆吃了口饭,又要出去一趟。
狄霄说:“有人在西面发现了两头落单的小狼,我去看看附近可有狼群,小狼也要趁早送走。”
说起狼群,明窈前后经历了两次狼袭,至今还心有余悸。
她有些慌张:“可严重?狼群的话……又要迁徙吗?”
“没事,这边很少出现群狼,应该只是意外。”
情况如何,还要等狄霄回来才知。
明窈不愿一直提心吊胆的,便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记挂着那两亩麦田,虽有心让谷辛多休息两天,可才等了半日,就有些等不及了。
她派青杏去打听打听,谁知人回来才知,谷辛根本就没歇,他不过吃了两碗面糊,抓着一只羊肉包又跑去了畜棚那边。
青杏说:“谷小公子怕牛羊新到这边不适应,要亲自检查才放心。”
听得明窈不禁咋舌,道一声辛苦,紧跟着就提起裙摆,直奔畜棚而去。
明窈过去的时候,畜棚这边已经没什么人了。
牛羊被分开安置,还有单独出来的给怀孕的小牛,有些脾气暴躁的牛羊,则被再单独分一栏。
谷辛嘴里叼着剩下的半个羊肉包,半跪在小牛旁边,一边给她顺毛,一边伏在她腹下偏上的位置,听着坚实有力的心跳。
明窈远远的站在牛圈外,并没有过去打扰。
直到谷辛站起来,方才发现外面有人在等,在看清来人后,他难掩面上惊讶:“公主?”
两人并未私下交流过,像今天这样面对面,还是头一次。
因需要谷辛的技术,明窈就没藏着掖着,直说自己带了大越的麦种,只不得深耕之法,特向谷小公子请教。
“可是——”谷辛迷茫了,“朝廷不是不许粮种外传吗?”
大越对粮种的管控比对盐铁还要严厉,一经发现,凌迟处死都是宽恕,还有诸多附加刑罚,足以叫人望而生畏。
明窈尚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睁眼说瞎话:“我那陪嫁的嫁妆都是宫里人准备的,既然这些麦种能入了行装,想必就是父皇默许的。”
“我虽远嫁,可毕竟是为了大越和平,兴许是父皇怜我远离故乡,才添了这些麦种吧。”
“若你觉得不方便,我们也不强求。”
明窈轻叹一声:“只希望今年收成尚可,不然到了冬天,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没有不方便。”果然,谷辛不忍族人陷入困境,到底拒绝不掉了,“但我可能帮不上多少忙,还请公主首领见谅。”
“好说好说。”明窈笑弯了眼睛,“你愿意就好,等首领回来了,我们找个时间,再来跟你请教。”
“对了,你去你的毡帐看了吗?首领说你常来畜棚这边,就将你的毡帐安排在了附近,只是等夏天这边气味大,你若不适应,你再来找我调换,还有许多空着的帐子,调换着也方便。”
“好,多谢公主。”
得了谷辛的帮助,解决了明窈一大心头患。
晚上,狄霄才一回来就被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与之相对的,他们出去探查也未发现狼群的痕迹,那两只小狼崽被送去了更远的地方,便是母狼找过来,也不会牵连到拔都儿部。
播种四五天后,田地里的麦种出了芽。
负责农耕的族人们过去检查,只见田垄上稀稀疏疏地冒着绿色,之前播下去的种子并没能全部出苗,按照之前撒种的频次,几十亩田地出苗率还不足五成。
因有心理预期,族人们倒也没太失望,只盼着夏日雨水丰沛些,好歹能产出一年的粮食。
与这边对比鲜明的,却是单用了大越麦种的两亩田。
不知谁眼尖看见了,惊得大声喧嚷起来:“大家快来看,快看首领种下的这两亩地,好多麦苗!”
一声招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功夫,人们就全涌了过去,一时间,四周全是惊叹。
这两亩地的麦种撒得稀,然一眼望去,田垄上葱绿的麦苗一点不比旁处的少,尤其是那用了好种的,每株新苗只见的间距都相差无几。
明窈难掩心头激动,她拎起裙摆,直接进了田里。
狄霄紧随其后,跟着她一株株数过,直到好种湿种的分界处才停。
旁人不知他们在数什么,又被拦在外面,如今满头雾水,却又不敢追问,只能干巴巴地等他们两人出来。
阿玛尔问明窈:“公主,您这田怎么跟大家伙的都不一样啊?”
明窈吞了吞口水,大越麦种的优良是她知道的,如今的麦株数也是她亲自数的,时隔数日,她忽然明白了狄霄的惊讶。
“这麦田——”
“出苗率能有十成。”
经她和狄霄检查,这两亩地的出苗率实在是高,好种全部冒了芽,就连那半亩湿种也从土壤里冒了头,只瞧着羸弱了些,不如好种粗高。
“公主可是看差了。”有人怀疑明窈在说胡话。
明窈没有过多解释,只侧开身子,让大家瞧个仔细。?S?
然看得越清楚,众人越是震惊:“首领是用了什么法子,怎就没告诉……”
“这两亩地里用了公主陪嫁来的麦种。”狄霄忽然说道。
若是种植方法差异,还能说公主首领藏私。
但根源问题出在了种子上,麦种就这么多,买也买不到,便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
金花阿姑又是震撼又是羡慕:“怪不得大越地域广袤又兵强马壮的,真是跟咱们不一样。”
说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也好,见风使舵也罢,麦种粮食这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人活在世,谁也不能缺了饭吃。
狄霄没有再遮掩,坦言道:“多亏公主将这麦种带来,但毕竟地域不同,我们也不能保证产量几何。”
“大家也莫要抱太大希望,具体如何,还要等秋后才知道。”
“倘若这种子真能高产,就全留作麦种,来年只种这些改良麦,若是产量一般,只能说是草原水土独特,不适应罢了。”
“当然,这等宝贝,还请各位管好了嘴,所谓怀璧其罪,若让其他部族知道,谁也不能保证,这些麦种不会被人觊觎。”
“是是,首领说的对。”几人应和着,也不望念一句明窈的好。
狄霄侧耳听了几句,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水土和耕作方式上,而未过多谈论明窈,心下也安定下来。
麦种出芽后,就要考虑下一步耕作了。
狄霄找了一圈,才在畜棚找到谷辛,他正和几个值班的汉子聊着天,不时插一两句话,也好学些草原话。
见狄霄和明窈一齐过来,众人齐齐望来。
族里耕作要借鉴大越种植方法的事已经传开了,虽然有人更愿保守,但见了改良麦的出芽率,想拼一把的还是占大多数。
狄霄也没避着旁人,直接在这里问了。
知晓了他们二人的来意,谷辛恍然大悟。
只他毕竟年纪小,就算从小跟着祖父在田里耕作,也有许多本事没有学到家,幸好只这简单皮毛,足以应对当下的情况了。
说到底,还是草原粮食产量实在太太太低。
“我以为,大越的耕种方式并不一定适合草原。”谷辛斟酌说道,“我待过的田地都是最肥沃的,简单翻耕就能满足种植要求。”
“但我不知草原上的土壤肥力如何,又是否能支持改良麦种的生长,只现在看着,可以补一次肥力,等一个月后麦苗返青了,再看效果。”
狄霄问:“仍用粪肥?”
“粪肥肥力足,太多容易烧苗,不然改用草木灰吧,我曾见过祖父给麦田上草木灰,大概知道份量。”
可惜在场十几个人,除了谷辛和明窈,无一人知道草木灰是什么。
明窈也只听说过,具体如何烧制如何用量,也只是个门外汉。
“草木灰简单,收集秸秆草茎焚烧,火灭后留下的灰烬就是了,若是怕肥力过剩,也可以混些土,在麦苗上薄薄铺一层。”
“等返青后的追肥就用草木灰和粪肥混,既能保证了肥力,还能防虫抗旱,促进麦秆生根。”
“不过不管混土还是混粪都不能太多,土要挑细土,不然麦苗头顶的重量太过,恐会压坏了幼苗。”之后,谷辛又说了烧制的要点。
比起木炭,草木灰就没多少技术含量了。
草原上不缺草木,唯一要考虑的,只剩焚烧地点的选择。
有谷辛指导着,焚烧的过程和时间有了定论,但这遍地青草灌木,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火灾。
几人商量了半天,明窈提出:“不然继续挖窑吧,或者地窖也行,多些通风的孔洞,把火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我觉得可以。”谷辛表示赞同。
然东南聚居地少山坡,窑洞的位置不好选,只能先挖一只地窖出来。
地窖选在了距离部落七八里地的地方,那边离一片小湖泊近,就算真发生了意外,也能及时取水灭火。
地窖挖得浅,窖口也不算大,地窖才挖好,还能看见窖壁上在掉落土沫儿,地窖外还围了一圈碎土,土堆被水浸湿,防止火苗溅出引燃草地。
众人急着看成果,东西备好就直接开始了。
因地窖偏小,差不多一板车的草茎就能铺满,一把火扔下去,很快冒出浓浓的黑烟,漫天黑雾,呛得人连连后退。
草木灰要烧足时间,等灰烬烧成,火势自然会熄灭。
一群人无所谓这会儿的等待,从清早等到天黑,总算等到了火势完全熄灭,地窖底下铺了一层黑白相间的灰。
作者有话说:
这满满一板车的草茎烧完,只出了窖底薄薄一层,明窈和谷辛举着火把,照亮地窖。
而狄霄和另外一人跳进里面,一人铲灰一人接,合作着降刚烧出的草木灰都抬出来。
谷辛掂了掂,大概估计了一下重量:“有点少了,恐怕连半亩地都不够。”
草茎不如秸秆耐烧,烧出的灰烬也比秸秆要少,可惜草原上少有秸秆,便是有,也只长在水源充足的河边,与拔都儿部相隔甚远。
而有溪河的地方,往往都有其余部族的人出没,很难说会不会与他们撞上。
狄霄问:“那是继续烧草茎,还是去远处寻些秸秆来?”
“烧草茎吧,虽然费些力气,但也不费什么事,就是要加快些速度,不然我怕耽误了追肥。”谷辛算了算,一窖草木灰要烧上整整一天,便是日夜不断,也要小一个月的时间。
“这草茎能压实吗?”明窈忽然问了一句。
几人齐齐向她看来,思虑半晌,谷辛点头道:“可以一试。”
时间已经不早了,众人将东西收拾好,赶紧回去休息,等第二天天刚濛濛亮的时候,就又要去收集草茎烧灰。
好在一日过去,第二窖的草木灰比昨天多了一倍有余,再挖出两个地窖,将草茎压得实实在在的,大概五六天就能烧足几十亩农田的用量。
与此同时,十几个妇人开始筛细土,以两成细土八成草木灰的比例混合,先紧着两亩改良麦田用,然后才是其余耕田。
前前后后七八天时间,族里的几十亩农田总算都铺上了一层草木灰,保守起见,草木灰没有施太多,若半月后成效好,再略施一层。
半月后,望着田地里高过小腿肚的麦秆,又一轮草木灰的烧制开始了,这回参与进的族人占了族里半数人口,其余人若不是手头有活儿要忙,怎么也要亲手试一试。
草木灰和粪肥一比一混合,以麦株为中心,向周围铺开,同时为了避免杂草抢养分,施肥前又除了一波草。
四月的雨水并没能如大家希望的那般丰沛,好在雨水少了些,也没到干旱的程度,再从外面挑些溪水河水回来,勉强满足了麦苗生长的需求。
也不知是不是草木灰起了作用,今年的麦苗瞧着透绿透绿的,即便比改良麦矮了两三寸,可看着成色,也比往年好了许多,一天天过去,族人的大半心神都落在的农田里。
早中晚各个时辰,总能看见族人在田间溜跶,拎着一把小锄头,若是望见杂草,顺手就刨了,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小虫,也很难在叶上活过一晚。
单凭着这份上心,田里也不该生杂草虫害。
就连那淘气的孩子都隔三差五跑去瞧瞧,趴在栏杆上,遥遥望着,小心不进去踩踏。
一眨眼进了五月,草原上的天越发晴朗明艳,日头每天都高高挂在头顶,却少见过分灼热的时候。
若是在大瑜,五月早到了穿夏衫的时候,但在草原上,穿着春衫,早晚偶尔还会感到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