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天——
阿姐没有了,只有一个杀了她阿妈的中原女人。
那年,阿琳娜才六岁,刚刚能记事。
她亲眼看着阿妈死于中原女人手下,那麦色细颈上的勒痕,宛若一记印痕,牢牢刻在她的心上。
阿琳娜不敢出声,牙齿咬进掌心也觉不到痛,眼泪糊满了面颊,可她却始终记着,阿妈向她摆手,叫她不要出声。
半年后,阿爹娶了新妻子,正是杀了阿妈的中原女人。
阿琳娜又吵又闹,大骂那女人是杀了阿妈的凶手,可族人们都说她疯了,说那女人最是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何况是杀人呢。
在她几次吵闹后,阿爹也恼了,用手指粗的马鞭抽得她遍体鳞伤,指着她的鼻子骂:“再敢乱说话,我就打死你!”
又过一年,那女人生下一个小女孩,女孩叫阿琳莎。
阿琳莎慢慢长大,眉清目秀,声音绵绵糯糯的,受尽了族人喜欢,而族人们早就忘了,前可敦还留下一个女儿,住在部族最外围的毡帐里,帐顶破了个大洞,也没人帮她修补。
若只是这样被忽略着,阿琳娜还不至于与外族勾结。
在她十五岁那年,哈里那外出打猎受了伤,意外撞进阿琳娜的毡帐里,正好撞见她在洗澡。
美人出浴,面露惊惶。
好在哈里那还有几分理智,他只留了片刻,就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后来那女人晓得了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劝说的,硬是将哈里那重新引进阿琳娜的帐里,捂住阿琳娜的嘴,教她晓了人事。
昏沉之际,只听哈里那说:“你可真美,跟你阿妈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阿琳娜这才知道,原来哈里那还记着阿妈的存在。
这天之后,阿琳娜住进了王帐,她与最恨的女人日夜住在一起,亲眼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和睦恩爱的相处着,只有她,唯有夜里才能入了哈里那的眼。
阿琳娜一声不吭,不管对谁都只剩笑脸。
无人注意处,她摸清族里巡守的时间,趁着族人冬祭狂欢的时候,闯入铁铁塔尔部,以自身为代价,求摩泽拉吞并哈里塔克。
阿琳娜是美的,不然也不会引得哈里那违背人伦。
而她这些年看多了那女人的伎俩,知道男人最受不得示弱,也知有些时候,顺从比反抗来得有用的多。
摩泽拉有过许多女人,但那些女人对他都是又惊又怕,头一回见到一个不怕他的,又美又娇,为美人出兵,值得。
阿琳娜告知摩泽拉族内巡守时间,她则回到哈里塔克,用从摩泽拉那里求来的毒药,药死了那个中原女人,又亲手将哈里那捅死在床上。
而外面,火光冲天,摩泽拉未伤一兵一卒,就吞下了一个小小部落。
哈里塔克被吞并后,阿琳娜随摩泽拉回去,带上了他的金环,从此成了可汗的女人。
即便她不是可敦,但能让可汗宠爱的奴隶,也能过得很好。
至于那些被带回来的哈里塔克人,知晓阿琳莎还活着后,阿琳娜便动了其他心思。
摩泽拉喜好美人,却不喜欢那些眉眼还没长开的小女孩,或者在他看来,强悍如他,何必去为难一些他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女娃。
阿琳娜费了好大功夫才叫摩泽拉注意到阿琳莎,在她的枕边风下,阿琳莎被送上摩泽拉的床。
阿琳莎反抗剧烈,摩泽拉大怒,两人皆是情绪起伏颇大,只有躲在一侧的阿琳娜满心快意。
——她所经历的,那女人的孩子也一样不能少。
可惜阿琳莎抵死不从,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倒是这次之后,摩泽拉好像发现了幼女的美妙,着阿琳娜再帮他寻十四五岁的女孩,这些女孩往往只过一晚,就会奄奄一息地被丢出部族。
在阿琳娜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活命也好,复仇也罢,她没办法依靠自己,却能靠着一身皮肉换得男人的垂怜。
她失于美貌,却也成于美貌。
她从不觉得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唯有想起早逝的阿妈,才会让她产生几分羞愧,可这点羞愧,在活命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阿琳娜想起令她欢愉之极的事情,忍不住同众人分享:“我那亲爱的妹妹,那个女人生下的小贱种,她至死都不愿屈从可汗呢,活该她被打烂了皮肉,被锁在铁笼里,叫野狼活活咬死。”
话落,她忍不住嘻嘻笑起来。
听着耳边的笑声,众人不寒而栗,更有那胆小的,捂着耳朵从人群中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家人身边。
便是来了拔都儿部,在阿琳娜的想法中,唯有得到首领偏爱,她才真正能在这个地方立足。
尤其是见到明窈后,那是她最憎恨的中原人,她们擅长伪装、巧言令色、心肠恶毒,既然中原的女奴能顶替可敦,凭什么她不能顶替明窈?
阿琳娜没想着一次置明窈于死地,她要让大家看清明窈慈悯外表下的恶毒,要插足于她与狄霄之间,当着明窈的面,一点点将狄霄拿捏到手,再将明窈赶出部族,颠沛流浪,不得好死。
只可惜,事实与她所想,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狄霄听了这么一大段故事,仍不见半分动容,他看了眼明窈惨白的小脸,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
狄霄问:“背叛者,当如何处置?”
按照拔都儿部的规定,背叛者就该受火神处罚,被绑在柴木上,以生命忏悔。
阿琳娜三人虽已到了拔都儿部,但他们的恩怨都是之前的。
狄霄一点都不愿沾手,听见有人回答,便看了铁尔泰和哈吉一眼。
铁尔泰和哈吉两人受了莫大冲击,半晌回不过神来。
最后铁尔泰先一个激灵,他没有过多评判前可汗的行为,他只问了一句:“哈里塔克三十三号族人,他们何辜?”
阿琳娜楞了一下,面上的迷茫很快又被痴狂所替代:“谁无辜?谁都不无辜!阿妈过世时,可有谁问过一句?”
她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只余几分呢喃自语:“那女人说她是后妃,明明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凭什么就留下她……是她给所有人带来了灾难,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的精神已经凌乱了,一会痴笑,一会捂着眼睛呜呜哭。
狄霄忙着带明窈离开,看着周围围满的族人,心头更是不满,他冷声问了句:“这是都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赶路了?”
话落,族人们乌泱泱地往后面退去。
狄霄反手将明窈揽进怀里,看也不看地上的阿琳娜一眼,只对铁尔泰说:“哈里塔克部之事,当由尔等自行解决。”
“只她惊扰可敦,若尔等处置不当,我不介意帮你们一回。”
说完,他再也不管旁人是什么反应,看明窈眼神还在发直,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来,几步远离了人群。
其余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开,有人忍不住去偷看阿琳娜,不经意见她眼尾滑下血泪,脚步才停,就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
“还看什么,小心她把你也杀了!”
而那一开始百般护着阿琳娜的男人,早不知跑去了哪里,被同伴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一句:“你怎不找阿琳娜去了?”
乌合眼一瞪:“胡说什么呢!我跟那毒妇可没关系!”
想到阿琳娜在床上与他抵死缠绵的媚态,乌合头一次不觉得兴奋了,而是后颈一凉,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
阿琳娜到底被如何处置的,狄霄全然不关心。
其余人倒是想知道结局,可铁尔泰和哈吉回来后,木木地呆坐着,任谁问也不说话。
只知他们回来时,随身携带的匕首上全是血迹,没过两个时辰,远处就传来了草原狼的嚎叫,半空中也出现秃鹫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阿琳娜不洗白,已死
埋个小伏笔,跟前后文都有点关系
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鞠躬
狄霄带回来的小鱼很多,细细长长的,鳞片反射着银色的光。
去摸鱼的人多,不说狄霄眼疾手快,就是那些半大孩子都机敏得很,一个多时辰,将溪流里能看见的小鱼都捉上来了。
除了那些满肚子鱼卵的和实在短小的,其余小银鱼都进了背篓,最后带回来的这些,若是做成银鱼小粥,定是难得的美味。
恰好上回去边城采买时,明窈要了两袋大米。
那米也不知放了多久没人买,除了上面薄薄一层饱满圆润,中间的米粒已经开始泛黄,到了最下面,大米全碎成了米渣。
狄霄不知这些讲究,买的时候也未检查,如今才发现被坑骗了,也没办法找回去。
青杏和念桃过来帮忙处理小鱼,向他要了一袋大米。
狄霄还记着,明窈最喜喝些汤汤水水,尤其是那又香又黏糯的米粥,配上一点腌制的婆婆丁,能一顿喝上两大碗。
他将小银鱼分了两部分,一份给族人们分,剩下一小盆留着自己吃。
就是这留下的一小盆,也是一半做粥,一半油炸。
他仔细交待完,就将小鱼和大米都给了青杏,才走两步又回头:“做好不用送来,我自己来取。”
两人:“是。”
另一边,狄霄避开族人,去了最后面的一架板车后。
那里,有被他藏起来的明窈。
指尖落在肩膀上带来的沉坠感让明窈猛地扭头,看清来人后,她眼中的戒备才慢慢消去。
狄霄在她身侧坐下,极自然地把明窈抱起来。
明窈身量虽不算高大,但在一众女眷中也算高挑的,然到了狄霄手中,仿佛成了个任人摆布的娃娃,随意就能提溜起来,被他举高,再放到自己双腿上。
好在明窈正是游神的时候,连惊都没觉到,就安全着陆了。
狄霄并不催她,任她眼神飘忽、胡思乱想着。
而他安静了片刻,就兀自捏|弄起明窈的手指,一根根摸过,又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直至不小心捏痛了明窈的耳垂,才叫她一个激灵。
明窈好像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看着狄霄,男人难得有两分心虚,偏头躲开了她的对视。
明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嘴角往下一落,将额头抵在狄霄胸口上。
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实在给明窈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她所受教养严厉不假,可在她被赶出家门前,明家人将她保护得也很好,那些后院阴私,最多在她耳边匆匆过一遍,明夫人稍微听见一点风声,便会将当事人或嚼舌根的下人处置了。
明窈也曾听人说过,谁家的侧室被通房丫鬟陷害了,又是谁家的外室上位成了正头夫人。
可这些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她连传话的人都没见过。
直到今日——
阿琳娜的污蔑确让她愤怒羞恼,但那些令人不耻的过去,更是震碎了她的三观,她没人能诉说,对着狄霄也有两分羞于开口。
狄霄沉默片刻,抬手抚起她的后脑。
他不知明窈心思,只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莫怕,那女人再不可能回来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知明窈摇了摇头:“我没有怕,我只是不懂。”
“阿琳娜……她为可敦报了仇,可她真的快乐了吗?”还有那些全然无辜的幼女,以及之后不知多少为摩泽拉所迫害的年轻姑娘们。
阿琳娜或许无辜,可又绝不无辜。
狄霄想了想,说:“那便是她的事情了。”
明窈还注意到一件事:“你有听见吗……阿琳娜说,那女人说她乃后妃,狄霄,你知道什么是后妃吗?”
狄霄摇摇头。
明窈轻声说:“就是皇上的女人。”
她没法儿将这句话细想,稍微一深入,便是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身为后妃,非格外恩典,恐终生不得离开深宫半步,可那人不仅离开了,更是入了草原,去了草原最边缘的小部落。
按照阿琳娜的说法,那位后妃至少从宫里消失十几年了,一个活生生的妃子消失,明窈翻遍了原身的记忆,也没有宫中大肆排查的画面。
以她对大越皇帝的了解,这位皇帝自傲自大,独断专行,本事一般,偏认不清事实,更由不得旁人说他半句错处。
十几年前,草原诸族式微,那后妃就不可能是皇上送来的。
这般想来……
当初宁湘就有怀疑过人牙子的来历,上至大越皇城,下至偏远山区县衙,皆有人牙子的爪牙,现在看来,便是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皇宫,恐也不似外表那般铁桶一只。
明窈想了许多,脸色越发苍白。
狄霄不似她这么纠结,但也知道内有隐情,但再多的隐情,也与他、与明窈、与整个拔都儿部无关。
他食指按在明窈唇上,沉声说:“不论她是谁,那都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便是你要追究,明窈,你是我的妻子,是拔都儿部的可敦。”
许是他冷血无情,可至少这一刻,他不愿明窈与大越再有牵连。
明窈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看明窈情绪渐渐平复,狄霄又猛地将她放下去。
这回明窈有了精神,少不得被他突如其来的搬上搬下吓了一跳。
不等她生气,狄霄在她眼尾用力摩挲了一下:“我叫念桃她们给你煮了银鱼粥,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拿。”
“……好。”
很快,狄霄就端着小锅回来了。
因这粥没打算分给族人,念桃她们就放足了料,她们只选了饱满的米粒,在铁锅里大火熬煮一刻钟,然后再转小火。
米粥先闷煮着,念桃两人又把小银鱼的脑袋去除,剖开鱼腹挑出内脏,处理得精致又干净。
小鱼入粥前先用冷水焯一遍,加上葱姜,彻底去掉腥味,最后才加入粥水里,和大米粥混合在一起。
等狄霄过来时,银鱼小粥已经熬了许久,鱼肉变得稀碎,和粥水混合在一起,米香肉香杂糅,令人胃口大开。
明窈心情不太好,可也抵不住源源不断飘过来的香气。
还有那炸小鱼,银鱼同样是收拾过的,锅底放浅浅一层猪肉,小银鱼炸完,油水也刚好用尽。
狄霄只端了一半炸鱼过来,剩下的都留给了念桃和青杏。
就这样,一口银鱼小粥一口鲜炸小鱼,不知不觉中,明窈吃了半锅下去,若非肚子觉出鼓胀,她还不知停。
狄霄把剩下的吃干净,又说:“等到了聚居处,那边的鱼儿更鲜更肥,我带你去捉。”
想到之后,明窈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些。
阿琳娜之事,知道的人多,不知道的更多。
就说宁湘她们,事情发生时她们都不在附近,后面族人们讨论时,她们语言不精,也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更没能得知关于后妃的只言片语。
也不知是记住了狄霄的警告还是如何,明窈并未与其他人言说后妃之事,那些她自己的猜测也全烂在了肚子里。
两日后,铁尔泰和哈吉前来请辞。
自阿琳娜事件发生后,族人们总会提起,虽有意避着他们,但难免有些细碎之言进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说阿琳娜之恶毒,说哈里那可汗之罪恶。
对于这些评价,两人说不出半句辩解来,可到底是为他们所敬重了许多年的前可汗,虽已认清其真面目,可心里总是难受的。
就这样忍了两天,两人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对于他们的到来,狄霄并无意外,他也不阻拦,放两人随时走。
倒是临行前,铁尔泰突然跪倒在狄霄脚下,咚咚磕了两个头,闷声说:“可汗之恩,铁尔泰万不敢忘,来日若有机会,铁尔泰甘做牛马,为可汗驱使。”
对此,狄霄不置可否,连眼皮都没动弹,抬脚从两人身侧离开。
铁尔泰和哈吉离开得悄无声息,过了好几天才有人发现他们不见了,四周问一问,隔了好久才从狄霄嘴里得知,他们是离开了。
“离开就离开吧,留下不知会不会招来祸患……”
“可惜了这些日子的东西,白给了他们。”
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但随着两人的离开,加之赶路辛劳,族人们也顾不上八卦抱怨了,只满头赶着路,期望早日抵达东南一带。
终于,迁徙第四十天,拔都儿部抵达东南聚居地。
此处土壤肥沃,少有山丘,半年不见,有些地方的草已经长得极高,一脚踩进去,草茎几乎能与膝盖平齐。
好在方圆百里并无其余部族的踪迹,连他们上次迁徙前留下的半截围栏还好好留着,除了些在此安家的兔子田鼠,其余皆在众人预料范围内。
许多人都在这边生活过,他们急不可耐地跑过去,依着之前留下的痕迹,试图找出他们扎毡帐的地方。
“这里这里!这里有我做下的标记!”
“这里是我家,我家这儿怎么遭了田鼠……”
趁着族人们正是兴奋有干劲的时候,狄霄也压迫了一回。
“所有人听令——”
“此处即为春耕适宜之处,也是我等将居住半年之久的地方,今日时辰尚早,若加快速度,不难在日落前清理干净驻扎营地。”
“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男人来我这里领取工具,女人负责搬运杂草,其余人可携网篮到兔子洞口逮兔子,注意不要影响族人。”
这样大多数人就有了活干,剩余的多是老人幼童,赶了这么多天路,他们能不生病就让族人很是感激了。
狄霄和阿玛尔等人去板车上收拾工具,全是方便除草整地的镰刀锄头,刀刃被磨得锋利,阳光下还映着银光。
半个时辰后,领了工具的族人四散开来,以狄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一时间,入目所见,全是弓着身子的男女,还有在草丛间乱窜的孩童,若是有谁捉了一只兔子逮了一只田鼠,准能得来一圈人的赞扬。
作者有话说:
大越靠边儿站,咱先自己发展!
再,宝子们月底这几天少更一点,让我存个稿orz
——一只试图冲下月六千档全勤的废鸽
第40章
正如狄霄所预计的那样,傍晚才至,在全族人的通力合作下,方圆数十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又被妇人们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等日后给族里的牛羊做饲料。
按照往年留下的部族范围,虽能安置下二百多号族人,但少不了拥挤,家家户户恐都要挨在一起。
在上一个聚居地时,因冬天劳作不易,这才尽可能地少大动土木,只在原有毡帐之间添加新帐子。
但现在换了一片地方,大片的土地尽属于拔都儿部的子民。
狄霄把族人招呼到一起,才问了一句,就听下面喊遍了——
“要扩大领地!要把部族的范围扩大!”
“我们人多了,干活的也多了,今年多圈些土地出来,春耕时也能多下些种子,平日里住着也宽敞。”
“我愿意增加巡守时间,请首领把围栏圈大!”
不管男女老少,不管他们喊得有多乱腾,总体思想就一个:要扩大拔都儿部的领地范围。
狄霄也是这样想的,当场便定了下来。
“找定原有围栏位置,向外延伸二十里。”
“从明日开始,族中半数男子外出寻找柴木做新护栏,剩余半数以王帐为中心,每隔三丈搭一毡帐,另出二十女眷,于围栏边缘支锅煮饭。”
这样一来,拔都儿部的领地范围就足足扩大了三倍。
劳累了一天的族人们席地而眠,身上披着及脚的长袄,头下枕着自己的手臂。
而狄霄带人举着火把,以脚丈量,在部族最中心确定了王帐的位置,几人连夜将王帐搭了起来,又在帐顶插上族旗,旗面向西,迎风招展。
之后数日,每个人都里外匆忙进出着。
砍柴伐树,休整梁木,挖坑填渠,铺盖毡布。
大部分人都被分去搭建毡帐,只有一小部分去修建畜棚和围筑护栏,用来耕种的土地也只划分出来,真正翻耕还要等些时日。
有了上一年的经验,围栏还有用了稻草泥加固的方法。
因近日柴木需求量大,周围已经没有多少合适的枝干了,修筑围栏的木柴就选用了较细的,然而混上了稻草泥,其牢固程度一点也不差。
北面紧挨着围栏的位置修了畜棚,畜棚以东就是耕田。
待到农耕时节,翻地的黄牛出了牛棚就能下地,牛羊马的粪便也可以直接用来肥沃土地,最大限度地减少人力浪费。
等畜棚和围栏都建好了,毡帐也搭了一半,得闲的族人加入进来,东南聚居处的建设速度又快了许多。
多亏这一冬天女人们织了新毡布,又在狄霄的建议下缝了毡帐,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满足族人们对毡帐的需求。
整整一百五十座帐子,除去住人和用作仓储的,还有三十几座空着,里面简单摆了一张小床,供巡守或劳作回来的族人小憩。
族人们的住处分配还是参考了之前的布局,偶有调整,但总体变动不大。
有些人想换新毡帐,因还有剩余,狄霄就允了。
倒是许多老人瞧着旧毡帐还没坏,舍不得就这么浪费了,主动提出要搬进去,这些人狄霄同样允了。
族里的新旧毡帐都是交替着搭建的,内圈那些随意分配,只最外围的两圈,只能由家里汉子多的家庭住。
这样既能保护了族里的女眷孩童,倘若再发生狼袭等事,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足够多的汉子抵御外敌。
除此之外,王帐一侧还专门腾出一座用来做学堂,地上铺了厚厚的蒲团,蒲团左右放着纸笔,等忙过这段时间,还会给每人再做一张小桌。
前前后后忙活了十来天,新聚居地建设好了。
整个领地分成三部分,北面饲养牛羊和耕种田地,南面连着五座毡帐用作仓储,中间最大的那片则是生活区。
不管身体上劳累与否,这样一大片领地建成,看在心里总是高兴的。
拔都儿部建成的那天,族里举办了春祭。
族里的春祭一向定在迁徙安置好的那天,祭典开办匆忙,但从来不缺诚意,整只的牛羊做贡品,祭典之后,从傍晚到深夜,是全族人的狂欢。
春祭这天,族人先后祭拜了祖先和春神。
求祖先保佑族人安康,求春神保佑春耕顺利。
祭礼结束,做贡品的牛羊或炙烤或铁锅炖煮,方圆数十里皆是肉香。
便是这二百多族人也没能将一头牛一只羊全部吃完,还剩了许多内脏和两只羊后腿,内脏并不是所有人都吃的,就没有一起煮,谁家吃就拿一部分。
剩下的两只羊后腿先烤后熏,切成薄片,给每人都分两片。
日头西斜,月上柳梢,困乏的老人孩子们先回了毡帐,留下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击鼓歌舞,直至漫天星幕,方结束集会,酣笑着归家。
春祭之后,族人们很是休息了几天,连那些精力十足的孩子们都不出门闹腾了,蔫巴巴地躺在毡帐里,整日睡着,休养生息。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才见部族里渐渐热闹起来。
阿姑阿婆们坐在一起,一边纺布织衣一边大声聊着八卦,说那谁家的姑娘在寻夫婿了,姑娘爽朗明艳,干活勤劳利索,便是骑马狩猎也不输汉子们,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臭小子们则背着弓箭去族外寻猎,可惜初春冒头的猎物不多,他们在外转悠两三天,也不定能带回什么,几只肥硕的田鼠兔子都是难得,有个猎到小鹿的,乐得他牵着小鹿成日在族里显摆。
连明窈也被带出去玩了一天,捉了满背篓的鱼儿,裤裙春衫被打湿了也不在意,回来换好衣裳就去处理鲜鱼,又被鱼尾甩了满身水。
就这样,三月底,春耕要开始了。
族里的麦种都是去年专门存下的,放了一冬,因仔细照顾着,没有出现发霉发潮的现象。
狄霄命人将麦种全部取出,在播种前要先将麦种浸泡一日。
近日学堂又恢复了上课,明窈少有时间在外面走动,还是等麦种都处理好了,才听说春耕要开始了。
明窈转身就往北面跑,气喘吁吁到了耕田那边,果然见狄霄和一群人都下了地。
“狄……首领!”明窈站在田垄外,挥着手喊了一句。
狄霄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就将手里的锄头丢下,大步走上来。
因驱赶牛羊的队伍还未抵达,春耕前的犁地只能靠人力来做,好在还有时间,晚上个三五天也无妨。
狄霄走过来问:“怎么了?”
他和干活的几个汉子都脱了上衫,露出健硕的胸背,长长的腰带束在腰间,尾巴又盘入衣裤中,劳作数许,他们额角都出了汗珠。
明窈瞧着有些急色:“我听说这几天就要下种了?你可还记得,我那带来的嫁妆里有许多麦种。”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何况那时狄霄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想了半天,也没能寻出两分蛛丝马迹。
狄霄诚实地摇了摇头。
明窈没有直接劝说,而是问:“那我能知道,族里的耕田收成如何?”
狄霄说:“亩产百斤左右,若是遇上丰年,能有一百三十斤。”正好今冬大雪,积雪融化后,雪水全渗入了土地中,不说能使土壤多肥沃,至少不用担心旱地了。
他又道:“今年若是仔细些,兴许能创新高。”
可明窈并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露出喜色,她脸色有些古怪,想照顾狄霄的情绪,可又不知该怎么隐晦地提出,最后只好直白些。?S?
“那你可知,大越早十年前亩产收成就能达到三百斤,近年麦种又做了改良,便是在那盐地旱地上,小麦的亩产也能达到六百斤。”
她毕竟没有真正考察过,所知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而那些书册也是早两三年出来的,又几年过去,早不知大越的麦种发展到何种程度。
明窈所言,已经是极保守的估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