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妃抚着下巴,又想起自己忘了问陛下,淑妃是否也心悦她。
周贵妃想到此处,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春雨轻手轻脚走进来,担忧道:“娘娘,你怎么了?”
周贵妃用帕子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收。”
春雨不明所以,周贵妃挥手道:“你不懂。你不是带三皇子玩耍,怎么你过来了,东哥人呢?”
春雨道:“银屏刚才过来接人,把东哥接回去了。娘娘,你……你还好吗?”
周贵妃笑道:“我好得很。陛下立谁为后,与我无关,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情。你去请德妃过来与我说话。”
春雨狐疑道:“是。”临走之际,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周贵妃,而周贵妃摆手让她赶紧去办正事。
赵德妃听到宫女转述东哥与皇帝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得知陛下带了东哥去仙居殿更是六神无主,生怕陛下夺了东哥给周贵妃养着。
等到陛下走了,赵德妃才敢叫银屏过来试探,是否能带东哥回来。
她抱着“失而复得”的东哥,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仙居殿的春雨过来请他,顿时心中惴惴不安。
想要不去,但又不得不去,赵德妃安置好东哥,跟着春雨来到仙居殿。
周贵妃神情温和,坐着正在煮茶,看见赵德妃,笑道:“咱们姊妹好久没有一起吃茶说话了。你快来坐,瞧瞧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赵德妃不安地坐下,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周姐姐。”
周贵妃行云流水般煮水、洗茶、注水、倒茶,然后请赵德妃品尝。
赵德妃食不下咽地抿了一口,沉不住气道:“姐姐,你找我什么事情?”
周贵妃叹了一口气,夏日幽静的殿内只有两人,殿外蝉鸣不已。
“你是不是心里有气?”周贵妃突然道。赵德妃低头不语,泪先流出来。
周贵妃道:“他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过来。”
赵德妃哽咽道:“要是立姐姐为后,也就罢了,偏偏立她为后,我心中不服。”
千万别立我为后!
周贵妃不想掺和到这一堆事情中,现在劝赵德妃,一来是受姜榕所托,二来是看在东哥的面上。
自古以来,掌握实权的皇帝想立谁为后,几乎没有立不成的。
“你又胡说了,我无子无宠怎能为后?”周贵妃否了赵德妃有意还是无意的话,又接着道:“事已至此,再哭无益。依我看,此事并非全无坏处,当年起事谁又料到有今日之贵?”
“不过是求个温饱,不期有如此荣华富贵。淑妃年华正盛,难道只会有一个孩子?子嗣不过是早晚得事情。与其将来东哥兄弟争得反目,不如兄友弟恭,做一个贤王,富贵悠闲一生。”
赵德妃欲言又止,她看东哥自然是千好万好,聪颖过人,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周贵妃朝她苦笑:“先不说陛下,就说小花娘俩,小花与东哥年龄相差无几,以后再有同胞弟妹帮衬,又有受宠的娘,只怕……”
赵德妃默然无语,良久道:“难道……难道……?”
周贵妃摊手道:“淑妃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光明磊落,但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朝中现在吵着要陛下另娶世家女为后呢。”
赵德妃眼睛微睁,立刻道:“那怎么能行?”
貌不如人就罢了,那是淑妃得天独厚,被一个靠门第的小丫头片子压到上头,那还不如淑妃当皇后呢。
她虽不喜郑湘,但郑湘喜怒形于色,未曾听说恶行,若真换了世家女,只怕不仅不好应对,更不利于东哥这个长子。
周贵妃见赵德妃神色稍解,将茶盏满上,继续道:“妹妹喝茶。”
赵德妃犹自愤愤道:“他想立后,只怕朝臣不答应,立后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贵妃端起茶盏,细细品尝,缓缓道:“妹妹我读书少,但也知道自古以来立后立储都起纷争,妹妹有没有想过那些失败的人都去了哪里?”
赵德妃闻言,身上一寒,一股凉意涌向四肢八骸,久久不能言。
周贵妃放下茶盏,道:“妹妹想要争,我不阻拦,但是妹妹可承受起失败的后果?”
赵德妃嘴唇嗫喏,道:“这……那……”
周贵妃道:“我不留你,你回去好好想想。”赵德妃精神恍惚地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临仙宫。
周贵妃看着对面满满的一盏茶,叹了一口气,心中颇为难受。
东哥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小花也喜爱,她不想这两兄弟反目,但是皇家……唉……
这都是什么事儿?周贵妃觉得自己这贵妃当得一点都不舒心。
赵德妃回去后,与银屏商议,商议了半响还是不知如何行事,银屏道:“娘娘,不如遣人到侯爵府上问问朝中情况,再做打算。”
赵德妃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派人去打听,然后坐卧不安地等待消息。
直到宫门下钥,那人回来,与她说了朝堂上立后的事情。
现在立后分成三派,一派支持立淑妃,一派支持立世家女为后,一派支持她。
赵德妃心里怀着一丝希望,忙问:“哪派力量大?支持的人数多?”
寺人小心翼翼道:“前两派。”
赵德妃心一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乃三皇子生母。那些公侯伯爵难道没有支持三皇子的吗?”
寺人低声道:“有是有,但魏国公等人支持淑妃。据说代国夫人这两日奔走在各官邸,为淑妃造势。”
魏国公不是傻子,他与淑妃有旧,陛下又亲自提出立淑妃,不支持淑妃还能支持谁?
他不能像梁国公一样,袖手旁观。淑妃母亲与他家交好,旁人将他看作淑妃一系的人,此时该出力气不出,想要明哲保身左右逢源,对淑妃而言就是背叛。
他想子孙世代富贵,当然要动起来,与他交好的人也动了起来,纷纷加入支持淑妃的派系。
赵德妃想要再说什么,银屏拉了拉她的袖子,赵德妃冲小寺人点头道:“侯爷有没有交代其他的?”
小寺人道:“侯爷说,前朝与后宫不通,娘娘如往常一样便可。”
赵德妃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小寺人退下,朝银屏道:“我那爹……唉,心里怕了。”
银屏安慰道:“娘娘且待来日,再如何三皇子还是陛下的长子。”
姜榕对立后一事充分听取大臣意见,有人以为他有所动摇,更加鼓噪,甚至还提了几家的女儿。
郑湘得了姜榕的承诺,又了解到这事还有得磨,便只静待结果。
不过在结果没出来之前,郑湘对姜榕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姜榕这才有了点当皇帝的感觉,但他心里又有些窝憋得慌。
夕阳西下,姜榕坐在殿内,郑湘在一旁为他打扇,冰盆冒着丝丝白雾。
两人说着家常话,姜榕看着娇艳如花的郑湘,一时又看怔了。她的容貌在快乐和富贵的滋润下,愈发浓艳。
郑湘看到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坐到他腿上,拿扇子点他的鼻子,笑道:“咱们都老夫老妻了,怎么又呆了?”言语中颇有几分自得。
姜榕将人抱在怀里揉捏,郑湘一面笑,一面躲道:“哎呀,你别乱动。”
“你……”姜榕的头搁在郑湘的肩膀上,叹气道:“你呀是要了我的命,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郑湘不解,道:“我怎么折磨你了?千万不要胡说。”
姜榕本以为他与厉帝不同,但对于郑湘而言,只怕是五十步笑百步,厉帝未必对郑湘不好,他未必是湘湘想要的,一时间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郑湘满脸疑惑地推开姜榕,瞧见他落寞的神情,不禁担忧起来,问:“朝中之事有什么烦忧?”
姜榕叹了一口气,指着胸口,道:“我胸口疼。”
郑湘立马急了,张罗着要叫太医:“这莫不是陈年旧伤?”姜榕前胸后背都有伤疤。
姜榕拉住她的手,道:“不用,你帮我揉揉就好。”
“只揉揉就好?”郑湘疑惑。姜榕郑重点头:“只揉揉就好。”
郑湘怀疑姜榕想要与自己玩乐,但看到他的神情,便将这种想法抛到脑后,伸手为他揉胸口,嘴里叮嘱道:“你征战沙场旧伤不少,以后千万注意保养,不,还是我去找太医给你调养身体。”
“还疼不疼?你不舒服了要叫太医,不要讳疾忌医。”
姜榕听着湘湘关切的话语,心中郁闷一扫而空,又开始美滋滋起来。
第52章 封后
立后一事讨论近两个月,终于尘埃落定,天子头铁,认定了立淑妃郑氏为后死咬着不改,群臣反对无效。
钦天监择九月二十八日为封后大典,金册金宝已经交给郑湘。
郑湘激动地双手颤抖,亡国之后,她当时只想着保住性命,若能继续享荣华富贵便是再好不过,没想她竟然能做到皇后。
蓬莱殿上下更是欣喜若狂,自家主子成皇后了啊!
待重臣去后,姜榕过来,只见郑湘飞扑到他怀中,声音发颤,激动难言:“陛下、陛下……”
姜榕抚摸着她的后背,笑道:“你已是皇后,以后要注意体统。”
郑湘的脸红了一下,从姜榕怀里起身,牵着他的手往里走,道:“我今日欣喜若狂,感念陛下皇恩,故而才失了仪态。”
两人携手进了蓬莱殿,坐在榻上。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娘娘与陛下素来如胶似漆,他们只侯在门外,等候使唤就好。
郑湘脸上带着笑容,盯着姜榕瞧,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够。
姜榕笑问:“你瞧我做什么?”
姜榕的容貌与初见之时几乎没有变化,但郑湘却觉得越看越可爱。
“看我的陛下是什么样子?”郑湘双手捧着姜榕的脸,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像刷子般扫过每一寸肌肤,倒把姜榕看得不好意思。
“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天天嫌弃小花长得像我的事情。”姜榕笑道。
郑湘将手顺势搭在他的肩膀,道:“像陛下,有像陛下的好;像我,有像我的好。像陛下,小花将来健美高大英明神武;像我,小花长大则俊美秀丽,温文尔雅。”
“如今,我倒是庆幸小花像陛下呢。”郑湘娇声道。
姜榕道:“你现在是皇后了,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郑湘放开双手,瞪了他一眼,然后端茶自己吃,不理会姜榕。男人都是这样,一面想着妻子端庄大方,一面又要妻子小鸟依人。
她吃完茶,又横了姜榕一眼,掷地有声道:“我就是我,即便是做了皇后也是我。宠妃时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当了皇后不能做?”
姜榕无奈地摇头,双手枕在脑后,往后一靠,道:“你就不怕后世青史写说你身为皇后却行为轻佻?”
郑湘趴到他身边,揪他耳朵,小声道:“我轻佻也只是对你轻佻,在殿内轻佻。我瞧你是乐在其中,哼……”
姜榕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两人并排仰面躺着,道:“咱们算是八斤八两了。”
立前朝皇后为皇后,也只有蛮夷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谁让他愿意呢?
姜榕转头,脸上带着笑容,朝郑湘发问:“你觉得朕与厉帝相比如何?”
郑湘冷笑一声:“陛下要是不再立皇后,就比厉帝强。”
姜榕闻言大笑,侧身道:“朕不会再立皇后了,再立就是青史留臭名了。”
郑湘听了也笑起来,对他道:“史书评价皇帝,只看皇帝的文治武功。陛下,你以武取得天下,这武功自然是一等一的,文治且看来日。”
姜榕听完颇为神奇地看着郑湘,这话倒是说到他心坎上,也说得极有道理。
“你呀,怎么会这么说?”姜榕忍不住感慨,上天给了郑湘天仙似的容貌,也给了她脑子。
郑湘不解,颇为惊讶地看着姜榕:“呃……这不是常识吗?”
姜榕又笑,心道,对啊,历史看重的是皇帝的文治武功,而非私德。
“历史上的明君并非各个都是好人。”姜榕道。
郑湘揶揄道:“是不是找到自己与明君的一个共同点了?”
姜榕大笑,两人耳鬓厮磨一会儿L,他起身准备回宣政殿,临走前回头笑道:“我不能光学明君的缺点,还要学明君励精图治的优点。”
郑湘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蓬莱殿,不知为何发觉心中的时间拨动了一下。
这个时间不是四季轮转的时间,不是花开花谢的时间,就像是刻在心田上的日晷,当阳光照下来,日晷便会拨动时间。
她转身摩挲着金册金宝,心中亦生出豪情。过去不可追,来者犹可为。
时代不一样了。郑湘拿起金宝,皇后金宝沉甸甸的,不止代表天下女人最高的权力,也代表着她要履行对应的义务。
往日,她只需要站在姜榕身后,那宽阔的脊背就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然而现在她前跨一步,站在姜榕的身侧,俯瞰天地万象,但也面临风吹雨打。
时代不一样了。郑湘深吸一口气,她可不只是撒娇卖痴的宠妃,但是真正的皇后要怎么做啊?
救命,阿娘!
郑湘握着金宝出神,蕙香过来禀告说,周贵妃和赵德妃以及三位宝林过来拜见皇后。
册封礼虽未成,但圣旨已下。郑湘已经是皇后,嫔妃过来拜见是应有之意。
郑湘回过神略微整理衣裳,便请几人进来。周贵妃等人进来后,见礼口呼皇后。
郑湘对自己为后极为满意,要是她不为皇后,站在下面行礼的就是她,她一定会呕得慌。
这个皇后,她不仅要坐稳,而且要做好。
但推己及人,三位宝林尚好说,但是周赵二人只怕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郑湘不在意,也没有起敲打二人的心思。
因为,周贵妃和赵德妃现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将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周姐姐和德妃姐姐快起来,蕙香新柳快扶两位姐姐起身。”郑湘的脸带笑意,又对三个小透明道:“你们也起来吧。”
周贵妃起身坐在郑湘的左下首,首先开口道:“我们来是为皇后娘娘道喜。”
郑湘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丝毫不在意会刺痛谁,闻言道:“同喜同喜。周姐姐,你陪陛下时间最长,可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以前怎么样,咱们以后还怎么样。”
周贵妃笑笑没把这话当真,道:“皇后娘娘抬爱。去年陛下入主京师,因为夏后早逝,又念我年长,便命我暂统六宫事务。”
“现在皇后归位,我再掌管宫务便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望皇后娘娘收回去。”
郑湘闻言一愣,想了半响,道:“周姐姐之前统摄六宫事务,诸姐妹无人不服。这宫务还要劳烦周姐姐,只每月初一十五给我说一声便可。”
周贵妃推辞道:“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妾领着宫务着实不妥,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郑湘笑起来:“周姐姐、德妃姐姐还有三位妹妹,咱们相处已久,我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周姐姐,我向来是服你的,你难道不帮我了吗?”
周贵妃听着皇后状若撒娇的语气,顿了顿,不再推辞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罢了,人还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周贵妃又道:“皇后乃一国之母,我等作为嫔妾是要晨昏定省。不知这是什么章程?”
郑湘想了想:“每月十五来一次便可,诸位姐妹说个话而已。”
周贵妃点头,她作为四妃之首的任务完成了,便不再说话。
郑湘看向赵德妃,问:“德妃姐姐,你可有什么问题?”
赵德妃僵硬了一下,回道:“妾没有问题。”郑湘又看向三个小透明,小透明连连摇头,更是没有问题。
于是,后妃第一次会晤便散了。
周贵妃之前将宫中庶务管得不错,郑湘冒然接手,怕会慌乱,不如来个过渡。
郑湘坐在榻上,叹了一口气,心道,皇后的事情真多啊,以后偷懒怕是不可能了。
“来人把小花抱来。”郑湘吩咐道。金珠将小花抱来递给郑湘。
小花挥舞着手臂,郑湘心累地叹了一声:“小花,娘给你赚了个好出生,以后千万不要坑娘啊!”
小花咧嘴笑,噗噗地吐口水。
郑湘用手比着小花的梯形胖脸,道:“算了算了,脸既然像他,心性才能也要跟着像,不然打你屁股。”
从今天起开始学做一个真正的皇后,前朝伪皇后现大周皇后郑湘立下这样的志向。
学做皇后的教材是陆凤仪送来的两部书,一部叫《历代贤后传》,一部叫《废后自省录》。
册封礼后,陆凤仪来宫中送两部书,以解郑湘燃眉之急。她将从史书上摘录的历代皇后事迹辑成两部书,为郑湘提供参考。
陆凤仪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怎么也看不够,眼睛似乎有盈盈的水光,激动道:“你小时有相士为你相面,说你贵不可言。你爹不信,硬说相士胡言乱语,将人打了出去。”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阿娘你从没和我说过啊。”郑湘惊讶地睁大眼睛。
陆凤仪道:“当时你才一两岁,怎么会知道?乱世里说这些做什么,平白添麻烦,我与你爹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郑湘的脸上好奇与兴奋交织,拉着陆凤仪的衣袖道:“他还说了什么?”
陆凤仪不情不愿,与她耳语:“说你八字四象交会,桃花入命,若非大富大贵,必定颠沛流离孤苦一生。”
“咦?算得这么准吗?”郑湘不可置信道。
陆凤仪摇头道:“命数之言,信则有不信则无,听听就罢了,算命的总爱说几个好话,各个都是贵人。”
陆凤仪离开后,郑湘略微翻翻两部书,便知道这是需要浓重的读书氛围才能看进去的书。
于是蓬莱殿几乎闲置的东厢被利用起来,重新布置。桌案换成黄花梨大案,临窗安置,明亮光洁。
案上磊着十来方砚台,摆着各色笔筒、笔架和笔海,各种材质大小不一的毛笔置于其中。另一边放着一盆松柏盆景,桌案后面是书架,磊着满满的书。白日临窗坐下读书,阳光透过银红色的窗纱在书上落下一溜闪动的光点,香雾在香炉上方聚散无形,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惬意无比,快活似神仙。
“这样最适合读书。”郑湘坐在椅子上,上面搭着水墨椅袱。
“娘娘的书房比许多世家公子的都要好。”蕙香摊开《历代贤后传》,贴心地推到郑湘的面前。
新柳端来一盏香茗,放到郑湘的手边,问:“娘娘,果子现在要不要端上来?”
“不用,看书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你俩先出去,坐在这里耽误我读书。”郑湘挥手,似欲在知识的海洋内遨游。
新柳和蕙香只好出去,在外室候着。
“我从未见娘娘如此用功。”新柳小声道,言语中都是惊叹。
蕙香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娘娘如今是皇后了。”
“外面不许小声说话。”郑湘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蕙香两人连忙住嘴。
殿内静悄悄的,蕙香等了许久,不听里面叫人,心中担忧,端了一盏茶进去,却发现皇后趴在书上睡得正香,上面还留有一个湿印子。
蕙香赶忙放下茶盏,小声叫:“娘娘,娘娘……”
郑湘迷迷糊糊醒来,抓起茶盏喝了几口才彻底清醒,低头看了一眼书,半响道:“这里适合看书,也适合睡觉。”
蕙香掩口而笑,低头收拾桌案上的东西,桌案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皇后几乎未动桌案上的东西。
晚膳时,姜榕从宣政殿过来,郑湘兴奋地和他分享了自己的好命格。
“我一两岁时,路过的相士一看我的脸,惊为天人,说我将来贵不可言。你瞧现在可不是应验了?”
姜榕问:“哪个相士这么会看相,他叫什么?可以征召入钦天监。”
郑湘摇头,遗憾道:“我忘了问阿娘。不过阿爹阿娘不相信,将人打了出去。陛下,你看过相吗?”
姜榕想了想,道:“我小时候在赶社戏时遇见过瞎眼算命的人。”
“那你算了?”郑湘好奇道。
“他要十个大钱,我口袋里就只十个钱。算命不能吃不能穿,还不如买卤肉吃。”姜榕笑道。
郑湘闻言趴在姜榕的肩头大笑,道:“你说的对,做的也对。蕙香,等会儿切一盘卤肉添上。我想吃卤肉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未来的事情与现在无益,还不如买块卤肉吃。”
姜榕亦笑:“我听说你拿了许多笔砚要布置书房。”
“是哩。”郑湘忙起身,拉着姜榕来到东厢,请他参观自己的书房。
姜榕的目光扫过去,颔首道:“像是公子哥的书房,只是这笔砚你用得过来吗?”
“万一用到的呢。”郑湘牵着姜榕将他按坐在椅子上,自己靠着桌案上,低头问:“坐得舒服不舒服?”
“尚可。”姜榕看见摆在一边的《历代贤后传》,奇道:“这是你从藏书楼借来的书?”
“不是。”郑湘说起这个立马来了精神,道:“我这是第一次当真正的皇后,前头没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娘就立马送来两部书,让我学习,今天下午一直都在看。”
姜榕听到“第一次当真正的皇后”,心中仿佛已将厉帝踩在鞋底碾了几遍,颇为得意,又听她花费心思做皇后,心中更是熨帖。
“另一部是什么?”姜榕一边说,一边翻开看。全书手抄而成,除了前几页都有一团皱巴巴的,其他则洁白如新。
“叫《废后自省录》。”郑湘答道。
姜榕的手一顿,摇头道:“代国夫人未免多思。”他与湘湘两情相悦,怎么会将人废黜?
“我也这么想。我一不残害忠良,二不奢侈无度,一定会是好皇后的。不过,为了陛下,我愿意做一个更好的皇后。”郑湘拿眼飘了几下姜榕。
姜榕轻笑一声,问:“你看了几页?”
郑湘一顿,笑道:“慢慢看,总会看完的。”她想起睡觉时口水流到上面,伸手要去夺,被姜榕挡住。
“这书编得好,我略微翻一翻。”
郑湘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姜榕,见他神色郑重,便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一起看。姜榕说翻翻,是真翻翻,一目十行,一页页翻过去。
书页的沙沙声在殿内响起,那屡墨香若有若无地飘进鼻子里。
“很好。”姜榕将书合上,并将书搭在上面。
郑湘既惊且喜道:“阿娘难道有蔡文姬曹大家之才?”蔡文姬和班昭都是前朝有名的才女。
姜榕摇头笑道:“文人有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
郑湘“哦”了一声,又惊道:“这和那个什么,对了,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很像,只不过少了个妇容。”
姜榕拍了一下郑湘圈着自己脖子的手,笑道:“别打岔,我想起一个好主意。”
郑湘上道地问:“什么好主意?说来,让我听听。”
“编书。以编书为名,招揽大儒。”姜榕道:“去年我下旨征召大儒,只来了几个。文人不就是想要三不朽吗?编书就是很好的法子。”
“这个主意好!”郑湘立刻道:“那陛下要编什么书?”
“一本如何做皇帝的书。”姜榕笑着仰头道。郑湘轻啄了他的脸颊,接道:“那咱们就是明君贤后了。”
正说着,蕙香过来问是否要传膳,两人才起身出了书房。桌案上摆着色泽诱人的饭菜,正中央的正是郑湘要的卤肉。
姜榕和郑湘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嗯嗯啊啊”的叫声,转头一看是金珠抱着小花进来。
小花脸朝外,身子也往外使劲扭,手指着桌案,发出“啊啊”的大叫声。
他的力气不小,差点要挣脱金珠的怀抱。
“娘娘,小皇子刚才闹着要出门,奴婢顺着小皇子指的方向来到这里。”金珠一脸苦笑。
“我来抱着,许是想我了。”郑湘张开怀抱,示意金珠将小花抱过来。
金珠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娘娘,小皇子力气大……”
“我来吧。”姜榕说着,起身从金珠怀中把小胖子抱过来,然后坐下。
小花的嘴依然被两块脸颊肉挤成一点,刚才就一直手舞足蹈,抱在饭桌前更来劲了,伸手准备扒桌子呢。
“老实点,不许乱动。”姜榕一只手固定住小花,另一只手夹菜吃饭。
郑湘拿起汤勺喝火腿酸笋汤,尝了满口的鲜香味。
“小花可乖了,平日不哭不闹,还能自得其乐。这次一定是知道你来了,才闹着来前殿。”
话音刚落,小花就砸了他娘的话,开始不满地大叫起来。姜榕放下筷子,双手架着小花,一大一小面对面,但小花似乎不给他爹面子,使劲地往后扭头。
“啊!啊!”
“吃!”
姜榕一愣,继而将小花转过身子,面朝桌子,手脚齐动,眼睛直直盯着桌上的饭菜。
空气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尴尬,小花仍然叫着“吃”。
姜榕大笑,从桌子上拈了一块米糕给小花吃,小花双手捧着,头埋在上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金珠尴尬道:“许是昨日娘娘喂了几口粥给小皇子吃,所以小皇子才闹着来。”
郑湘点了点小花的额头,道:“我还以为你想我了,没想到是想吃的。我又没缺你吃,蛋羹、羊乳和各种糊糊都有,你看你现在样子仿佛和没吃过饭似的。”
姜榕一只手摸着小花的肚子,问:“你听到他刚才说话了吗?小花说话了。”
“吃,吃吃吃,也不知道和谁学的?”郑湘没好气道:“他连娘还不会叫呢。”
“小花虽小,但心里明白着呢,可不许说我们小花。”姜榕见小花安静下来,让金珠来抱他,自己和郑湘用饭。
饭后,郑湘看小花还在捧着米糕吃,心生疑惑。小花长了四颗牙,怎么连一角还没有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