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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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西平顿住脚。
“我儿子没冤枉你吧?”隋玉轻捶他一下。
“我不知道。”赵西平解释。
“嗯,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隋玉问。
“他看见母鸡下蛋,问公鸡为什么不下蛋。听殷婆说小鸡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他觉得自己也是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夜里不睡觉,他在我耳边学公鸡打鸣。”赵西平颇有怨言。
隋玉哈哈大笑。
受她影响,赵西平也笑了。
“还有吗?”隋玉笑着继续问。
“小米有段时间挺忙,她把阿宁送过来让老牛叔帮忙看着点,那孩子胆小又话少,被一只大公鸡撵得哇哇哭。小崽看见了帮忙去赶,他胆子大,拎个棍子跟大公鸡打起来了,阿宁屁事没有,他被鸡蹬破手,这下阿宁不哭了,他嚎了半天。”
隋玉赞许地点头,“不错,有哥哥的风范。之后呢?”
“之后那只大公鸡进锅了,他把两只鸡爪子啃了,过两天手上的伤好了,他就喜欢上啃鸡爪子。”
“以爪补爪,觉得吃了鸡爪他就厉害了。”隋玉说。
赵西平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多可爱啊,你还不知足。”隋玉攀着他的肩膀一蹦,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她侧着脸说:“看来赵小崽的日子过得挺精彩,难怪我跟他说明年还要离开,他没什么反应,问他伤不伤心,他也说不伤心。”
赵西平搂住搭在腰上的两条腿,说:“他惦记你托商队给他捎东西回来,你没回来的时候,他天天念叨。”
隋玉明白,小孩都是喜欢收礼的。
“我也惦记你。”不想再谈孩子,赵西平在夜色的遮掩下说情话,“我隔三差五做梦都会梦见你。”
“梦见我在做什么?”隋玉暧昧地朝他吹口气。
男人闷声笑,看向前方不言语。
“换个问法,梦见我在跟你做什么?”隋玉缠紧胳膊,贴着男人的脖颈细声细气问。
“割麦子。”
“呸。”隋玉朝他呸一口。
赵西平朗声大笑。
“待会儿回屋了告诉你。”他转身往回走,“今晚让赵明光跟他舅睡。”
“能支走?”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然而夫妻俩回去,发现赵小崽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换上淡紫色的肚兜和小短裤,扎起的小辫散了下来,头发微卷,蓬松地顶在头上,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娘。”赵小崽一个跟斗翻坐起来。
“哎。”隋玉甜滋滋地应一声,她坐到床边搂过崽,跟隋良说:“他像不像个小丫头?”
隋良点头,“你们回来了,我就回我的屋了。”
“你跟你舅舅睡,明早你俩早早起来去牵马吃草。”隋玉不忘正事,“我累了,明早肯定要晚起,你要是早早醒了,肯定闹得我睡不着。”
赵小崽不愿意。
“跟你舅舅过去。”赵西平开口。
“我不早起。”小崽躺下去,贴着床,说:“我想我娘了,我要跟娘睡。”
罢了罢了,隋玉往外走,“行,我去冲个澡就来。”
隋良已经洗好了,他又躺回床上,翘着腿抖脚,嘴里念叨着马啊马啊马啊……
小崽捂住耳朵不听。
等隋玉洗完澡进屋,隋良穿鞋下地,他问小崽去不去跟他睡,被拒绝了,他摊手说:“姐,那我回屋了。”
“好,早点睡。”
躺到床上,小崽立马滚进怀里,隋玉拉起薄薄的两层布缝制的褥子搭身上,上面有他们父子俩身上的味道,漂泊了半年的心,这下有了栖息之所。
熟悉的气息环绕,隋玉侧着身听孩子念叨琐碎的趣事,慢慢的,睡意袭来,她闭上眼睛。
“……娘,大花下的鸡蛋最大,它每次下蛋都在草垛里,我天天要爬上草垛去捡。”
隋玉的思绪已经混沌了,她含糊地应一声,表示在听。
“爹送猫官回城了,他说猫官想它媳妇了……”
隋玉没了回应,小崽爬起来看看,见她睡着了,他也搂着她的腰闭眼睡觉。
赵西平从河里洗澡回来,开门见床上的母子俩都睡了,他吹灭油盏,摸黑躺上床。
天色稍亮,一大群鸡从牲畜圈的土墙上飞下来,拍翅膀声扑棱棱响。
鸡群飞到河边喝水,间或打鸣几声。
屋里的人睡醒了,小崽听到隔壁开门声,他蹑手蹑脚爬起来,拿着衣裳从床尾滑下去。
木门悄悄地打开,小崽顶着一头乱发钻出去,他小声喊:“舅舅,你等我。”
人出去了,赵西平睁开眼,听到脚步声远去,他下床落下门栓。
“别装睡。”他一把搂过翘起嘴角的女人。
隋玉睁开眼,一双明媚的眼睛望着俯身下来的男人。
日头还没出,晨风清凉,然而门窗紧闭的小屋里却是酷暑难耐,灼热的汗水顺着紧绷的皮肉流淌而下,汇集在一起,如油盏里的灯油溅起,惹得火苗飙升。
潮热的汗水如河面上的水汽氤氲,渐渐浸湿了青布床单,床单印出人形痕迹。
太阳露出云层时,眩目的白光闪烁,隋玉闭了闭眼,有一瞬间,脑中空白一片。
“你再睡一会儿。”男人神清气爽地下床,他快速穿上衣裳,说:“我去校场了。”
隋玉慵懒地“嗯”一声,不服输地调侃道:“走路稳当点,别脚软啊。”

第230章 惩处二黑
赵西平脚步轻快地走出院门,见张顺他们牵着骆驼在河边清洗,他吹个口哨,唤来一头仰着脖子啃食桑叶的骆驼,骑上就离开客舍,往城池的方向急奔,早饭都来不及吃。
骆驼在关外一来一回劳累了半年,身上的毛脏得打结,蹄子磨得蹄甲外翻,看着邋遢又狼狈,张顺等奴仆一早醒来没事做,他们就把骆驼牵来,赶着骆驼踏进河里,人站在岸上用扫帚和木梳给它们洗澡梳毛。
隋良跟小崽牵着马驹在荒野上转一大圈,舅甥俩殷勤地拽草喂马,一大早就忙得汗津津的。
库尔班和安勒肩并肩站在荒野,二人悠闲地望着在草丛里扑打撕咬的两只黑狗,不时错眼盯着咕咕叫着的鸡群和散落在各处啃草的骆驼群,这个热闹的清晨让人心情好极了。
客商们都起了,三五成群地进客舍吃饭,或是勾肩搭背说笑着走出来,站在空地上商议一二,他们各自搬出一些货,牵上骆驼离开客舍。
“吃饭了——”阿水从厨院出来,她朝河边的奴仆吆喝两声,又向北绕过客舍,冲一心讨好小马的舅甥俩喊:“吃饭了!饭要凉了,快回来吃饭。”
“舅舅,回去吃饭了。”小崽抹把汗。
隋良应一声,他牵着棕红色的小马往回走。
小崽颠颠跟上,这会儿突然觉得累了,他懒得再走路,就问能不能骑马。
“不能。”隋良一口拒绝,“红日还小,驮不动你。”
“我又不重。”小崽停下脚步,他耍赖道:“我走不动了。”
“我回去喊你娘来背你。”隋良头也不回。
小崽蹲下扯把草,又一根一根扔掉,眼瞅着他舅舅真不打算等他,磨叽一会儿,他只得站起来跟上。
隋玉也起来了,她去灶房走一趟,见隋良跟赵小崽还没回来,她拿个油渣豆腐包子走出去吃,绕到牲畜圈那边等俩孩子。
小崽看见她,立马迈开步子跑起来。
“娘,你睡醒了?”他欢喜地问。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隋玉掰坨包子喂他,空出手给他擦汗。
“我好早好早就醒了,跟舅舅一起醒的。”小崽含糊地说,他大口嚼着包子,手牵着隋玉扭得像条蛇。
马关进圈里,隋良走了过来,点了点小崽,说:“你这会儿又不累了?”
小崽不接腔,他笑眯眯地伸手要手拉手。
“走了,回去吃饭。”隋玉牵着小孩走,嘱咐说:“良哥儿,那匹小马在它老家一直是野放着,白天的时候你放它出来,让它到处跑跑,天黑了再关进圈。”
“不会跑丢吗?”隋良担心。
“你多留意着,现在我回来了,客舍的事我盯着,你去做些你喜欢的事。”隋玉说。
隋良抿嘴一笑,重重点头说好。
吃过早饭,隋良趁着小崽不注意,一溜烟就跑了,他牵马去城里买猪肝和猪血。
隋玉喊上库尔班和安勒回隔壁主人院,四个腰鼓都搬出去,她让这两人找个阴凉地带着小崽、大壮和阿水玩腰鼓。
趁着天还不算热,隋玉拿出包袱倒出路上穿的脏衣裳和头巾面巾之类的泡在木盆里,床上的床单和薄褥子也扯下来泡在草木灰水里。
赵西平回来的时候,客舍外鼓声不断,慑于鼓声,鸡群和骆驼群都跑得远远的。他路过看一眼,小崽拍鼓全凭心意,就是听个响声,阿水和花妞学得认真,就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两个教学的师傅站在一旁也拧紧了眉头。
“怎么不让大壮玩鼓?”赵西平问。
“大壮已经学会了。”阿水闷闷道。
“他人傻,在这事上倒是聪明。”老牛叔接话,他伸手点了点几个孩子,说:“阿羌那丫头一直在灶房忙活,不知道她怎么样。这几个孩子里面,大壮学得最快,库尔班教两遍,他就记住了。”
大壮露出憨憨的笑。
确定不是几个孩子排挤大壮,赵西平就放心了,问了句隋玉在哪儿,他丢下骆驼找媳妇去了。
“怎么是你在洗衣裳?就是不让张嫂她们洗,也该等我回来洗的。”赵西平撸起袖子,说:“你让让,我来洗。”
隋玉走开,她挪个椅子拖过来坐在一边,说:“我又没事,自己找点事做。”
“没事做就歇着,多吃多睡,把瘦没的肉再养回来。”赵西平说。
隋玉没吭声,她靠着椅背翘起腿,晃悠一会儿,问:“你今天回来的早啊,没去巡逻?”
“没,顾千户帮我顶了。”赵西平拧件衣裳丢洗衣筐里,说:“我想回来多陪你,就托他帮忙,等天冷了请他吃羊肉锅子。”
隋玉抿嘴笑,心里美滋滋的。
外面鼓声停了,赵小崽颠颠跑回来,他站门口喊:“娘,我想喝水。”
隋玉起身走出去,领着他去灶房喝水,回来的时候端两碗温水捎给男人。
赵西平手劲大,搓洗衣裳和床褥又迅速又干净,他倒掉污水,拿起棒槌提着筐去河边槌洗。
隋玉也跟上,她站在桑树下,在桑叶里翻找桑果。
“没结果。”天热了,隋良牵马回来了。
小马走到河边喝水,喝完水就站在河滩上看人槌洗衣裳。
“良哥儿,你床上的床单和褥子我没动,脏了你自己洗啊。”隋玉交代一声。
“好,对了,姐,你下午还要做什么?”
“我要去药铺一趟,看看我带回来的药材是什么价。”隋玉捻片桑叶丢河里,她拨着水送桑叶远行,望着河面上的倒影,说:“之后的日子就没什么事了,我就待在客舍这边,给你们用羊绒布做几身衣裤,等天冷了穿。”
说起衣裤,隋良想起小崽那条洗坏的裤子,得知不能用热水洗,也不能使劲搓,洗干净了还不能挂在太阳下暴晒,他咋舌道:“真是个金贵的东西。”
灶房传出肉香味的时候,赵西平拎着洗衣筐回去晾晒衣裳和床褥。
隋良舀盆河水,他拿出那条白色的羊绒裤泡在水盆里,说:“姐,我不要白裤子了,太容易脏了。”
“我觉得你穿白色的衣裳好看。”隋玉说。
隋良也觉得,不过他不耐烦洗,又怕把裤子丢给帮工再给洗坏了。
“还是给我做黑色的裤子吧。”隋良觉得他不用那么好看。
“那行吧。”隋玉往外走,她听到了驼铃声,走出门一看,原来是进城卖货的客商回来了。
“娘子,鸡肉炖好了,猪肝也炒好了,你们过来吃饭。”翠嫂走出灶房喊一声。
“好,这就来。”隋玉应声,她去喊还在打鼓的几个小孩,走近了发现大壮正在拍腰鼓,鼓点的节奏很熟悉,是她走在龟兹城常听到的一支乐舞曲。此时的鼓乐有些滞涩和生疏,隋玉不懂乐曲,但能辨出好坏,大壮这是入门了。
大壮看见她来了,他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再拍,他停下拍腰鼓的手,讷讷地发笑。
“拍得不错,有模有样了。”隋玉夸一句,“以后好好跟库尔班和安勒学,学会了,我让你在茶舍登台,也给你发工钱。”
大壮挠挠头,憨笑着点头。
“嫂嫂,我跟花妞还有阿羌学会了能登台赚钱吗?”阿水问。
隋玉看老牛叔一眼,说:“行,小崽学会了也能登台,我给你们发工钱。”
“那我们下午还来学。”花妞激动。
“下午鸡要下蛋,你们别把它们吓得不肯下蛋了。”隋玉阻拦,“离入冬还早,你们慢慢学,学半天玩半天,不急。好了,东西收拾收拾,去吃饭了,晌午炖的有鸡。”
库尔班和安勒拎着腰鼓送回主人院,四个大鼓一个小鼓都交到男主子手里,二人飞快地跑了,争抢着去吃饭。
来到大汉最让他们满意的就是好吃的饭菜。
正午酷暑难耐,吃过饭后,人都回屋睡觉了,外面只有骆驼聚在河边喝水,鸡群都挤在树下,或是站在树杈里躲阴凉。
一直到日头偏西,房舍在地上落下大片阴影时,才有人出来活动。
隋玉搬走一箱药材,喊上小崽和隋良进城买饴糖。
“我爹不去吗?”小崽回头望。
“不去,他待会儿要去校场了。”隋玉骑上骆驼,说:“坐好了,我们走了。”
骆驼跑远,蹄声和驼铃声渐渐消失了,赵西平抬脚走进第二进客舍。
小春红正在收衣裳,见男主子沉着脸进来,心里打个突。
“二黑呢?”赵西平问。
小春红心里一抖,她朝东指了下,说:“在牲畜圈。”
“其他人呢?都喊出来。”赵西平大步走向东侧门,出门就看见二黑在帮李木头打扫牲畜圈。
在屋里睡觉说话的奴仆们都出来了,个个提着心,臊眉拉眼的,生怕二黑的事牵扯到他们身上。
“这是怎么了?”李木头看这仗势,不解地问:“你们犯错了?”
二黑没吭声,他放下木锹沉默地走过去,他有心理准备,回来肯定免不了一顿打,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害怕得发抖。
“大人——”
话音未落,赵西平抬腿就是一脚踹,二黑狠狠摔在地上,身上先是发麻,稍后才觉得痛。
他撑着手爬起来,低着头又走过去,他明白,一脚踹消不了主家心里的气。
赵西平又踹他一脚,看他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他走过去踩住二黑的心口。
“你命好,遇到个心善的女主子,你背叛她,她还嘱咐我不能把你打死了。”
二黑抹把眼泪,说:“是我没良心,我对不住二位主子。”
“少说屁话。”赵西平又踢他一脚,说:“站起来,我不想手上沾人命,你现在围着客舍跑,一直跑,不能停,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停。若是命大,没有跑死,往后我留你在家种地,跑死了送你一个薄棺。还有一个选择,我送你回都尉府。”
二黑满身灰地爬起来,他没有吭声,忍着痛迈开腿跑步,用行动做出选择。
赵西平盯他一眼,又扭头扫过其他奴仆,见他们纷纷低下头,他没说什么,转身牵头骆驼走了。

一阵清风吹过,天边金黄的夕阳彻底隐进云层,消失在沙漠的尽头。
隋玉这时带着隋良和小崽回来了,见客舍外站了一大群人,似乎是客商都出来了,围在外边不知在看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隋良抻着脖子看,什么也没看见。
隋玉也不清楚,她驱着骆驼靠近,在靠近厨院时,她看见一个几乎要虚脱的人影贴着墙根慢吞吞地挪动,是二黑,他累得满头大汗,双眼无神,脸色和唇色均是苍白的。
她勒停缰绳,骑在骆驼背上无声地望着二黑拐过弯,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步步挪动。
候在客舍外的客商看向隋玉,奴仆们也看着她,似乎都在等她开口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隋良不解。
“是大人罚他。”甘大从河边挑水过来,说:“是他犯错了,出关的路上,他想偷主家的骆驼和毛毯逃跑。”
隋良闻言,立马敛去脸上的疑惑,他点点头,翻身跳下骆驼。
小崽四处张望一番,他舔着嘴里的饴糖没有说话。
隋玉拍拍骆驼的肩胛骨,骆驼前肢一屈,后肢跟着卧倒,它跪伏在地,隋玉提着小崽从骆驼背上滑下去。
“进屋去,给你阿水姑姑,还有大壮、花妞和阿羌,一人分两块饴糖。”隋玉说。
“噢。”小崽察觉气氛不对,他乖乖听话。
隋良牵着骆驼走了,隋玉搬着药箱走到客商们面前,平静地问:“药材卖去长安,价格是不是更高?”
有些诡异的气氛被打破,一个刚剃了胡须的客商上前两步打开隋玉手里的药箱,说:“长安不止药贵,什么都贵,这两个龟甲的成色不错,城里的药铺出什么价?”
“六百钱。”
“这个价还可以,运去长安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因为中原水泽多,龟也多。”客商说。
隋玉琢磨片刻,说:“那我还能提提价?长安的龟甲若是卖六百钱一板,运到敦煌来,至少要再高五十钱。”
客商点头,他看看药箱里的其他药材,打听道:“这批药材成色不错,药味也浓,在哪里买的?从哪个药商手里买的?”
其他客商闻言纷纷靠近几步。
“从尤大当家手里换的,他在大宛认识的一个药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隋玉没隐瞒,今天落个好印象,以后出关遇见了,他们能多指点她一句话都是划算的。
“我们在路上碰见尤氏商队了,他们回长安了。”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接话,“尤氏运的药材多,长安城里的药铺今年估摸不会缺药材,你明年运药材去长安也卖不出高价,干脆在本地卖了算了,免得折腾。”
“行,那我明天再去跑两趟,能卖的都给卖了。”隋玉爽快地听从建议,“叔,谢了啊。”
“嗐,小事。”
一来一往几番话,天色又暗了些许,天边的晚霞似乎失了色,眼瞅着要散了。
张顺招呼着其他奴仆去赶骆驼回圈,阿水和花妞提着鸡蛋篮子去草丛里找鸡蛋,小崽跑出来,站在墙边看着隋玉。
“我听你家仆从说,赵千户下令让那个逃奴一直跑,他不回来,逃奴不能停下。”一个客商说。
隋玉轻点头,“应该是的。”
话刚落,青山大步跑来说:“主子,二黑累吐了,口吐白沫,还让他跑吗?”
隋玉眯下眼,她转身抱着药箱回厨院。
青山心颤地垂下头,随即深吸一口气,罢了,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他一个杀过人的人也开始滋长同情心了。
“过去看看?”一个年轻的客商说。
“有什么好看的?污糟眼睛。”一个国字脸的中年客商哼一声,“无外乎是死或是活,若是我,这种敢背主的东西,我早要了他的命。”
看热闹的客商散了,青山也走了。
隋玉提个水囊出来,隋良和小崽跟在她后面探头探脑。
“姐,还让他跑吗?会累死的吧?”隋良小声问。
“你觉得该不该让他继续受罚?”隋玉问。
隋良支吾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
客舍占地面积广,隋玉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见倒在地上的人,说是要去赶骆驼的奴仆都围在那里,还有零星几个好热闹的客商捂着鼻子远远看着。
“主子来了。”柳芽儿小声说一句。
已经神思恍惚的人听到这话努力睁开眼,二黑撑着土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试了几下,一跟头栽倒在地,脸撞在墙上,滑下来的时候,墙里掺的沙石划破他的脸,颧骨上的擦伤让他稍稍醒了醒神。
张顺搭把手,拉他坐起来。
“主子,我跑不动了,你杀了我算了。”二黑呼哧呼哧喘粗气,嘴里的白沫滴滴答答淌湿衣裳,一同流下来的还有眼泪。
隋玉递出水囊,跟张顺说:“水里混了盐和糖,给他灌下去。”
“噢,好。”张顺回过神,他拔开木头塞子,将水囊喂到二黑嘴边,水刚流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吞咽。
小崽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他小声问:“舅舅,他咋了?”
隋良没说话。
半囊糖盐水喝完,二黑急促的呼吸声平缓了许多,围观的奴仆没说话,心里则是轻松许多,看来他不会死。
二黑倚墙歇了会儿,踏进鬼门关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真是生不如死。
现在活过来了,他反而更怕死了。
“再给我喝一口。”他有气无力地说。
张顺举着水囊给他灌两口,下一瞬,他见二黑扶墙站了起来,跑了几步,他慢下速度,改为扶墙走。
其他人看向隋玉,隋玉抬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他们又纷纷移开目光。
“这是什么水?畜牲累得口吐白沫喝这个有没有用?”一个还是公鸭嗓的年轻客商走来问。
“饴糖跟盐混着热水摇匀,不要太咸,也不能太甜。”隋玉看张顺一眼,说:“你看见他就让他喝几口,能不能撑到你们赵千户回来,就看他运道了。”
转过头,她跟客商说:“对牲口应该也是有用的。”
“可惜了,早知道这个法子就好了。两年前,我家买了头牛,犁地的时候口吐白沫,晚上回去就死了。”公鸭嗓客商话带惋惜。
“主子,我们去赶骆驼回圈了。”小春红说。
隋玉点了下头,“去吧。”
几个客商一起走了,隋玉也带着小崽和隋良离开这个有呕吐物的地方。
“娘,他怎么了?”小崽又问。
“犯错了,不知好歹,恩将仇报。”路过二黑旁边,隋玉提高嗓门说,“我跟你爹救他一命,让他吃饱穿暖,他还想偷我们的东西逃跑。”
小崽皱巴着脸“咦”一声,稚声稚气地说:“他不好,是坏人。”
二黑听得真真的,他垂着脑袋,让人看不出神色。
“还留他在咱们家啊?”隋良看向二黑,又挪开目光,说:“我记得他是胡都尉家的,不如送回去算了。要不然把他卖了,再买个老实的奴仆回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以后让他在家种地。”隋玉说。
“那好吧。”隋良往后看一眼,昏黄的天色下,扶着墙走路的人沉在墙后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夜色渐渐黑了,骆驼都关回圈里,鸡群也安静下来,客商们陆陆续续走进厨院吃晚饭,二黑还在绕着客舍慢步走。
张顺一行人站在草垛下说话,小春红想起下午的事,她拍着胸口说:“大人板着脸的时候太吓人了,我觉得如果不是主子交代过,他或许能把二黑打吐血。”
“打死也有可能,他上过战场的,杀过好多人,他不怕死人。”张顺小声说。
“我不怕,我又不做错事。”甘大不屑他们私下嘀嘀咕咕,“你们就是心里有鬼,才害怕大人会找你们的麻烦。”
“放屁,我可不是那烂心烂肺的人。”青山第一个反驳,“谁都可能有那心思,就不可能是我。”
“也不可能是我。”张顺摊手,“我又不是从生下来就是奴隶,没自卖其身的时候,我倒是有二亩地和一间茅草屋,吃了上顿饿下顿,没有奴籍又有什么鬼用。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奴隶就奴隶,至少不用饿肚子。”
李武轻轻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得知二黑在关外想逃跑的时候就觉得好笑。
远处的黑夜里响起驼铃声,是赵西平回来了,二黑听到动静,他捂着胸口大步跑起来。
赵西平翻身下骆驼,甘大跑去牵骆驼。
“二黑还活着?”
甘大一愣,点头说:“还活着,黄昏的时候,他累得吐白沫子,看样子快死了,主子让张顺给他灌半囊盐糖水,又缓过来了。”
“命还真大。”赵西平哼一声,“既然还活着,那就让他不用跑了,今晚不用吃饭了,饿一顿长个记性。”
“哎。”甘大应下。
二黑听到口信松口气,提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事总算能了了。
夜里,二黑饿醒了,他从榻上坐起来,靠墙坐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他穿鞋下床,准备去河边喝点水。
“你做什么去?”青山出声。
“饿了,去喝几口水。”
青山将枕边的水囊递过去,“盐糖水,主子让我给你准备的。”
二黑捏着水囊顿住了,他突然扇自己一巴掌,巴掌声在安静的黑夜显得格外响亮。
同榻的其他人醒了,阿牛不耐烦地说:“大半夜,折腾什么?”
“你们别学我。”二黑低声说。
“蠢货,谁学你啊。”阿牛翻个身,他嘀咕说:“我现在只后悔当时没去揭发你。”
其他人又睡了,二黑抱着水囊靠坐在墙上睁眼等天亮,肚里饿得抓心挠肝的疼,肠子像是绞在一起了,他也没喝一口盐糖水。
黑夜埋葬了污糟事,公鸡的打鸣声叫醒了新的一天,天亮了。
赵西平踩点去校场,隋玉在他走后,带着小崽去城里还骆驼。
“骆驼不是我们的?”小崽问。
“不是,是租的。”
“给钱了吗?”
“给钱了。”
“给钱了就是我们的。”
“你想的美。”隋玉敲他一下,“你还挺无赖。”
小崽缩着脖子嘻笑,过了片刻,又说:“娘,我们去找我爹好不好?”
隋玉思索一瞬,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怕撞到胡都尉,点头说:“行,还了骆驼就去找你爹。”

第232章 第一笔进账
隋玉和小崽带着骆驼直接去西城门,黄安成在城门口当值,她跟他说一声,直接赶着骆驼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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