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关灯
护眼

老秃瞅了一圈,没看见隋玉的人影,他探头探脑走进茶舍,一进去就闻到油茶香,屋里烧着油盏,比屋外还亮堂。
“老叔,买枣子不买?”坐在门口的小贩问。
老秃摆摆手,粗着嗓子问:“玉掌柜还允许你们进茶舍卖货?”
“我交钱了,二十个铜子就能进来待一天,你还没交钱吧?”说着,小贩冲小喜招手,“新来了个客人。”
老秃暗骂声狗腿子,他庆幸身上带了钱,数出二十个铜子递过去,他选个位置落座。
腰鼓表演到了尾声,一个瞎眼老头被扶了上去,老秃刚嗤一声,就听茶舍里响起清脆的鸟鸣,接着又是蛐蛐的叫声,他大惊,这动静竟是瞎眼老头闹出来的。
这是去年一个客商提起的瞎眼老头,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擅长模仿各种鸟叫虫鸣,平时就靠口技谋生。他今年把人给隋玉送来了,从此隋玉多个爹,负责给他养老送终。
此时东城门外,赵父赵母跟着一个商队进城,守城官检查户籍时,问:“进城寻亲啊?”
“来看我儿子,我儿子叫赵西平,是你们的一个千户,认识吧?”赵父声音洪亮,面带炫耀,不等别人回话,他继续说:“家里的农活忙完了,我们老两口过来跟他们一家过年,免得他们两口子带个孩子来回折腾,这天越来越冷,带着孩子出远门,我孙子受苦。”

隋玉如他的意,安静地听老瞎模仿流水声。
哗啦啦的流水声转变为滴水声,老瞎抬起手,李武小跑上台,扶着老瞎走下戏台。
台下的人如梦初醒,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端碗喝水声和挪凳子的声音。
老秃抚掌拍了拍手,说:“玉掌柜了不得,生意越做越红火啊。”
隋玉摇头,说:“今年商队不算多,我这边客舍还没住满。”
“比我们那边强多了。”
“是,我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总得有点效果。”隋玉没再跟他扯瞎话糊弄人,安慰道:“做生意嘛,好一年歹一年,有生意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老秃承认这话没错,他今天过来也不是打算耍无赖发脾气,只是过来看一眼,看看情况。
“娘,嘻嘻。”小崽挎个小腰鼓贼兮兮地溜进来,他拉着隋玉的手,指着空戏台说:“娘,我能不能上去击鼓?”
隋玉挑眉看他,上下打量两眼,他自己灰溜溜地闭嘴了。
“玉掌柜,今年还写不写话本子?”一个胡商走过来,问:“不挑身份吧?你看我行不行?”
“不挑身份,你肯讲故事,我就能拿笔写字。”隋玉说,“不过我今年冬天的空闲时间不是很多,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由我兄弟代笔。”
“行,你不挑,我也不挑。”胡商解下腰间挂的布兜扔给小崽,说:“这是我自家种的葡萄晒的葡萄干,比饴糖还甜,给孩子甜甜嘴。”
小崽看他娘一眼,见她不反对,他乖顺地收下,嘴上甜甜道:“谢阿叔惦记着我。”
胡商笑两声,指着他挎的腰鼓,说:“会击鼓吧?上台敲两下,我看看你功夫如何。”
隋玉闻言问:“你也会击鼓?”
“会一点。”
小崽又眼巴巴地看着隋玉,隋玉禁不住他歪缠,松口说:“把大壮和阿羌喊来,还有花妞和阿水,你们几个一起上去。”
小崽击鼓难听,另外几个还能拿出手,五个人一起同台,总能把他的鼓声压下去。
隋玉给小喜招手,交代几声,小喜跑去找李武传话,李武得到信,他出去搬另外两个腰鼓。
大壮、阿羌、花妞和阿水也被小崽催来了,除了小崽,其他四个还有些胆怯,隋玉只是看着,并不说话,由着他们几个退的退,缩的缩,扯的扯。
周围几桌的人也在看热闹,他们越是起哄,三个小姑娘越是害羞。
“主子。”小春红站在门口喊一声,她指了指外面,说:“来客了。”
隋玉跟老秃招呼一声,起身出门,离开前交代小喜给老秃上一碗油茶。
“小崽的爷奶来了,在牲畜圈那边,拴骆驼去了。”小春红说,“就老两口两个人,没见其他人。主子,要不我让青山去城里寻大人回来?”
“喊他回来做什么,又不是仇家来了。”隋玉觉得好笑,她往牲畜圈那边走,老两口在猪圈外看猪。
不请自来,赵父面上有些抹不开,不等隋玉走近,他先开口说:“今年的猪长得挺肥,我看数量也不少。”
“今年比去年多十八头猪,肥倒是不怎么肥。”隋玉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问老两口怎么过来了,顺着话说:“西平之前还打算赶在年前给你们提半头猪肉送回去,现在倒是省了趟折腾,你们二老心疼他。”
这话对赵父赵母的胃口,赵母拍拍包袱,说:“倒不是心疼他,这不是想着小崽马上三岁了,我们这当爷爷奶奶的,总得给他送两身新衣新鞋。走走走,我们回屋,喊孩子来试试大小。”
隋玉领着老两口去茶舍,她则是喊上小春红回屋,厢房里放的银器都搬去她跟赵西平睡的屋,玛瑙匣子也拿走。
“你收拾收拾,屋里的灰擦一擦,床褥都铺好,拿两床褥子备着,人老了怕冷。”隋玉交代。
“哎。”小春红应下。
灶房那边也做好饭了,翠嫂用托盘送两碗鸡蛋酸菜肉沫汤饼去茶舍,顺便领走了阿羌。
五个孩子上台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灰溜溜下来了,小崽鼓着腮帮子站在一旁,另外三个蹲在地上用指甲划土,都不吭声。
隋玉过去打听,听几个人轮番抱怨,除了大壮没受埋怨,其他四个都有错处,小崽错在捣乱带乱节奏,阿羌错在节奏太快,花妞错在节奏太慢,阿水错在击鼓的声音太大,反正凑一起就是一碗糊涂粥。
“之后好好练,每月逢五,你们就上去表演一场,练练胆子。”余光瞟到隋良,隋玉抓住他,说:“你也跟着库尔班学击鼓,跟他们一样,每月逢五上台练胆子。”
“我不缺胆子,我不上台,也不学。”隋良一连声拒绝。
隋玉无视他的抗拒,直接帮他做好决定,说罢立马转变话头,说:“小崽的爷爷奶奶来了,你俩跟我去见见。”
小崽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爷我奶吗?”
隋玉牵着他往外走,说:“你不记得了?”
“记得。”
“记得就行,记得喊人啊。”隋玉叮嘱一句。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桌前,隋良率先打招呼,小崽模仿他的口吻,生疏地喊爷喊奶。
“又长高了,比去年黑了些,是不是?老头子,我没记错吧?”赵母问。
“没记错,秋收的时候他下地了,晒黑了些。”隋玉接话,又说:“床褥都收拾好了,你们吃饱了就去歇歇,这一路挺累的。”
赵父赵母一口应下,他们两把老骨头,这一路跟着商队过来,没少受罪。
小崽拽着他舅舅跑了,隋玉跟公婆说一声,她追了出去。
“良哥儿,学鼓的事,我没跟你开玩笑。”隋玉高声说。
这下轮到隋良拽住小崽跑,他断然拒绝,借口说:“我要练武,还要让我姐夫教我骑马,没功夫学击鼓,我也不喜欢。”
小崽不信,嚷嚷说:“娘,我舅舅撒谎,他不喜欢练武呜呜呜……”
隋良捂着外甥的嘴拖着走,高声保证道:“今晚我就跟张顺他们跑步,以后我天天早起跟他们一起练武。”
隋玉见状没再勉强,至于小崽说的,隋良不喜欢练武就算了,以后不去参军那就跟她做生意,反正她能给他谋个养家的营生。对于隋良,她没多高的要求,他小时候波折太多,近两年才有个孩子样,能快活就快活,安安稳稳过一生也不错。再一方面,隋玉看出隋良性子还没定,或许再过几年,他就有主见了,那时候再为之努力也不晚。
不止是隋良,就是小崽,隋玉对他也没指望,她只管她努力,寄希望于自己,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去拼。孩子嘛,她给他提供好的生活和走出去的勇气,他以后可以选择做任何事,经商、参军、种地、流浪,怎么样都好。
孩子还小,她也尚年轻,未来会有好多变故和机遇,多走几条路也不是不行。
赵父赵母出来了,隋玉回神,了了问几句今年的收成以及兄嫂的情况,把老两口送进屋,她就忙自己的去了。
“哎呀,还是老三这儿舒坦。”赵母盖上厚实的褥子,满足道:“床都比我们自家的舒坦,干干净净的,这一趟过来没白折腾。”
赵父剔着牙,他端起温水漱漱口,挺直腰板在小院溜达一圈,这日子啧啧啧,吃饭有人送到手边,吃完了有人收碗,说一声睡觉,床铺好了,洗脚水也拎来了,他老赵这日子过的,说出去谁不羡慕。
赵西平回来得知老爹老娘过来了,他诧异道:“怎么过来的?谁送他们来的?”
“老两口自己骑着骆驼过来的,没人送。”隋玉咬口小枣,说:“我没细问,待会儿你多问问。”
赵西平抓两个小枣喂嘴里,他咂摸几瞬,哼笑道:“我爹我娘是尝到甜头了,之前小米嫁人,两个老的推脱身子骨不行,走不了远路,硬是没过来。”
“今年身子骨又硬朗了。”隋玉笑着打趣。
夫妻两个都明白老两口大老远过来就是图好吃好穿好玩,背地里说几句,明面上谁也没揭穿。
倒是他们亲闺女不担心得罪人,见面就调侃说:“我老爹老娘一年比一年年轻康健啊,我三哥三嫂没盖客舍的时候,你们死活不肯来一趟,这客舍盖好了,你们一年跑两趟也不嫌累。”
赵父一张老脸臊得通红,他气得要赶这个老闺女走。
“我跟你爹是为了小崽来的,他今年三岁了,你三哥不给他大办一场?老家没人过来,让外人看笑话。”赵母面不改色地说。
赵小米“呵”一声,“自己亲闺女嫁人都不来一趟,你倒是疼这个孙子。”
赵母不接话,直接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请你们去我家吃饭啊,走到自家闺女门外了,你不进去吃顿饭?”赵小米坐直了,说:“你们来的正好,我家小叔子在说亲,我当嫂子的不好说话,娘,我借你的嘴说几句话……”
赵母皱眉,“你想分家?”
“你倒是有出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人家就两个兄弟,你把家挑散了,你公婆心里舒坦?”赵父冷哼,他恼火斥道:“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见,再让我听你提起,老子拿鞋底子打你。”
赵小米一下就蔫了。
“听你爹的,你看你大哥二哥,两个兄弟住一起多热闹。”赵母跟着劝,“我跟你爹去把你婆家挑散了,你公婆得戳着我们脊梁骨骂,以后别说去你家吃饭,路过门口都要放狗撵。”
“你怎么不提我三哥啊?”赵小米小声嘀咕,“我三哥不还是分家另过了。”
赵母噎住,“没分家,就是距离远。”
“没分家?我大哥二哥敢来指着猪圈的猪说大半是他们的吗?”赵小米稍稍大声,她透露说:“我们今年做粮草生意赚了不少钱,这生意是我起头的,也是借我三哥三嫂的手做起来的,能赚钱是我的功劳。现在不趁着老二娶媳妇的时候分家,过些年,等我公婆不在了,老二一家要分走不少钱财,我亏死了。”
“今年赚了多少钱?”赵父问。
赵小米没了声,她犹豫几瞬,说:“忙了一年到头赚了三千多钱,买了个奴隶回来干活,也不剩多少了。”
赵父心里复杂难言,来到敦煌,他都不认识钱了,老三老四两家赚钱跟捡钱一样,老大跟老二两家在地里辛辛苦苦刨食,一年到头落个三五百钱还满足得不得了。
“娘,行不行啊?”赵小米推他娘。
赵母摇头,“我跟你爹不掺合你婆家的事,你在黄家一没挨打,二没受罪,我跟你爹就满意了。你想分家你去说,挨打了去找你三哥,看他管不管你。”
赵小米没打算找她三哥,一是不敢指望,怕他骂她,二是担心她婆家人骂他以权压人,会搞坏他的名声。
“那你们明天去我家吃饭。”赵小米琢磨着去跟她三嫂唠唠,起身就准备离开。
“我跟你娘不去,这顿饭省了吧。”赵父开口,“你什么时候安分了,我跟你娘再登亲家的门。”
赵小米直接被气哭了,她去跟隋玉抱怨,隋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封建朝代下,赵父赵母的想法才是主流。
“你跟妹夫商量商量,让他出面说,就是不分家,生意方面的事也要讲个明白。”隋玉只能安抚,“你小叔子不像心眼多的,你若是信任他,就多费心帮他挑个好媳妇,以后你能多两个帮手。小米,钱是越赚越多的,眼光放长远些,你生意越大,要的帮手越多,你看我,手上没可用的人,只能在奴仆里挑挑拣拣,也是许了利出去。”
赵小米的情绪平复许多,她仔细琢磨隋玉的话,说:“三嫂,你的意思是我分他几成利?”
“三七,或是二八都行。”隋玉吁口气,说:“能多个帮手就别多个仇人。”
“行,三嫂,我听你的。”小米打消分家的念头,若是强硬分家,她会落个恶名,以后必定会影响她的孩子,这个不行。
隋玉有些恍惚,她看着小姑子,有一瞬间错以为她才是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

第238章 东风压倒西风
是夜,屋外响起细密的噼啪声,风吹动门,哗的一声响。赵西平醒了,他听院子里有什么滚动的声音,动静还不小,赶忙穿上羊皮袄下床开门。
下雪了,准确来说是下雪籽了,落在地上噼啪响,他走出去,雪籽打在脸上生疼。
“老三?”赵父在屋里喊一声,“是你起来了?下雨了?”
赵西平捡起在院子里乱滚的箩筐,说:“下雪了,外面风大,你跟我娘明早多穿点。”
“我昨晚说要下雪,你娘还不信。”赵父嘟囔几声,接着又咔咔咳几声。
“你喝点水。”赵母嫌他咳得烦人。
“水凉了,我怎么喝?”
隔着一道门,老两口的说话声嗡嗡发闷,赵西平站在檐下望着天,大概是夜里脑子迷糊,他恍然想起小时候,小的时候夜里出来撒尿,听到爹娘半夜不睡觉,躺在床上抱怨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饭量大,一年到头攒不到钱,全填肚子里了。那时候的絮叨声让他不安,现在的絮叨声却让他有些踏实。
推开门,一股寒风涌进来,隋玉嘶一声,她拉起褥子蒙着头。
“喝水吗?”赵西平问。
“不喝。”
“小崽醒了吗?”他又问。
“没醒,他睡得沉。”
“嘻嘻。”装睡的小孩偷笑一声,他拱在被窝里问:“爹,雪下的大吗?”
“还没落雪,现在下的是雪籽,像一颗颗小石头。你喝不喝水?”
小崽咂咂嘴,说喝。
赵西平又出门,他打开大门出去,快步跑去西厨,厨院的大门没落锁,他抽开戳在门环上的棍子进去。
草垛下睡的两只大黑狗竖起耳朵,迅速从草垛下钻出来,又悄无声息靠近。
两道哈气声靠近,赵西平回头,借着火光看见两只黝黑的狗头,还有晃动的尾巴。
“把我当贼了?”赵西平问一声,“够警惕,明天杀猪给你们吃大骨头。”
锅里的水烧开了,他舀两碗,赶着狗又出去。
“爹,有热水你喝不喝?”赵西平隔着门问。
赵父一听这话就精神了,他披着袄子下床,高兴地嚷嚷:“我就咳两声,你娘就是事多,喝不喝水都行,你都听见了?这老婆子,忒折腾人。”
赵西平把碗递过去,门都没进,脚尖一拐就走了,顺带说一句:“小崽渴了。”
老头子的脸垮了半寸,他关上门,一口气喝完半碗热水,嘀嘀咕咕说:“老子沾了孙子的光。”
小崽抻着脖子喝几口水,解渴了赶忙躺下去,他冻得嘶嘶抽气。
赵西平把没喝完的热水递给隋玉,隋玉接过碗一口气喝干净。
“还喝不喝?”他问。
“不喝了。”
“真不喝了?”男人笑着打趣,他放下碗出去关大门。
在外面晃一圈,他身上凉得像冰坨子,一进被窝,并头躺的母子俩都嫌弃他。
“娘,我爹摸我。”小崽小声尖叫,“他的手好凉。”
“别动别动,被窝里的暖和气快散完了。”隋玉压住被角,腿在被窝里朝男人踹去,却被他逮个正着,两腿钳住她的脚。
“不睡了?”她在黑暗中瞪他。
“你睡得着?”
睡不着,人在半夜醒来总是很清醒,尤其是在喝过水说过话之后。她烦他,伸手过去掐一把,说:“都说不喝水了,非得让我喝水。”
“我可没逼你喝。”赵西平笑。
“碗都递我嘴边了,还没逼我喝?让我喝你儿子的剩水。”察觉他身体回暖了,隋玉把趴在她怀里的孩子塞过去,“去跟你臭爹睡。”
“我爹才不臭。”
赵西平哈哈笑,气得隋玉翻白眼。
“下雪了,明天杀两头猪。”赵西平说起正事,“圈里有四十三头猪,一个月杀十头,过年的时候多杀五头,等到明年开春,猪圈又空出来了。”
“行,我也想大口大口吃肉了。”只有自家杀猪,隋玉在炖肉吃肉的时候才不心疼,因为不是出钱买的,吃肉也不用钱衡量,吃的时候才爽快。
“我也想大口大口吃肉。”小崽学舌。
“还不睡啊?”隔壁敲墙,赵父的声音里夹着不耐烦,“大半夜的,一直说个什么劲。”
赵西平之前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又有些烦,实在是扫兴。
“睡觉。”隋玉躺平,她掖好褥子闭上眼睛,说:“今晚你俩抱着睡,别来烦我。”
不行,小崽爬过去,就要贴着她睡。
“不是说你爹不臭?”隋玉拉起褥子蒙着头,躲在被窝里说话。
小崽窃笑两声,他凑在隋玉耳边悄悄说他撒谎了。
“赵明光,我听见了。”赵西平冷哼,“嫌我臭,明年你去跟你舅舅睡。”
小崽不吭声,他闭眼装睡却睡不着,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哼哼唧唧要撒尿。
门开了,一连串脚步声在院子里回响,赵父翻个身,小声嚷嚷说:“再折腾一会儿天亮了。”
赵母懒得搭理他,下雪天又没什么活儿,早上晚起一会儿又耽误什么了?这死老头子就是没事找事,老三又给他好脸色看了。
飘落的雪籽变成雪花,夜静了,人也陷入沉睡。
天光大亮时,鸡都嫌冷还趴在窝棚里,赵父开门出来了,他在院子里又是驱赶墙头的鸟,又是催着老婆子起床,一大早闹得大家都睡不着。
赵西平板着脸开门出来,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赵父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踢了踢雪,缩着脖子出了门,径直去厨院。
院子里恢复安静,隋玉搂着小崽又睡个回笼觉,醒来时,两头猪已经宰了,张顺和李武正在泼水烫猪毛。
“仓房的炉子上温的还有粥。”赵西平跟隋玉说一声。
“好。”隋玉牵着小崽靠近他,问:“你绷着脸做什么?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听见动静。”
赵西平压根没睡,躺下去睡不着就起了,一出门就找老头子谈话,父子俩争执几句,老头子落败,一一应下老三提的要求。
但赵父还憋着气,之后的日子,除了吃喝睡,他不跟儿子孙子多说一句。
隋玉从头到尾没露面没吱声,装作不知其中的口角官司,见到人给个笑脸,没看见人也不往公婆面前凑。
杀猪菜的香味驱散了凛冬的寒气,隔三差五宰两头猪,灶房里的炖肉味就没散过,大伙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在茶舍里打发时间,不关心外面是下雪还是天晴。
“今年冬天过得忒快,一转眼,又年关了。”胡商从客舍走出来松松腰带,他拍拍腰间的肉,跟他大兄说:“好些年没长胖了。”
恰巧隋玉冒雪过来,她跺跺脚上的雪,问:“站外面做什么?不怕冷啊?”
“身上有膘,不怕冷。”胡商玩笑。
不仅是客商长胖了,隋玉也长胖了,脸又圆了回来,这段日子肉食不断,她养得气血丰盈,家庭和美,日子和顺,她一天到晚都是好气色。

第239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大当家,你帮我看看这几个字写的对不对。”隋玉走到一个中年客商身边坐下,她递出手中的木片。
客商接过木片,指着其中一个字说:“多了两撇,去掉就对了。今天这板字写得还行,能看了。”
隋玉讪讪一笑,木片窄而糙,而写字的木炭炭痕又重,两者叠加在一起,字迹成团再正常不过了,她练了好久,写出的字才勉强能看。
春末的时候答应秦文山的事隋玉没忘,一入冬她就着手为撰写他的个人志做准备,竹简她已经买来了,但因为一部分字不会写,她迟迟没有动笔。上个月为胡商誊写故事的时候,沈大当家路过,指出她几个字写错了,她顿时大喜,之后遇到拿不准的字就厚着脸皮找人讨教。
至于沈大当家,他是家世败落才沦为经商养家,年少时学过几年的字,后来由仕沦为商,就再也没拿过毛笔。
“你写这些东西,得了多少润笔费?”沈大当家问。
隋玉摇头,“秦当家帮过我的忙,我承诺给他写一卷个人志。”
沈大当家闻言知意,商人有钱了就图名,隋玉抛的这个诱饵的确诱惑人,她以撰写个人志为饵,出门在外,不怕没有商队帮她行便利。
“那你以后有的忙了。”他轻笑一声。
隋玉也笑,她在木片背面又写下两个字,递过木片问:“‘蝉’和‘蟾’是这么写的吗?”
“我晌午想吃你之前做的锅包肉。”沈大当家提条件。
隋玉应下,见他接过炭笔在桌上写下两个字的正确写法,她一笔一划誊抄下来才放心。古体字太难写了,笔画又多,她现在像个小学生,每日早中晚都要拨出小半时辰练字,不然记不住。
今天攒下的难题解决了,隋玉轻吁一口气,又冒雪去灶房隔壁的仓房练字。
隋良和阿水都在,赵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拿着木片看得认真。
“姐,你看,这是我写的字。”隋良递出一块比脸还大的木板。
隋玉没接,说:“你跟阿水相互检查。”
“又去找沈大当家认字了?”赵西平放下木片。
“嗯,他要吃锅包肉,咱家里还有饴糖吗?”隋玉问。
赵西平看向坐在羊毛毯上的小儿,小崽反应过来,摇头说:“没了,我吃完了。”
“我再去买。”男人取下墙上挂的斗笠,问:“除了饴糖,还要买什么?”
“毛笔,我也去算了。”隋玉放下木片,嘱咐几个小孩都不准动,她往出走,说:“我想去看看毛笔和砚台,炭条硬,毛笔软,一直用炭条写字也不行,我想练练毛笔字。”
赵西平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下不下雪,带着她,他就不想冒雪进城,说等雪停了再出发。
夫妻二人去牲畜圈看骆驼,公骆驼都骟了,今年母骆驼都没能揣崽子,但因喂养的好,个个肥得像是要生了,厚实的驼毛也油光水滑的,大冷天还嚼食雪坨子,压根不怕冷。
李木头跟李武在小屋听到声,二人开门出来。
“你俩没去茶舍啊?这个小屋冷不冷?”隋玉走过去。
“门关着,不怎么冷,冷了就出来铲铲雪,干点活就不冷了。”李木头接话,他敞开门散散屋里的味,说:“主家,外面在下雪,要不进来坐一会儿?”
隋玉站在门外稍稍看一眼,桌上扣着碗,一个骰子散落在外面,边上还堆着两堆干枣。她收回视线,只要不是赌钱,她就不过多管束。
“雪小了,我们走吧。”隋玉说,“你牵骆驼出来。”
二人骑着骆驼走了,李武跟李木头进屋关上门,两人因为同姓李,交情还不错,走得比较近,李武经常来找李木头说说话,摇一下骰子。
“玉掌柜在外面听到声了。”李木头收起木骰子,笑着说:“以后不玩了,免得误事。”
李武点头,他拿起一个干枣咬一口。
“你年纪不小了,不讨个媳妇?”李木头问,“有个媳妇,生个孩子,你就不会这么闲了。”
“讨谁当媳妇?”李武问。
“你们同院住的啊,你跟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没中意的?”
李武吐出一个枣核,说:“我们现在就像圈里的骆驼,不论公母,个个都有用。”
李木头愣了一下,倏而大笑。
李武也笑,为了防止母骆驼揣崽子,公骆驼都骟了,他们谁还敢乱来。
外面雪停了,隋玉和赵西平也进了城,二人先去杂货铺买饴糖。开在油坊旁边的杂货铺早就易主了,之前开杂货铺的阿力掌柜靠外送生意赚到钱就卖了铺子回老家了,现在是个汉人掌柜接手了杂货铺。
买了饴糖出来,路过油坊,隋玉往里面看,有跑腿伙计挑着两罐胡麻油出来,她跟他打听:“龙掌柜在不在?”
“哪个龙掌柜?老掌柜不在,小掌柜在。”跑腿伙计认得她,说:“老掌柜发财了,不管油坊的生意了,现在油坊是他二儿子在操持。”
隋玉“噢”两声,跟着赵西平走了。
“看来做跑腿生意还挺赚钱。”赵西平说。
隋玉点头,她看见卖毛笔的铺子了,里面冷清极了,喊了几声才把掌柜从床上喊起来。
“就这五方砚台?”隋玉问。
“对,你要买几个?”掌柜缩着脖子搓手,骂这鬼天气要人命,话头一转,又抱怨生意难做,“这砚台还是我去年进的,拿了十方砚台,卖了两年,还剩一半。”
隋玉拿个最大的砚台问多少钱。
“三贯钱你拿走,我不问你要高价,现在我只求回本。”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