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他找去商队汇集的地方想自荐当镖师,镖师的活儿没找到,又倒霉碰上牙人,一通忽悠,二黑险些被卖去挖矿。看出端倪他逃了,不可避免,又挨一顿毒打,这下胳膊折了,干苦力都没人要他。
饿得没法,二黑只得去找驻在龟兹的汉军,汉军不管鸡毛蒜皮的事,但让他吃了两顿饱饭,后来又察觉他身份有问题,把他丢进大牢关了十来天。
讲到这儿,小春红忍不住哈哈大笑。
隋玉也笑了,这日子过得是真精彩。
“从大牢放出来之后,他就吓破胆了,一头钻进阿古巷,再也不出去了。”故事落尾,小春红啧啧道:“真是蠢啊。”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隋玉问。
“我可不会逃,不会是我。”小春红趁机表忠心,“跟着主子哪点不好了,我是昏了头才想着跑,外面的日子可不好过。”
“假设一下。”隋玉问。
小春红拧眉想了想,说:“我可能一开始就来阿古巷,这里汉人多,我看能不能在这儿找个事做。”
“汉人也不是全是好的,我刚刚听说,这里的人也有几个想把二黑捆了卖去矿山。”宋娴大步走进来,说:“二黑也是运气好,几次都让他逃了,他现在白天在这儿捡馊饭,天一黑就跑了,不知道钻在哪个旮旯里睡觉。”
小春红出去了,宋娴坐下问:“你要把他带走?”
隋玉点头,“好好的一个劳力,我傻了才会扔了,家里还缺种地的,以后他就留在敦煌种地。”
歇息半天,傍晚的时候,隋玉和宋娴带三五奴仆拿两个大包袱皮去买馕。
听到巷道里响起脚步声,二黑连滚带爬挪过去,见是隋玉,他面上一喜,抬手就扇嘴巴子:“主子,是我猪狗不如,是我没良心,是我好赖不知,之前心贪心大让你失望,我知道错了……”
隋玉没理他,恍如没看见没听见一般,径直走了。
二黑站起来想追过去,被跟上来的男奴拦了下来,近距离接触,他们看清他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血,暗咂他肯下狠手。
“阿牛,你们别拦我。”二黑央求。
阿牛摇头,有他这个例子摆在这里,他们哪怕心有不忍,但也不能自作主张,惹得主子生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脚步声远了,阿牛一干男仆松开二黑,拍拍手上染的臭味,快步去追隋玉。
“啊!终于等到你了。”库尔班从墙头跳下来,他绕着隋玉和宋娴跑,激动地说:“我给你们跳支舞可好?你们看看,我会跳舞的……我还以为你们回去了。”
话音未落,库尔班扭转腰身抖肩,他后仰着身子踮脚小跑,转而又像个大雁似的展开双臂轻盈地跳跃,眉目生动极了。
隋玉跟宋娴双双止步,赞叹地看着翩翩起舞的龟兹少年。
库尔班见状,他停下舞步,雀跃地靠近,追问道:“如何?能带我去大汉吗?”
“还不死心啊?不怕我们卖了你?”隋玉调侃。
库尔班自信地摆了摆手,他用龟兹语嘀咕几句,接着用汉话说:“你们不是那种人。”
“噢?那你可看错了。”隋玉笑着继续走,说:“你要是跟我回大汉了,我就让你在茶舍卖艺给我赚钱。”
“她真有座茶舍。”宋娴回头瞟库尔班一眼,说:“还愿意跟我们走?”
库尔班没吭声,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娴耸肩一笑,她跟着隋玉去买烤馕。
“阿婆,还有馕饼吗?”隋玉进院子打招呼,“呀,葡萄长这么大了?可惜还没熟。”
枣子树上的枣子也长大了,老猫趴在树下的凉席上睡觉,听到动静抖了抖耳朵,眼睛都没睁一下。
阿婆比出两根手指,问隋玉是不是还要两炉馕。
“我今晚要两炉馕,明天要五炉不要肉的馕饼。”话出口,隋玉退出门找库尔班,那孩子还在那里站着,她招手说:“库尔班,来帮我翻译几句话。”
库尔班将隋玉的要求告知给阿婆,隋玉拿出十吊铜板和五尺布,阿婆选择要五尺布和二吊铜子。
“你们的茶舍是做什么的?”库尔班走到隋玉旁边问。
隋玉瞟他一眼,“你还真想去啊?你才十五六岁,在自己的国土上多好,背井离乡跑那么远做什么?你爹娘也同意?”
库尔班听不大明白,像是背井离乡这个词他就不明白意思,他思索着说:“我年轻,我要出去闯荡。”
“你爹娘呢?”隋玉问。
“我爹是酒鬼,他不管我的。”库尔班的爹年轻的时候是个牧羊少年,十八岁那年爱上一个牧羊女,牧羊女爱唱爱跳,生下库尔班后移情别恋爱上一个会吹骨笛会敲腰鼓的牧羊少年,两个极爱乐舞的人带着羊群私奔了。从那以后,库尔班的爹爱上喝酒,常常大醉不醒,孩子丢给住在城内的姐姐养。
“我爹还是五年前回来过一次,现在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库尔班耸肩,“我姑母同意我去大汉的。”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又问:“你姑母会说汉话吗?我明天过来找她一趟。”
库尔班摇头,他追问:“你住在哪里?我这就收拾行囊跟你走。”
隋玉失笑,她看向库尔班,认真地说:“我带你离开也可以,这一路我负责你的吃喝,回去了你也可以住在我家,但有代价,你要在我的茶舍里待满五年,五年后,我放你离开。”
“你说慢点。”
隋玉把话拆分开,一句句跟他讲明白,确保他听明白了,她再次问:“还肯跟我回大汉吗?”
五年?库尔班琢磨着挺划算,有期限他就不担心隋玉会欺瞒他,而且跟着她走,他吃喝有着落啊。
“行。”库尔班一跃而起,“我回去拿东西。”
“慢着慢着。”隋玉追出去叫住人,“我们后天早上走,明天傍晚来找你,你跟你亲友好好道别。”
也给他一天的反悔时间。
两炉羊肉烤馕好了,天色也黑了,几个奴仆去接烤馕,递馕的阿婆走到隋玉旁边打量她。
隋玉任她打量,馕装好了就走。
回到阿古巷的时候,二黑不见了,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怕夜里睡着了有人把他捆走卖了,这方面的警惕性还不错。
隔天一早,二黑出现在巷子口,他蹑手蹑脚走进巷子,走到隋玉所住的门外跪下,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打量。
隋玉顾不上他,尤大当家要去销一部分药材,她跟着同行,一方面是为以后铺路,再一个就是趁机认识人,打听棉花的下落。
一整天都没收获,傍晚时,隋玉带着张顺和李武去拿烤馕。
库尔班看见人从墙头跳下来,他身上挎着个大包袱,只身一人,也没亲人送行。
“你姑母知道你要离开龟兹吗?”隋玉再次跟他确认。
“知道的,对了,我能不能再带个人?他跟我一样,也很喜欢大汉。”库尔班跟着隋玉走。
隋玉停下脚步,她上下打量库尔班一眼,没话说了。
“行不行?”库尔班问,“安勒会吹骨笛噢,你带上他吧,不亏的。”
隋玉笑了,她怎么都亏不了。
“他亲人知晓吗?”她问。
“都死了。”库尔班轻快地回答,他朝墙那边喊两声,一个比他稍矮的龟兹少年走出来,怯怯的,很害羞内向的样子。
“安勒只会说一点点汉话,我会教他的。”库尔班大包大揽。
“你爹娘都死了?”隋玉问。
库尔班用龟兹语重复一遍,安勒点了点头。
隋玉怀疑这人是一句汉话都不会说,而且还听不懂,库尔班别是忽悠人的。她带着两个人去拿烤馕,当着阿婆的面把人带走,见她没阻拦,她就真把人领走了。
回到阿古巷,隋玉吩咐说:“张顺,库尔班跟安勒交给你,明天给他们安排两头骆驼。”
“好。”
“主子,二黑晕了。”小春红风风火火闯出来,“你们早上离开了,他也一直跪着,水米不进,在门外晒了大半天,不知道啥时候晕过去了,青山喂了他水和粥,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隋玉进去看一眼,二黑身上太脏,他们嫌弃他,没让他上榻,直接放在地上。屋里光线暗,隋玉了了看两眼,说:“明早要是醒了就带上他,醒不了就丢这里。”
二黑是半夜醒的,听到上方的呼噜声,他艰难地坐起身,察觉到嘴里还有米粒,他不由心喜。
张顺察觉到有人盯着他,他从睡梦中醒来,模糊看见地上的人形,他低声说:“醒了?主子说了,明早能醒就带上你。”
“能醒能醒。”二黑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不睡了,我等天亮。”
张顺不管他,又倒下去继续睡,何必呢?自讨苦吃,这下就算同意带他回去,女主子应该也不会再用他,不能走商就不能分钱,一辈子困在地里刨土了。再一个,女主子心善,男主子可不是吃素的,回去了他少不了一顿打。
二黑倚着墙打瞌睡,巷子里一有动静,他就醒了。
在草场守夜的男仆牵了骆驼回来,除了煮饭的,余下的人都忙着打点行李,昨天新补的粮草和用陶釜装的水一一捆紧,吃过饭后清点了人数,众人再次上路。
走出龟兹城又遇到一个同行的商队,三个商队结伴而行,二三百头骆驼逶迤三五里地,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汇集到一起,掺着库尔班敲打腰鼓的乐声,伴着安勒用龟兹语唱的歌声,齐齐回荡在酷热的荒漠上。
六月初十,小崽发现麦子长出小小的穗子。
六月二十,麦穗的麦芒变硬扎人。
七月初二,小崽发现麦穗开花了。
七月二十,最后一朵麦花掉了,麦穗开始变鼓。
“爹,麦子还是青的。”一早醒来,小崽先跑出去看麦子黄没黄。
赵西平没理他,小崽就蹲在麦子旁边嘀嘀咕咕。
“走路注意点,别挂着衣裳了。”隋良出来交代。
小崽穿着月白色的帛布肚兜,下面是一条盖不住膝盖的同色短裤,也是丝帛料子,又滑又凉快,穿着也好看,唯有一点不好,料子太娇气,挂在树枝或是麦芒上,准冒丝。
小崽小心翼翼地从菜园出来,他光着脚往灶房走。
早起的客商看见他,大手一揽按住小崽滑溜溜的背,像要吃小孩似的,点评说:“这细皮嫩肉白花花的,又软又嫩,嫩得能掐出水了。你一个小子,长这么白做什么?”
小崽像泥鳅似的扑棱走了,他站在灶房外往里看,问:“婆婆,我爹跟我舅舅呢?”
“没见人过来,你怎么不换衣裳,一会儿溅上油了可洗不掉的。”殷婆忙得脚不沾地,抽空说一句,打发道:“快出去,找人给你换身衣裳。”
“我去帮你穿衣裳行不行?”站在门口还没走的客商问。
“我自己会穿。”小崽踮着脚往出走,透过门看见大壮,他高兴地喊一声。
“来,我抱你。”客商走过来。
“我自己会走路。”小崽颠颠跑去找大壮,问:“大壮,麦子什么时候黄?”
大壮哪里又知道,他见客商伸手捏小崽的屁股,他一巴掌拍下去,生气地骂:“你自己没屁股吗?摸小崽的屁股干嘛?”
客商也不生气,见小崽气鼓鼓地瞪他,他笑了笑。
赵西平从牲畜圈那边走过来,见小崽光着脚,他出声说:“回去穿鞋。”
“爹,我穿什么衣裳?”小崽踮着脚往回走。
“他摸小崽屁股。”大壮告状。
客商笑出声,“你这孩子,小崽又不是女娃娃,摸个屁股还摸不得了?”
大壮怔住了,他脑子里转不过弯,之前老牛叔还不让阿水再打他屁股,也不让他打阿水的屁股。
赵西平推他一把,说:“男娃女娃的屁股都不能摸,你去帮小崽穿裤子,看着他别穿反了。”
说罢,他笑问客商:“你没孩子?你摸我家孩子的屁股。”
“我家孩子长大了,屁股臭烘烘的。”
“再生一个。”赵西平往厨院走,嘱咐说:“别捏我家孩子了,他不喜欢旁人碰他。”
小崽换身衣裳出来,陪他爹和他舅舅一起吃早饭。
“你跟不跟我去校场?”赵西平舀勺炒鸡蛋放小崽碗里,说:“多吃点,吃胖点,免得你娘回来说我没照顾好你。”
小崽嘻嘻笑,大口吞下一勺鸡蛋。
“你跟不跟我去校场?”赵西平又问,“你带上你的腰鼓跟我去校场,大壮也去,你俩在校场外面玩。”
快入秋了,回关的商队多,隋良忙,厨院里的厨娘也忙,其他帮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没人能一直盯着孩子。赵西平不放心让小崽一个人在家乱跑,河里的水急,孩子栽进去,转瞬就找不到人了。
小崽没意见,他吃饱了就去拿腰鼓,隋玉特意捎回来一个小的腰鼓,鼓面只有成人巴掌大,绑在孩子腰上很合适,他不至于拿不动。
第226章 见面
七月底,商队走进玉门关,绿洲的出现,缓解了酷暑的炎热,隋玉和宋娴商量过后,打算在此歇个两天。
尤大当家的商队在玉门关短暂地停留一个时辰,补足五天的干粮和清水,又马不停蹄地出城东行。
回程的路一路顺遂,没耽搁时间,当下还不到秋收时节,离下雪至少还有两个月,足够他们翻过洪池岭,赶在枯水季横渡大河。在年前回到长安,正好能大赚一笔,过个肥年。
找到落脚地后,隋玉让甘大甘二撬开药材箱,这是她用羊皮跟尤大当家换的,她明年去长安正值盛夏,羊皮卖不出高价,索性换成药材,在敦煌或是长安都能出手。
宋娴也换两箱,她撬开药箱,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又呛又刺鼻,她掩面侧过脸,示意仆从撬开另一箱。
隋玉过来看一眼,说:“我俩换的药材种类差不多。”
宋娴隔着布拿起一块麻麻赖赖的灰黄色小石头,皱眉说:“这是什么?这也是药材?”
“没药,我在龟兹的时候看龟兹商从尤大当家手里买走两箱。”隋玉说。
“我还以为是石头。”宋娴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拿起一个像发霉的树根的东西,她捏了捏,松软的,像是用骆驼粪捏成的。
“这个叫阿魏。”隋玉再次介绍。
“看来这些都是药材了,长得奇形怪状的。”宋娴接过仆从递来的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她递给隋玉看,问:“这个是什么?”
隋玉摇头,这个她就不清楚了,应该是什么矿砂碾磨的粉。
除却这三样,其他的都是常见的,类似丁香、豆蔻、胡麻、桂枝、黄芪这些既能入药又能做菜的药材隋玉都认识,除此之外,箱底还有两块龟板和两大坨雄黄,鹿角和鹿鞭各一根。
这些东西凑够三箱,最后一箱是便宜的药材,一半苜蓿种子,一半是色泽鲜亮形状饱满的大红枣。
“三十张羊皮只换了这四箱东西,我们是不是亏了?”小春红问。
“能卖到六千钱就不算亏。”隋玉说,“对了,你跟甘大出去一趟,去农家买四只肥鸡回来,用大红枣和五片黄芪炖锅鸡汤,大家补一补。”
“好嘞。”小春红一跃而起,她跑去拿钱。
离开敦煌时带了两箱铜子,没进玉门关时还剩一箱半,走进玉门关,交了进城钱和商税后,钱没了一半。
隋玉又累又困,她拿上狼皮褥子进屋反铺在地上,倒下就睡。
农家床少,篾席也紧缺,商队住过来就是自己准备东西席地而睡,相应的,房钱也便宜,一间房一晚只要二十文。
黄昏时,鸡肉炖好了,小喜进屋叫人,隋玉正是困的时候,睡意正浓,她眼睛都睁不开,含糊几句又睡过去了。
“我们先吃,给她盛两碗先留着,等她夜里饿了再吃。”宋娴安排。
小春红往屋里看一眼,担忧道:“主子不会是病了吧?之前一路再疲累,她也没像今天一样喊不醒。”
“在关外她提着心,哪敢睡死。”宋娴多盛几颗大红枣放碗里,说:“她可不轻松,我们这么些人能全头全尾回来,还拉了这么多货,全靠她操心。”
都是一样的赶路,除了身体受累,隋玉要操心分辨方向,一路上羊皮卷和做了标注的木板不离手,她要负责做决定选择往哪个山谷哪条岔路上走。除了这些,她还要费心跟遇到的商队打交道,买货、卖货、问价、商量一起同行,样样都费精力。
宋娴有时觉得,她们这么些人,主要起一个给隋玉做伴壮胆的作用。
隋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睡醒了肚腹空空,饿得手软腿软。
“主子,这是昨晚给你留的鸡肉,我添水热了热,还煮了一碗汤饼,你填填肚子。”小春红端来两碗鸡肉汤饼,说:“昨晚喊过你,没喊醒,我还担心你生病了。”
“没有,太困了。”隋玉接过饭碗闻了闻,鸡汤味很香,她抿一小口汤,迟疑道:“天这么热,放一晚会不会坏了?”
“没有吧?我没闻到酸味。”小春红不确定,余光瞟到二黑抱柴进来,她招手说:“二黑,你来尝尝鸡肉坏没坏。”
二黑应好,他放下柴,低眉顺眼地走到檐下。
隋玉看他一眼,又瞥小春红一眼,放下筷子说:“算了,我出去吃。这两碗鸡肉汤饼倒去喂猪,我记得主家养的有猪。”
隋玉拿钱出门了,小春红拿起筷子挟起大鸡腿,想让二黑尝一下,又怕糟践了肉,她自己咬一口,下一瞬“呸”的一声吐出来。
“酸了,放坏了,倒去喂猪吧。”
二黑在她走后,他挟坨鸡肉快速喂嘴里,是有点酸,但他都吃过臭馊饭了,这点酸味算什么,又死不了人。他悄悄端走两碗鸡肉汤饼,倒进他自己的碗里全吃了。
宋娴听小春红说昨夜留给隋玉的鸡肉放坏了,她上午去农家挑两只老母鸡,让小春红用红枣和黄芪再炖一锅。
晌午喝到香浓的鸡汤,隋玉咂咂嘴说:“早上喝的那口鸡汤还是变味了,跟晌午的鸡汤不是一个味。”
“现在天热,饭菜坏的快。”宋娴说。
“早上的两碗鸡肉汤饼是喂猪了吧?”隋玉问小春红,“可别让人误吃了。”
“我让二黑去倒的。”小春红站起来看一圈,问:“二黑呢?怎么没看见人?”
“不会又跑了吧?是没看见他来吃饭。”甘大接话。
“上半晌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在挑水饮骆驼。”张顺说,“进关了,他能往哪里跑,又不是个傻子。”
隋玉没再留意,她吃饱了出去溜达一圈,消食了又回来继续睡觉。
在玉门关多留两天,她主要是想补补觉养个好精神头,免得一脸憔悴地回去,家里的三个人看见了都不好受。
一觉睡到日落西山,醒来已是晚霞满天,隋玉出门舀水洗脸,见小春红和柳芽儿在忙着做饭,她过去问:“晚饭吃什么?”
“宋当家想吃大白馒头,晚上蒸馒头,再煮个酸菜豆腐汤,可行?”小春红问。
“行。”
“主子,二黑病了。”青山大步跑进来,顾不上擦汗,他语速极快地说:“他吃了你早上没吃的鸡肉汤饼,又吐又泄大半天,现在躺在外边的荒地上起不来身。”
隋玉垮下脸,心生厌烦,她想了想,说:“抓把铜子,带他去找大夫看看。”
“让他自己出钱吧,他以前在客舍干活攒的有钱,离开龟兹后,我没让人动他的包袱,他回来后,他的包袱我也没还给他,现在还在我手里。”青山说。
“行。”
得到答复,青山进屋掏出一兜铜子,又疾步跑出去。
一直到天黑,众人吃过晚饭了,青山和阿牛才搀扶着二黑回来,大夫给他扎了针灌了大蒜水,止住泄吐后,又抓了两包药。
因为贪嘴吃了两碗变酸的鸡肉,前两年他在客舍攒的赏钱一次性花光了。
青山过来汇报情况的时候,隋玉交代说:“你受些累,费心照顾下他,我们晚走一天,后天再出城回敦煌。”
“你倒是心慈。”宋娴感慨,“你不像官家养大的小姐,你爹娘也是如此善待奴仆的?”
隋玉支吾两声,笑笑没回答。
“如果是我,二黑在龟兹的时候就被发卖了,卖得远远的,别来碍我的眼。”屋里睡的还有三四个女仆,宋娴不顾忌她们,随心所欲道:“还有在天山上,那丫头既然有背主的心思,我就用她多换两匹马,管她是死是活。你啊,我很多时候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活生生的人,两条人命呢,还是跟我日日相处了两三年的,就是猪狗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跟我一样的人,都是人……”隋玉有些恍惚,她喃喃说:“我哪有权利处置人的生死。”
“你说什么?”宋娴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活着多好。”隋玉回过神,按下浮动的心绪,她解释说:“谁都有犯错迷障的时候,我也有过,若是当时那些人执意一棒子捶死我,我哪还有今天。像小喜,她只是短视,我多费几口唾沫讲几句,拉她一把,她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了,好好一个丫头,不至于当个货物买来卖去。至于二黑,以后他就在家给我种地,我只供他吃喝,不再给工钱,当做是我救他两次的报酬。”
宋娴嗤笑一声,“还发工钱,你把他们的心都养大了。”
隋玉无法反驳。
“真的,你不像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宋娴再次感叹,“你爹娘莫不是也如此善待奴仆?我真是好奇,什么样的父母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隋玉笑几声,说:“你无法得知,也无法想象。”
“看来的确是家传了?”宋娴惊诧地支起身,问:“真的假的?”
“算是家传吧。”隋玉不欲多说,“睡了睡了。”
考虑到隋玉的爹娘都死了,家也败了,宋娴按下好奇心,不再过多打听,免得触及她的伤心事。不过得益于隋玉的心慈手软,宋娴是极放心她的,跟这样的人合伙做生意,她永远不用担心被算计。
在玉门关多留一天,二黑的身体也好多了。
隔日,隋玉带着商队离开玉门关,走进沙漠奔向敦煌。
敦煌西城门,小崽跟大壮坐在城门外的树下望着西边,二人挎着水囊,渴了喝点,饿了就进城买包子啃。
在得到尤大当家捎的口信后,小崽就按捺不住了,他嚷嚷着要出城迎接他娘,但赵西平和隋良都不得闲,只得把他跟大壮送到城门外,托付黄安成看着。
“赵明光,到城墙根下站着,这边有阴凉。”黄安成走出来喊,“莫不是个傻孩子?树下没阴凉了,你还坐下面挨晒。”
“我在逮蚂蚁。”小崽晒得小脸红扑扑的。
“过来。”黄安成又喊一声。
小崽拉着大壮走过去,他贴着城墙根站,抠抠墙砖,没意思了,又探头探脑打量城门内的守城官。
突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传来,小崽精神一振,他站直了,踮着脚往西看。
骆驼跑过,踏得黄沙飞扬,烟尘滚滚,一看这仗势,守城官就明白这是回来了个大商队。
“肯定是我娘回来了。”小崽高兴地大喊。
大壮拽着他不让他走,“你爹说了,我们不能离开城门口。”
“我去树下。”小崽挣着要走,“大壮,我不乱走,就去树下”
大壮还是随了他的意。
商队靠近西城门,慢下速度,烟尘慢慢回落,能看清人形和骆驼了。
小崽踮着脚抻着脖子看得仔细,奈何骆驼上的人都戴着头巾,他眼睛瞪得溜圆也辨不出是不是他娘。
隋玉先看见他,半年不见,孩子长高了,长相也有细微的变化,脸上懵懂的稚气少了许多,眼睛很是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她驱着骆驼靠近,清了清嗓,问:“这孩子是怎么卖的?”
赵小崽盯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和忐忑。
大壮警惕地盯着她,一手紧紧拽着小崽,不让他上前。
隋玉揭开头上的头巾,笑着问:“小孩,跟不跟我走?”
隋玉黑了,也瘦了,不是小崽梦中的样子,他攥着手不确定地望着,迟疑地说:“娘?你再说句话。”
隋玉从骆驼背上跳下来,她哈哈大笑,抱起孩子转个圈,“看来你爹没亏待你,重了,娘要抱不动你了。”
“小崽,是你娘,我认出来了。”大壮激动地喊。
小崽也认出来了,他捧着隋玉的脸看了又看,笑着流出眼泪,又被他迅速抹掉。
第227章 一家团聚
抹去两滴眼泪后,小崽没有再哭,他搂着隋玉的脖子,叽叽喳喳地说:“娘,我在城外等你三天了。”
“娘,麦子只黄了叶子,麦穗还没黄。”
“娘,蚕变成茧了,又变成蛾子,生了好多籽。”
“娘,爹洗坏了我的裤子。”
“……”
宋娴隔着几步路跟隋玉扬了下手,她带走她的驼队和家仆沿着道路直行,直接回家。
黄安成跟守城门的兄弟说一声,也快步跟上去,去年她回来没人在城门口等她,她跟他生了一冬的气,今年他跟回去,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隋玉抱着小崽带着商队朝北拐去,她抱不动了,说:“娘带你骑骆驼好不好?”
“娘,你抱不动我了?”小崽得意地笑,“舅舅也抱不动,崽崽吃了好多饭,长胖了。”
“长胖了好看。”
小崽嘻嘻笑。
“大壮,过来。”张顺招手,“你跟我同骑。”
有了骆驼代步,回客舍的速度快了许多。
隋良听到驼铃声,他甩甩手上的水,快步走出来相迎。
日头偏西了,明媚的日光洒在骆驼身上,驼背上的人也面目清晰,隋良认出骆驼脖子上挂的铃铛是自家的,目光后移,他看见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崽,还有那个黑瘦的姐姐。
大黑狗和小黑狗也认出了人,它们争抢着从草垛上跳下来,汪汪叫着摇尾巴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