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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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声远了,这片河谷除了脚步声只余风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呖的鸟叫,“咻”的一声,余音绵长。
隋玉驻足,她遮着额抬头望天,碧色的天空上鸟的踪影极小,她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苍鹰。
小春红气喘吁吁地靠近,她也抬头望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鸟在天上飞,我们在它眼里应该是极小的,它们会不会把我们当做猎物?”隋玉笑着问。
“额……”小春红思考着,说:“但也没听说鸟捕人的事。”
“那是因为我们见过的鸟飞得低,它们能看清地面上的情况,这里可能有苍鹰,它们飞得极高。”正说着,又一声清呖的鸟鸣传来。
隋玉不闲聊了,蓄着劲继续往上走。
“这里哪来的这么多石头?山倒了不成?”小春红走得脚疼,这一路走来,鞋底都磨烂了三双。
隋玉一时没答,待迈上一墩膝盖高的石头,她转身往下看,商队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这里以前可能也是个高坡,跟两边的山峦连在一起,后来地动,中间震塌了,山倒了,泥土冲走了,只剩石头落在这里了。”隋玉说。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
“主子,还走啊?饭煮好了。”
“再往上走走,我看看尽头是什么。”
隋玉跟小春红没影了,喊也没人应,宋娴不放心,她张罗着继续赶路,去追那主仆俩。
骆驼负重走在乱石滩上走得慢,驼队行进速度缓慢,天色半黑时,才迎上半道返回的主仆二人。
“河谷的尽头应该有座鹰山。”隋玉又疲累又兴奋。
宋娴也累了,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问:“然后呢?你还想捉鹰不成?”
“没那个本事,不过这里既然有鹰山,附近应该有草场。”隋玉说。
柳芽儿递来水囊,隋玉接过大喝一口,解了渴她继续说:“鹰就像狼,它们活动的地方肯定是有猎物的,猎物少了,它们会迁窝,所以我断定附近肯定有放牧的牧民。”
“那明天过去找一找。”宋娴说,“今晚歇歇吧,人要累死了。”
“行。”隋玉答应得痛快。
盛夏的天,河谷里却没有暑意,过山风吹过,人睡在石头上还有些冷。宋娴冻醒,她多拿张毛毯盖在隋玉身上,隋玉今天是真的累了,睡得极沉,身上多个东西都没反应。
倒在石头上睡一夜,一觉睡醒,浑身上下到处都疼,隋玉怀疑背上硌得青紫一片。
“通往乌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啊?”宋娴问,“那些打仗的人真了不起,在大山里爬来爬去,到战场了还有劲打仗。”
隋玉颇为赞同。
“要是能一直和平下去就好了。”宋娴又说一句,“打仗太要命了。”
隋玉想起赵西平,若是再打仗,他岂不是又要上战场?
一声嘹亮的鹰呖回响在头顶,所有人抬头,隋玉看见一只雪色大鸟在河谷上方的天空徘徊。
苍鹰收敛翅膀俯冲,落在河谷东侧的山顶上,隋玉这才看清它的长相,锐利的眼神,流畅的身形,锋利的爪子,硕大的个头,它盯着人,不免让人心里发毛犯怵。
“主子,它是不是把我们当猎物了?”小春红问。
“我也不清楚。”隋玉见青山拉开藤弓,下一瞬,箭簇飞了出去,箭头插进山壁上,闷闷的一声响,山顶上的苍鹰动都不动一下。
“继续走。”隋玉开口,“不管它,它不是个傻的,我们这么大的块头,它叼不走。”
商队走了,苍鹰起飞,它又鸣叫一声,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又行大半天,河谷有了尽头,不出隋玉所料,河谷的另一端是一片草场,草场位于两山之间,其中一座山上时有鹰呖响起。
“我看见牧民的房子了。”宋娴喊。
草场正中间有三座木头搭建的房子,房子外埋着两根枯木,枯木上绑着绳索,晾晒着衣裳,所有的痕迹都显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商队短暂地歇了歇,张顺和李武各带两人出去找下坡的路。
日近黄昏,放牧的牧民回来了,祖孙三代八个人,还领着五只凶恶的大狗,狗闻到陌生的气味,冲着正在下坡的商队狂吠。
“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中年男人问。
天色昏黄,隔得距离又不近,隋玉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听到汉话,她心里一喜。
“你们也是汉人啊?”她高声问。
祖孙三代,只有老头金大山是纯正的汉人。
“有二十来年没提起这个名字了。”老金坐在火边煮羊肉,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从敦煌。”隋玉回答,“您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敦煌?老金默念一遍,很陌生,他继续问:“现在还是汉朝皇帝坐高台?”
隋玉点头,“您来到这里没再出去过?”
“出去做什么?我在这儿放牧挺好的。”
羊肉汤煮好了,老金让商队的人各拿各的碗来盛,他这里没多余的碗筷,能用的陶碗只有两个,其他的都是自己打磨的木碗。
隋玉喝口羊汤,好鲜。
“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宋娴问。
“打仗的时候逃过来的。”老金毫不避讳,“逃进天山的时候是十五岁,今年是多少岁我也忘了,大概是有四十年了吧。”
“这里不是商队来往的通道?”隋玉紧跟着问。
“你说的我不太懂,不过我们一家在这片草场上生活,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外人了。”老金继续添水,又剁只马腿丢进去炖,他朝外面看一眼,二三十个男人守在外边,人太多了,对他一家来说是威胁,他开口试探:“明天就离开吧,往回走,这里没有路了。”
一个老妇人提着一囊羊奶进来,她微笑着倒给隋玉她们。
“多谢。”隋玉扶住她的手,说:“您也坐下吃点吧。”
老妇人摆手,放下奶囊又出去了。
借着火光,隋玉粗略地打量下木屋的环境,除了铺在粗木上的床铺,屋里只有一个火灶,木屋是用圆粗木搭成的,如扎篱笆一样,缝隙里漏风严重。冬天的时候,他们大概会用羊皮或是马皮在木墙上铺一层挡风。
生活环境简陋又艰苦,但这一家人显然很知足,日子也很快活。
隋玉想起在龟兹国的时候,买银器和陶器赠送的有陶碗和火炉,她喊甘大甘二拎一桶陶碗过来,路上颠碎了不少,完好无损的还有十五个。
这些陶碗,她拿来送给老金的妻子,娅丽奶奶。
娅丽奶奶领着她的儿媳妇在天明时找到隋玉,她们想买她的粗布和毛毯,还有商队做饭用的铁锅和陶釜。
“你们有马吗?你们可以用马跟我们换。”隋玉说。
老金的牧草上只有五匹马,是他翻过三座山跟另一个草场上的牧民换的,他们养马是为了骑马追鹰。
正说着,一只鹰俯冲而下,一眨眼的功夫,它抓走一只离群的小羊羔,老金的儿子追过去,苍鹰已经飞到半山腰,转瞬没进林子里。
老金脸色很不好,他跟隋玉说:“这座山上最开始没有鹰,后来不知道哪一年,一只鹰路过,就在那座山上安家了,第二年春天,又来了一只鹰,现在每隔两年,它们就下窝蛋,今年又孵出崽了。”
“鹰很聪明,它们会在猎物多的地方安家。”隋玉说。
话头又回到交易上,隋玉想要老金家的那匹半大马驹,愿意拿两个火炉、一个陶釜、一匹布和三张毛毯换。
老金同意,他喊他儿子又牵来一匹马,想用一匹马跟隋玉换个女人,留着给他孙子当媳妇。
隋玉一口拒绝了。

第223章 善心劝说
被拒绝了,老金好似也没有恼怒的情绪,他让他的大孙子去宰只大公羊,如昨晚一样,热忱地招待从远方来的商队,他称隋玉一行人是他的老乡,挽留她们多住两天。
“从那边的山谷往东走,穿过一片云杉林,翻过两座山,淌过一条河,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老阿吉家,他和他的儿子、侄子在雪山下养马,你们要是想卖货,我能领你们过去。”老金说,“我女儿就嫁在那边,我每年都会过去一趟,骑马要走五天,带上你们可能要慢两三天。”
宋娴看向隋玉,说实在的,她不想去,从关内运来的货几乎都卖光了,就算是想买马,她们这趟驮运的商货也换不了多少马匹,再翻山越岭在山峦河川之间穿行七八天,实在不划算。
隋玉摆手,说:“谢您的好意,这些货我们打算运回关内卖,不急着出手,所以就不劳烦您领路了。我们再歇一天,明天就往回走。”
老金有片刻的怔神,他看着帮忙驱赶羊群的一帮人,说:“我这里好久没热闹过了,还是希望你们多留几天。”
隋玉没接话。
羊群赶走了,这片草场清净下来,鹰山上的鸟鸣如在耳边,清脆又嘹亮。
一只苍鹰从远处的雪山顶上飞回来,离鹰山还很远就开始鸣叫,离得近了,鹰山上又飞出来一只苍鹰,两只鹰围绕着山顶盘旋。
隋玉跟宋娴坐在草地上仰头望着,这两只鹰应该是一雄一雌,在空中嬉戏几圈,一同敛翅俯冲飞进山林之间。
老金的孙子小金费力地拖着一只剥了皮的羊回来,张顺见了,跑过去帮忙。
甘大甘二也拿上菜刀去帮忙分切羊肉。
“主子,我提锅过去帮忙炖羊肉?”小喜问。
隋玉看她一眼,说:“让青山带两个人去,他们男人力气大。你们坐着歇歇,睡一觉也成,饭好了喊你们。”
小喜应了,她往木屋那边看一眼,走到一旁坐下。
隋玉抱来狼皮褥子铺在草地上,她躺了上去,这里环境太清幽了,也极为闲适,适合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就极好。
“往那边挪挪。”宋娴推下她,她也躺了下去。
山上又飞出来一只鹰,小金警惕地吹响木哨驱赶,远处响起狗吠声,鹰呖继而响彻这片草场。
这是独属于牧民的热闹。
一片绵白的云朵被风吹走了,隋玉来了睡意,她抬手搭在眼睛上,两眼一闭,睡着了。
再醒来是听到小喜的笑声,远处传来低一声高一声的说话声,隋玉睁眼坐起来。
“醒了?”宋娴正在摆弄匣子里的玛瑙。
隋玉“嗯”一声,她盯着木屋旁的两人,小喜抱着一只羊羔,小金坐在一旁贪婪地看她。
“你这个女仆动春心了。”宋娴说,“给你家赵千户换匹马回去?”
隋玉没接话。
“也不是不行,生活在这里不缺吃喝,除了放羊,也没旁的事做,难怪她会动心。”宋娴合上匣子,说:“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隋玉摇头,她清了清嗓,说:“为了一时的舒坦,害了子孙几代人。”
“怎么说?”宋娴疑惑。
“玉掌柜,睡醒了?来吃饭了,羊肉炖好了。”老金站远处喊人。
隋玉让小春红提兜黍米,再拿一块羊绒布作为她们一行人在老金家吃饭的回礼。
“你们日常除了吃肉,米面是怎么解决?自己种的有地吗?”隋玉问老金。
“有,我年轻的时候出去过,买了粮种回来,从那之后,我们吃喝不愁,衣裳也不缺,冷了有羊皮裹身。”老金说。
宋娴想问要是热了呢?莫非像野人一样裹个皮裙?又觉得这个问题冒犯,她将话咽进去,没有再问。
一人盛一碗羊骨坐在木屋外面啃,老金跟隋玉打个招呼,留他孙子看家,他去给其他人送饭。
午后,隋玉带着女仆去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里翻找石头,河谷里的石头经过常年的冲刷,形状圆滑,颜色也多,青的、红的、黄的……煞是好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小金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找过来,他走到隋玉面前直愣愣地说:“额要跟你换她,用马。”
他的汉话很生硬,声音粗哑,可能是跟人交流少的缘故,说话的顺序也乱七八糟的。
“我跟你阿爷说过了。”隋玉兜起石头站起来,说:“晚上让你阿爷来跟我聊。”
“马给你。”小金把马撂下,人转身跑了。
隋玉皱眉,她看向小喜,说:“你看中他什么了?话都听不懂。”
小喜涨红了脸,讷讷不出声。
“我以为你是个聪慧的丫头,哪知只能看见点蝇头小利,就图跟着他有肉吃?”隋玉毫不留情地骂。
“主子,我们去帮张顺他们砍柴。”小春红想给她们腾说话的地方。
“不用走,你们也都听着。”隋玉伸手拦下人。
“你是不是觉得留在这里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放放羊种种地,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就顺顺当当过去了,比当个奴隶好?”隋玉又问。
小喜点头,在敦煌的日子过得是挺不错,但出关走商太累了,为了赶路经常彻夜不休,路上还会遇见狼群,睡觉都要提着心,还要爬雪山,太难了。跟这些受苦受难的日子相比,她觉得跟小金在草场上过日子挺好,睁眼闭眼只用操心做一天两顿饭,虽然说见不到外人挺冷清,但生了孩子就有事忙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生病?你生孩子会不会难产?孩子会不会生病?你们会不会病死?老金五六十岁了,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女,难道他妻子只生了两个?还有小金的娘,那个妇人走路直不起腰,多说几句话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她病成那个样子,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苦苦捱日子。小喜,你能确定你留在这里会半生顺遂?无病无灾?”隋玉发问。
小喜哑声,其他人若有所思。
“你看过长安的繁华,知道关内关外地界之大,见过绫罗绸缎,吃过盐和醋,尝过咸菜酸菜,除了羊和马,你知道还有驴子、骡子、猪、骆驼、鸡鸭、野狼,你问问小金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你如果留在这里,你的孩子会跟小金一样,吃菜没盐,酸甜不知。在你死后,你的子孙后代永远走不出去这重重大山,一代代人活在这片草场上,睁眼为了吃喝,今天重复昨天的日子,明年重复今年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死了再埋在这片草场上。”隋玉继续说,见小喜脸上出现动容之色,她放缓语气,温和地说:“不要图眼前的安逸,我们受些苦捱些累,多攒些钱,不混吃等死,对日子有盼头,下一代也有指望。”
“我的后代有什么指望?”小喜哑声说,“跟我一样,还是个奴隶。”
“抛去奴隶的身份不谈,你看得上小金吗?”隋玉发问,“你说的话他能接上吗?他懂你的意思吗?”
小喜不吭声了。
“小金长得不好看。”小春红小声说,“一口龅牙一半都是黑的,脸长得也怪,小喜,你要是跟他,以后生的孩子也是这个长相。”
小喜下意识面露排斥。
“你看不上他,你为什么会看不上他?因为你懂的多,你除了能生孩子还会其他谋生手段,你走的地方多,看的也多,你觉得你比他强,所以敢嫌弃他。”隋玉说,“你现在的日子比来我家之前好过吧?这批货卖去长安了,我给你们分钱,你往后的日子指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一年比一年好,这不叫指望?你的日子好了,你的下一代怎么会差?又怎么没有指望?”
说罢,隋玉扫视一圈,有三个女奴面露轻松,显然是听进去了。
“我就跟你说这么多,其余的你自己思量吧。”隋玉抬脚离开,“明早我们离开,如果那时你还是决定留下,那我就多牵一匹马走。”
小春红牵走啃草的高头大马,故意说:“以后给你取名叫小喜。”
小喜抬眼瞪她。
傍晚的时候,小金一家赶着羊群回来了,张顺他们也从山下砍回来一堆柴,除了明天要带走的四捆,其余的都留给老金一家。
“玉掌柜,我孙子说你同意用马换女人?我还有三匹马,再换三个女人如何?”老金笑。
“你不是只有两个孙子?”隋玉问。
“老阿吉家也缺媳妇,我外孙再有几年也长大了。”老金说。
隋玉看小春红她们一眼,说:“你问她们的意见,她们愿意我就没意见。”
没人愿意,如果隋玉下午没说那番话,有小喜开个头,另外五个奴生子或许是有意向的。
小喜看其他人都不愿意,她也有些心生悔意,再看见小金冲她笑的时候,她扭头避开了。
一夜过去。
天明时,奴仆们牵来骆驼绑货物,隋玉牵走她那匹半大的马驹,跟着宋娴先往坡上走。
老金见她只牵走一匹马驹,心里顿感不妙,他冲孙子使眼色,让他拉住小喜。
小喜看见小金走过来,她怔怔盯着,听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她心生急躁。
“孩子,过来。”老金喊。
小喜甩开小金的手,她摇头说:“我要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小金急了,他一脸狰狞地伸手抓她,小喜抬腿踹开他,大步朝商队追去。
“去追啊,愣着做什么?”老金说。
大金带两个儿子去追,在看见张顺和李武挥起砍刀的时候,父子三人止步了。
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离开这片草场,一只苍鹰展翅在草场上空盘旋一圈,随即一声嘹亮的鹰呖回荡在高山河谷间。
老金一家回神,他们骂骂咧咧地赶羊群去吃草,继续过着与鹰为邻的放牧生活。

第224章 二黑流浪记
再次途经乱石丛生的河谷,众人的心情跟来时不一样了,很明显,大家都松快许多,多行一步路,离家的距离就少一步。
一整天,没人唉声叹气,隋玉跟宋娴不提停下歇脚,其他人也丝毫不提。
一直走到傍晚,趁着天色还亮,隋玉发令原地歇息。
“昨晚不是买了只风干羊腿?把羊腿拎去水里刷洗干净,今晚炖一锅肉,明早再用羊汤煮锅疙瘩汤。”隋玉说。
“全炖了?”小春红问。
“对,全炖了,饱吃一顿,吃完了,后面也就不惦记了。”隋玉笑。
“那还是只炖一小半吧。”小春红说,“主子你歇着,肉炖好了我喊你。”
“天热,羊腿剁开了坏得快,还招蚊虫,蚊虫爬过的肉,人吃了保不准要生病。”隋玉拎起裤腿选块平整的石头坐,说:“全炖了。”
“噢,好。”小春红去拿羊腿,路过小喜旁边,她抬腿踢一下,说:“傻子,过来帮忙,这羊腿还是从你婆家买来的。”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笑。
小喜又气又羞,瞬间涨红了脸。
“别乱说。”她哀求。
“我可没乱说。”小春红得意洋洋地笑,“要不是主子劝你,你今晚就跟那龅牙金洞房了。”
这话就有点过了,隋玉大声斥一句:“少胡说八道,闭上嘴,口水别喷羊腿肉上了。”
小喜气得抹眼泪,她就在主子面前露了一次头,这小春红就气得恨不能刻薄死她。
隋玉不再搭理那边的眉眼官司,走了一天,她累得腿脚酸软,这会能歇歇了,她抬起腿搭在石头上,从腿弯一路捏下去,那滋味,又酸又爽。
疼归疼,腿上紧绷的肌肉推开了,人也轻松了许多。
晚饭已好,小喜拿走隋玉和宋娴的碗盛两碗羊肉送来,她小声跟隋玉道声谢,能遇到这个主子,是她命好,以后她什么都不想了,就跟着隋玉,子子孙孙给她当奴隶也是好的。
又睡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过个夜,能看清路了,众人继续赶路。
翻山越岭八天,隋玉和宋娴带着驼队原路返回,离开绵延不绝的天山,又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
羊群咩叫,飞鸟喳喳,草丛里的虫鸣聒噪扰人,正处盛夏,裹挟着青草味的风浪是热的。
“这时候要是走在沙漠里,人都要烤焦了吧?”宋娴吁口气,“离开龟兹前往楼兰的路上要受罪了。”
隋玉点头,她偏头吩咐甘大甘二离开龟兹时多准备水。
不再翻山越岭,也不用为骆驼减负,在山中徒步大半月的主仆又骑上骆驼,跟着远处的商队一起往东行。
快六月了,关外的商队到了折返的时候,从北边温宿国乃至更北边的大宛过来的商队成群结队,驼铃声在这片广袤的草场上日夜不绝。
在靠近龟兹国的时候,隋玉追上前方的商队,她好奇地打量,看见了熟面孔,她还写过他经商闯荡的故事。
“尤大当家,你这趟出关走得远啊,去大宛了?”隋玉搭话。
尤大当家没认出她,但听声音耳熟,他正仔细回忆着,余光瞄到甘大甘二一干奴仆,他震惊地看向隋玉,不确定道:“玉掌柜?”
“是我。”隋玉点头。
“宋当家?”客商看向宋娴,“是你吧?”
“是我。”宋娴对他有印象,她看向他的驼队,问:“我的骆驼好使吧?”
“脚力不错,我正打算跟你买下来。”说罢,尤大当家拿起酒囊喝口葡萄酒,他定了定神,问:“你俩这是……也出来走商了?”
“是啊,今年二月动身的,途经楼兰、尉犁、龟兹,本打算还去乌孙的,走错路,又返回来了。”隋玉说,“你们这是打算回去吧?我们一起同行?”
尤家商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们看向隋玉的驼队驮的东西,上百头骆驼,一半用来载人了,剩下的四五十头骆驼驮着毛毯、羊皮、羊绒布、腰鼓、木筝、还有四五个木箱,听木箱里发出的声音,里面装的不是银器就是铜器,噢,还有一大一小两匹马,大的还是汗血宝马!这些东西拿去长安,转手就是上十万钱。
收获不少啊。
尤大当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了。
“你们是从大宛过来吗?”隋玉问。
“对,去年从车师绕道去乌孙,他娘的,倒了血霉遇到匈奴兵,我们带出关的货折损了小半。”
隋玉和宋娴俱是目瞪口呆,双双震惊道:“遇到匈奴兵了?”
“之前不是联合乌孙把匈奴赶走了吗?”隋玉问。
“赶走了还能回来啊,车师国一直不太安定,三五不时有匈奴兵去骚扰。”说到这儿,尤大当家嘱咐:“你们在西域南道跑跑就行了,车师和乌孙那边就别去了,遇到匈奴兵,你们商队有女人,拿商货换命都逃不了。”
隋玉听劝,她老实道:“行,我们不去。”
唏嘘过后,隋玉反应过来:“你们折损了小半的货,此行回去还打算买骆驼,看来在大宛赚了不少。”
“侥幸。”尤大当家笑了。
“怎么说?”隋玉打听,“说说,回去了我再编写个戏本。”
“货没了,为了赚钱我们在大宛给当地的商行拉货,忙了一冬,结识个药材商,这趟我们运回来的多是药材。”尤大当家简略地说几句。
“这是机遇。”隋玉说。
尤大当家点头。
说说笑笑,傍晚时,龟兹城的城池已经不远了。
尤家商队不打算赶夜路,隋玉也停止赶路,一行人原地歇息。
“张顺,主子找你。”小春红过来传话。
张顺拍拍身上的灰,见隋玉一个人在给马驹刷毛,他走过去问:“主子,你找我?”
“嗯,我给你安排个事……”隋玉低声吩咐几句,说:“你连夜就去,这两天我们在阿古巷等你。”
“好。”张顺毫不犹豫地答应。
“嗯,去吧,带上钱,吃喝别受穷。”隋玉继续给小马刷毛。
张顺从钱箱装一兜钱,牵着骆驼连夜离开。
“咦?他这是要去哪儿?”青山问。
“不晓得,他没说。”李武摇头,“我刚刚看见小春红来找他,估计是主子安排他出去做事了。”
“不会是去找二黑吧?二黑还在龟兹城。”柳芽儿路过接话。
甘大嗤一声,“找他做什么?收尸啊?”
“你安排他做什么去了?”宋娴问。
隋玉摇头,说:“过两天跟你说。”
“行。”
次日晌午,两个商队先后走进龟兹城,熟门熟路往阿古巷去。隋玉的商队在前,靠近阿古巷,她一眼看见瘫坐在墙角的人,短短不过一个月,二黑变得面黄肌瘦,人也没有精神,在看见熟人时,眼里才有了光。
“主子,我知道错了,求您带我走。”二黑双膝跪地,匍匐着靠近骆驼,他痛哭道:“求您再救我一次,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我再生歪心思就一头撞死。”
隋玉淡漠地挪开眼,驱着骆驼拐进阿古巷。
“主子……”二黑跪地磕头,又跟其他人央求:“青山,甘大,主子喜欢你们,你们帮我说说情,带我回去,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去。”
“呸。”甘大唾一口,“做什么白日梦,你就死在关外吧。”
青山没说话。
尤家商队路过,个个好奇地张望。
张顺悄无声息跟在尤家商队后面,看二黑像条死狗一样跪趴在巷口,他沉沉吁口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跟在我们后面?”尤家的客商诧异。
“路上拉屎,刚追上来。”张顺糊弄一句。
“主子,我是今早进城的,靠近阿古巷就看见巷子里的人驱赶他,我没靠近,之后花钱跟人打听了下,二黑是半个月前过来的,来的时候还带伤,应该是被人打的。之后他一直守在这边,最开始还想给巷子里的人干活换饭吃,但他跟人家套近乎他是我们商队的,人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觉得八成是犯事了,商队把他赶走了,没人让他做事。他就在巷子里捡剩饭活到现在。”张顺交代。
隋玉面露嫌弃,这也太没用了。
“让青山或是小春红出去打听打听,看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事。”隋玉说。
一个月前,隋玉带着商队离开龟兹城之后,二黑独自一人在城内流浪,他身无分文,又言语不通,为了不饿肚子,他尝试过给商铺扛货,言语中泄露他是一个人在龟兹,扛了一天货拿工钱的时候,人家把他打了出去,他空着肚子带着伤在草场上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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