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还真就抱臂干看着,她撅着腚在黄沙里扒来翻去,他隔个两三步的距离捂着嘴鼻望着,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掠去。
隋玉气得抓一把沙扬过去。
赵西平快速后退,看看落在地上的沙,挑眉逗她。
隋玉哽住,余光瞥见骆驼驼峰上挂的弓,她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捏住弓臂去追这狗东西。
“你别跑。”
赵西平脚步不停,愉悦道:“你要打我还不让我跑?你傻还是我傻?”
夫妻俩在松软的沙漠里追打,旁处的人听见声看过去,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他娘的做了什么孽,都是来套骆驼的,他们苦哈哈的,人家那两个哈哈笑。
赵西平爬上一座沙丘,隋玉紧跟其后,她拄着弓臂急喘气,休战道:“不玩了,累死了。”
站在高处往下看,平滑的弧度让人想滑下去,赵西平抬头,往西是沙漠,北边的尽头是雪山,南边是没有尽头的戈壁滩。他侧身朝东边看去,说:“我们回去吧,想养骆驼花钱买算了。”
隋玉清楚他是顾及她,他若是怕苦怕累,前年就不会孤身一人来沙漠捉骆驼。她摇头说:“不行,这时候离开多扫兴,别触老万他们的霉头,人家要靠套骆驼赚钱养家的。”
设身而处,她摆摊做生意的时候,若是赵小米嫌累撂手不干了,她哪怕能理解,也会下意识远离这样的人。答应的时候干脆,一有难就跑,谁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们继续找,总有找到的时候。”隋玉弯腰坐下,两脚一蹬,她飞速从沙丘上滑下去。
“傻不傻?裤子给你磨烂。”赵西平高声喊。
隋玉没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腾空而落,到了平滑的地方,她瘫在黄沙上享受从高处滑落的刺激感。
“你裤子烂没烂?”赵西平仍旧担心这个事。
隋玉反手摸屁股,手插进沙里,她摸到硬硬的圆坨,抓出来一看是骆驼粪,已经干了,一看就有些日子了。
“我找到骆驼粪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喊:“老万,我找到骆驼粪了,是干的,五六天前应该有骆驼群路过。”
听到声的人大步跑来,赵西平也从沙丘上大步跑下来,他几乎是栽下来的,到底了止不住步子,多跑两丈远才停下来。
隋玉捏着骆驼粪像是捏个黑珍珠似的跟他炫耀,满脸的自得。
笑意爬上脸,赵西平快跑几步走过去,他弯腰看看她的裤子,还好,没有磨烂。
“真是傻人有傻福。”他拍她一下。
“不要动手动脚,注意影响啊。”隋玉警告他。
离得近的人赶到了,隋玉将骆驼粪递过去,说:“你们看看,是不是有五六天了?我在这里发现的,这是沙丘的迎风坡,应该是五六天前有骆驼在这里拉屎,之后刮风,黄沙将粪便埋住了。昨夜起风,黄沙吹走,这坨骆驼粪就露了出来。”
“你懂的还不少。”老万跑来,他看看骆驼粪,又沿着隋玉指的地方扒开,下面是一整坨完整的骆驼粪,不是被风沙吹来的。
“沙粒保湿,骆驼粪埋在沙里面比在露在太阳下干的慢,这坨骆驼粪至少是七天前留下的。”后赶来的络腮胡掰开骆驼粪搓了搓,他递给隋玉跟赵西平看,说:“你们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隋玉反复多扫几眼,摇头说:“没看出来。”
“这是树枝残渣,这只骆驼肯定在一两天内吃过树枝或是树根,东边靠近玉门关的地方有树,越往西灌木越少,所以我们不用向东找。而往北太寒,新生的小骆驼耐不住,它们不会往北去,我们接下来就沿着西南方向走,两边兼顾,多追几天一定能追上。”
这是在教他们,赵西平拱手道谢,问:“不知如何称呼?”
“我也姓万,叫万行山,是他小叔。”万行山指了指老万。
“万叔。”赵西平喊一声,说:“那我们这就去追,越耽误拉开的距离越长。”
见他如此说,万行山打消劝他跟隋玉离开的念头。
一行人骑着骆驼沿着西南方向走,除了睡觉就是赶路。又走两天,沙漠里遗落的骆驼粪多了起来,这证明追赶的方向是对的,一行人加快速度。
行至第五天时,风里多了骆驼的腥臊气,傍晚时风里突然多出一股血味,沿着血气找过去,他们看见一头母骆驼正在产崽。
骆驼群发现了追上来的人,正值母骆驼生产,其他骆驼异常警惕。
公骆驼过来驱逐,母骆驼带着小骆驼继续赶路前行。
万行山挥了下手,以他为首的一行人悄然后退,骆驼留在原地,它们跟呼哧呼哧走过来的公骆驼对望。
隋玉的目光从公骆驼身上挪开,她看向走远的骆驼群,产崽的母骆驼走走停停,不时痛苦嘶鸣。
在走到一座沙丘后,骆驼群停了下来。
五头野生的公骆驼走到驯养的十几只骆驼群里挨个闻了闻,年龄不够的母骆驼或是公骆驼不安踏蹄,主动避开,只有七只母骆驼停留在原地,翘起尾巴跟公骆驼对望,其中就有隋玉和赵西平骑来的两头骆驼。
人群且走且退,距离骆驼群有一里地远了才停下来。万行山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低声说:“再等一夜,等天亮了,你们将各自的骆驼唤走,将那五头公骆驼引来。”
隋玉收回目光,说:“那头产崽的母骆驼会不会受影响?”
“天亮了估计也生出来了。”万行山看过来,说:“引开公骆驼的时候,你往远处走,不要跟赵千户待在一起,免得被公骆驼追上了。等事了,那头产崽的母骆驼给你,崽子也给你。”
隋玉跟赵西平对视一眼,她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大家匍匐在沙漠里养精蓄锐,听着不远处的骆驼叫声,吹着带有腥臊气的风,一半人守夜,一半人陷入沉睡。
午夜时分,两班人轮换,睡过两三个时辰的人醒来守夜,换另一波人睡觉。
沙漠上空云层稀薄,星星和月亮的光辉驱散黑夜的黯淡,沙漠里蒙着莹莹光芒,远处散落的骆驼依稀可见。隋玉嚼着干巴巴的豆饼,一口饼嚼得腮帮子发酸,她揉了揉脸,含着干硬的豆渣试图用口水泡软。她坐起来探头往不远处看,七头母骆驼好像都卧倒了,五头公骆驼守在一旁,不时打个响鼻,或是绕着母骆驼蹭来蹭去。
“这是什么情况?”她小声问。
相隔不远的骆驼贩子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
隋玉嚼两下豆渣,她后知后觉地了悟,骆驼虽然是牲畜,但涉及发情交配,他们大概不愿意跟一个女人谈及,免得让赵西平误会。
这时,黑夜下突然响起稚嫩的骆驼叫声,五头公骆驼循声望去,两头公骆驼放弃求偶,向西去沙丘后看骆驼群的情况。
“它们要走了?”老万站起身,他望了望天色,着急道:“再拖一两个时辰才行,天亮了才好行事。”
“母骆驼才产崽,体力不支,应该不会走。”隋玉小声开口,说:“要不我们再退远一点,它们感觉威胁减弱,或许会多停留一两个时辰。”
万行山这时候醒了,他掐了掐眉心,清醒后说:“把人都喊醒,再退半里远。”
人动,在沙漠里寻食的几头未成年骆驼跟着人走,七头母骆驼站了起来,没舍得离开的三头公骆驼趁机骑了上去。
隋玉看得真真的,其他骆驼贩子戏谑地看过来,见她不臊不羞,像个傻大姐似的,他们颇感新奇。
赵西平拉着隋玉走,嘀咕说:“收收你的眼珠子,在外面呢。”
“假正经。”隋玉哼一声。
退远了些,再加上到了夜里最黑的时刻,远处骆驼的动静看不清了,只能听见声。
时间变得难熬,有人装睡,有人脚步匆匆走开。赵西平低骂一声,他牵着隋玉往远处走,恼火地说:“真他娘跟畜牲一样了。”
隋玉没吭声,若不是有赵西平同行,队伍里多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女人,这会儿,那些人估摸要言语调戏她。她靠坐在他的背上,望着天上的弯月,思索她若是要组建商队,或是跟着外来的商队走商,抛去女扮男装这一点,该怎么避免被同行的商人、镖师、以及他国的男人觊觎或是言语调戏的情况。
骆驼交配的动静越来越大,风里传来几声男人的低喘声,都是经过人事的,隋玉哪有不明白的。
老万呵斥一声,喘息声消停了。
隋玉抓住赵西平攥紧的手,说:“就这一次,往后我不会再随意加入任何一个男人居多的队伍。”
赵西平没出声。
隋玉陷入沉思,这是她头一次正经考虑组建商队的事,之前说想去沙漠的另一端看看只是随口一提,有行动的想法但没有出远门的动力。就在今夜,她越想越多,突然有了组建女子商队的想法,或者说是女子人数居多的商队,但这个想法似乎比组建商队还难实施。她一无亲族帮扶,二无志同道合的挚交好友,到哪儿去寻这么多的女子。
隋玉心累地叹一声。
赵西平偏头,无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女子行走在这个世道太难了。”隋玉攥着他的手翻来覆去捏指关节,她仰头看向夜空,神秘兮兮地问:“你猜天上有没有人。”
赵西平说不好,在战场上歇息的夜晚,他望着天也考虑过,那时他觉得天上没人,若是有人应该是神仙,可是神仙为何不管地上的苦难?人祸不管,还降天灾。
“我觉得没有,但老一辈很多人又说有,我也不清楚。”他说。
在嘀嘀咕咕声中,夜幕泛青,天要亮了。
赵西平跟隋玉走到高处去看,昨夜回到骆驼群里的两头公骆驼又离开了骆驼群,五头公骆驼打得火热。不是每头母骆驼在接收到公骆驼留下的气味后能迅速做出反应,所以这五头公骆驼为了争夺雌性的青睐,会通过相互打斗证明自己强壮来吸引母骆驼的注意力。
万行山吹声口哨,跪伏着休息的九头骆驼起身走来,骆驼贩子取下它们背上挂的绳套。
“我也过去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着。”赵西平不担心隋玉,她爱逞强归爱逞强,但脑子清醒,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交代一声,大步走过去。
隋玉看见老万拍他一下,递给赵西平一捆绳索。
十个男人分散着走开,五人拿绳索,五个拿着盐砖和豆萁。
豆萁是豆子炒熟后凿成碎渣,再混着胡麻油的油渣捏成团,这个味道本就香,引火熏烤后,香味越发诱人。
风裹着香味飘远,沙丘后的野骆驼群、观摩公母骆驼交配的未成年、还没上阵的母骆驼,纷纷闻香而动。
口哨声响起,驯养的骆驼的主人各自打呼哨呼唤各自的骆驼,隋玉听到有人喊骆驼的名字,她望着自家的两头母骆驼,琢磨着回去了也要给它们取个名字。
昨夜折腾了一夜,母骆驼一夜没进食进水,又没有休息,口哨声一响,再闻到诱人的豆香,下意识想进食。它们纷纷甩脱公骆驼,朝人跑过去。
公骆驼紧追不舍,隋玉亲眼目睹发狂的骆驼有多可怕,口吐白沫,嘴流黏涎,那双温润的大眼发直,配上硕大的体格,以及迅猛的奔跑速度,比发疯的狗还可怕。
老万扔掉烤香的豆萁和盐砖,他接过赵西平扔来的绳索,两人各执一头跑开,在两头母骆驼跑来舔舐盐砖时,两人迎着发狂的公骆驼冲了上去。
隋玉紧张地盯着,她这才发现去绊公骆驼的男人都背着弓箭,这是打着万一绊倒失败,在公骆驼追来时要射杀它们保命的主意。
绳索拉直,公骆驼奔跑的速度不减,一墩肉山撞上绳索,拉绳的两人迅速放松力道,但还是被骆驼撞来的力道挣得跪倒在地。
“拉!”老万咬牙大喊。
跪倒在沙里的两人迅速起身后退,赵西平跟老万被骆驼拖着跑,还要回挣着力道去绊骆驼腿。
公骆驼改道朝老万奔去,老万拽着绳索绕圈,不远处瞅准时机的男人大力甩开绳套,绳套精准地落在骆驼脖子上。
骆驼扭头去啃绳索,趁着这会儿它无暇顾及蹄下,赵西平跟老万拽着绳子迎面跑,绳索绕四蹄一圈,两人鼓足劲猛然后退。
骆驼上下都受牵制,四蹄不稳,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人多高的尘沙。
五头野生公骆驼先后倒地,一群人涌上去,套脖子的套脖子,捆蹄子的捆蹄子。
远处的野骆驼群见状赶忙逃跑,昨夜刚产崽的母骆驼望着还不能奔跑的幼崽,不停地用头拱起它,不时朝着奔跑的族群哀鸣。
隋玉滑下沙丘,她捡起地上扔的盐砖,提上装豆萁豆饼的袋子,牵上自家的骆驼,她朝那头舍不得逃命的母骆驼靠近。
五头公骆驼撂倒了,男人们骑上骆驼去追带崽的野骆驼群,赵西平冲隋玉打个呼哨,隋玉摆手,他也跟着去了。
还没靠近那头护崽的母骆驼,它就哼哧哼哧地刨蹄子,喘着粗气威吓隋玉不准靠近。
隋玉将盐砖扔过去,豆萁和豆饼也扔过去,站得远远的,不靠近它。
头一次看见刚出生的骆驼崽儿,隋玉发现它没有驼峰,一个都没有,背部是平的。
家养的骆驼探着脖子冲隋玉要食,隋玉从兜子里掏一块儿干硬的豆饼递过去,她吃的时候觉得费牙,骆驼却是嚼两三下就进肚了。
隋玉又给它一块儿,冲那头翕动鼻子的母骆驼说:“快吃吧,很香的。你们跟我回去,我不杀你们,你们用劳动跟我换草料、清水和圈棚,比在野外的生活环境好。”
母骆驼舔了口盐砖,它愣了愣,又伸长舌头舔几口,转而在黄沙里翻找落在里面的豆萁团和豆饼。经历了一夜的生产,它体力不支,就是抛弃幼崽也无力奔逃。
突然,两头骆驼停止进食,它们抬头往沙丘下看,隋玉扭头看过去,一头公骆驼咬断绳索站起来了,它正在往这个方向跑来。
“谁绑的绳子?该死的。”隋玉低骂一声,她从骆驼缰绳上解下藤弓,抽走一把箭,快速爬上沙丘,沿着另一个方向滑下去。
带崽的母骆驼趁机推着幼崽往另一个方向奔逃,走了两步又回来叼走盐砖。
第125章 官奴隶
驯养的母骆驼朝隋玉逃跑的方向看了看,它快走几步去捡食带崽骆驼遗漏的豆萁,发狂的公骆驼直奔它所在的地方。
隋玉绕道跑向骆驼后方,她拉开皮弦放箭,太长时间没射箭,准头歪得厉害,一箭射进沙丘里。她长吁一口气,按下胸腔里鼓噪的心跳,抽出第二支箭射向五步远的地方,木箭和铁箭反复飞出去,隋玉再给捡回来,她立在原地快速练习手感。
追赶过去的公骆驼骑上母骆驼的背,隋玉悄悄靠近,她向东绕路,走到两头骆驼的侧前方。她抽根铁箭搭在弓箭上,皮弦拉开,箭头对准公骆驼的脖颈。
太阳的光芒落在铁制的箭簇上闪过刺目的光,隋玉反复调整角度,松开皮弦前,她深吸一口气鼓在胸口,绷住膀子不动摇,对准目标,铁箭射了出去。
箭簇没进骆驼的皮肉,它吃痛大叫,却是舍不得逃跑。
隋玉放下弓箭,射中脖子,除非骆驼有两条命,不然它逃不了。她往远处走,爬上一座沙丘远远地盯着另一墩沙丘背后的两头骆驼,鲜血淌下染红了黄沙,母骆驼……对,母骆驼!
隋玉慌张观望,那头产崽的母骆驼拖着幼崽向南去,她放弃守着这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公骆驼,转而去追另外的一大一小。
小骆驼走动缓慢,一旦倒下,想再站起来就极耗时间,母骆驼再急促也没有办法,只能不断用头拱起它。闻见风里的血腥气,听着远处狩猎者的动静,它眼睁睁看着隋玉追来。
那头中箭的公骆驼倒地,隋玉和带崽的母骆驼一同扭头看过去,隋玉转头前行,母骆驼望着她,突然不动了。
小骆驼崽子走到母骆驼腹下吃奶,母骆驼低头舔舐盐砖。
隋玉气喘吁吁地走近,她掏出两块儿豆饼贿赂这头识趣的骆驼,说:“你放心啦,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看见其他驯养的骆驼了,它们跟着人好吃好喝,压根舍不得离开。”
母骆驼吃下两块儿豆饼,静立不动给腹下的骆驼崽儿喂奶。
隋玉站一旁等着,等满身黄沙的骆驼小崽吃饱肚子,她又掏出一块儿豆饼诱食,她隔几步伸出手,说:“想不想吃?跟我来。”
母骆驼迈动蹄子,幼崽颤颤巍巍跟在后面走。
隋玉引着它们往回走,走个两三丈远,她掰半边豆饼扔给它吃,费了两块儿豆饼,将一大一小两头骆驼引到另一座沙丘下。
母骆驼跪伏倒地趴下休息,骆驼小崽蜷缩在它旁边,清澈的大眼看向隋玉。
隋玉去找男人们丢下的水囊和干粮,顺带远远观察一下倒地的四头公骆驼,四蹄打结,脖颈上的绳索跟蹄子上的绳索缠在一起,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头骆驼是怎么咬断绳索逃脱的。
确保这四头骆驼不会再逃脱,隋玉提走一个水囊和一个豁口的水碗,碗就是用来给骆驼喂水的,她浅浅倒半碗放在离母骆驼不远的地方。听见水声,骆驼就起来了,它走过去将水喝尽,又望着隋玉。
隋玉再给它倒半碗,冲自己的骆驼打个呼哨,给这头疲累的骆驼也倒一碗水喝。
两头骆驼喝完水倒地休息,隋玉爬上一座沙丘往远处看,西边浓烟滚滚,是男人们赶着骆驼群回来了。
骆驼大多时候都是温顺的,性子烈的公骆驼已经被捕获,其他骆驼只要截断后路,威慑后再给些甜头,驱赶一阵就放弃抵抗了。
日头升至头顶时,男人们抵达隋玉站立的沙丘下,满载而归,他们个个神情亢奋,但在闻到浓郁的血腥气时,脸上的亢奋缓缓退下。
“出什么事了?”赵西平问。
隋玉指着倒地的死骆驼,说:“来人认认,这头骆驼是谁绑的?竟然让它咬断了绳索,若不是有我家的骆驼做伴,我应该是跑不脱的。”
“不可能。”万行山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我带来的人都是经年的老师傅,捆骆驼方面不可能失手。”
“你自己去看,除了将骆驼射死,其他的我什么都没碰。”隋玉望着沙丘下的十余人,说:“我倒是好奇是谁身藏坏心,呼啦啦一下子人都走光了,给我留个发狂的野骆驼。”
“不至于,不至于。”老万出声,“咱们无仇无怨的,不至于这么做。”
万行山亲自去检查,捆骆驼的绳索的确是骆驼咬断的,骆驼脖子上有一圈磨伤,绳结没断,只能是捆绑的手法有问题,让骆驼的脖颈有活动的余地。
“故意害人不至于,但手法有问题是真。”万行山坦然承认,他指了指骆驼群,说:“在路上我跟赵千户商量好了,除了那头产崽的骆驼归你,他能再挑走一头。公骆驼逃脱是我安排有误,这样,你射死的骆驼归你,此外你们再挑一头骆驼。”
骆驼已死,搬动困难,隋玉不要,她指着骆驼群里两头年轻力壮的野骆驼,说:“我选这两头骆驼,你们人多,方便搬运,那头死骆驼归你们。”
这样一来,隋玉跟赵西平能分得五头骆驼,万行山肉疼,但还是咬牙答应了。
死骆驼卸掉腿,砍掉头,抛掉内脏,万行山他们抬着骆驼肉捆在骆驼背上。
隋玉走过去用木箭挑起肠子,问:“这些你们都不要了?”
老万摆手,没东西装,这些内脏只能舍弃。
隋玉拿件旧衣裳将肠子、肝脏装起来,她将这些东西递给赵西平,小声说:“现在天还不热,回到玉门关应该不会臭,到时候借口锅煮熟,带回家卤着吃。”
赵西平随她的意,队伍要离开了,他托着她坐上骆驼,夸了句:“箭法不错啊。”
隋玉有些心虚,早就手生了。
昨夜才出生的小骆驼也被抱上骆驼背,隋玉挟其子,母骆驼紧跟着她走。
一部分人赶着骆驼群走在前,走远了,剩下的人解开捆住蹄子的绳索,两道绳索都套在公骆驼的脖子上,一人牵条绳,拽着四头骆驼往南走。
日落了,天黑了,赶路的人群脚不停歇,驱着骆驼群继续走夜路。
一夜未歇,天明时分,老万将带来的盐砖和豆萁豆饼拿出一部分喂骆驼,再舍一囊水,每头骆驼舔两三口,保持着不饱不饥的状态继续赶路。
小骆驼落地喝奶,隋玉趴在驼峰上打瞌睡。
再上路,隋玉抱着小骆驼领着产崽的母骆驼时不时眯一阵,赵西平骑着骆驼走在一旁盯着,防着她摔下来。
老万跟万行山嘀咕一会儿,两人勒住缰绳放慢速度,待赵西平的骆驼赶上来,老万挠挠头,低声说:“赵千户,对不住了。”
虽然什么都没说明,但三人心里都明白他是为了何事道歉,赵西平绷着脸没说话。
“往后我会好好约束他们,都是一群跟牲畜打交道的人,一群下三滥,赵千户别跟他们计较。”万行山开口。
“这些人我都认识了,往后不要出现在隋玉的铺子里。”赵西平开口,“万叔多费心,你要是约束不好,我找人来帮忙。”
万行山点头,他拱手赔不是。
隋玉听到了,但她没睁眼,等万家叔侄离开,她假装继续打瞌睡。在流放的路上她就知道一些男人畜牲不如,到了妓营,这个认知再次加重,赵西平品行好是她的幸运,但不是人人都像他。这张脸露出好颜色后,在她走上街摆摊时,她就有所心理准备。
以前有隋虎护着她,现在有赵西平护着她,隋玉暗吁一口气,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暖。
又在沙漠里跋涉一天一夜,人疲了,骆驼群也疲了。始终半饥半饱地赶路,饿得要发狂时喂一点,反抗的情绪接二连三受阻,这群野骆驼慢慢也就习惯了。
抵达在沙漠中穿行的细流,人和骆驼都奔下去喝水,喝饱了将水囊里灌满水,一部分人去盯着骆驼群寻食。
隋玉走到水沟旁边洗骆驼肠子,一头小骆驼走到她旁边卧下,这头小骆驼在她怀里待了一天两夜,很是依赖她。
“赵千户,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们是一起同行,还是要多歇一会儿?”老万过来问。
赵西平起身去挑骆驼,说:“你们先走,我们再歇一会儿。”
“好。”老万就是这个目的,既然闹不痛快了,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
从骆驼群里赶出三头青壮母骆驼,万行山他们一行人赶着剩下的骆驼先行一步。
三头骆驼冲族群离开的方向呼哧呼哧叫,赵西平掏出一把豆萁喂它们,跟隋玉说:“我们也该走了。”
隋玉应好,她将沾血的衣裳浸水里搓两把,兜上肝脏和肠子继续赶路。
小骆驼趴在大骆驼背上,它老娘或许是习惯了,不再不错眼地盯着,这头带崽母骆驼跟另外三头骆驼走一起。
赶一天的路,玉门关的城墙显露在眼前,城外有散落的村落,隋玉跟赵西平过去借宿,再给六头大骆驼买两捆豆杆和一盆萝卜,这是四头野骆驼头一次吃这么好。
次日离开,赵西平又跟老农买一兜萝卜,有这兜萝卜吊着,四头野骆驼再无反抗的情绪,一路乖乖跟着二人回敦煌。
离开敦煌时还没过元宵节,回来已是二月底,城内热闹的紧,商旅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于耳。隋玉跟赵西平带着骆驼回家的路上还被一个商队拦住,想买夫妻二人带回来的骆驼,隋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回到家,赵西平发现门从里面栓着,他敲门喊:“小米,来开门。”
门开了,开门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赵西平连忙后退几步,他左右看看,是他家啊。
“这是谁家?”隋玉开口问。
开门的婆子讷讷出声:“赵千户的家,请问你们可是老爷太太?”
赵西平跟隋玉对视一眼,两人选择先进门,进去了这才发现家里多了三个仆从,一个婆子和她的两个儿子。
“是曲校尉差人领我们过来的,我们母子三人是官奴,之前在牧场做活儿,还求千户大人和千户娘子留我们在家伺候。”殷婆子开口解释,她指着两个儿子,说:“开春后,他们能帮千户大人打理地里的庄稼,婆子我也能下地干活。”
隋玉突然灵机一动,问:“我们可以买卖奴隶?有官奴还有私奴?”
殷婆子点头,解释说:“官奴的身契在官府,私奴的身契归主家。”
隋玉心生欢喜,她若是打算组建女子商队,可以买女奴回来啊,一举两得的事。
第126章
赵小米跟隋良在铺子里做生意,两个人忙不开,所以只卖包子,外加煮卤蛋供老秃卖给商队。开张一个半月,刨除各种花销,赚了七十三钱,两人以三七的比例分成,赵小米能拿五十钱,荷包鼓鼓的,她每天干劲十足。
殷婆子过来喊吃饭的时候,赵小米正在揉面,断了外送的生意,傍晚时生意冷清。
得知隋玉跟赵西平回来,隋良归心似箭,但蒸笼还没洗完,他让殷婆子过来收拾,自己拔腿就往外跑。
“哎!等等我啊。”赵小米看着盆里的面,笑嘻嘻地商量道:“殷婆婆,你待会儿把这盆面帮我揉好,走的时候把火炉里的柴拢进去……”
殷婆子没有二话,一干事都应下。
不过赵小米不放心,她打算吃完晚饭再过来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跑回去,隋玉跟赵西平刚从浴房出来,隋玉脸上薄红,眉眼间泛着慵懒之色。
“姐,你们可算回来了。”隋良靠近,他欢喜地仰着头,说:“以后不出远门了吧?”
隋玉没回答,她看向赵西平,手在隋良头顶比了比,说:“我怎么感觉良哥儿长高了?还是太久没见是我的错觉?”
“是长高了一点,九岁,再有五六个月就十岁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赵西平示意隋良过来,他比了一下,这小孩齐他肋骨高,还有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