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婶子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瞟见老牛的身影,她气得捶门:“你个死老头子,在家你装什么聋?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怎么回事?”对门的妇人问。
“谁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哭得我心慌。”杜婶子拍拍胸口,说:“老牛在里面,估计是孩子摔了。”
“新年头一天就哭哭哭……”另一边的邻居烦躁地嘀咕一句。
“谁家孩子不哭?你家孩子不哭?”杜婶子噎他,转身回自己家。
阿水哭累了,哭着睡着了,老牛叔将她放回床上,瞟到床头挂的衣裳他就来气,担心孩子醒来看见衣裙又哭,他都给藏起来,锁进木箱里。
都尉府,小丫鬟端着热水盆推门进屋,她轻声喊:“姨娘,该起了,还要去给大太太拜年。”
卧室没声,小丫鬟放下木盆走进去,见床上褥子隆起,她又喊一声,还是没回应。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一瞧,她惊叫出声:“文姨娘跑了!”
这下都尉府热闹了,正院里,大太太寡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
“昨晚文姨娘喝了屠苏酒不舒服,她早早歇下了,让奴婢不要去惊扰她。今早奴婢送热水进屋,发现床上没人,褥子下塞着衣裳,看着像是睡了个人。”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大太太看向跟文姨娘住在一个院的其他四位姨娘,这些不争气的都垂着头,表示不知情。
大太太看向胡都尉,征询道:“大人怎么看?”
胡都尉一脸的晦气,新年头一天弄这一摊子,实在是触霉头,他摆手说:“劳夫人操心。”
“先在府里搜一圈,再去门房那里问问,看昨晚文姨娘出没出府。”大太太担心文灵是跟人偷情跑了,毕竟就是靠勾搭男人进的府,再耐不住饥跟男人跑了也合理。
“文姨娘跟府中的小厮……”
话还没说完,胡都尉砸了手上的茶盏,他气急开口:“不用去找了,她没有户籍,跑不了多远。交代门房,若是看她回来,直接将人压到正院来。”
他宁愿文姨娘被府外的人勾搭跑了,也不愿意是府里的小厮,太打他的脸了。
“昨夜城门不禁进出。”大太太提醒。
“跑了更好,不用找了。”胡都尉正准备说不用查了,仆妇进来说:“门房说昨晚不见文姨娘出门,府里各处都找了,不见文姨娘的影子。”
府里若是没找到人,指定是偷跑出去了,昨夜是除夕,守门的人肯定有偷懒喝酒赌钱的,大太太清楚其中的漏洞,但不打算追究,府里的姨娘比后厨缸里养的鱼还多,跑一个两个不影响什么。
不过她仍旧问:“可要我派人去文姨娘的前婆家探探话?我记得她还有个姐姐在胡监察府上,也打发人过去问问?”
胡都尉摆手,“事先压几天,说不准过几天就回来了。若是没回来,元宵节后再派人去问,顺便报个丧。”
他对隋灵早就没了新鲜感,不过隋灵长得好,他在外面玩够了偶尔也过去养养眼,现在她耐不住寂寞又跑了,他也不觉可惜。
“事情不能闹大,你敲打一下。”胡都尉嘱咐,他偷情自觉是风流,但被偷到自己头上,那可就是笑话了,不能将这事传出府,还不如直接报病亡。
正月初五,隋文安一行人走进玉门关,这里防守森严,进出检查严格。
佟花儿担心隋灵的尸体会被发现,催着要尽快出关。
沙漠无雪,日头又晴朗,其他人考虑到在城内吃住都要钱,不如趁早离开。
隋文安如他们的意,代交二十二文出关费,他领着老老少少十个人走出玉门关的城门。
“壮士,留步,能否容我们二人一起同行?”一个僧侣喊住人。
其他人面露警惕,隋文安欣然点头,他走商时遇到过光头和尚,对这个教派有所了解,不是那等拦路杀人的恶人。路上多两个人,若是遇到狼群,也能相互照应。
玉门关的关隘抛在身后,一行十三个人踏进松软的黄沙中,佟花儿摩挲着袖中的木箭,思索道:“前路是怎么样的?我们在哪里分开?”
“再走五六天,会是一片戈壁滩,过了戈壁滩就能看见人烟。”隋文安答话,“我送你们过戈壁滩,之后就此分别。”
佟花儿不再说话。
白日行路,晚上夜宿沙漠,有隋文安的提醒,每每睡觉都会留一个人守夜,当人身上盖上黄沙时就会将人喊醒,醒了就继续赶路,走累了倒地再睡。
两个和尚虽然跟隋文安他们一起赶路,但鲜少交谈,守夜会参与进来。不过除了隋文安没人相信他们,每逢和尚守夜都会留个人一起陪同。
碍于此,走出沙漠后,两个和尚跟他们拉开距离,走进戈壁滩时,两拨人一前一后缀着。
戈壁滩上怪石林立,往西走个二里地,再回头,入口已经消失了。
春大娘和佟花儿她们是头一次见这种地貌,硕大的怪石如一墩墩巨人,她们行走其中,多绕个弯,或是多转几个身,再抬头就辨不出东南西北。偶尔半夜醒来,入眼是数不清的庞然大物,黑影压来,再伴着风沙吹动的沙沙声,能吓破胆子。
最初的几日倒能坚持,日子久了,身处其中的一行人忍不住心生怀疑,走的方向对吗?是往西吗?会不会走错了?水喝完之前能不能走出去?他们会不会饿死渴死在这个怪地方?
每逢为决定出发的方向,十几人吵成一团。隋文安深受埋怨,到了后来他不开口了,按照他的判断走,愿意跟的就跟来。
“你是不是故意领我们过来?就是想耗死我们。”佟花儿大骂。
“我若是有这个想法,兜一圈子为你们销奴籍做什么?”隋文安无奈。
这句话抚平了所有人的忐忑,事到如今,他们只能选择跟着隋文安走。
隋怀全一手牵个孩子,他担忧地望向老娘,担心她会坚持不住。这时他突然生个念头,隋文安最初提议让他们往西走,应该是不想让他们再回去。有这片戈壁滩拦着,走出去后,没人再敢进来。
吃饭歇息时,隋怀全去问两个和尚:“你们从哪里来?”
“大月氏,四年前跟着胡商来到玉门关。”僧侣看向隋怀全,说:“汉帝国强盛,你们何故迁出关?”
“家破,人亡。”隋怀全没有隐瞒。
两个和尚垂眼念句佛偈。
“你们跟我们一起,也是因为走不出这片戈壁滩?”隋怀全问。
和尚点头。
继续前行,隋怀全跟隋文安打听脱籍的事,隋文安闭嘴不言。
“你以后还会回来?”隋怀全问。
隋文安不确定,“最近几年不打算回来了。”
之后便是无言,一行人沉默赶路。
不知走了多少天,戈壁滩走到了尽头。眼见出口在望,佟花儿悄无声息地从袖子里抽出捂热的木箭,木箭一头是洗不掉的暗痕。她快步靠近走在前面的男人,在惊呼声中,她使足劲扎向隋文安的后脖颈。
隋文安在惊呼声里回头,左眼瞥见戳下来的木箭,他俯身闪躲,木箭戳在厚实的衣料上,没伤到皮肉。
一击不成,佟花试图再击,隋文安回身,一脚将人踹倒。
“我该带菜刀的。”佟花儿后悔,她想把菜刀留给老牛和阿水用,离开前只拿了一支削好的木箭。
春大娘上前夺走佟花儿手里的木箭,说:“都过去了,别再生事端。”
“过去了?”佟花儿觉得好笑,她伸手指一圈,大笑着问:“过去了?你们都觉得过去了?这四年,整整四年,我们过得畜牲不如,我家没了,女儿死了,儿子活得像头牛,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子,生个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你跟我说过去了?你们过的去,我过不去。”
说到最后,她喊破嗓子,嘴里泛出血腥味。
隋新林目光有了变化,他望向隋文安,眼里的恨意不再隐藏。
吴婶子、田二嫂和隋红霞落泪,佟花儿好歹过了两三年安稳日子,她们在妓营里过的日子不敢回想,离开妓营有三个月了,每逢半夜醒来还感觉身上压着男人,甚至看见男人就心生厌恶害怕。
“那你想怎么办?”隋文安出声,“我还能做什么?”
“我想你死。”佟花儿站起来,“你们该死啊,因为你们,我们死了多少人。你以为销了奴籍我们就该对你千恩万谢?死去的人呢?凭什么他们死了,你还活着?”
隋文安深吸一口气,他试图辩解:“我爹贪污他该死,我们兄妹三个流放是我们活该,但你们的罪不是我们定的,是朝廷,是律法。自古以来都有宗族连罪,因为一人高升,全族受益,我爹活着的时候,你们没少得便利,财、权、势,你们沾了他的光,就要分担他的罪行。”
隋文安平静地看着这些人,说:“我不欠你们了,能补救的我补救了,再怨再恨,你们去恨朝廷,去怨祖宗也行,为什么要生养隋九山这个人?”
“你这就是打算耍无赖了?”隋新林开口,“你的姊妹呢?你们活该就是这样活该的?你该送她们去当营妓的啊。”
隋文安哽住声,他像一个装满水的猪尿泡被人捅破了,瞬间瘪了下去,再无气势。
“隋灵死了。”佟花儿突来一句,见隋文安满脸惊慌,她补一句:“是我杀的,就在除夕那晚。”
隋文安瞬间想通了,他大叫一声,眼泪滚滚而落,他带着杀死他妹妹的凶手逃脱,还给她脱奴籍……
“我要杀了你!”隋文安疯了,他拎拳朝佟花儿打去,但被其他人按了下来,反挨一顿打。
“你要杀谁?”隋新林抽出一支木箭,他面色涨红,跃跃欲试道:“我早就想杀了你。”
隋文安心如死灰地瘫在地上,了无生志,杀吧,他早就该死了。
两个和尚走了过来,高个和尚念句佛偈,说:“孽缘,缘起缘灭,一切该有个尽头。施主,还请放下屠刀,苦海无边。”
没人搭理他。
春大娘拦下隋新林,说:“万事别做绝,给自己也给他留条后路。流放的路上,你们就想杀他,那时若是杀了,就没有今日。他若死在路上,隋玉无法在外相助,佟花儿可能早死在打胎的时候,你今天也见不到人。隋慧隋玉隋灵若是都入妓营,隋文安脱不了奴籍,没有他,我们一辈子不得解脱。若是要说清,这事怎么都说不清。各退一步,我们就此分别,忘了过去的事。”
隋新林不肯放下木箭。
“新林,你还有孩子,孩子还在这儿看着,你能断定他往后不受人恩,不受人怨?”春大娘又说。
隋新林看童哥儿一眼,他丢下木箭,抱起孩子大步离开。
春大娘拽起佟花儿,扯着她跟上,其他人见状,也陆续离开。
隋文安捡起落在地上的木箭,刚举起来就被高个和尚夺走,和尚折断箭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不要迷障。”
两天后,隋玉跟赵西平追来,远远看见三个走远的背影,两个光头和尚,另一个看不清楚。
“是他吗?”她问。
“看着像。”赵西平也不确定,他朗声大喊:“隋文安?”
风吹散了声音,远处的人却骤然回头,继而扭头继续前行。
“还追吗?”赵西平问。
隋玉回头看一眼,又看向远处步履不停的三道背影,说:“这么远都追来了,再追一截吧,至少要确认一下是不是他,心里有个数,不白跑这一趟。”
两头骆驼抬蹄继续向前,沙漠上落的影子越拉越长,日升正午时,一团暗影趴在骆驼蹄下。隋玉热出汗,她解下狼皮搭骆驼的驼峰上,眯眼看向距离越拉越近的三道背影。
“是你的亲人找过来了?”高个和尚回头,说:“可要去告个别?”
隋文安脚步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抬手遮额,目光从赵西平身上移向隋玉,他心里有所猜测,大概是隋灵的尸体被发现了,或许隋玉猜出什么,所以才追了上来。
“是他。”赵西平出声,他认出隋文安脸上的刀疤。
隋玉勒住缰绳,骆驼放慢速度,她放眼望一圈,沙漠里只有前面的三个人,不见隋氏族人,大概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走散了。不过她不想了解,确定隋文安还活着,此行也就算有结果了。
隋文安挥了挥手,转身继续走,世间俗事,再与他无干系。
隋玉看了一会儿,她扯了扯缰绳,骆驼掉头回转,赵西平见状跟着往回走。
前路相背,两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日头偏移,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日落黄昏时,隋玉跟赵西平回到戈壁滩,夫妻俩从骆驼背上下来,两头骆驼自行去沙漠里翻找黄沙下的枯草。
“以之前路上遗落的干草来看,在离开戈壁滩前,他们一伙人是一起走的。”赵西平低头在附近寻找,好奇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见其他人?都死了?应该不是,地上没血,一路也没遇到食腐肉的鸟。”
“可能是分道扬镳了吧。”隋玉靠坐在一墩巨石上说。
正月初八的时候,一个出城放羊的老头发现了隋灵的尸体,据老头所说是羊群刨出来的,他吓得进城报官。
正月初十的时候消息传开,老牛叔去官府认了下,之后他去找隋玉跟赵西平,他想把女尸认下,对外宣称是佟花儿死了,但不知道对不对,想来问问隋玉跟赵西平的意见。但不等他们商量出所以然,都尉府的管家带着丫鬟将尸体领走了,隋玉这才知道死的是隋灵。
胡都尉不打算追究,隋慧得知消息后想追究也没有办法,妾是半个奴,是转手送人或是打死都由主家说了算。
隋慧找到隋玉打听隋文安行踪的时候,隋玉这才猜出一点苗头,老牛叔说佟花儿是除夕夜出城的,隋灵又死在西城门外,再加上她曾经撞见佟花儿在都尉府外晃,她推测隋灵大概是佟花儿杀的。
赵西平拿着两支折断的木箭走过来,说:“看来我们没猜错,他们确实是想杀了隋文安,我发现几处痕迹,不过没见血,应该是有杀人的想法,但没成功。”
追上来是赵西平的主意,以前他对贪官污吏及其家眷格外憎恨,但在战场上跟隋文安相逢后,又知道他立军功是为了给族人脱奴籍,他对隋文安改观颇大,甚至有些许敬佩,不忍他死在一心愧对又拼命相护的族人手里。不过追到戈壁滩前他就打算放弃,那时候隋玉又坚持要走一遭,二人折身回玉门关补充上干粮和清水,背两捆干草就闯了进来。
隋玉拿出水囊小口喝水,一口清水浸润干裂的嘴唇,在嘴巴里打个转才舍得咽下去,她望着广阔的沙漠,说:“翻过沙漠是什么样子?”
“翻过沙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沙漠两边的情况。”赵西平手往北指,说:“沙漠里有河你相信吗?有河的地方有绿洲有山,伊吾、车师、焉耆,还有好多小国都是生活在有河流的地方,跟沙漠搭边。往南,离我们最近的是楼兰,楼兰过去是若羌,这边的小国是靠近雪山的,跟敦煌差不多,雪水汇成的河流下来,有草有地的地方就有人住。”
隋玉心生向往,她将水囊递过去,望着晚霞下的沙漠说:“我也想过去看看。”
现存的古国是见一个少一个,不提地质变迁,就是战争,轻易就能造成一个古国的覆灭。
“都没我们大汉强盛,有什么好看的。”赵西平语带骄傲。
“听商旅说,翻过沙漠是高原,高原下生活着大月氏人,那边土壤肥沃,有珍贵的药草,有我们这边没有的吃食,有汗血宝马,还有珠宝。”隋玉睨着男人,问:“想不想去发财?”
赵西平听出言外之意,他冷哼一声,嗤道:“当皇帝更好,你怎么不想当皇帝?”
隋玉不理他。
赵西平也不再提,他收拾好水囊,解下一兜炒米坐过去两人一起吃,说:“干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往回走。”
隋玉没意见。
夜幕降临,赵西平在巨石后背风的地方铺上干草,他牵来骆驼,两头骆驼趴下去,他抱着隋玉挨着骆驼睡下。
夜里起风了,风里卷着沙粒,有骆驼挡着,风里掺的黄沙遇阻落下,隋玉跟赵西平身上没落什么。
天微微放亮时,骆驼身上积了厚厚一层沙。
两头骆驼醒来,拿开蹄子欲起身。它们一动,赵西平和隋玉瞬间转醒,夫妻俩熟练地掀开狼皮就跑。
骆驼抖毛,沙粒簌簌飞扬。
隋玉打个哈欠,她扯开袖子用手腕揉了揉眼睛,看见骆驼身下积的一堆沙已埋住蹄子,她看向不远处凹凸不平的土墩,说:“这么大的风,难怪能将土墩削成这样。说不定在几百年前,这里是一座大山,风把山削平了,又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日积月累下,就形成了戈壁滩。”
“土呢?”赵西平问。
隋玉跺了跺脚,说:“你把沙翻开,下面说不定就是厚实的土层。”
“我吃饱了撑的。”赵西平一手扛起她,肩膀一颠将她送上骆驼背,“给,早上冷,披上狼皮,我们回去了。”
铺在沙里的干草卷起,抖掉沙放骆驼背上,再挎上弓箭,赵西平翻身一跃坐上骆驼背。
一声口哨响,骆驼走进戈壁滩内,两个人两头骆驼很快看不见踪影。
在土墩里做窝的麻色野雀在蹄声消失后飞落下来,在沙土中翻找掉落的炒米。
十二天后,戈壁滩的另一端走出两头骆驼,其中一头骆驼熟门熟路往西跑,另一头骆驼跟上。
“西边有河。”赵西平说,“我听人说,这条河就是长城根下的那条河。”
在沙漠中蜿蜒前行的细流水势平缓,大概与枯水季有关,河里的水几乎要断流。
隋玉跨过河,她侧身往西看,视线受堵,这条河流的尽头似乎被突出来的戈壁滩截断,河流可能绕行,也可能改成地下河。她心想难怪商旅没有选择依河而行,大概是绕路太远。
东边突然传来蹄声,喝水的骆驼抬起头,隋玉跟赵西平一同望过去,东边烟尘大冒,看样子来人不少。
“二月中旬了?这么快就有商队过来?大概是去年冬天过来的汉商。”隋玉自言自语。
造成这么大动静的骆驼群露出形状,但背上没驮商货,而且没有进戈壁滩,竟往西过来了。
“是套骆驼的人。”赵西平开口,“产崽早的骆驼大概就是在二三月份生崽,这时候若是找到野骆驼群,小骆驼才出娘胎,母骆驼很少舍得丢弃的,捉到小骆驼就能拐走母骆驼。”
“你们也是来套骆驼的?”为首的男人大声问。
不等赵西平回答,另一个男人看着隋玉说:“是你啊,你们打算套骆驼回去养?”
隋玉认出了人,是东市卖骆驼的那个男人,她看赵西平一眼,高声问:“我们也是今天刚到,能否让我们跟你们一起走?”
他们带来的骆驼去河边喝水,男人们则是往远处走,拿着空水囊去灌水。东市卖骆驼的男人朝隋玉跟赵西平走过去,说:“我姓万,你们喊我老万就行。你说你们也想去套骆驼?就带了两把弓?绳套没准备?诱食的盐砖和豆萁呢?”
“我们不知道要准备这些,第一次过来。”赵西平开口,他看向隋玉,说:“不如我们再回玉门关一趟,把东西准备齐全。”
隋玉点头,她跟老万说:“那你们先行。”
“成吧,我早就说让你买我的小骆驼,何必跑来吃这个苦。”老万看到隋玉带来的骆驼,他走过去看两眼,说:“这是你们买来的?养得挺好,有五六年了?”说着他俯身看向骆驼的肚子,没涨奶,看样子是还没生育过的。
“骆驼发过情了?”老万问。
赵西平不确定,他看向隋玉,隋玉更不清楚。
“不如我跟你们换两头骆驼用,你们带着年华正好的母骆驼进沙漠,若是遇到发情的公骆驼,那就是两个黄花大闺女闯进土匪窝,你俩跑不脱搞不好就没命了。”老万想用母骆驼诱几头公骆驼回去,他拍拍自己的坐骑,说:“绳套、豆萁和盐砖,我分你们一点,你俩跟我们一起走。”
隋玉看向赵西平,赵西平轻点头,说:“不过你还得分我们点干粮,我们带的干粮可能不够。”
“你俩哪是来套骆驼的,分明是来送命的。”老万嘀嘀咕咕,他去找人商量,十几个人各分点干粮,凑够一兜子。他将干粮扔过去,嘱咐说:“进了沙漠若是遇到发情的公骆驼,尤其是驼峰瘪下去的,你俩能跑多远跑多远,骆驼可是会吃人的。”
隋玉受教,她朝老万道谢。
水囊灌足水,等骆驼喝饱水,一行人跨过细流踏进沙漠去寻找野骆驼群。
第123章 沙漠寻踪
不同于之前赵西平在河边看见喝水的野骆驼群,这次是一伙人盲目的在沙漠中行走,根据沙漠里的蹄印,或是骆驼粪便,以及干草啃食的痕迹去判断近期有没有野骆驼路过。
隋玉认真地看着他们的动作,这些人每年至少要来沙漠一趟,他们常年摸索积累的行走经验正是她缺乏的。
“有没有走空的时候?”她问老万。
“当然有,干粮和清水总有耗尽的时候,也有倒霉遇到狼群的时候,狼群能甩脱,干粮和清水拖不得,在那之前我们要离开沙漠,或是空手而归,或是补齐水粮再入沙漠。”老万拍拍手上的沙,说:“你别看我们卖骆驼赚钱,实则辛苦的很。”
隋玉点头,说:“但凡涉及钱财,没一样轻松的。我现在开个食铺,天天不得闲,早出晚归的忙活,天不亮出门了,天黑了才回去。”
“做吃食是个辛苦活儿。”老万赞同。
“食铺开在哪条街?卖什么吃食?”另有人问。
“在民巷,商旅聚集的那个民巷,你们知道吗?”隋玉问。
“知道知道,哪能不知道,我们套了骆驼回去驯养,多是卖给商队了。”一个小年轻开口,他驱着骆驼靠近,看着隋玉笑眯眯说:“小阿嫂做什么吃食的?改天我们去给你照顾生意。”
赵西平驱着骆驼插进两人之间,他皱眉看过去,说:“卖汤饼和扁食,还有包子。”
老万眯了下眼,打听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食铺,食铺娘子的男人是军中千户?是你们吧?”
赵西平点头,“正是在下。”
其他人闻声望过来,他们交换着目光,之前轻慢的态度敛起,不再用贼溜溜的目光打量隋玉。
“真人不露相啊。”老万笑着拱手,他看向隋玉,又冲她拱拱手,当上千户太太了还出来做生意,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隋玉看赵西平一眼,两人落在后面的时候,她开口说:“等我开铺子的时候你也能坐在旁边守着?”
“他刚刚在挑衅我。”赵西平有些生气。
“好吧,我离他们远点。”隋玉没看出来,她摸把脸,嘀咕说:“脸都被风沙吹皱了,有什么好看的。”
赵西平看她一眼,心说哪里皱了?反正他没看出来。
走进沙漠时已是午后,走走停停,感觉没走多远,天色就暗了下来。不过套骆驼的人没有因为天黑就不走了,他们坐在骆驼背上吃干粮,沿着判定的方向继续走。
直到明月升至头顶,沙漠里起风了,一行人才开始找歇息的地方。
“今年天干,开春了沙漠里又要刮沙尘暴。”老万走到沙丘背后坐下来,边铺草边说:“这次若是套不到骆驼,今年就没有机会了。”
隋玉拿出水囊喝水,她望着月色下的沙漠,偏头问:“戈壁滩另一边的沙漠里有骆驼群吗?”
“有,那里的人代步多是骆驼。”赵西平铺好干草喊她过来睡,他睡在外侧给她挡着。
隋玉凑在他耳边说个数,问:“这些钱够买下七八亩大的荒地吗?民巷那里房屋密集,可能要买下四座大宅院才能盖个客栈,先不说我手里的钱够不够,人家也不一定肯卖。”
隋玉从来到这个朝代,就没见过高楼,就连驿站也只有瞭望的角楼是带楼梯的。而且敦煌成材的树木少,她若是盖客栈,无法往高了盖,只能往大了盖,尽可能多容纳人和代步的骆驼。所以她把选址定在没人居住的荒野,那边地价贱,地界宽广,买下七八亩地,她想怎么盖房都行。
“我回去就给你问问。”赵西平扯起狼皮盖上,说:“快睡吧,你不累啊。”
在家一心扑在铺子里的生意上,出门奔波近一个月还心忧他人的生死,不等休息又进沙漠套骆驼,身体在奔波,心里还在琢磨盖客栈的事……赵西平暗吁一口气,他也没比隋玉大几岁,他怎么就没她这个劲头?对了,之前她还琢磨着要翻过沙漠去大月氏求财,想法真是说来就来。
沙粒落在狼皮上,如水滴打在身上,受声音所扰,所有人都睡不熟,也不敢睡熟,几乎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起来抖抖狼皮上落的沙,再观察观察风向,风向若是变了,一群人还要挪窝,免得被黄沙掩埋。
天色放亮时,风势减弱,老万他们快速收拾东西,一行人分成六个方向拨开黄沙寻踪骆驼的觅迹。
隋玉拉着赵西平往远处走,夫妻二人在细密的黄沙中翻找,昨夜起风,地上就是有什么痕迹也被吹散掩埋了。
找了半个时辰,一伙人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隋玉坐在黄沙上看着眼前刨出的大坑,坑底是一株小叶草,看着像是枯死了,拧起来折断有汁液流出,才判断它还活着,或许它本来就长这个磕碜的样子。
闻到草汁的味道,两头骆驼颠颠跑来,隋玉将小叶草一掐两半,平分给自家的两头骆驼。
她拍着屁股站起来,茫然地叹一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就坚持不了?还想穿过沙漠翻过高原去大月氏发财?”赵西平阴阳怪气,生怕她还惦记,他见缝插针试图打消那不靠谱的念头。
隋玉欻的一下来劲了,她睨男人一眼,嘴硬道:“谁说我坚持不了?我还有劲,接下来不要你找了,你就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