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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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继续往城内走,路上,春大娘问她儿子:“怀全,我们之后要回舆县吗?还是留在敦煌?”
关于是走还是留,隋怀全六人昨晚就商量好了,他们打算离开,但不是回舆县,而是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隋怀全问。
没人开口,这些人在这之前从没有想过离开的事。
“我们脱奴籍是怎么回事?”隋红霞问,“我们还以为是你们上战场挣了军功。”
“应该是隋文安,他早早就脱奴籍了。”隋怀全说,“我们是上战场了,差点没死在路上,幸好是匈奴逃了,一旦开战,我们六个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更别提挣军功了,奴隶不如牛马,就是杀敌了,功劳也是主子的。”
“算他还有担当。”春大娘叹一声。
隋新林讥讽一笑,“不是他爹,我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这话是真,没人反驳他。
天色即明时,一干人走出荒野,老老小小靠坐在地头歇息,眯眼望着微暖的日光洒向大地,这是新的一天啊。
歇过气,隋新林牵着童哥儿站起来,说:“我们先去找佟花儿,之后在哪里碰面?”
“城门口吧,我们去问问,官府有没有给我们安排落脚的地方。”隋怀全说。
其他人也站起来了,打算一起进城。
又行没多远,他们看见一个脸上缠布的男人走过来。
隋文安吁口气,幸好被他赶上了。他解下遮住伤疤的布巾,开口说:“是我。”
看着他的脸,隋怀全一干人目露复杂,沦为罪奴是因为他爹,脱去奴籍却是他的功劳,有怨又有恩,他们释怀不了旧怨,也无法感激他。
“你走吧,往后我们再无干系,不想再见到你。”隋怀全开口。
隋文安也有此意,不过他过来是另有目的,问:“你们打算回舆县吗?之后打算去哪儿?还是留在敦煌?”
“这不关你的事。”隋新林攥紧拳头,愤恨地盯着他。
“脱奴籍的事其中有隐情,若是哪日事发,我们大概又要恢复奴籍,所以我打算离开敦煌,往西去,随便找个小国住下。”隋文安看向他们,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最后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我只提个建议,建议你们找个汉朝律法无法触及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回事?”隋怀全心有忐忑,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再沦为罪奴。
隋文安不肯说,“你们若是愿意离开敦煌就此西去,我能送你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若是不愿意,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隋怀全他们低声议论一阵,觉得可行,关外他们走过,见过关外的牧民放牧,鲜少有聚集的村落,应该也没人探究过往,恰好适合他们。
“行。”隋怀全开口,“你送我们走出戈壁滩就行,剩下的路就不跟你同行了。”
隋文安让他们跟他走,城外有小村落可投宿,“你们先养养身子,年后我们就走。”

第119章 谋算
隋新林带着童哥儿要去找佟花儿,但父子二人都不知道佟花儿住在哪里,不过隋文安知道隋玉的住所,他告知隋玉家住军屯,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十三屯找隋玉。
也就是这时候,隋文安才知晓隋玉出谋救佟花儿出妓营的事,想到赵西平的为人,他喟叹二人相配。
隋新林进城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军屯。他穿着破烂,浑身恶臭难闻,军屯里过路的人避之不及。
佟花儿领着阿水从定胡巷走出来,看见岔路上站着的孩子有些眼熟,但又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童哥儿。
隋新林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眼就认出了昔日枕边的女人,见她目光陌生地瞥过一眼,他咽下嘴边的话,静静地盯着她。
佟花儿停下脚步,她扭头看过去,看了男人一眼,目光移向背对着她的孩子。
“娘?”阿水扯了扯她的裤腿。
童哥儿闻声看来,看见佟花儿,他目露惊喜,随即眼冒泪花,他赤着脚快步跑过去。
“真是童哥儿?”佟花儿蹲下抱住他,随即看向沉默的男人。
“娘,我跟爹来找你了。”童哥儿哽咽道。
“是我娘。”阿水推他,她不让佟花儿抱他,她挤着往佟花儿怀里爬,哭唧唧地嚷嚷:“娘,抱我。”
童哥儿抹掉眼泪看过去,他又望向佟花儿。
“这是你妹妹。”佟花儿艰难开口。
童哥儿这才明白昨天夜里听到的话。
“这是你大哥。”佟花儿扒开挤进怀里的阿水,说:“你跟你大哥站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附近的人探头看过来,佟花儿领着隋新林往墙后的巷道走,她轻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隋文安上战场立了军功,用军功给我们脱奴籍了。”隋新林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这是昨夜春大娘给他的,“这是你的户籍,往后你不再是罪奴。”
佟花低头,奢望成真,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的人生早已断送,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不到过去,也看不见以后,高兴什么呢?只能替两个孩子庆幸。
“是个好事。”她说。
隋新林“嗯”一声,说:“我们打算年后离开敦煌去西边生活,不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和童哥儿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就这么离开?”佟花儿偏头往定胡巷看一眼,抬眼问:“害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你们就放过了?”
“我们能脱奴籍是隋文安立下的战功,他原本可以不管我们。”隋新林往巷外看,他死不死无所谓,但他还有儿子要养,有了生的希望,他胆怯了。跟他儿子往后安稳的生活相比,隋文安的命挺不值钱的,不值得他拿自己的命相搏。
“他承诺送我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我也满足了。我们年后就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隋新林又问一遍。
佟花儿失望,丈夫的退缩,更让她有种被背叛的愤怒,愤怒助长胆量,她心里的谋划快速成型。
“我跟你走,我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去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佟花儿抬头,她惨笑一声,说:“我当过营妓,生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畜牲的孩子,还跟了个没牙的老头……”
隋新林抹把脸,擦掉愤怒的眼泪,他抬手揽住她,央求道:“别说了,往后别提了,忘了吧。是我没能保护你,是隋家的男人对不住你,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这些,开始新的生活。”
佟花儿终于痛痛快快哭一回,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苦难?
阿水听到她哭了,她着急地大声喊娘,要跑过去,却被童哥儿按住了。
正巧老牛叔找出来,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大步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你谁家的孩子?敢欺负老子的闺女。”老牛叔大声斥道。
童哥儿吓得面色一白,立马松开手。
阿水立马朝巷道跑,见佟花儿走出来,她委屈地喊娘。
老牛叔瞪着一双老眼走过来,在周围看热闹的眼神中,他看向跟佟花儿站在一起的男人,只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童哥儿,我们走了。”隋新林没跟老牛叔说话,他牵着童哥儿径直离开,走之前不忘交代:“我们住在西城门外的李家屯。”
佟花儿抱起阿水,她沉默着跟老牛叔回家。
关上大门,老牛叔问:“你们脱奴籍了?”
“嗯,年后我就跟他离开。”佟花儿直言。
老牛叔哑声,他看着去追鸡的孩子,说:“你舍得阿水?她喜欢你。”
佟花儿没说话。
“你留下吧,谁知道我还有几年的活头,等我死了,这个家和那二十亩地都是你的。”老牛叔出言挽留。
佟花儿坚定地摇头,她看向阿水,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带走……佟花叹一声,她痛苦地扯头发,说:“你若是早死,把孩子送人吧。”
老牛叔两眼一瞪,他心底生寒,彻底绝了留下她的想法,咬牙骂道:“你是真狠心,自己生的孩子说扔就扔,畜牲不如。”
佟花儿随便他骂,他又懂什么。
阿水跑过来,她撅着嘴瞪向老牛叔,生气地说:“不骂娘。”
老牛叔又瞪佟花儿一眼,他抱起阿水出门。
等晌午回来,见烟囱在冒烟,他恼火地问:“怎么还没走?”
“他们年后才走,剩下的一两个月,我在这边陪阿水。”佟花儿冲阿水笑,过了这个年,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尽了,她伸出手,说:“娘给你扎小辫,跟我进屋。”
剩下的日子,抛去种种隔阂,她想全心全意待这个孩子。
隔天,佟花儿拿出之前在隋玉那边做事攒下的钱,她拉着阿水上街买五尺红布,打算给阿水做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
回来时恰逢隋玉搬家,隋玉牵着骆驼跟左邻右舍说话,大家纷纷跟她道贺。
佟花儿站在巷口等着,等隋玉过来,她真诚地说:“隋玉,恭喜你,祝你余生一路坦荡。”
“也恭喜你。”隋玉笑了下,封赏下来后,赵西平将隋文安的事通通交代了。
“我们要走了。”顾及阿水,佟花儿说得含糊。
隋玉看眼笑嘻嘻的孩子,抬头说:“恭喜你从泥沼里挣脱出来,一路不容易,让自己高兴点。”
佟花儿这才露出真心的笑,隋玉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各个方面都好。她羡慕啊,她羡慕隋玉的为人,也羡慕隋玉过的日子。
隋玉牵着骆驼走了,她跟赵西平的新家在千户所,靠近官府和校尉府,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前院住人,后院是仆从和牲畜所住。这座宅子的前主人将后院隔成两个跨院,一大一小,正好合隋玉的意。
猪羊骆驼和鸡群关进西跨院,这边宽敞,就是再来四头骆驼也能容纳。
东跨院分给了赵小米,以后她回老家了,这个跨院就是隋良的。隋玉跟赵西平住在前院,不用顾及隔墙有耳,两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择了个好日子,赵西平先后置办两桌席面宴客,先是邀曲校尉和千户所的另外九个千户。他是十个千户里最年轻的一个,虽然年轻,却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又得曲校尉青眼,九个早就相识的千户没落他面子,得到信就过来了。
宴请上官和同僚后,赵西平又请黄安成、秦大顺、老牛叔,还有麾下的十个百户上门吃喝。
老牛叔将阿水也带来了,带她蹭吃好饭好菜。
在老牛叔和阿水出门后,佟花儿揣上所剩不多的铜子去定胡巷,下雪天,外面没什么人,守门的门房也懒洋洋的。她递出一把铜子,守后门的婆子眉开眼笑的让她进来烤火唠嗑。
佟花儿早就跟这个婆子混熟,谈及胡都尉后院的文姨娘,她透露说:“其实我是文姨娘的远方堂嫂,之前受她兄长所托,时不时来打听她的情况。”说着,她将最后一把铜子塞进婆子手里,说:“婶子可别见怪,我也不想瞒你,是她堂兄怕我们这些穷亲戚给姨娘丢人,这才一直瞒着。这不,她兄长在战场上立功回来了,还受了伤,最近伤势才痊愈,我抽空来跟她说一声。还劳婶子递个话,往后姨娘领你的情。”
这个婆子以往没少跟佟花儿念叨隋灵的闲话,她心虚的不敢看佟花儿,哀叹几声,说一通的好话,在佟花儿再三保证不会跟隋灵提起后,她麻溜地跑进后院通传。
不多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过来领佟花儿进去。
隋灵早就不记得佟花儿这个人,在流放之前,她压根没跟旁支打过交道,流放路上所有人都瘦脱相,佟花儿跟三年前相比,长胖了不少,隋灵没认出这就是当时在妓营里要推她出去的人。
至于在军屯里的生活,她视为耻辱,早就刻意遗忘。
“你有我大哥的消息?”隋灵问。
佟花儿扫了眼屋里的布置,说:“隋文安两个月前从乌孙回来,他立了军功,给我们脱了奴籍。”
隋灵先喜后惊,随即是恼火,她嫌弃地打量着佟花儿,骂道:“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嫌命长了。”
佟花儿莞尔一笑,她这下是确定了,隋灵压根不知道隋文安的消息。她迅速改变之前的谋划,说:“隋文安让我带话,他让你去见他一面,他有东西给你。”
隋灵有些不乐意,她压根出不去,而且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想出门。
“你让他过来吧。”她说。
“他受伤了,不方便出门。我提过我拿上东西给你送来,他好像不放心,也不知道在乌孙得了什么宝贝,非要你亲手去拿。”佟花儿嘀咕。
隋灵眼睛一转,问:“我姐也去?”
佟花儿点头,“我先来你这里,待会儿就过去找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人。”
“没事没事,我过去好了,我姐有孩子,不方便出门。”思及孩子,隋灵不免犯愁,怎么她姐能怀能生,她就不能。
隋灵捻了下手指,说:“我拿了东西给我姐送去,你不用去找她。”
佟花儿面露迟疑。
隋灵立马生恼,“就这样说定了,我大哥住在哪儿?”
“西城门外。”
隋灵疑惑怎么住那么远,她又问:“他没让隋玉过去?”
“没有,隋玉的男人也上战场了,刚升千户,若是有宝贝,想必他也得了不少。”佟花儿抬眼瞧她,果然,这是个见不得人好的,一听隋玉过得好,立马变脸。
“除夕那天我出去,你到时候来接我。”隋灵的户籍不在她手上,只有大年夜能趁机混出城。

第120章 隋灵之死
从都尉府出来,佟花儿站在雪地里长吁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肃重的宅院,她大步离开。
“正月初一就走?”隋文安皱眉,他抚过受过箭伤的肩头,伤了骨头,天一冷,胳膊就异常酸疼,甚至拿不起重物。若是遇狼,他多半拉不开弓。
“按照往年,正月还要落雪,不若二月再走。”隋文安语带商量,“二月动身,或许可以遇到回乡的胡商,跟着商队安全些。”
佟花儿摇头,说:“我现在跟的那个老头不愿意我离开,我这次出门是趁他不在家偷偷溜出来的,拖的时间越长,我越担心他生事。除夕那晚我趁乱跑出来,天明我们就收拾东西离开,等他反应过来,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那就初一的早上走,先离开这里再说。”隋新林开口。
其他人没意见,离开敦煌再看情况,关外太寒就先在玉门关找个地方暂住一段时间。若是年后不下雪,也可以直接出关,流放的路上那么厚的雪他们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
隋文安见状不再说什么,能早点走他也早点心安。
“行,那这段时间大家都准备准备,大娘,你们多做些豆饼路上吃,多备几捆干草……”
春大娘打断他的话,说:“这方面我们熟悉,有经验,不用你交代。”
隋文安惭愧地低下头,勉强扯了下嘴角掩藏尴尬,继续干巴巴地说:“堂兄你们去外面寻些韧劲大的树枝,做几把弓,多削些木箭,进了沙漠,吃食全靠狩猎。”
隋怀全点头。
佟花儿若有所思,她看其他人一眼,说:“我得回去了,之后我就不过来了。”
春大娘送她出门,低声问她后来生的那个孩子,得知她不打算带那孩子离开,她叹道:“也好,跟我们奔波流离,不如跟着那老头子过,好歹不挨饿受冻。”
佟花儿没做声,也不想谈论什么,她拢了拢衣裳径直离开。
城内年味渐浓,城外的农户推车挑担,牵着山羊,赶着细条的猪,或是挑着鸡鸭进城卖家禽,佟花儿混在其中,她有一瞬的恍惚,在进城看见修路的劳工时,瞬间又清醒过来。
天色半昏,佟花儿脚步匆匆回军屯,走过十三屯,她下意识往巷道里看,隋玉已经搬走,那家又搬来新的主人。多走几步,又是一条巷子,曾经隋灵住过的房子也早有了主人。
一对夫妻从门内出来,男人盯着佟花多看几眼,女人骂骂咧咧几句,她朝佟花儿狠瞪几眼,嫌恶地唾一口。
“走走走,摇着腰在我家门外晃什么?”
佟花儿看了下自己站的地方,她站在大路上,碍谁惹谁了?不过她没辩驳,她也要走了,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娘。”阿水穿着红裙子跑出来,她羞答答地扯了扯裙摆,一脸期待地望过去。
“真好看。”佟花儿露出个笑,她走过去牵住阿水,问:“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呢?”
“爹做饭,阿水找娘。”阿水一蹦一跳的,她指着裙角上的猫,那是佟花儿用黑线描出个粗略的猫轮廓,她很喜欢,也给起名叫猫官。
“玉姐姐说好看。”她炫耀道。
佟花儿不想再听,转而问:“你晌午吃了什么?”
“肉,好多肉肉。”
母女二人走进家门,随着大门关上,雪地里徒留一串脚印。
进了腊月,离过年就近了。今年过年,赵西平不想离家,赶在年前,他独身回去一趟,打算将父母兄嫂喊来敦煌过年,若是家人不愿意过来,他在家尽几天孝,赶在除夕前再回来。
赵小米没有一起回去,她跟隋玉还在铺子里做生意,雪天外送生意好,姑嫂二人带着隋良天天在铺子里忙活,早出晚归忙得热火朝天。
随着匈奴战败,乌孙归顺,大汉威名远扬,这个冬天,进关的胡商比往年多。关内的汉商得知西北安定了,不顾路上的严寒,带着商货在大雪落下前赶来敦煌住下。
往年入冬就冷清的民巷,今年人声鼎沸,胡商和汉商甚至在租住的民房里摆摊做生意。
隋玉去逛过几次,买了两块狐皮裁做三条围脖,赵小米和隋良各一条,三人约定过年的时候戴。还从胡商手里买了几包豆子,打算年后开春了撒在地垄上种下。
赵西平是在腊月二十七的正午进城的,家里没人,他直接骑着骆驼到铺子里来。
“呦,赵千户来了。”老秃迎面遇上,客气道:“好些日子没见你,听隋玉说你回老家了?这一路可受罪,挺冷的。”
“还好,今年比往年暖和,路上不怎么冷。”赵西平随和道。
“今年就下了一场雪,年后不知道还落不落雪,若是不落雪,明年又天干。”老秃看了眼天,说:“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
赵西平走进铺子,今天日头好,过来吃饭的食客不少提了长凳坐在院子里吃饭,一些人吃饱了也没走,靠坐在墙边拉呱闲聊,这些商人相互交换商路上的信息,或是谈某个地方的风俗。
隋玉递碗扁食给他,问:“爹娘兄嫂没过来?”
“嫌路上冷,不愿意挨冻。”赵西平找个空位坐下,问:“今年什么时候关铺子?”
“你回来了就关。”隋玉探身冲外面喊:“各位,明天铺子关门,年后初八开门,跟大家说一声,免得跑空了。”
“年后琢磨点新吃食,我们不喜欢吃稀的,不顶饱。”胡商操着拗口的汉话提意见。
隋玉笑笑,说:“行,我回去琢磨琢磨。”
做完晚上的生意,外单送完,隋玉一家就关上铺门回家。
之后的两天就是为过年做准备,赵西平升官了,隋玉赚钱了,这个新年,隋玉又是买肉又是炸肉,包子都不做素的,蒸两笼纯肉馅的包子。
除夕这天,一家人洗头洗澡,换上缝制的新衣,早早就在为晚上的篝火傩舞做准备。
佟花儿也给阿水换上新衣,红色夹袄,夹了芦花的襦裙,襦裙下还有厚厚的裤子,也絮了芦花,小姑娘穿这一身,喜庆好看又暖和。佟花又给她编两条小辫,发尾绑上红头绳。
“真好看。”她托着阿水,满眼含笑地打量。
阿水害羞地嘻嘻笑。
老牛叔站在院子里看着,等阿水跑出去了,他走到门口说:“不能不走?”
“要走的,不离开我活不下去了。”佟花儿轻声说,听着阿水的嬉笑声,她屈膝跪下,冲老牛叔拜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老牛叔虎着脸,粗声粗气道:“我拦不住你,也不拦你,等晚上我带阿水出去了你就离开。”
“谢你没亏待阿水,往后她就托付给你了。”佟花儿起身,嘱咐说:“她还小,过一两年就不记得我了,你别跟她提起我,若是她问起,就说我死了。”
老牛叔长吁一口气,他抬脚往外走。
日头一点点偏移,日暮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肉香,老牛叔也买了一坨肉回来,他没怎么动筷,佟花儿也没怎么吃,两人都看着阿水大口吃肉。
天色黑了,老牛叔拿出一个火把牵阿水出门,阿水回头望,见她娘好像要哭了,她扔了火把,说:“我要在家。”
老牛叔捡起火把,用没手掌的胳膊抱起阿水,哄道:“我们先去,你娘洗完碗就去找我们。”
“快去吧。”佟花儿说。
老牛叔抱着阿水走了,院子里陷入安静,佟花儿将碗筷洗干净,出门前,她从柴堆下抽出一指粗的木条塞袖子里,木条两端削得锋利。
当鼓声响起,众人围着火堆扭动时,隋灵悄悄打开后门溜了出来,佟花儿提着的心放下,她捏着一把汗带隋灵走过空幽的巷道朝西城门去。
火苗飙过高墙,映亮半边屋脊,欢快的笑声在寒夜响起,隋灵心痒地探头瞄两眼,她有两年多没出过府了,天天一个人坐在一间冷清的厢房里,竟有些向往往日鄙薄的热闹。这时她暗恨她大哥过于慷慨,竟然傻到不要军功,她若是有个能当靠山的娘家人,哪里还用受后院那些贱人的气。
“我大哥伤在哪里?还能上战场吗?”隋灵问。
巍峨的城墙已显出黑影,佟花儿紧张得手抖,她攥紧手,用平稳的口吻说:“伤了脸,不方便见人,但不影响走路。至于上战场,要看他愿不愿意。”
隋灵皱了下眉。
城内“轰”的一声,是跳傩舞的人举起火把往外跑,密集的鼓点像是给人鼓劲,一声声带动心跳,催促人迈开步子跑。
佟花儿拉着隋灵跑,大声说:“快点,别耽误时间。”
隋灵扯住肩上的狼皮迈开步子,出城后她看见远处燃烧的火坑,但佟花儿扯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
越跑路越黑,这时隋灵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她挣脱佟花儿的手,问:“你真是我大哥派来的?”
“我是佟花儿啊。”佟花儿拽住隋灵的胳膊,说:“你还在军屯见过我,我是你堂嫂,你忘了?”
隋灵想起来了,她厌恶地拍开胳膊上的手,嚷嚷道:“你别碰我,你拽疼我了。”
晚了,佟花儿扯掉狼皮扔地上,一手勒住隋灵的脖子,一手扯出袖子里的木箭,沿着手下细腻的脖颈插进去。
隋灵慌张大喊,脖子上的痛感让她奋力挣扎,两人扭打在一起,佟花儿癫狂地捂住隋灵的口鼻。
“别杀我。”隋灵哭着求饶,声音含糊。
佟花儿笑一声,她握着木箭往肉里插,声音嘶哑道:“死在大年夜,晦不晦气?”
“别杀我,堂嫂……”隋灵绝望,她试图求饶:“我大哥还救了你们……”
佟花儿不再吭声,木箭又往肉里扎了半寸,听着隋灵的呼吸弱了,她站起身,不让血污了衣裳。
远处,城门内络绎不绝的人跑出来,他们欢呼着跑向除晦坑。
隋灵目光变得呆直,她想起关于佟花儿的事,在妓营里,是她想打开门,离开妓营时,是她想拖隋玉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然而不知怎么弄的,她又出现在军屯里。
“死在大年夜,真是晦气。”佟花儿又念一句。
隋灵想起似乎有一天,她看见佟花儿路过钱家门外,她好像骂了一句晦气。
想到这儿,她撑着最后一股气,恶意地呸一口:“晦气东西,你到死都是脏的。”
佟花儿扑过去踹她,“你才晦气,你晦气,你死在大年夜,你死了都是一件晦气的事!”
隋灵已断气,她睁着眼,空洞地望着黑夜。
佟花儿粗喘几声,她抽走隋灵头上的银钗,拿走手上戴的首饰,拖着人往远处走。
城外有不少土坑,佟花儿之前来探过,她选了个烧火的土坑挖宽,昨天进去躺了躺,能躺下一个人。
人埋在坑里,佟花朝城门的方向看一眼,火苗高涨的火坑旁还有人停留,她摸黑返回,捡起掉落的狼皮搭身上,脚步闲散地往李家屯去。
大年初一,天色刚明,隋文安退了房,他带着隋氏一族残留的人走出李家屯,离开敦煌向西而去。

第121章 跟着和尚走了
天亮了,阿水睁眼看见搭在床头的小袄,她翻身坐起来,大声喊:“娘——”
老牛叔听到声进来,他拿衣裳坐过去,说:“外面天冷,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娘呢?”阿水往床里面看,“娘在做饭?”
老牛叔叹一声,他将琢磨了一夜的话拿出来糊弄孩子:“你还记得那天拦住你的臭小孩吗?那是你大哥和他爹,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因为你娘的娘死了,他们带她回去奔丧了。”
阿水愣住,她没听明白。
“你娘的娘死了,她要回去奔丧,要离开好长时间,等你长大了她就回来了。”老牛叔继续说。
这句话阿水听懂了,她慌了,张嘴大哭,衣裳都不穿就急着要去找娘。
为了按住她,老牛叔累出一头汗,小的哭,老的也哭,他哭他的孩子命苦,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又没了娘。
“你那个娘是真狠心,老头子我要是死了,你可怎么活啊。”老牛叔抱着阿水嚎,“我可怜的孩子。”
杜婶子过来敲门,她高声问:“佟花儿,一大早的,阿水哭什么?”
老牛叔没理,他抱着要哭得背过气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念叨说:“走就走吧,你跟老子过,少张嘴,我们父女俩能多吃两口饭……你快消停消停,把你爹累死了,你可就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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