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也是。”徐大当家没反驳,“我就是想问下情况,你要是辨认方向的能力强,进了戈壁滩,我们就听你的,免得没个主事人,到时候我们三家各有意见,容易起争执,伤和气。”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这就是决定谁是领头人谁有话语权的意思,今天她应下了,以后何时停何时歇,出了戈壁滩走哪条商道,都由她说了算。反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之后的商路上,就是她们的商队听另外两个商队的意见。
隋玉思索一会儿,她开口说:“行,这事我当领头羊,进了戈壁滩,你们跟着我走,若是我领错了方向,任你们责备。”
“这话严重了。”徐大当家笑呵呵的,“不过我们相信玉掌柜,你运气不差,适合在戈壁滩领路。”
“还有这个说法?”隋玉诧异。
徐大当家点头,“进了那个邪性的地方,崇尚运气更靠谱一些。”
第274章 春日风暴
当戈壁滩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是离开玉门关的第三天,还不到二月中旬,沙漠里的河滩枯竭,没水也没冰。
隋玉查看了下离开玉门关时带的清水,骆驼驮的陶罐里水还是满的,出玉门关时,陶釜和铁锅以及浴桶都装满了水,这三天用的是这些水。
“幸好是防着这种情况早做准备了。”宋娴庆幸,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说:“我这会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胡乱做决定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想了,经商的路本就会出现各种情况。”隋玉安慰道,“你去问问后面两个商队,看他们的水有没有问题。”
徐大当家已经派人过来了,也是操心她们的水有没有备足。
“出关时该相互商量一下的。”绿芽儿小声嘀咕。
隋玉冲她笑,问:“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没相互商量。”
“忘了?”
隋玉伸出指头晃了晃,说:“一方面是经常走商的人在水和粮上都是备多不备少,这是常识,出发前就要计划好,这个不需要旁人提醒。再一方面,或许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我们这三个商队,谁要是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这是一桩笑谈,在接下来的行程上他无法服人,只能处处听从他人的意见。”
“你们不是一起约着走商的伙伴吗?太虚伪了,这要是遇到匈奴和狼群,你们要各跑各的吧?”绿芽儿鄙夷道。
“我们家养了两只狗,它们吃一个食盆里的饭,同吃同睡,关系可好了,但也要分出个老大和老二。”小春红插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个数多于一,都是要选出个老大的,跟虚伪没关系。”
“你们在说什么?”宋娴回来了,说:“水和粮都充足,我们这就进去?”
隋玉点头,她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驱着骆驼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蜿蜒的商队像条土黄色的巨蟒,在日头西斜时,巨蟒彻底消失在土石林立的森林里。
进入戈壁滩行走不过三四里,天色就暗了下来,头顶的天空上晚霞灿烂,但柔和的霞光无法穿透高耸的石林落下来,为了避免昏沉沉的光线让人判断失误,隋玉敲响铜锣,示意商队停下。
“除了水和粮,骆驼驮上的布匹和粮草不用卸下来。”隋玉吩咐,“张顺,你带人扎帐篷,青山,你用麻绳沿着我们走来的方向缠两道绳索。”
张顺和青山应是,奴仆们各自忙活起来。
隋玉往前走几步,她把铜剑南北摆放在空地上,这是防止她昏了头一时辨不出方向。
绿芽儿头次进戈壁滩,她又害怕又好奇,拽着她娘在附近仰着头盯着巨石瞧,指着巨石上锋利的划痕,说:“娘,你看这个像不像是用刀劈的?还有那两个凹进去的窝,像不像两个眼睛?”
正说着,一个黑毛鸟头探了出来,活像眼珠子掉了出来,绿芽儿吓得“嗷”的一声,险些憋过气。
鸟也吓了一跳,它“噶”的一声飞了出去,从商队上空越过,惊得众人疑神疑鬼地抬头。
“天黑了,别让丫头乱跑乱叫。”徐氏商队的人大声说一句。
宋娴差点被丫头吓掉魂,她忙应声,拉着绿芽儿回到商队里。
锅灶已经搭起来了,小春红不放心别人,她亲自端盆去舀水。
一盆水够这么些人喝了,晚上把剩下的扁食熘吃了,再嚼些炒米也就不饿了。
火升起来后,夜色缩了三尺地,宋娴拉着绿芽儿坐过去烤火,说:“缓过神了吧?”
绿芽儿下意识抬头,隋玉路过抬手压下她的头,温声说:“天黑之后不要抬头乱看,黑夜里寻食的鸟多,还有风沙飞卷,影影绰绰的动静会让你心里的恐慌扩大。”
绿芽儿“噢”一声,她伸手烤了下火,使劲搓了搓,手上的痛感让她有了真实感,她闷声问:“走了半天,我没看见一根草,这里面还有鸟筑巢?它们吃什么?”
“它们能飞出去啊,吓傻了吧?”小春红接话,“对了,沙下面还有沙蝎和沙虫,这时候天冷还没有蛇出来,等天热了,晚上还有蛇从沙里爬出来寻食,鸟也吃这些。”
绿芽儿惊得一下子弹坐起来,她要崩溃了。
隋玉拿根木柴打小春红一下。
小春红讪讪一笑,又安慰说:“你别害怕,我们在沙漠里往返两趟了,都没遭过虫咬。”
“虫和沙蝎又不是傻子,我们一脚能碾死它们,它们哪会主动来招惹我们。就像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它们若是能动,你不躲着它们啊?”宋娴说,“坐下坐下,别一惊一乍的。”
“水烧开了,扁食也熘热了,都拿碗过来。”柳芽儿张罗道。
人走动时带起的灰尘大,仆从们拿碗过来,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就被叫停了,小春红带着另外三个女仆负责给他们舀水分饭。
女人是十个扁食,男人是十五个扁食,吃完了一人分碗滚烫的热水,嚼几口炒米喝口水,待水喝完了,肚子也饱了。
绿芽儿嚼一口炒米就不吃了,又干又硬还咸,她本来就渴,越吃越渴,还是不吃为好。
“你不吃,到了半夜你就饿了。”宋娴低声说,“多吃点,在外面不是在家里,到时候你饿了没人给你弄吃的,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还影响旁人。”
“我这里还有豆饼……”
“不要。”宋娴打断隋玉的话,“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炒米还是大米炒的,又不是豆渣馒头扎嗓子,没什么咽不下去的。”
“我不饿。”绿芽儿嘴硬地说。
“不饿算了。”宋娴不劝了,她自己坐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嚼炒米,咯嘣咯蹦响,跟嚼沙似的。
拴着爪子的母鸡在吃过炒米后安静了下来,人陆陆续续都走进帐篷里睡觉。
为了避免迷向后柴不够用,进戈壁后夜里就不烧火了,守夜的人靠坐在土墩上,避开风的方向,裹着羊皮褥子睁眼瞪着天。
人睡骆驼歇,戈壁滩里除了沙砾挪动的沙沙声以及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在土墩里筑巢的鸟雀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它们走在沙砾里啄食掉在沙土里的米粒和碎屑,或是落在骆驼背上啄食血肉。
“腾”的一下,骆驼扭动脖子,一口咬住狠啄驼峰的黑鸟,鸟惨叫两声没了动静,其他鸟雀簌簌起飞。
甘大睁眼看着,没有骆驼离开,他就不管。
半夜,绿芽儿果不其然被饿醒了,睁眼就听到一声鸟的惨叫,接着是粘腻的咀嚼声,其中还掺着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风大了,滚动的沙砾拍打在帐篷上遮掩了外面的动静,绿芽儿竖起耳朵听着,猝不及防,她想起她娘晚上说的话,她思索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万一是活的呢?
越想越害怕,绿芽儿捂着褥子出了一身的汗。
到换班的时辰了,甘大和阿牛还有宋家的家仆走向帐篷,喊醒几个人,他们脱了鞋子钻进去,躺进正热乎的被窝里倒头就睡。
绿芽儿这下安心下来,自己吓自己一通,饿意也没了,这下能踏实睡觉了。
天亮时,束着爪子的鸡群咯咯叫,沉睡的人闻声而起,早饭已经煮好了。
早饭是烙饼和热汤饼,一天中只有这一顿有足够的时间做饭,所以每天早饭不将就的。
肉酱拌汤饼,干硬的烙饼掰碎焖在汤里,又饱腹又有滋味。
吃饱肚子,绿芽儿觉得她活过来了,见她家的奴仆在赶骆驼起身,她过去帮忙。
“咦?这头骆驼嘴里怎么有鸟毛?”她惊奇道。
“吃鸟了。小姐你走远点,骆驼身上的灰大,会脏了你的狐裘。”
“早晚要脏的。”绿芽儿吁口气,她从兜里抓撮没吃完的炒米喂骆驼,说:“别耍赖,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宋娴留意着她的动静,对此还算满意。
“昨夜里刮来好多风沙,可别起沙尘暴了。”隋玉从沙土里刨出铜剑,说:“收拾好了就上骆驼,我们继续赶路。”
一声铜锣响,鸡群吓得咕咕叫,不知道藏在哪处的鸟雀也跟着粗哑地叫,直到商队走远,鸟雀才安静下来。它们飞下土墩,用爪子刨出埋在沙土里的碎羽和骨头,清扫残留的血肉。
又行五天,早上醒来,隋玉迟迟没等到太阳升起来,天色阴沉沉的,不仅如此,戈壁滩上的风还大了,脚下的沙土如水流动,一波接一波的涟漪。
“要变天了。”宋娴担忧,“这时候怎么看着还像是要下雨?”
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一同找过来,他们问隋玉还走不走。
“不走了,与其辨不清方向乱走,不如原地休息,徐哥,李伯,你们赶快安排人把布匹都卸下来盖好,骆驼也都拴在巨石上,免得风沙大了,骆驼走丢了。”隋玉安排道。
“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稳妥点好。”徐大当家点头。
其他人闻声而动,还没拆卸的帐篷加固,为布匹准备的帐篷紧锣密鼓地搭起来,布匹拆卸下来都塞进去。
“雨点子下来了。”绿芽儿大喊。
“沙漠上的雨下不大,也下不了多久。”宋娴说,“你快进来,估计要刮沙尘暴了。”
沙尘暴说来就来,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扭曲了,漫天的灰黄色,飞沙走石,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水都搬进帐篷了?”隋玉大喊,“水和粮搬进帐篷了吗?”
“搬进来了,就在我们的帐篷里。”小春红循着声爬过来,说:“主子快进去,这风太厉害了,要把人吹跑。”
隋玉拽了小春红一把,问:“外面还有人吗?”
小春红吐掉嘴里的沙,说:“甘大甘二兄弟俩和青山在拴骆驼,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不妨事,他们丢不了。”
正说着,小喜歪歪扭扭爬去隔壁的帐篷,帐篷里的男仆托着她扶到这边来,隋玉和小春红纷纷伸手拽一把。
“阿牛,张顺呢?你进去清点一下人数,然后报给我。”隋玉拽着帐篷喊。
“我也去清点下……”小春红出声。
“人够了,都回来了。”宋娴开口。
“娘,我们家的仆从不用清点吗?”绿芽儿问。
“不用,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我俩不出事就是不给他们拖后腿了。”宋娴说。
宋娴带出来的仆从都是从沙漠里调回来的,常年在沙漠里养骆驼的仆从习惯了沙漠里的生活,尤其是她爹留下来的老人专门为她训练过,应变能力挺不错。
外面,隋玉等到所有的仆从都进帐篷了,她跟小春红才相互扶持着进门。随后,小喜和三草赶忙拉下帘子,人坐在上面压着。
这下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隋玉呸呸吐几口,她散开头发抖沙,宋娴过去帮她拍身上的沙。
“这鬼天气。”隋玉骂一句。
“怪我,晚点动身就没事了。”宋娴自责道。
隋玉摆手,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沙漠里的天气本就无常,我们前年倒是走的晚,不还是遇见沙尘暴了。这一路遇见什么都正常,我能接受,更不会怪你,你可别提了,免得我一次次安慰你。”
宋娴笑了,说:“行,我不说了。”
“都歇歇吧,以这个风沙的强度,不要一柱香的功夫,我就要安排人出去铲沙,免得把我们帐篷压塌了。”隋玉盘腿坐地上。
呼啸的风声伴着沙砾疯狂拍打帐篷的声音遮掩了一切,外面什么都听不清了,隋玉担心自家的骆驼也没办法,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
顶着帐篷的柱子突然急剧晃动,柳芽儿一个大步扑过去抱住柱子,其他人也纷纷走过去稳住柱子。宋娴摸黑走到帐篷旁边,她蹦起来拍打绷紧的骆驼皮,试图敲落外面蒙的尘沙。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摇摇欲坠时,外面有了动静,有人绕到帐篷西边,顶着风卖力地刨堆在骆驼皮上的黄沙。
“外面是谁?”小春红大声问。
“我跟二蛋。”
“是你家的。”隋玉跟宋娴说。
宋娴“嗯”一声,“他们比张顺他们更擅长应付这种天气。”
“经过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天气会更从容。”小春红不服输地说。
“行行行,你说的对。”宋娴笑了,“我夸我家的仆从,你怎么还争起来了?怎么?想来我家?”
“才不去,我家主子肯给我们分利,你家没有。”小春红压着声说。
隋玉“啧”一声,小春红立马认错道歉。
“没事,我不生气,像你家主子这样的,关内关外找不出第二个。”宋娴说。
隔壁帐篷里的男仆也顶着风沙出来了,有他们忙活,隋玉心里安定多了。
“什么分利?”绿芽儿问。
“我家的仆从护我走商,我赚的钱拿二成出来分给他们。”隋玉有闲心解释。
绿芽儿惊讶,竟是这样的。
“我家的仆从知道吗?”她疑惑。
“知道分利,但具体多少不清楚。”隋玉说,“小春红,你们没人说吧?”
“没有。”
“那他们有人跟你们打听吗?”绿芽儿又问。
“有,很多人跟我们打听。”小春红回答。
宋娴轻叹一声,说:“我琢磨琢磨,以后跟我出门走商的仆从一人发三百钱好了。”
“你们有多少钱?”绿芽儿跟小春红打听。
小春红下意识朝隋玉看,哪怕看不见人,但不见人出声,她隐约能明白主子的意思。
“我们不告诉你。”小春红赶在其他人开口前截断她们的话,她俏皮地说:“这是我家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绿芽儿“嘁”一声,“等我掌家了,我也给奴仆分利。”
隋玉抚掌,笑着说:“宋小当家阔气,够豪爽,我喜欢你这样的。”
“傻丫头……”宋娴无话可说。
绿芽儿在黑暗里不服气地哼了哼,她可不觉得她傻,她家的奴仆已经觉得不甘心了,若是不效仿隋婶婶,保不准他们会暗地里使坏。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铲沙的仆从走了,风沙似乎也小了点,隋玉隐约听见几声骆驼叫。然而她刚掀开一角帘子,凶残的狂风一股脑钻进来,差点把她掀倒了。
借此她也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地上堆的黄沙估计已经埋过脚踝。
坐在帐篷里不知外面是白天黑夜,肚子饿了就嚼几口炒米,这东西每个人的兜里都有,隋玉和宋娴也不担心隔壁几个帐篷的人饿肚子。
一兜炒米吃空了一半,外面的风声小了,旁边帐篷里的人出来了,隋玉和宋娴她们也抖开压在黄沙里的门帘子出去。
天还是昏的,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尘沙织成的黄纱帐,巨石和土墩分明没有神态,隋玉却仿佛能看出它们的疲惫。巨石下拴的骆驼更是疲惫不堪,它们倒在地上动不了,嗓子都叫哑了。
隋玉让甘大甘二从帐篷里搬罐水出来分给人和牲口喝,见张顺带人去查看骆驼的情况,她让小春红带人规整帐篷,以现在这情况,之后的两三天都无法动身。
宋娴和绿芽儿去查看自家商队的情况,布匹、粮草、干粮一一清点。
“都没问题,赶在风暴来之前,我带人就把货搬进帐篷了。”宋老冬说。
“冬叔,劳你操心了。”宋娴感激道。
“应该的。”
“嗯,护我们走商,你们有苦劳也有功劳,我想了下,以后跟着商队出来做事的仆役,我给你们每人发三百钱。”宋娴借机把奖赏许出去。
没人不爱钱,就连忠诚的老仆也不例外,他没有推拒,脸上笑出一把褶子。
“主子,我们丢了两头骆驼。”张顺满面惊慌地跑过来,他递给隋玉两根绑在一起的绳索,说:“蛋壳和它娘咬断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隋玉变了脸色,绳索上唾液未干,黏满了尘沙,离断裂口半指远的地方残留着整齐的牙印,确实是它们自己咬断绳索跑的。
“我带人去附近找找?”张顺不安地说,“都拴得好好的,其他骆驼都在,单单少了它俩。”
隋玉看向走过来的宋娴,问:“你那边情况如何?”
“都在,我的骆驼都是驯熟的,咬绳子的骆驼活不到长大。”宋娴说。
隋玉看向张顺,说:“算了,不找了,别骆驼没找回来,人再丢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两三天,看它们会不会再找回来。”
“这两头是野骆驼吧?”宋娴问。
“我家的骆驼都是野的,蛋壳一出娘胎就跟我们回家了,它对野外的族群没什么印象,它娘肯定是有记忆的。”隋玉恨恨地甩了绳子,说:“崽子给它养大了,它招呼不打一个就把崽子拐跑了。”
“跟你打招呼了,它也跑不了了。”宋娴说,“回去了我送你两头骆驼,别生气了。”
隋玉不肯要,“沙尘暴又不是你掀起来的,骆驼也不是你剪的绳子,你给我赔个什么劲。”
“不是赔,是送,你帮我教女儿,我给你的束脩。”宋娴说。
隋玉摸了摸下巴,她高兴道:“可真?”
“千真万确。”宋娴点头,“回去了由你选。”
隋玉立马不心疼损失的牲口了,她一口应下,说:“绿芽儿,你往后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我。”
“哎,玉掌柜,你们的情况如何?”徐大当家高声问,“我们的帐篷破了两顶,水坛子也摔了两个,实在是倒霉。”
“我丢了两头骆驼。”隋玉说。
“哎呀呀!”徐大当家替她肉疼,“看来是你最倒霉,多等两天,看它们还会不会找回来。”
风大不易烧火,众人嚼些干粮喝些凉水又进帐篷了,一夜时醒时睡,不时出去铲铲沙,勉强熬到天亮。
帐篷周围积的黄沙已经漫过腿弯,也多亏了这些黄沙压着帐篷,不然早被狂风掀翻了。
黄沙在戈壁滩上弥漫了三天,风停沙落后,戈壁滩上格外安静祥和,头顶的天空蔚蓝得不见一丝阴云,晃眼的光芒大剌剌地洒下来,刺得人眼睛疼。
经过一场风暴,矗立的巨石和土墩又被削薄些许,不知何时吹落下地的鸟死在黄沙下,待臭味传出来,拔开一看,鸟腹早被虫蚁掏空了。
逃跑的骆驼没再回来,隋玉不再等了,趁着风和日丽,她得继续赶路了。
早上背着太阳走,下午追着太阳跑,担心沙漠里天气还会变,隋玉决定夜晚追着月亮跑,后面的两个商队都没意见。
经过了十二个日夜的时走时歇,三个疲倦的商队终于走出戈壁滩,但大部队走偏了,南边的雪山依稀就在眼前,楼兰已在遥远的北方。
“看来我们要走沙漠南端的商道,从若羌等国穿行。”隋玉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歇气,她扭头看向另外两个商队主事人,打商量道:“从这条商道走如何?回来的时候再走龟兹和楼兰?”
“行,我没意见,从龟兹国走,我还怕遇到逃跑的匈奴兵。”徐大当家说。
“我听你们的,一起同行吧。”李大当家说。
“今晚在这儿歇一夜,明天也歇一天。”隋玉说,“我走不动了。”
宋娴跟女儿背靠背瘫坐在地上,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干净和脏,只想让僵直的腿歇一歇。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打发家仆出去找水找柴,还剩七只活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趁着它们还有一口气,干脆都宰了吊一锅汤,给大家补补身子。
七只鸡拔毛拔到大半夜,守夜的人把鸡剁了丢进锅里,刚准备闭眼眯一阵,一转身,两簇蓝白色的火飘了过来,他吓得“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我的娘哎!鬼火!”
陷入沉睡的人惊醒,隋玉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动静,拔开帘子一瞅,一大群蓝幽幽的火正追着人和骆驼跑,她一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哎,是挺像鬼火的。
“跟鬼没关系,别跑,你们越跑,火越追着你们跑。”她大喊,没人听她的,她气得捶地,“我这是触了什么霉头?这趟出行就没几天省心的日子,莫不是老天在阻止我发财?呸!贼老天。”
隋玉穿上鞋,她拖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仆们出来,说:“不是鬼,都给我拿着东西打下来,我今儿让你们长长见识。”
第276章 背主
火落在人的身上,皮子朝外的羊皮袄上顿时烙下一个黑疤,奴仆吓得惨叫,软着两条腿踉跄着跑,嘴里一个劲哭着求饶。
“烧着了,烧你头发了!”青山大喊,“别跑了!趴地上,在沙里打滚!快!”
吓掉魂的人压根听不见旁人的话,他顶着一头燃烧的头发,鬼哭狼嚎地乱跑,奔散的骆驼躲着他,越来越多的鬼火往他那里飘。
一朵朵蓝白色的火簇相继在沙漠上绽开,随着风动,火花飘了起来,无柴无油还能越烧越旺,两簇三簇聚在一起,像大鱼吃小鱼一样相互吞噬,火簇越集越大,然后如长了鬼眼一般,追着晃动的人和牲口跑。
这一幕美得瘆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隋玉都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掉,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向鬼神求饶。
隋玉顶着羊皮袄跑出去,宋娴伸手拽她没拽住,她惊惶大喊:“隋玉,你回来!小春红、张顺,你们主子跑出去了,快去追。”
悬浮在外的鬼火虎视眈眈盯着躲在帐篷里的人,它们跃跃欲试地靠近,里面的人吓得头皮发麻,不敢踏出一步。
张顺抹把冷汗,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在帐篷里回响,他大口吞咽一声,犹豫再三,还没迈出脚步,就听见有人掀开帘子出去了。
“是青山。”阿牛哭着说。
“让让,让我出去。”甘大哑着声说。
“哥,我也去。”甘二下了狠力气扇自己两嘴巴壮胆,疼痛唤醒神志,他抖着腿跟了出去。
张顺也跟着出去,离开前交代:“小心鬼火烧帐篷。”
“我出去守着帐篷。”李武做出选择。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阿牛跪在地上大哭,哭过两声,他掀开帘子往外爬,边爬边安慰自己:“要不是主子,我早死了,这次要是死了,就当偿恩,我阿牛是个有良心的忠仆。”
“拼了!”大山喊一声,跟着冲出去。
帐篷里另外三个男仆也闷头跟出去,这下里面剩下的仆从全是宋家的。
“九叔,怎么办?”有人低声问。
宋九走到帐篷外面,这才发觉外面已然成了火海,骆驼烧成火球,惨叫着在地上翻滚,骆驼群已经跑散了,商队的人躲的躲,藏的藏,来不及藏起来的人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宋老冬带着七个人守着两家的商货,他拎着刀满眼警惕,防着有人靠近杀人抢货,听见脚步声,他侧身看过去。
“四哥,情况如何?”宋九问。
“你去守着小姐和小小姐。”宋老冬安排。
“这种火怕沙,身上起火了就倒地打滚。”隋玉大喊,她跟小春红已经靠近烧成火人的奴仆,闻着味道,她心下感觉就不妙,只能把附着磷火的羊皮袄摔地上用沙搓灭,再跟小春红扒沙掀在惨叫的奴仆身上。
“主子,我来弄。”青山到了,他倒地滚两圈,压灭身上的火,一把拽着丁全往沙里埋。
隋玉腾出空,她高声喊:“身上着火就在地上打滚,或是用羊皮兜着火往沙里按,多搓几下就灭了,这不是鬼也不是神,不用害怕。”
宋老冬一个晃神的功夫,腿上挨了一脚,他栽倒在地。
“九叔,你干什么!”守货的家仆喊。
“老九,你要反?”宋老冬冷静地问。
“对。”宋九持刀横在宋老冬脖子上,说:“四哥,对不住了,我不想害你的命,你安静些,我跟兄弟们拿些绸缎就走。”
“你不能这么做,老主子待我们不差。”宋老冬试图劝说。
“他待我们不差,我们也为他做半辈子了,两清了。”宋九招呼身后的兄弟搬绸缎,说:“你老了,我们还年轻,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总得为自己搏一搏。”
“小姐前些天跟我说过,以后每年跟她出关走商的人都能拿到三百钱。”宋老冬安抚人心,怕其他人也跟着动摇,“这次祸事之后,我会跟小姐商量,每人再加两百钱。老九,外面的日子不好混,你跟关外的人言语不通,关外的人合伙把你们抢了杀了,随便往沙漠里一丢,没人会为你们做主。收手吧,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搬货的奴仆动作丝毫未停,钱财迷人眼,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之前玉掌柜家的二黑,他……”
“那是他蠢。”宋九打断他的话,“我有财又有兄弟,还会两手功夫,谁想害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宋老冬叹气,之前二黑的事到底在其他奴仆心里埋下了背主的种子。
“九叔,该走了。”前后缠着四匹绸缎的男人小声说,他左右打量几眼,说:“好兄弟们,机会难得,你们不跑?”
没人应声。
“去牵骆驼过来。”宋九看了眼火海里的人,男男女女都拎着羊皮袄出来扑火了,再耽误下去,保不准他们就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