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受气。”
“对,不挣钱的人就要受气。”宋娴点头,“她如果嫁出去,她的日子指定比你受气,以她现在的性子,我给她再多的钱她也守不住。”
“我又不是傻子。”绿芽儿快气哭了。
宋娴看她一眼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赵小米想笑,在她看来,这个堂妹可不就是个傻子,天真又短视,送到手的家财万贯不要,自以为聪明。
“我带你出关,你去不去?你今天给我表个态。”宋娴问绿芽儿,“你只要点头,我无论如何都能带走你。”
“我昨晚听客商说关外有匈奴,他们吃人。”绿芽儿讷讷道,“关外还有狼,沙漠的晚上还有鬼火……”
宋娴失望地闭上眼,她起身出门,说:“行,我不怕匈奴,我去喂狼,你们一家三口在屋里吃好的穿好的。”
人走了,绿芽捂脸掉眼泪,赵小米翻个白眼,她跟着出去了。
“玉妹妹,我们今年什么时候出关?”宋娴站在灶房外问,“今年我们要去大宛,不如早点动身?”
隋玉擦擦手出来,问:“你的意思呢?”
“二月份就走,反正沙漠里不积雪,干粮和粮草,还有褥子多准备些,路上走慢点,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宋娴迫不及待要离家。
隋玉有些不情愿,她宁愿在路上赶一些,也要腾出时间在家多陪孩子,不过前三年都是宋娴在迁就她的时间,路上她去草原寻坟或是进山买蜜,宋娴都没抱怨过,这会儿宋娴难得提个要求,隋玉不能拒绝。
“行。”隋玉点头,“过了初五我就安排奴仆们去采买,二月初二那天,我们西城门外见。”
宋娴道声谢,她转身走了。
“哎,晌午在我家吃饭,肉已经炖好了。”隋玉喊。
宋娴摆了下手,脚步没停,几步路的功夫就消失在大门口。
“我们也回了,今天打扰你们了。”黄安成领着一对儿女出来。
“饭已经快做好了,你们晌午在我这儿吃饭。”隋玉又说。
黄安成摇摇头,他径直走出檐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隋玉又看向赵小米一家,不等她开口,赵小米说:“三嫂,我们留下吃饭。”
“行,那收拾收拾,这就端菜。”隋玉又拐进灶房,她走到赵西平身边撞一下,说:“把桑酒搬出来,我们喝些酒暖暖身。”
铁锅里炖着羊排和羊腿肉,小崽和阿宁各端个碗已经吃上了,羊肉锅端上桌的时候,他们表兄弟俩已经吃饱了,恰逢赶上客商起床吃饭的时辰,他们抱着钱匣子在外收饭钱,若是遇到豪爽的客商,他俩还能收到赏钱。
“这是你外甥留给你的。”隋玉把手帕里最后一块桂花糯米糕递给隋良,又说:“下个月初二我就要走,我把客舍的生意和小崽都交给你了,不过课业上的事也别落下,你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阿水、花妞和阿羌给你帮忙。”
“怎么走这么早?”隋良垮了脸。
“因为被气的,我婶子被她那一家子气得要离家。”赵小米接话,“真是傻人有傻福,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娘多好。”
赵母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噢,我这个娘给你丢脸了。”
“没有没有。”赵小米忘了亲娘还在桌上,她忙讨好道:“娘,我特别感激你,给我一个好用的脑瓜子。”
赵母想说黄安成的想法也没错,不过她亲闺女和亲儿媳都是好强的性子,她这会儿开口一下能得罪两个人,她识趣地什么都不说,一心忙着吃肉。
出行的日子已定,隋玉早早就忙活开了,她用绸缎从去年冬天进关的商队手里换羊皮,所有的奴仆新添置两张羊皮,她再拿出粗布给奴仆们各置办一身轻便暖和的羊毛袄裤,同时,家里的老老少少都置办两身。
整装行囊的同时,隋玉还约了两个商队,经过一番怂恿,两个商队把出行的日子提前了,打算跟她们一起出关。
“玉掌柜,你的商队还要不要人?”花岁春找到隋玉,“我的族人们打算东行前往沿海,我不打算跟他们同行,你们的商队还要不要人?去大宛的路我熟悉,我给你们引路。”
“你是以镖师的身份还是怎么着?”隋玉问,“我的商队多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钱的方面怎么说?”
“我给你钱,一年一千钱,我自己带货跟你们走。”花岁春解释。
噢,隋玉明白,他的意思他独自一个人是个小商队,一千钱是入伙钱,他想加入她的商队,借着她的势出关经商。
“行。”隋玉痛快答应,“你还有货?”
“搜空了家底从客舍住的客商手里买了批货,够我跑一趟。”花岁春苦笑,“没办法,一切从头再来。”
“我还以为你会去沿海,海带价廉利大。”隋玉说。
“孩子们在你这儿能上学堂,我媳妇住在敦煌比在长安过的舒心,我少赚点就少赚点吧,还是不跟族人走了。”花岁春说。
“那你就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就走。”
花岁春点头,他已经准备好了,就是隋玉不答应,他也会再找其他的商队。
二月初一这天,隋玉从陈老那里拿来关于海带的赋作交给花向荣,之后清点好货物和骆驼,次日一早就出发了。
“来,击个掌。”隋玉抬手,“你跟你爹和舅舅在家好好的,我这次去大宛,给你牵匹小马驹回来。”
小崽抬起巴掌印上隋玉的手,他憋着红眼圈说:“娘,麦黄了你就回来。”
隋玉答应。
“走吧。”赵西平说,“路上多小心。”
天还没亮,宋娴就醒了,在昏惨惨的卧房里,她背靠在床柱上沉思。
当院子里有人走动时,她做出选择。
“把少爷叫醒,让他来找我。”宋娴掀开狐裘褥子下床,她冲外面喊:“小玉,去给少爷打点行囊,他的厚袄厚靴都装起来。”
门外的婢女迟疑一瞬,还是选择听从吩咐。
黄安成在隔壁偏房听到声走出来,直言问:“你这是又想做什么?”
宋娴不理他。
不多一会儿,宋从祖慌慌忙忙过来了,他不安地问:“娘,你让下人收拾我的东西做什么?”
“带你出关。”话说出来了,宋娴心里舒坦了,她拍拍胸口,轻快地说:“是我庸人自扰,贪的太多,不知足,所以才烦才愁。从祖从祖,我最初的愿望只是希望你继祖辈遗志罢了,什么买官做官的,是我太贪心了。从祖你收拾收拾,你也不用收拾什么,你跟着我的商队走,我教你做生意。”
“你发什么疯!”黄安成大声吼,“你简直……你想一出是一出。”
宋娴吓了一跳,她偏头看他,骂道:“戳你心肝了?你发什么疯?我只是选择我一开始的打算罢了。”
绿芽儿急急忙忙过来,一听院子里又吵起来了,她心慌得要死,硬着头皮走进去,就听他爹大声说不行。
宋娴懒得听他嚷嚷,她直接跟儿子说:“你这就跟我走,别耽误了时间。”
“娘,什么事啊?你要带我哥去哪儿?”绿芽儿问。
“带他出关。”
“可是可是……不是说要给哥哥买官吗?”绿芽儿小声说。
宋娴摇头,“我改主意了。是我想当然了,我不为难你们也不为难我了,先踏踏实实做生意吧,以后家业都给你哥,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就这样吧。”
绿芽儿一怔。
“娘,先坐下来吃饭。”宋从祖白着脸还强扯出笑,他一手拉走妹妹,说:“我们去陪娘吃饭。”
黄安成绷着脸跟过去。
饭桌上,宋从祖提议说:“不如妹妹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去看看关外的景色,妹妹胆小,喜欢自己吓自己,出去看看说不定就不怕了……”
宋娴诧异地看过去,宋从祖默默闭上嘴。
绿芽儿垂着头看着碗里的饭,用余光瞟了她爹一眼,去年她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之后她爹跟她娘吵一架。
她等了又等,屋里安安静静的。
一顿饭吃完,宋娴起身准备离开,黄安成开口说:“你一定要拉个孩子接手你的生意是不是?”
“对。”宋娴平静地点头,“你吃过没钱的苦,我不跟你说虚的,买个没实权的官,冠个不中用的名,都没手里攥着钱有用,我们有挣钱的手段,至少两代人受益。”
黄安成承认,他折中说:“你说的是实话,但这件事太赶,不如先搁置,明年你进关的时候带上绿芽儿和从祖,关内安全些,让这兄妹俩见识见识,到时候看他们谁选择接手你的生意。”
宋娴倏忽大笑,她算是明白了,男人都爱儿子,她爹如此,她丈夫也如此。
宋娴扭头再次问女儿:“绿芽儿,你可看明白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绿芽儿颤抖着嘴唇,惶惶然地望着她,没敢回头看父兄,她起身往门口走。她听明白了,在出关走商一事上,她和她哥哥,她娘必定要带走一个。去年的人选是她,她父兄都不赞同,今年的人选是她哥哥,她父兄同时选择把她推出来。她一时想不明白,跟着商队的利弊哪个大,但她清楚,在家里没人反对她出门经商时,离开家的那个指定是她。
只能说官和商,她父兄都选择了官。
“绿芽儿我带走了,以后商队和奴仆是她的。”宋娴口吻坚决。
绿芽穿着宽大的暗色狐裘,头上还戴着黑色的狼皮帽,帽沿遮住她半张脸,隋玉一时没认出来,她看了好几眼,问:“宋姐姐,这是你家的亲戚?”
“是我家绿芽儿。”宋娴笑了。
隋玉惊讶万分,不过这时候不是打听的好时机,她安抚道:“绿芽儿别害怕,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就是遇到狼群也不会有事。”
“狼群也怕人的,三个商队组一起近四百头骆驼,待会儿把驼铃里塞的骆驼毛掏出来,驼铃声汇在一起震得狼群不敢靠近的。”小春红接话。
绿芽儿点头,没有说话。
离城远了,骆驼走进沙漠,奴仆们掏出驼铃里的骆驼毛,骆驼一动,驼铃叮叮当当响,人说话凑到耳边还要扯着嗓子喊。
晌午没有停下休息,傍晚的时候,商队停下,奴仆们卸货,骆驼去沙漠里寻找枯草饱腹。
扎帐篷时,宋娴拉着隋玉走远,她把早上发生的事讲给隋玉听。
“我这时候才看清男人,不过看清还不如看不清,这比我们吵架还让我失望。”宋娴摇头,看得太明白反而让她害怕,她甚至不敢说那些字眼,顶多骂个虚荣、势利。
“绿芽儿要伤心了。”隋玉说。
“现在伤心还不晚,她肯跟我出来就说明她不傻。”宋娴往远处望,她隐约看见绿芽儿在帮忙牵骆驼,忙说:“你瞧瞧,那是不是我家孩子?”
隋玉眯眼细瞧,说:“是绿芽儿。”
宋娴笑了,“我就知道我不会生个傻孩子,毕竟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跟族兄弟争家产了,她爹也是个识时务的,爹娘都是有心眼子的人,孩子再天真也不会是缺心眼。”
隋玉笑,“除夕那晚,你还说她爹是安分的。”
“是安分,有心眼识时务懂取舍,不贪不属于他的东西,心也不大,算是安分了。”宋娴深吸一口寒气,说:“出来了我的心情也好了,现在想想,他那个人也还行,是我见到别人好就眼馋,想要的太多了,怨气就多了。”
“心情好了就行,经常怄气容易生病。”隋玉说,“现在你计划内的事都有眉目了,接班人有了,接下来只需要培养她,再一年又一年地赚钱,以后回去别吵架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人性使然,大伙都有私心,黄大哥有你也有,我有赵西平也有,孩子们也有,这些千万不能刨根究底。”
“你有什么私心?”宋娴笑问。
隋玉摇头,“我不告诉你。”
“那你家赵千户又有什么私心?我觉得他没有私心。”
隋玉“嘁”一声,“他又不是圣人,你把他看得太完美了。”
“那你说说他有什么私心?”宋娴追着她问,“你说不出来吧。”
隋玉不搭腔,等夜色笼罩住整个沙漠,她在风声的遮掩下尿个尿,等宋娴解决完,二人往回走,再换其他人过来。
这是绿芽儿头一次在野外过夜,沙漠里风大,卷着沙砾拍在人脸上能划出血,她蜷缩着腿坐在帐篷里,闻着风里的饭香,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发呆。
“小芽,给,饭给你。”宋娴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说:“你婶婶给你多切了两刀卤牛肉,你尝尝。”
“还有牛肉啊?”
“应该是牧场里的牛冻死了,你赵叔凭着官职买到几斤。”宋娴弯腰走进帐篷,她挨着女儿坐下,说:“路上有我照顾你,你有什么想法要跟我说,不用怕。”
绿芽儿闷闷“嗯”一声,她喝口汤,小声说:“娘,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不会,是我把你养得太好了。”宋娴笑,“之前我说的话你忘了吧,你肯跟我出来,我就满意了。”
绿芽儿点头,她带着气说:“等我赚了钱,我先给你用,其次才是我爹。在他心里,我不如哥哥重要,那在我心里,他也不如你重要。”
真是纯良,这时候还惦记挣钱给她爹用,宋娴自觉不如女儿,她待她老爹意见就颇多。
“随你。”她说,“你自己挣的钱,想给谁用就给谁用,这就是挣钱的底气。你瞧瞧你婶婶,她能赚钱了,谁还敢在她面前提及旧事,没人敢说她是罪奴出身就低人一等,她婆家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绿芽儿抿嘴笑,“我婶婶人好。”
“对,她人也好,为人圆滑,做事周到,柔中带刚,能谈利益就不谈人情,所以跟客商们处的来,你多跟她学,不跟我学都行。”
“呦呦呦!我可听到了。”隋玉端两碗油茶走来,说:“这可不怪我偷听,是风向变了,把你们的话带进我耳朵里了。宋姐姐,看来你不仅是对我家赵千户评价高,对我的评价也不低嘛。”
“对,你俩甚配,我挑不出毛病。”宋娴大笑,“你来的正好,跟我家姑娘说几句话。”
“你娘说的都是真的,关于对我的评价。”
宋娴拍她,“正经点,别惹我说你坏话。”
绿芽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发现她娘在外面的样子跟在家大为不同,俏皮多了,也年轻多了。
“走着看着吧,离家走商的路上,日子很苦,但值得你回味半生。”隋玉正色道,“说得再多也是虚的,这一路你有时间仔细品味。”
的确很虚,绿芽儿点了点头。
“快吃,饭快冷了。”隋玉说,“吃完就睡觉,越入夜越冷。”
“不洗脚吗?”绿芽儿小声问。
“到玉门关了再洗,沙漠里没水,我们带的水只够喝和做饭。”宋娴接话,“天冷,我们还一天到晚骑在骆驼背上,又没出汗,脚不脏。”
到了睡觉的时候,九个女仆走进一个帐篷,加上三个主子,一个帐篷睡十二个人,都躺下了,再盖上羊皮或是狼皮褥子,绿芽儿翻个身都难,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冷了。
听着沙砾拍打骆驼皮的声音,以及呼吸声伴着呼啸的风声,还有偶尔响起的驼铃声,绿芽儿闭着眼酝酿睡意,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一睁眼,帐篷外已经在做早饭了。
“醒了?”小春红掀开垂下来的帘子探进半个身子,说:“你睡觉还挺沉,驼铃声都没把你吵醒。”
“睡醒了就穿好狐裘戴上帽子出来,吃完饭我们就要走了。”宋娴喊。
绿芽儿钻出帐篷,这才发现天还没完全亮,昨晚卸下来的货已经捆上骆驼背了,奴仆们正在喂骆驼吃豆粕。
早饭是黏糊的黍米黄豆粥,黄豆是前半夜泡的,后半夜煮的,守夜的人负责煮粥,两大釜粥煮得浓稠极了,豆子一抿就爆浆。
“扯两张饼焖在粥里,这是你婶婶烙的豆饼,她家的小宝贝亲自种亲自晒的豆子,给你尝尝。”宋娴笑着说。
绿芽儿看隋玉一眼,她喝口粥,又嚼口饼,可能是她饿了,普普通通的粥和饼,她竟然觉得很好吃,米香、面香、豆香混在一起,是一种很踏实的味道。
填饱肚子,收拾好厨具后,各自骑上骆驼。
张顺敲下铜锣,后面接连响起两道轻重不一的锣声,商队启程了。
朝霞越过云海向上攀升,天边逐步放亮,待温暖不刺眼的橘色太阳缓缓上升,淡薄的夜色在沙漠上迅速褪去,天地之间,一瞬间被点亮了。
“这就是玉门关。”宋娴说。
绿芽儿重重吁口气,她回头望一眼,蜿蜒的商队尽头是无垠的黄沙,沙漠即将被黑夜吞噬,驼队走过的痕迹迅速被风沙覆盖,她所熟悉的城池更是看不见一点影子。
赶在天黑之前,商队走进城门,隋玉披着臃肿的狼皮长袍翻身下骆驼,落地后,她站在原地缓了十来息,待腿上的僵硬感缓缓褪去,她才掏出“过所”文书和户籍契约跟抬着钱箱的奴仆去核验。
“商队出关?”守城官问,“这么早就出关?”
隋玉“哎”一声,“打算去大宛,还想赶在入冬前回来,只好提前动身。”
“行程挺赶的啊。”守城官递来“过所”文书,又拿着户籍和奴契去清点人数,另一个人则是拿着商货登记文书去核查要带出关的商货。
宋娴带着绿芽儿走过来,她递出各种文书和奴契,说:“今年出关查得挺严啊。”
守城官点下头,没有解释。
待商队的人头、骆驼、商货一一清点清楚,隋玉和宋娴把进城钱和出关钱交割清楚,二人带着商队先进城。
此时天色已黑透,城内的路上只有零星几人走路,野狗夹着尾巴在街头巷尾寻食,野猫立在墙头一声又一声叫春。
驼铃声回荡在巷道里,野猫野狗闻声,不等人靠近,它们先跑个干净。
“掌柜们,过夜住宿啊?多少人?咱家有空房。”端着油盏的老头开门出来。
“谢了,不过我们有熟悉的落脚地。”隋玉拒绝了,“您老歇着吧。”
“天晚了,都睡了,你们就住我这儿,免得折腾了。”老头走出来。
隋玉没再理,走到巷尾拐个弯,就到了她们往年住过的地方。
主人家慌忙开门出来,一听隋玉的声音就认出了人,“是你们啊,有两年没见了,快进来,屋里都是干净的,年后换了新草垫还没人睡过。”
绿芽儿跟在后面走进屋,她打量一圈,没觉得这个院子有什么特殊的。
“水缸里有水,年前下雪堆的雪,雪化了积了两缸水,是干净的。”搓着手的阿婶说,“灶房里也有柴,你们先用着,钱明早再给,夜里太冷了,我回去了。”
隋玉应好。
等人走了,绿芽儿问:“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住这儿。”
“这个妇人带个寡婆婆还照顾个病男人,过得拮据,我们住她家,她能多笔收入。”宋娴解释。
一座三间房的小院安顿不了驼队,张顺带人先把布匹和粮草都卸下来,布匹堆在院子里用油布盖着,他们赶着骆驼驮着帐篷离开,打算去城南的河边过夜。
小春红带着人进屋收拾晚上睡觉的地方,隋玉和宋娴接手做饭的事。
“明天买几只鸡炖两锅,到时候你多吃点。”隋玉跟绿芽说,“感觉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住?”
“坚持不住又如何?”绿芽儿闷闷道。
“坚持不住就让你娘多买些活鸡带着上路,隔两天给你炖一只补补身子。”隋玉说。
宋娴点头,说:“走的时候我安排人去买。”
小春红从屋里出来,说:“主子,屋里收拾好了,我来烧火。”
“水已经烧开了,你洗洗手,搬一箱干面条丢水里煮。”隋玉不想动,烧火时烤烤火多舒服。
夜已经深了,晚饭吃得简单,六十三个人分吃两釜汤饼,配菜是宋娴带来的肉酱,肉酱和汤饼拌一拌,一碗面下肚,半边身子暖和了,再抓两把炒面冲一碗油茶,有油茶垫一垫,肚子饱了,身上也暖了,除了守夜和守骆驼的人,其余的人都回屋睡觉。
绿芽儿没想到进城了还是没床睡,依旧是睡在铺了草垫的地上,除了地方宽敞些,几乎跟在野外睡帐篷没两样,她憋着气叹一声。
商队要在玉门关停一天,不急着赶路,天明后,隋玉也就不急着起床,喊小春红送来一碗油茶和一个煮蛋,她吃过后又躺下了。
“你们拿钱去街上割四十斤猪肉回来,要肥瘦相间的,再看看有没有卖韭菜的,要是没韭菜就买萝卜,买回来包扁食和包子,蒸熟了带到路上吃。”隋玉吩咐。
小春红应好。
隋玉打个哈欠,她提起褥子盖上脸,蒙头又睡了。
再醒来,隋玉听到有水声,是宋娴和绿芽儿母女俩关着门在擦洗身上。
“什么时候了?”她问。
绿芽儿惊叫一声,她慌乱地提起裤子。
隋玉笑着又缩进褥子里,说:“我不看,你慢慢洗。”
“小姑娘脸薄。”宋娴笑着解释,说:“你快洗,你婶婶不看。你也就现在讲究,等从大宛回来,我估计你能跟我们一起站院子里洗澡。”
绿芽儿撇撇嘴,小声嘀咕说:“才不会。”
“那就走着瞧。”宋娴搓把帕子帮她擦身上,说:“我最开始出关的时候跟你一个样儿,后来路上太苦了,没条件讲究了,自然而然接受了□□着身跟女仆们一起在院子里洗澡搓背。”
“为什么不在屋里?”绿芽儿皱巴着脸,毫不掩饰她的嫌弃和排斥。
“屋里的地面打湿了还怎么睡。”
“宋姐姐,你可别说了,再说几句,绿芽儿要连夜逃回去。”隋玉调侃。
绿芽儿重重叹一声,她不吭声了。
待她们母女俩洗完,隋玉掀开狼皮褥子站起来,睡觉时她穿着羊毛和驼毛填充的袄裤,羊毛和驼毛塞得厚实,但猛地掀了褥子还是冷的,她赶忙再套上羊皮袄和羊皮裤。
外面出太阳了,奴仆们把睡觉盖的褥子都拿出去晒着,隋玉也把狼皮褥子抱出去搭在布匹堆上晾着。
“玉妹妹。”宋娴喊一声,她点了点手上端的热水。
隋玉跟着进屋,她仔仔细细洗洗脸擦擦脖子,再脱下裤子洗洗下半身,换下来的裆裤用热水搓洗干净,再冲洗一遍就毫不避讳地挂在外面晒着。
绿芽儿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把晾在屋里的裆裤拿出来。
院子里的空地上,甘大甘二正在揉面,小喜和三草轮换着剁肉馅,柳芽儿和另外的女仆在切萝卜丁,隋玉看了一圈,问:“小春红去买母鸡了?”
“是的。”柳芽儿点头,“早上的时候,隔壁的阿婶过来了,小春红把房钱和水柴钱都结了,账也记上了。”
小春红和柳芽儿在学堂学了三个月,常用的数字学了七七八八,虽然写的时候缺胳膊断腿,但记账没问题,隋玉能看明白,她就由着她们自己拿钱自己记账。
正说着,小春红带着宋家的两个家仆回来了,宋家的家仆各挑两个筐,筐里装着活鸡。
“鸡买了四十只,宋主子,我做主给你们买了三十只,我们只买了十只,离家的时候我们带了一百只风干鸡,够我们吃一两月。”小春红口齿伶俐地报账。
宋娴看向隋玉,说:“你的小管家是培养出来了,有她在要给你省不少心。”
隋玉点头,“小春红是能干。”
“主要是主子教得好。”小春红奉承一句,“我都是跟主子学的。”
“少贫嘴,杀鸡拔毛去,趁早生火开炖。”隋玉说。
面揉好,柳芽儿接手擀面的活儿,小喜则忙着炒肉馅炒萝卜。
宋娴带绿芽儿去看玉门关的景色了,隋玉出去转一圈,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去隔壁找阿婶借个擀面杖,进屋坐下擀面包扁食。
鸡肉下水炖的时候,蒸笼里放上肉包子架上去一起蒸,留个烧火的人,其他的人都洗手凑过去捏扁食。
等宋娴带着绿芽回来时,两笼包子已经蒸熟,隋玉让甘大甘二先吃,待会儿由他们二人去看守骆驼群,换昨晚守夜的人回来吃饭。
两釜鸡肉炖熟已经过晌,甘大甘二各盛一碗连汤带肉吃下肚,再灌一囊热水,立马出门去替换守夜的人回来。
隋玉舀一碗鸡汤一碗鸡肉坐太阳底下吃,在家的时候顿顿吃肉,出门了,连着四天没沾过新鲜的荤腥,她的确是有些馋。
绿芽儿好生生吃着,突然抹起眼泪,她哽咽地说:“玉门关的鸡肉太香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肉。”
没人相信,这哪是香哭了,是苦哭的,这丫头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这次是吃了个大苦头。
宋娴沉默着,过了片刻,她扭过头不去看,狠着心没让自己心软。
一顿饭吃完,绿芽儿自己收拾好情绪,她走到人堆里学着包扁食。
“出了玉门关,再反悔就来不及了。”隋玉低声说。
宋娴摇头,“不反悔,这次让她回去了,以后她更不情愿出来。”
见她打定主意,隋玉说:“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玉门关?”
“嗯。”宋娴点头。
接下来的半天,小春红带着女奴们蒸出五箱扁食,剩下的馅则是用来蒸包子,晚上煮两釜黍米粥,一人一个包子,一顿晚饭就解决了。
次日天明,奴仆们赶着吃饱喝足的骆驼回来驮上布匹、粮草以及干粮退租离开。
到了约定的时辰,三个商队在城门外碰面,迎着萧瑟的寒风走进大漠。
“玉掌柜,戈壁滩里的情况你熟悉吗?”半路,徐氏商队的当家人追上隋玉,说:“今年我们是出关最早的,戈壁滩里没有什么痕迹,要想走出去,只能凭本事和运气了。”
“徐大当家不熟悉吗?”隋玉问,“没事,我们这么多人,有镖师还有骆驼,能走出去。说句晦气话,就算是迷向了,我们带的水和粮充足,循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