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道声谢。
过了两天,趁着刮大风的时候,奴仆们扬了麦子里的灰和碎屑,麦子装袋后,接着继续压黄豆。
上交给官府的黄豆全是摘下来的豆荚,自家的四成不用费那个精力,直接割了豆杆驮回来,一样用骆驼拉石碾子碾压。
所有的粮食入了仓房,豆杆、麦秆、高粱杆、黍米杆全部堆成垛后,炎热的深秋迅速过渡到凛冬。
“西北边的冷风翻过天山,不消几日就吹到敦煌了,所以我们这边的冬天来得又疾又猛,前一天穿单衣,后一天可能就穿上袄了。”隋玉跟陈老解释,“考虑到您年纪大了,又是初次来敦煌,我担心您受不了这里的冬天,我打算给您砌个火炕,只要烧火,屋里温暖如春。”
“学堂里也砌一个。”陈老说。
隋玉有些迟疑,犹豫两瞬,她点头答应了。
陈老看出她的犹豫,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隋玉摇头,“这几天您搬去隔壁客房睡,或是火炕设在旁处?我还没砌过火炕,可能要多试几次,这期间挺吵的。”
陈老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也没用火炕?”
“敦煌树少,经不住大肆砍伐,而火炕又费柴,依我这里客舍的规模,每间客房都烧炕,一个冬天估计能烧掉半座山的树。”隋玉摇头,“羊皮、狼皮、狐裘都是极为保暖的,晚上盖上这些皮毛不冷的,白天的时候,茶舍烧的有火,大伙可以进茶舍取暖。”
“你,老朽是问你们一家也没用火炕?”陈老点明了问,见她摇头,他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实心眼。
第265章 私心
十进客舍,一年到头,大概只有两个月能住满人,其他时候,后三进客舍都处于闲置状态。为了图清净,两方互不打扰,隋玉决定把学堂设在最后一进客舍,把三间客房合为一间,中间的隔断土墙砸断。
奴仆们忙着砸墙的时候,隋玉则是带着张顺和李武开凿外墙,打算沿着靠北的外墙掏个洞造烟囱。
土墙厚实,张顺抡着石锤连捶十下,土墙上才出现松动和塌陷。
“住手,别捶了。”李武忙喊停,“接下来换小斧慢凿,别把墙捶塌了。”
张顺拍了拍墙,隔着墙问:“主子,位置没砸错吧?”
“没有。”隋玉在屋里喊,“位置倒是不用担心,反正土炕已经砸了,到时候还要重新砌,高矮可以调整。”
得了她的话,张顺和李武就大胆动作,敲敲打打一柱香的功夫,墙外的光线泄了进来。
“娘,你猜我在哪儿。”小崽的声音从洞口传进来。
隋玉弯腰探头,正好看见贴着洞口的半张脸,她快步走出去,小崽牵着阿宁像两匹小马驹快步迎上去。
“你慢点,看把弟弟拽的,他跟不上你。”隋玉忙喊。
小崽回下头,见弟弟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丢开他,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结结实实撞在隋玉身上。
隋玉早有准备,退了一步卸下力,顺带托着他转一圈,小崽乐得咯咯笑,他就喜欢这么玩。
“你俩不去练鼓,跑这儿来做什么?”隋玉问。
“库尔班和安勒在教阿羌和大壮,我们就溜出来找你了。”小崽说,“娘,我想吃饼,你做的。”
隋玉看向阿宁,问:“阿宁想不想吃舅娘烙的饼?”
阿宁重重点头。
“吃饼可以,等下雪了,你爹不当值了,让他带我们去阿宁的村里磨豆面,我给你们做样新吃食。”隋玉倾身敲了敲小崽的脑门,说:“过些天上学堂了,你俩可不能再溜出来,要是挨了夫子的训,我可是要揍人的。”
阿宁下意识看小崽一眼,见哥哥点头,他也点头。
“去练鼓,没轮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安安分分坐一旁看着。”隋玉说。
小崽过来就是为了看她一眼,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痛快地牵着阿宁蹦蹦跳跳地走了。
“哥,你不是说舅娘没打过你吗?”阿宁认真地问。
“真没打过。”小崽摇头,他回头看一眼,见隋玉还在看他,他挥了挥手,扭头继续走,“我娘才不会打我,她吓唬我的。”
“真的?”阿宁有些不信,他觉得他舅娘像是会打孩子的样子。
“我听话,她就不打我。”小崽踮脚搂住弟弟的脖子,小声打听:“姑姑打你了?”
阿宁点头。
“她不好,等她再来,哥哥去帮你讨公道。对了,你娘为什么打你?”
“我尿床了。”阿宁极小声。
小崽:“……你还尿床啊!”
“我做梦尿尿,我也不知道我做梦。”阿宁辩解。
“你俩磨蹭什么?”阿水出来找人,她叉腰嚷嚷:“轮到你俩了,快回来。”
“来了来了。”小崽忙丢开阿宁的手跑了,丝毫不敢提帮他讨公道的事。
等俩孩子进第二进客舍了,隋玉才转身进屋,墙已经打通了,张顺和李武正在拌泥沙准备砌烟囱,见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她又去隔壁看陈老。
“玉掌柜,来找陈老啊?”柳氏坐在窗前做针线活,听到开门声走出来。
柳氏是花岁春的家眷,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女在客舍长住,隋良安排她住在第九进客舍,这进客舍常年没什么人住,她拿着两把钥匙,住在这里清净又安全。隋玉带着陈老回来后,她把陈老也安排在这进客舍,一个住在东侧,一个住在西侧,若非有意搭话,两家互不打扰。
“是,我来看看陈老,看他这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隋玉说,“对了,花大哥还没回来吗?还是明年再回?”
“他走的时候说是今年回,大概过些日子就回来了。”提及丈夫,柳氏脸上浮现愁容,如今关外有战事,天气还冷了,她生怕他在关外出什么事。
“估计是生意太好了,往年也有不少商队是十一月才回来,嫂子别太忧心。”隋玉安慰一句,说:“你忙,我去陈老那里看看。本来想从东侧门过来的,但门从里面栓住了。”
“没事没事,我在家的时候,西侧门一直敞着,你有事就从这边走。”柳氏跟着隋玉一起走,她有些紧张地攥住手,略带讨好地说:“玉掌柜,我听说你要办学堂,能不能让我家大郎和二郎也去旁听?随便给个位置,把他俩塞在角落也行,没有位置坐,站着也不妨事。”
隋玉没答应也没拒绝,说:“陈老只能教授二三十个孩子,到时候再看情况好吧,若是最后还有名额,我让大郎和二郎也去同读。”
“哎,实在没位置,让他们站在门外也行。”
隋玉摆手,“你才来敦煌你不清楚情况,敦煌的冬天能冻死人,可不能站在外边。”
柳氏还想再说,就见陈老听到声音出来了,他招手让隋玉过去,她就没再插话。
“再买十把毛笔过来,这几杆毛笔秃毛了。”陈老说。
隋玉应好,经他同意后,她拿起桌上摆的竹简,她细读一遍,刨除其中不认识的字,大概明白这是一首征役诗。
“看得懂吗?”陈老问。
“大概能懂。”隋玉放下竹简,说:“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不是太深奥了?”
“身在边关,战争和徭役之苦,边关百姓最有体会,老朽不觉得他们接受不了。”陈老摇头。
“那最开始只让他们跟着读,您别要求他们会背会写。”隋玉试探着商量,“这诗里的字于我而言都难以认齐全,对年纪小的孩子来说,让他们会写会认,不亚于让六岁小儿提刀上战场。”
陈老皱眉,不高兴她插手他的事。
“这首抱怨战争之苦的诗,他们情感上能接受,但让他们会背会写,于他们而言难度太大。一开始就难度过大,我觉得不少孩子会恐惧去学堂,一旦产生厌学的情绪,这条识文断字的路就长不了。”隋玉继续说。
“那正好能选出鱼目和珍珠,不想学就离开,给旁人腾出位置。”陈老认为她的说法太过娇惯孩子。
“不不不,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请您来为我挑选鱼目和珍珠的,您也不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隋玉收敛了脸上的客套,正色说:“我出束脩请您过来是为我们教孩子识文断字,若是鱼目能变成珍珠,那再好不过,若是鱼目无法变成珍珠也不妨事,让他成为一颗带有光泽的鱼目也行。”
陈老紧绷着脸,他有些想甩袖子说不干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隋玉转过身,竟是赵西平回来了。
“学生找齐了。”赵西平进门,说:“大多是跟我交好的千户家的孩子,还有几个是我麾下小旗的孩子,年龄都在六到十二岁之间。他们跟我说了,不求孩子考什么官,认些字出门不被人骗就好,若是能学些做人的道理已是万幸。”
闻言,陈老哪还不明白意思,他妥协地叹一声,说:“你跟我说说,你打算让老朽怎么教。”
隋玉想了想,她上辈子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老师是怎么教的,她一一复述出来,跟陈老商量着要教孩子们正确握毛笔的姿势,以及从最简单的字入手教授,让孩子们背诵诗赋也可以,但他要讲解一下诗赋里包含的情感,不能死读硬背。
“要着重关注我家孩子的情况。”赵西平在一旁打补,他毫不隐藏自己的私心,坦诚道:“我们请您过来,最主要还是为了我们自家的孩子,至于其他家的孩子是鱼目还是珍珠,这跟我们关系不大。”
陈老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毕竟拿人手短。他也看明白了,这夫妻俩待他面上客套,实际却是不能糊弄的主儿,由不得他在这儿搞一言堂。
从陈老那里离开,隋玉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西平一笑,说:“托你的福,顾千户和杨千户他们要送孩子来咱们这儿上学堂,借了我们的便利,他们总要给些好处的。往后巡逻的事有他们帮我分担,我当值一天就能休息一天。”
“那可好,小崽跟我说他想吃我烙的饼,你明天还是后天休息?我们把晒干的胡豆磨成豆面。”
“明天就能休息,明早我就去磨豆子。”赵西平说,“我记得菜园里还有一垄韭菜,我想吃鸡蛋韭菜盒子了。”
“这时候的韭菜老了,不如春天的韭菜好吃。”隋玉瞟他一眼,说:“我给你做样新吃食,你保准喜欢。”
赵西平叹一声,“终究是比不过你儿子啊。”
隋玉捶他一拳,他笑着躲开。
“我用豆面烙薄饼,炸两碗猪油渣,炒一钵瘦肉条,切些卤肉,拌些酸萝卜丝,烫些黄豆芽,到时候用薄饼裹着这些东西,吃下去保准比鸡蛋韭菜盒子有滋味。”隋玉跟他说,“吃了干的再来锅汤,我带回来的干海带还没吃,正好能煮一锅海带豆腐汤。”
只是听着,赵西平就觉得这个吃法差不了,但仍拈酸吃醋地说:“还是待你儿子上心啊,我跟你成亲多少年了,沾孩子的光,才知道还有豆面薄饼一说,要是没小崽,我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吃法吧?”
隋玉笑瞪他一眼,揣着手不吭声。
“你不辩解吗?”赵西平急了。
“辩解什么?话不是都让你说完了?”隋玉问。
赵西平脸上落下笑。
“这是我从长安学来的新吃法。”隋玉不逗他了。
“你别以为我去不了长安就无法求证这个事,我这就去问客商,看看长安城有没有这个吃法。”赵西平抬脚就走。
“哎!”隋玉跺脚,她追上去拽住他。
赵西平回身,他掐住她的腮帮子肉,恨恨地说:“编不下去了吧?”
“我还给你烙过鸡蛋饼,小崽都没吃过呢。”隋玉抱住他的腰,蹭在他胸膛上撒娇,“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可不是专为小崽做的。”
不远处,五个客商结伴路过,他们戏谑地吹个口哨。
“快松手。”赵西平拍拍她,“有人过来了。”
隋玉也没有当众表演的爱好,她掐他一下,利落地松开手。
她望了望天,说:“看着像是要下雪了。”
“下雪就下雪,下雪了就宰猪。”赵西平说,“外面风大,你回屋吧,我去看看学堂的事。”
烟囱已经砌好了,张顺和李武挪进屋正在砌烟道和火灶口,隔壁的土墙也砸完了,奴仆们正在清扫土块。
赵西平进去转了一圈,顺便叮嘱说:“秋收忙完了,一早一晚的训练得捡起来了,改天我带些人来跟你们切磋一下。”
此话一出,奴仆们心生紧张,打定主意从今晚开始就加重训练的力度。
冬天天黑的快,当屋里的光线变得暗沉时,奴仆们收工,不用人催,他们自觉绕着客舍跑步。
小崽看见了,他想起答应他娘的承诺,他喊上两只黑狗,有模有样地扭扭腿和脚,跟着奴仆的队伍慢慢跑动。
有一就有二,小崽在跑步,大壮和花妞见了也加入进去。
“老闺女,你也去跑。”老牛叔说,“多跑跑饿的快,吃的多长的快。”
阿水不愿意动,冬天洗澡太冷,她就不愿意出汗。
“快去。”老牛叔推她一把,“你不学,往后你嫂嫂让花妞和大壮跟着商队走商赚钱,你一个人留在客舍一直喂鸡啊。”
阿水这才动。
“阿羌,花妞和大壮在跟小崽一起跑步,你也出去。”翠嫂把烧火的丫头赶走,在客舍吃喝不愁,又不用勾心斗角,她们这些官奴对待小一辈自觉像个长辈,多多少少都有些慈悲心肠。她小声指点说:“你这丫头机灵点,别围着我们打转,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指望。你们几个小的不一样,玉娘子肯发慈悲让你们跟小主子一起识字,又让你们学鼓,还许你们习武,你们长大了保不准就有什么好造化。你可别犯傻,这时候可不能贪轻松,能学多少学多少。”
阿羌忙点头,她洗洗手,说:“婶婶,那我这就出去。”
“快去快去。”翠嫂摆手。
“去吧,厨房不缺你烧火。”殷婆跟着表明态度。
阿羌高兴地“哎”一声,她快步跑了出去。
“阿羌,快来。”恰逢花妞和阿水路过,她开口喊:“快来一起跑。”
“来了。”
隋良受她们影响,他长吁一口气,拉直身体舒展一二,也加入进去。
小崽跑一圈跑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朝门口走,隋玉迎过去,她牵着他继续绕圈慢走。
“你爹明天休息,他明早就带你进城磨豆子。”隋玉说,“我不跟你们去,我在家准备配菜。”
“好。”小崽尖着嗓子应一声,他捂着脖子,哀嚎道:“娘,我喉咙疼。”
“不说话,用鼻子呼吸。”隋玉捏下他的嘴巴,说:“接下来我说话,你听着,不用回应。”
“嗯。”
两只黑狗听到声,它们半道折转,摇着尾巴陪大小主子慢步走。
一圈走下来,天色已经黑透,隋玉牵着小崽去厨院喝热水。
“等学堂里的火炕砌起来了,灶上架个陶釜烧热水,他们不缺热水喝。”隋玉跟赵西平说。
赵西平点头,他坐在小板凳上握着小崽的腿,担心孩子会跑伤,他捏着小崽的腿从脚踝揉到屁股上。
隋良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他接过他姐递来的碗喝口热水,继而挤走外甥,一屁股坐在赵西平面前。
“姐夫,我的腿也疼。”他抬起腿。
赵西平趔过身,瞅都不瞅他。
“姐夫,你可不能偏心。”隋良心里酸,“我比小崽还先认识你,我们也是睡过一个被窝的。”
赵西平咬牙,他低斥一声:“你闭嘴,你看看你多大了,马上都要长胡子了,少说有的没的膈应人。”
隋良重重吸口气。
“自己揉,哪疼揉哪儿。”赵西平起身,他拍拍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隋良气得喘粗气,小崽见了,立马殷勤地过来,他抱过舅舅的腿,说:“舅舅,我帮你揉。”
隋良斜眼看着赵西平,说:“亏我把你当成半个爹,行,我算是记住了,等你老了不能动了,我不给你养老。”
隋玉开怀大笑,赵西平也忍俊不禁,脸都绷不住了,他背过身说:“得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隋良梗着脖子生闷气。
小崽觑着眼偷看他,他卖力地摁着腿,没话找话地说:“舅舅,你的腿好细。”
“比不上你们父子俩的腿粗。”隋良阴阳怪气。
小崽咂巴下嘴,他求救似的看向他娘。
隋玉憋笑憋得肚子疼,她摆摆手,示意小崽别掺和进这炮火里。
过了一会儿,小崽累得手酸,他甩了甩手,问:“舅舅,你好了吗?”
隋良不愿意外甥受罪,粗着嗓子说:“好了。”
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闷不做声地走过去,动作粗鲁地抬起半个儿子的腿,下了狠力气给他捏紧绷的肌肉。
“嗷——”隋良疼得嗷嗷叫,他想抽回腿,但动不了,只好求饶道:“好了好了,不用捏了。”
赵西平可不听这话,他越发使劲,手指累得发酸也不停下。
老牛叔听到杀猪似的叫声,他探头进来,“呦”了一声说:“你这姐夫当的好,还给小舅子捏腿。”
“嗯,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赵西平粗着声说。
隋玉绷不住了,她爆笑出声,小崽不明白她笑什么,但也跟着咧嘴傻笑。
捏完两条腿,隋良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望着赵西平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记住你的话,给我养老。”赵西平重重拍下他的肩膀,带着笑意嘱咐道:“等我老了不能动了,小崽给我洗左脚,你给我洗右脚。”
“你给小崽可没下死力气捏。”隋良还有意见。
“少叽叽歪歪。”赵西平懒得理他,“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外面的客商已经吃上饭了,奴仆们忙得在饭堂乱窜,收钱的收钱,端饭的端饭。
“没等你们啊,我们跟你爹娘先吃上了。”老牛叔开口。
“嗯,不用等。”赵西平去洗手。
隋玉和小崽跟在后面,母子俩扶着作怪装瘸的隋良,由着他沾沾自喜。
隋良又拖着小崽绕圈跑步,舅甥俩累得气喘吁吁的,但还满面亢奋地去找捏腿的人,而赵西平早有预料,饭都没顾上吃,他一早就牵着骆驼驮着胡豆和黄豆进城磨豆粉去了。
没了指望,隋良只好认命,他蹲下给外甥捏腿,再由着外甥在他腿上捏一遍,力道轻得像蚂蚁咬的。
“给你爹当半个儿子是我亏了,又给他养儿子,还要给他养老。”隋良气得啧啧叫,“我啊我啊,是我吃亏了,偏偏你爹还装出一副吃亏的嘴脸。”
“舅舅,我给你讨公道。”小崽大义凛然。
“噢?你怎么给我讨公道?”
“你送我去城里找我爹,我替你打他。”
隋良翻白眼,“你就是想让我送你进城磨豆粉。”
小崽嘻嘻一笑。
隋良颇有些不甘心,他蹲在地上托着腮说:“要不你喊我一声哥哥?”
“啪”的一声,隋玉路过打他一巴掌,她警告地点点他,“你要挨揍。”
隋良讪笑一下,“我胡说八道的。”
“带小崽进城找你姐夫去,他就在阿宁住的村里。”隋玉说,“跟小崽的姑姑说一声,让她晌午过来吃饭。”
“噢。”隋良这下不犟嘴了,他去牵骆驼。
小崽去找库尔班,他大声说:“小夫子,今天我告假,我要去磨豆面,我娘要给我烙饼吃。”
“好,你下午再来补上。”库尔班点头,“下午给我带两张饼吃,还有安勒的,别忘了。”
“好噢。”小崽一溜烟跑了。
第267章
赵西平带着两个尾巴磨豆面回来时,隋玉正在炸猪肉块,五花肉下油锅前已经腌制过,酱油中掺着蜂蜜,油淋后,猪肉块呈现酱红色。
酸萝卜丝已经切好,黄豆芽也择洗干净,肥猪油和瘦肉丝也切好了,只等饼烙好,就可以着手准备炸油渣和炒瘦肉。
“娘,豆面磨好了。”小崽兴冲冲跑进来汇报,“我爹问我们在哪里烙饼?”
“还在咱们的院子里,你让你爹生火炉子,让你舅舅进来,面盆和陶釜都往那里搬。”隋玉吩咐,“对了,让你们去喊你姑姑来咱家吃饭,你们喊了吗?”
“喊了,我姑姑不来,我姑姑要去买骆驼。”
“噢。”隋玉应一声,“看来你姑姑今年赚钱了。”
“嗯,阿宁说他娘可有钱了。”小崽扒在门口说。
“你娘有钱还是他娘有钱?”翠嫂逗他,她端来一盆酸菜,跨进门问:“娘子,今天有多的油渣,我给你们蒸两笼酸菜油渣包子?”
“行,晚上蒸,我们晌午吃烙饼。”隋玉交代,“我准备的配菜你们先别动,我让人来通知的时候,你们再弄。小崽,去给我抓两把胡豆粉来。”
小崽颠颠跑了,再进来是跟他舅舅一起,隋良过来提陶釜,库房里存放着十七口陶釜,高的堪比水桶,矮的仅有碗高,不仅高矮不一,还分敞口和紧口。隋良要提走的陶釜就是敞口的矮釜,造型像个碗,椭圆形的底,釜口外扩,两旁配有手柄,这种釜最适合用来烙饼。
五花肉的外皮炸起酥,隋玉用木签子戳着肉放进卤汤里,卤肉锅放在靠后的灶口上,小火慢炖,炖一个时辰,这样炖出来的肉最有滋味。
“娘,胡豆粉。”小崽提醒。
翠嫂端过盛放瘦肉条的陶钵,说:“丢这里面。”
小崽看隋玉没反对,他照做了。
“刚刚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吧?是你娘有钱还是你姑姑有钱?”翠嫂又问。
小崽踢了踢脚,打马虎眼说:“我不晓得。”
“要我说就是你娘有钱。”翠嫂点他一下。
隋玉擦着手走过来,她笑看小崽一眼。
小崽拽着她的衣摆高兴地往外走,出门了,他又扭头说:“我娘没钱。”
“哎呦,瞧你小气的,生怕我们知道你娘有钱了。”翠嫂嘘他。
小崽略略略地吐舌,他扮个鬼脸,麻溜地跑了。
隔壁院子已经烧起火了,面盆和桌子也摆好了,隋玉进门撸起袖子,她拿盆舀五瓢胡豆粉和两瓢黄豆粉,末了再去舀三瓢麦面掺进去,搅匀了兑水揉搓。
“良哥儿,把面板给我拿来,还有擀面杖。”隋玉说。
“好。”
“娘,我拿什么?”小崽急着领差。
“你去洗洗手,待会儿来给我揪面团。”
小崽应一声,起身就跑。
这下院子里只剩夫妻俩,两人一东一西各守一边。
赵西平往炉子里塞两根柴,他走过去问:“要不我来擀面?”
“算了,小崽想吃我烙的饼,我总要付出些行动。”
赵西平忍不住嗤一声。
隋玉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揉面。
“姐,面板和擀面杖拿来了。”
“娘,我手洗干净了。”
赵西平默默走开,他继续去烧火。
面团揉好,隋玉坐在隋良搬来的椅子上,她捏撮黄豆粉撒面板上,接着揪坨面团用擀面杖擀开。
“姐,陶釜是不是能放炉子上了?”隋良问。
“对。”隋玉点头,“烧小火啊,这次烙的饼薄,勤翻动,两面炕出淡黄色的印子就好了。”
说着话,一张豆饼就擀好了,小崽立马递来一坨面团,继而接过面饼送过去烙。
四人分工,擀面的擀面,烧火的烧火,烙饼的烙饼,还有个跑腿送面饼的,四人配合默契,互不耽误,第二张豆饼刚擀好,锅里的豆饼就熟了。
“来来来,我们先尝尝味。”隋良吸着气,忍着烫把饼分成四半,自己叼着一块,又手忙脚乱地塞两块出去,最后一块拿去喂进隋玉嘴里。
“不错不错,挺香的。”隋玉点头,“豆粉烙熟了好香啊。”
赵西平点头,不过仍坚持说:“不如鸡蛋韭菜盒子好吃。”
“明年我用豆面包鸡蛋韭菜盒子。”隋玉故意说。
赵西平迅速改口:“豆面饼子就是比白面饼子香。”
隋玉毫不掩饰地白他一眼,他乐得翘起嘴角。
第二块豆饼又出锅了,这次四人不再囫囵吞枣地咽进肚,细细一品,豆饼咀嚼着有丝甜味,比纯面饼子的口感丰富些,尤其是表面浮的一层豆粉,烙熟后简直香气扑鼻。
一连十张饼,出锅就进肚,隋玉不得不喊停:“别吃了,尤其是小崽,现在吃饱了,待会儿菜来了你就吃不下了。”
小崽遗憾地看了看肚子,他的肚子也不小,为什么只能装一点点食物。
耗了大半个时辰,一大盆面终于烙完了,烙了近三百张饼。这时,翠嫂把配菜也送来了,卤肉切成碎丁,瘦肉条上裹满酱汁,猪油渣刚起锅,撒上盐,酥脆有滋味,黄豆芽烫熟后沥干水跟酸萝卜丝分码在两个盘里。
隋玉拿起刚出锅的豆饼,卤肉丁和猪油渣各舀一勺铺在饼上,再裹上瘦肉条和酸萝卜丝,赵西平不爱吃豆芽菜,她就没挟。
小崽盯着叠起来的豆饼,他喜滋滋地张开嘴等着投喂,却不料豆饼在他眼前飘过,他张着一张嘴傻眼了。
赵西平愣了一下,喷香的豆饼杵到嘴巴边上了,他才反应过来,一刹那,眉目间浮上喜意,他目光湛湛地盯着戏谑的脸,一口接过鼓囊囊的饼子。
小崽空嚼两下,他有些讪讪地闭上嘴,自己动手拿过一张饼,舀一大勺卤肉铺在饼上。
隋良自己动手已经吃上了,他鼓着腮帮子大口嚼,含糊不清地说:“姐,好吃哎。”
“好吃就多吃点。”隋玉接过小崽手里的饼,说:“你嘴巴小,少包点,这个我吃,你再包一个。”
“噢——”小崽拖长调子应一声,他又拿过一张饼,目光却是停留在隋玉脸上,见她在吃了,他兴冲冲问:“娘,我包的饼好吃吗?”
隋玉重重点头,他高兴了,这才忙活着自己吃。
礼尚往来,赵西平给隋玉包个饼,他又给自己包个拳头大的饼,这才出门寻老爹老娘和老牛叔父女俩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