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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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缝帐篷的事你安排人去做。”隋玉说,“至于其他的人,有事做事,没事歇着,再有七天我们就动身回敦煌。”
雨下了五天,停雨的那天,左都侯过来了,他不仅送来陶罐和钱,还捎来一个身穿麻布衣的老者。
“这是陈善农老先生,老家在陇西县,之前在霍家誊抄案牍,如今年老体弱没人再聘请,他本打算回老家养老,我看敦煌和陇西离得不算远,就劝他去河西游历几年,他答应了。”左都侯说话不讲究,当着老头的面,咵咵一通说,把老头的底掀干净了,免得他去了新主家倚老卖老。
宋娴跟隋玉对视一眼,她出声说:“陈老去我家如何?束脩一年一千钱,吃穿住行我全包,我家有一儿一女,您教他们识文断字,若想出门游历,我安排仆从护送。”
陈老没说话,他垂着松垮的眼皮看了看在场的人,问:“只有两个孩子?”
“是啊,不过我这妹子还有个三岁小儿,噢,她还有个十四岁的兄弟,已经识些字,恐怕跟我家的孩子学不到一起去。”宋娴回答。
“跟谁学的字?”陈老问。
“我教的,我识不少字。”隋玉开口,她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但见宋娴邀请不来,她跃跃欲试着想把这个人拉去她家,于是出言说:“您是打算多培养些孩子?还是喜好热闹?我在敦煌开了家客舍,用来招待东来西往的客商,除了夏天,一年三季都有客商入住。您若是喜好游历,其实可以多跟客商们交谈,关内关外各地的风俗人情以及山水走向,他们各有见闻。”
松垮的眼皮掀了起来,陈老来了精神,宋娴见状暗叹口气,隋玉让她先开口了,她没把人抢回去是没缘分,勉强不来。
“她的客舍占地广,您若是想多教些孩子,放出消息后,城里的孩子过去不愁没地方坐,我的孩子也可以去客舍学习。”宋娴帮腔。
“不要太多,我老了,精力不济,教二十个孩子足矣。”陈老看向隋玉,说:“我过去了,你兄弟给我打下手管教孩子。”
“当然可以。”隋玉应下,“束脩一千钱,衣食我全包,若是想出门游历,我安排仆从护送。”
陈老点头,他转身说:“劳烦左都侯送老朽过来。”
左都侯收起铜镜,他随意地点下头,说:“人送到了,钱也送到了,我走了。”
隋玉送他出门,随口说:“这几天凉快,痘又消些了。”
左都侯露出笑,“这几天我不当值,按你说的,早睡早起,清淡饮食,脸上的痘消了不少。”
隋玉道声恭喜,“后年我再过来,你或许已经变成个美男子了。对了,我若是再运蜂蜜过来,到时候如何找你?”
“西市的安平坊,你找崔童跟他说蜂蜜,他自会去寻我。”左都侯翻身上马,说:“祝你一路顺遂。”
马蹄疾飞,泥点子飞落,隋玉后退两步避了避,“谢谢”二字还未说出口,枣红马已经跑远了,拉着蜂蜜的马车跟着离开。
三天后,左都侯家的仆人拉走剩下的九百罐蜂蜜,隋玉收下尾款,随后在长安城以一千二百钱一匹的价格买下二十八匹绸缎。
七月初七,由一百七十头骆驼组成的商队载着布匹和钱箱离开长安。
“二伯,你看迎面过来的商队,其中是不是有好几个女人?”走在商队前面的客商说,“这是不是小崽的娘带领的商队?”
“你问一声不就知道了。”
“我们靠边,给对面的让路。”隋玉偏头跟张顺说。
张顺骑着骆驼出队,他驱着骆驼往后跑,大着嗓门喊:“靠右,给对面的商队让道。”
“他们让道了,我们加快速度过去。”
两个商队间的距离拉近,打头的客商向张顺道谢,他的目光掠过几个女仆,在看见隋玉的脸时,他顿了顿,问:“可是长归客舍的玉掌柜?”
隋玉眼睛一亮,“对,是我。”
“你儿子长得可真像你。”客商笑,他从驼背上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匣子,说:“这是小崽托我带给你的。”
“多谢啊。”隋玉笑眯眯地接过,“劳烦你们了。”
“这没什么,我们也有孩子,能理解。”客商收回手,他试探着打听一句:“你们回程挺早啊,货脱手的挺快?现在长安什么货最畅销?”
“我们是运道好,进长安的时候赶上大司马去世,那段时间城里的商货紧俏,几天就卖空了。”隋玉坦诚交代,“对了,关外的情况如何?在打仗吗?”
“打仗?你听谁说的?我们五月初离开的,没听说关外在打仗。”客商摇头,“就是车师那边好像有些乱,我们没从那条路走,没遇到什么危险。”
隋玉掰算一下,四月初的时候她在草场遇上送公文的驿兵,从四月初到五月初,一个月足够驿兵快马跑回边关了,莫非是因着大司马去世,是战还是和的主意迟迟没定?
“看看你儿子给你送了什么。”宋娴探头过来。
隋玉回神,她打开沉重的匣子,里面装满了木片,她拿起一个木片看了看,沉默了。
“这画着什么?一团黑。”宋娴看不明白。
“是猫。”隋玉点了点木片下方险些认不出的字,“这应该是良哥儿握着小崽的手写的,或是小崽比照着他舅舅写的字画下来的。”
宋娴笑一声。
换个木片,这个上面是隋良写的字:姐,胡豆开花了。
胡豆在三月初种下,四月底的时候开花,六月底的时候,小崽就发现有一部分豆荚鼓了起来。
“胡豆能吃了。”隋良剥开豆荚,豆粒正嫩,他嚼一颗,有丝甜甜的味。
小崽挎着他的挎兜站在胡豆地里拽豆荚,他戴着一顶帽沿宽大的草帽,从前面看,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人再被胡豆的豆秧一遮,身子也消失了。
大黑狗没撵到兔子,它垂着尾巴回来,走到小主子身边,它屁股一扭蹲坐下来,吐着大舌头哈哈呼气。
“坐我脚上了。”小崽拍它,“大黑,你压到我脚了。”
大黑扭头舔他,小崽要躲,帽沿一歪遮住了眼睛,他伸手要扶,却不料大黑狗突然挪开屁股,一个失力,他栽倒在地里,人倒下了,草帽还扣在豆秧上。
隋良听到声回头,就看大黑狗头埋在豆秧下,他以为小崽在跟狗玩,也就没在意。
身后突然响起豆秧的哗啦声,隋良回头,就见小崽还在原地,大黑狗来找他了。
“大黑,不跟你小主子玩了?”隋良剥颗胡豆抛给它,说:“吃了,是甜的。”
大黑狗摇了摇尾巴,又看向豆秧下爬着的人。
“瞅什么,地里有田鼠?”有鸟群飞过,隋良摘下草帽抬头看,嘴上说:“找你小主子玩去,盯着他别偷懒。”
下一瞬,脚踝突然被掐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腿突然被缠住了,隋良吓得大叫,小崽乐得哈哈大笑。

第256章 山中钓鱼
夜深人静时,隋玉渴醒了,她撑着篾席坐了起来,不远处的火堆没了火苗,夜风吹过,火堆泛出猩红的炭火。
骆驼跪伏在地休息,守夜的奴仆支着头打瞌睡,听到脚步声,骆驼抬起脖子,打瞌睡的奴仆也警惕转醒,借着月光认出人,甘大松口气,他踢了踢脚边的柴,起身抱捆干柴架在火堆上。
“还有凉开水?”隋玉问。
“有,在陶釜里。”
隋玉过去舀一碗小口小口喝,这时甘大吹燃了火,火苗飙起来,空气里响起干柴燃烧的噼啪声。
骆驼也起身去河边喝水,甘大跟了过去,隋玉走到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坐下。
“主子,我们守夜,你去睡吧。”甘二低声说。
隋玉摆了下手,说:“这会儿睡不着,我给你们顶一会儿,你们睡一会儿,我去睡的时候再喊醒你。”
甘二知道她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听她这么说了,他就过去睡了。
隋玉看了看夜空,她起身去睡觉的地方拿来木匣,就着火光翻看木片上的字和画。
甘大牵着骆驼过来,离得老远就看见她满脸的笑,见状他不过去打扰,靠着骆驼继续打瞌睡。
火堆上的柴渐渐烧尽,火势小了,火苗跳跃几下隐进炭灰里。没了光亮,隋玉的目光从木片上挪开,她抬头看眼夜空,月亮和星星隐进云层,天快亮了。
她阖上木匣,躺回铺盖闭眼再睡一阵。
天明,沉睡的山林转醒,鸟雀叽喳声混着拍翅膀的声音热闹极了,林子深处还有野鸡打鸣的声音。
山林外,众人吃完早饭,张顺提来一桶水浇灭火星。
一切收拾妥当,商队开动,在日出时分,商队走进绵延的群山之中。
“玉妹妹,你还要去草场吗?”宋娴问。
隋玉怔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忘了一件事,“之前还说离开长安时要去祭拜大司马,这趟回来一直忙着卖蜂蜜,把这事忘了。”
宋娴没多大的感觉,说:“忘了就忘了,又不是不来了,下次来长安再祭拜。”
“那倒也是,坟在那里,怎么都跑不了。”隋玉点头,“至于我爹的坟,再等等吧,后年再来长安,我把良哥儿带上,到时候我俩一起过去找。”
“今天应该是七月二十一,在山中穿行半个月,回到敦煌应该还不到十月。”宋娴有些高兴,“今年这一路实在是顺当,早些回去,不用大雪天赶路。”
“不算顺当吧?我们在大青山还遇匪了。”小春红说。
宋娴笑着摆手,她指了指隋玉,说:“要是没遇到山匪,你主子哪能遇到贵人?不仅赚了钱,最重要的是还聘请到一个夫子。”
“这样说来,山匪也是我的贵人?”隋玉笑。
宋娴赞同,“可不是嘛。”
“那我谢谢他们,赶明儿为他们多烧两柱香。”隋玉玩笑道。
路旁出现一堆骆驼粪,青山跳下骆驼,他走过去捻了捻,说:“还是湿润的,一天前有商队路过,看来跟我们同路。”
“那就走快点,最好能追上他们,两个商队同行稳妥些。”宋娴说。
商队加快前进的速度,终于在傍晚绕山时听到山林里传来的驼铃声。
日落了,山里雾气陡升,隋玉吹响哨子,连吹三下,提醒后面的驼队放慢速度。
“今晚在山底过夜,不用去追前面的商队。”隋玉说,“卸货的卸货,做饭的做饭,青山,你领三五个人在附近转一转,把蛇蚁和窝藏的野物驱赶走。”
说罢,她跳下骆驼,去一旁的湖泊洗脸。
山里的湖泊清浅,站在湖边能看清湖底的石头,游荡在水里的野鱼也清晰可见。隋玉掏了掏兜,随手把没吃完的炒米撒下去,湖面顿时一阵翻腾,湖底的野鱼争相涌出水面抢食。
骆驼群过来了,赶在骆驼下水前,小喜和三草提着桶过来先舀两桶水,不等二人离开,骆驼已经踏进水里,低下脖子埋头喝水。
湖里的鱼顿时消失不见了。
隋玉蹲在湖边撩水,她看宋娴一眼,问:“要不要做个钩钓鱼?你去折两根针,串上麻绳,等骆驼走了,我俩钓会儿鱼,明早煮鱼肉汤饼。”
“行。”宋娴拄着膝盖站起来。
骆驼喝饱水去吃草了,湖面很快平静下来,隋玉在山脚的腐殖土里挖几条蚯蚓,蚯蚓串在铁钩上,她跟宋娴坐在湖边钓鱼。
天黑,火堆烧起来了,米粥煮出了香味,青山也带着人回来了,他们手上还提着活野鸡和活兔子。
“烧水烫毛,今晚炖一锅。”青山把野鸡丢柳芽儿脚边。
隋玉手里的鱼钩有动静了,她提起手里的棍子,麻绳离水,水下的鱼浮出水面,一人一鱼如拔河一般反着用力,湖面上水声噼啪响。
“你还拉不起一条鱼了?”宋娴觉得好笑,她放下棍子,走过去帮隋玉扯。
野鱼出水,隋玉激动地喊:“拿桶来。”
“哎!我的钩!”宋娴余光瞄见棍子落水了,她忙不迭去抢,过来送桶的阿牛看见,他一脚踩进水里,半边身子没进水里才把绑着鱼钩的棍子扯回来。
“有鱼了。”阿牛把棍子递给宋娴,他走出水,说:“天还没黑的时候,我看这个湖好像还挺浅,怎么一下水,多走两步,水就淹到腰上了。”
“可能是水太清澈,才迷惑了人眼。”隋玉提着桶打半桶水,她取下一掌多长的鲫鱼丢进水桶,说:“去换身衣裳,明早鱼汤煮好了,你多喝两碗。”
“我钓的这条鱼是什么鱼?”宋娴握住鱼走到隋玉旁边问,“你看看,能不能看清?”
“也是鲫鱼。”
“我们敦煌没有这种鱼。”宋娴说。
“敦煌的鱼是冷水鱼,这种鱼……”隋玉想了想,说:“若是把鲫鱼带去敦煌,它们应当是活不过冬天的。”
宋娴“噢”一声,她不太在意,鱼钩挂上蚯蚓,她把钩丢进水里,人坐在湖边继续等。
陈老歇过劲,他让奴仆给他做个鱼钩,也走到湖边坐下钓鱼。
锅里的饭煮好了,稠粥倒进盆里,锅洗干净继续炖肉。肉进锅,灶上只需要一个烧火的人,其他的人闲下来,一部分也折了缝衣针过来钓鱼,对钓鱼没兴趣的,就去湖的另一边洗头发洗衣裳。
待鸡肉和兔肉炖熟,装鱼的水桶已经满了,湖里的野鱼没什么警惕心,有食就上钩。
隋玉和宋娴各盛碗稠粥,又舀一碗鸡肉,二人坐在湖边边吃边看钩,一旦有鱼上钩,吃饭也顾不得了,赶忙放下碗扯棍子。
仆从随主,其他人有样学样。
一群人钓鱼钓到大半夜,哈欠连天了才舍得去睡觉。
隋玉早上醒来看了看浴桶里的鱼,说:“湖里的鱼估计被我们钓了一半。”
宋娴看了看天,说:“不如再钓半个时辰?等雾气全散了再赶路?”
隋玉摇头,“别逮光逮净了,还要给后来的人留一点。”
“也是,行吧,吃完饭我们就动身。”宋娴伸个懒腰,问:“这些鱼怎么处置?带着路上吃?”
“只得如此。”
浴桶装水又装鱼挺重的,隋玉让奴仆收拾收拾,腾出头骆驼只驮浴桶。
浴桶里的鱼天天换水,鱼活了五天,隋玉一行人也连喝五天的鱼汤。
浴桶里的腥水前脚倒掉,后脚就迎来一只横冲直撞的黑毛野猪,野猪吻前杵着两根獠牙,呼气声粗重,从前方山道直愣愣地撞过来,差点把骆驼吓傻了。
三五只箭先后飞出去,一连声的猪叫传入山林,惊得鸟雀纷飞。
张顺和青山跳下骆驼,二人拿着砍刀靠近倒地抽搐的野猪,青山用刀敲了敲猪獠牙,声音梆梆响。
“野猪牙别丢,取下来,我给小崽和良哥儿带回去。”隋玉喊。
被隋玉惦记的舅甥俩正在西城门看热闹,城内七千驻军即将出发去车师打匈奴,半座城的百姓都涌过来相送。
将士身披甲胄,手握大刀,骑着大马,着实英武不凡,小崽眼睛发亮,他看得认真又激动。
“有军队过去,想必关外很快就能稳定下来。”城墙根下,几个客商站在一起,个子高大的客商说:“我打算明天就带着商队出城,有军队开路,路上想必很是太平。”
“不如我们一起同行?”另一个黑脸客商说。
“如此再好不过了。”
“那我们这就准备粮草?”高个子客商看见隋良,他挤过人群,说:“二掌柜,你联系一下小崽他姑,让她今天给我们送五百斤粮草过来。”
隋良应好,等军队出城了,他带着小崽去找赵小米。
此时,一队客商刚走进敦煌城,见城门口没什么人,他们跟守城官打听城内出了什么事。
“今天有军队要出关打匈奴,人都跑西城门那边去了。大哥,关外有战事,我们是不是要等明年再出关?”严二当家问。
“先去长归客舍,把玉掌柜托付的东西送过去,顺便跟赵千户打听打听消息。”

第257章 嘚瑟
隋良和小崽从赵小米家离开,舅甥二人又打算去校场找赵西平,半路遇上,三人一道回家。
“姐夫,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隋良问。
“训练的兵走了十之八九,校场空了,我们就散值了。”赵西平往西看,说:“接下来几个月我要忙着巡逻,大多时候不在校场,你俩别再去找我。”
隋良点头。
“爹,胡豆老了。”小崽探头,“你还带我下地摘胡豆吗?”
“我不得闲,你喊上大壮和二黑去摘。”说着,赵西平又有些不放心,二黑是受过罚的,面上看着老实了,但谁又能确定他心里是不是真老实。
“算了,你别去地里,你就在家守着,这段时间路过的商队多,你等着收你娘的信。”赵西平说,“你娘动身的早,估计回来的也早,等她回来了,你俩一起去地里摘胡豆。”
小崽吭哧着,他还想摘胡豆回来,趁着天好的时候把豆子晒干,再把胡豆磨成粉,等他娘回来了烙饼。
“你想晒胡豆就让二黑去地里摘,胡豆摘回来了,你坐家里剥豆子。”赵西平看出他的心思。
小崽这才点头。
骆驼靠近客舍,大黑狗和小黑狗听到声,两只狗从河里起来,甩着水跑来迎接。
“咦!滚蛋。”隋良翘起脚,“脏死了,别往我身上扑。”
他的话没有威慑力,赵西平一声不吭,两只狗都不敢过去扑他,只敢绕着隋良和小崽骑坐的骆驼打转。
赵西平看见有群骆驼从客舍的东侧门出来,他开口说:“有商队过来了。”
“爹,我大哥回来了。”阿水走进客舍,她看向正在搬货的客商。
“赵千户回来了,有啥事你去问他。”老牛叔打发缠着他打听情况的客商。
严二当家立即喊上镖师,二人抬着笨重的木箱出去。
隋良和小崽骑着骆驼靠近,二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口大木箱。
“猜出来了?”镖师笑,他一手拍木箱,说:“五月的时候跟玉掌柜的商队分别,她托我们给你们捎回来的。”
小崽欢呼一声,喜眯眯地说:“谢谢阿伯。”
“该谢我。”严二当家收回视线,说:“半年不见,小掌柜黑了许多。”
小崽摸摸脸,他翻下骆驼背,抱着骆驼腿滑下来。他走到严二当家面前,郑重地说:“谢谢阿伯。”
赵西平走过来,随口问:“刚进城?”
“对,进城不足一个时辰,我们进城时听说关外要打仗了?什么情况?”严二当家正色打听。
“匈奴骚扰车师国,我朝派兵去援助。”赵西平从镖师手里接过木箱,直言问:“你想知道什么?你问,能说我就说。”
“战场会是在哪里?关外情况如何?影不影响商队出关?”
“战场大概会在车师国,军队也会阻拦匈奴南下,不过关外的战事早有发生,从春到夏,这其间匈奴有没有南下,鄯善等国有没有匈奴散兵,我们也不清楚。”赵西平坦言,“打起仗来,肯定有逃兵南下,你们若是打算今年出关,为保安全,可以从若羌国走,走沙漠南端的商道,避开鄯善和车师国。”
严二当家没再说话,赵西平由着他琢磨,他搬着木箱领着活蹦乱跳的舅甥俩回屋。
“你娘送了什么东西回来?这么重。”木箱落地,赵西平的手都勒红了。
小崽捧起他的手揉了揉,又敷衍地吹了吹,催促道:“爹,你快来开箱子。”
木箱打开,一股陈腐的味道冒出来,赵西平反应迅速地扯着儿子跑开,他一脚踢翻木箱盖子,尘封了近四个月的腐木进入人的视线。
严大当家和严二当家过来就看见这一幕,兄弟俩心生好奇,箱子里装了啥东西,让赵千户如临大敌。
“姐夫,好像是烂木头。”隋良捂着鼻子靠近,他捡起一块木片,说:“没拿错箱子,这的确是我姐寄来的。”
“烂木头?”严大当家靠近,说:“莫非是玉掌柜装错东西了?”
“那倒没有,我姐说这两根腐木能长木耳。”隋良不知道什么是木耳,他又拿出一个粗布包裹的东西,解开一看,干木耳和干菇子掉了下来。
小崽抿着嘴捡起来,捧在手里仔细吹灰。
隋良继续看木片,他盘腿坐地上,说:“你娘说这两样要泡水,像干菜一样泡开了,用来炒瘦肉好吃。噢,腐木也要洒水,腐木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过些天又能长木耳了。”
赵西平看这里没他什么事,他招呼严氏兄弟俩出去说话。
“玉掌柜真是个慈母,路上见到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惦记着给孩子带回来。”严大当家奉承一句。
赵西平面露笑意,问:“找我还有事?”
“是这样,我琢磨着军队今天开拔,我们明天就跟着出关,赶在打仗之前从楼兰等国走,你觉得如何?”严大当家问。
“我不给你们拿主意,你们自己决定。”赵西平摆手,“不过有两个商队也打算明天离开,你们要是决定了,可以跟他们同行。”
“哪两个商队?能否托您约他们出来……”话音未落,门外的三人听到屋里传来高兴的叫声。
赵西平进门,就见隋良和小崽各拿件帛布外褂在身上比量,他打断他们的动作,说:“隋良,你出去一趟,给严大当家带个路,帮他找到明天要离开的两个商队。”
隋良“噢”一声,他像一只鸟似的轻快地跃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又大步跑进来。
赵西平手上也拿着一套衣裳,绢布是灰青色的,比鸭蛋壳的颜色暗些,但因着是绢布,在太阳底下,布料隐隐泛着光,颜色偏暗却不晦涩,这是他头一次见这种色的衣裳。
“爹,你帮帮我。”小崽已经脱光溜了,他赤着脚站地上,捏着盘扣说:“扣眼太紧了,扣不进去。”
赵西平蹲下,他垂眼看着儿子,盘扣系好,再扶起领子,胡乱拍一拍,垂感极好的料子顺滑地延展开。
“尺寸刚刚好,你娘的眼睛就是尺,买的时候就知道衣裳送到你手里时你能长多高。”赵西平拿起草鞋让他穿上,说:“这一身好看极了。”
“好凉快。”小崽乐滋滋地笑,他攥着光滑的袖子去摸他爹的脸,说:“是不是很凉快?”
赵西平点头,绢布是用蚕丝织成的,又薄又轻还透气,触手很是清凉。
“穿上新衣裳可不能下地摘胡豆,也不能坐在地上爬。”赵西平不放心,又交代一句。
小崽痛快点头。
隋良也换上了新衣裳,他拿起像围裙一样的布,问:“姐夫,这个是怎么穿的?”
赵西平一抬眼就看明白了,帛布轻薄也贴身,小崽年纪小倒是无所谓,隋良还是要遮一遮的。他接过两侧带绳的绢布,比划两下缠在隋良的腰上,多绕两圈,最后打个结塞进去。
隋良提了提系在围裙里的上衣,他低头看了看,迟疑地问:“这好看吗?是这样穿的吗?”
“好看。”小崽认真点头,“我怎么没有那块布?”
赵西平退后两步看一圈,隋良这一身衣裳,裤子的暗青色,上衣是淡灰色,腰上系的布是墨绿色,搭配在一起挺好看,他形容不来,反正看着就觉得舒心。
“好看。”他点头,“穿上就别脱了,衣裳上有味,你们穿个半天,晚上脱下来洗洗。”
隋良“嘿嘿”笑两声,他穿上鞋,说:“我去看看晌午做什么饭。”
“我也去。”小崽快步跟上。
“哎呦!你俩穿的什么?”洗床褥的女帮工惊讶。
隋良停下步子,他抖了抖衣裳,说:“我姐从长安给我们买回来的衣裳,绢布的,可凉快了。”
“好看,好看。”女帮工放下木盆走过来,她啧啧道:“真好看,颜色好看,样式也好看,穿着舒服吧?我看着这料子就觉得舒服。我看看,这料子是绢布的?多少钱?我也想给我儿子做一身。”
“不晓得多少钱,我姐托商队从长安带回来的。”隋良喜滋滋的。
“你去帮我问问,从长安来的商队总有这种布吧?”女帮工说,“你帮我问问价,做你这一身衣裳需要多少钱。”
隋良痛快答应,但他没立即去问,他牵着小崽在厨院里卖弄一番,得了一连声的夸赞。等到晌午客商来吃饭,他又大咧咧地站在檐下收饭钱。
“还是清瘦的小伙子穿这身衣裳好看,二掌柜穿这一身像官家的小少爷。”一个大肚子客商打量着隋良,说:“我们穿帛布衣裳就不行,活像蚂蚱披着苍蝇的皮。”
小崽故作无意地绕过来,他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直愣愣杵在客商眼前。
“你们舅甥俩的衣裳一个色啊,玉掌柜还挺上心。”客商掏出一把铜子递给隋良,说:“来两大碗凉面,多拌些酸萝卜丝。”
“我去跟翠婶婶说。”小崽大声说,试图吸引客商的注意力。
“行,劳烦小掌柜了。”
小崽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走了。
“翠婶婶,两碗凉面,多加酸萝卜丝。”小崽蔫巴着传话,他走到灶前,小声问:“阿羌姐姐,我好不好看?”
阿羌点头,“好看。你出去玩,别来我这儿,灶前可热了。”
小崽又出去晃悠,见他舅舅在跟客商说话,他也跑过去听。
“绢布的确有,不过我们不散卖,最少买一匹,一匹五百钱。”客商说。
问清价钱,隋良去传话,女帮工失望摇头,“那还是算了,粗布衣裳也挺好穿。”
隋良转身看见他姐夫在河边洗衣裳,不等他走过去,赵西平已经攥着湿衣裳过来了。
“姐夫。”
“嗯。”赵西平进屋晾衣裳,怕绢布衣裳也不能晒,他把衣裳挂在檐下。
待到天黑,赵西平洗刷干净,他穿上绢布衣裤,低头一看,他忙系上围裙一样的布,跨出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心想隋玉若是穿上这样的衣裳……
“爹——”小崽换上肚兜和短裤,见人还在发呆,他又大声喊:“爹,你在想啥?我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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