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极为悲痛, 宣布缀朝五日。
殷贵妃停灵中宫, 久未开启的中宫大?殿,终于在先皇后薨逝多?年,再次开启。
除去秦郡王, 宗亲每日进宫,命妇在移棺皇家寺庙停灵时进宫哭丧。
太子齐重渊服孝一年,身着齐衰丧夫跪在金丝楠木棺椁前, 乍然之下,经历大?喜大?悲,整个人都神思?恍惚。
他不明白,大?喜的事情,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肯定是她心生不满, 她没能当成皇后!
等他登了?基,不但会加封她为皇后,还会封她做太后。
为何她就不肯忍一忍,替自己多?想一想, 要在大?喜的时日,给自己添堵?
他再也没了?阿娘, 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除了?大?典大?朝会,齐重渊从未下跪过?, 天气尚热,殿内四处摆放着冰鉴,他浑身冰冷,膝盖更是钻心疼痛。
齐重渊身形晃动了?几下,跪在他身后的殷知?晦,忙暗自伸手托了?托,道:“殿下伤心过?度,且到庐棚暂且歇息。”
青书琴音忙上前,搀扶起齐重渊到了?庐棚歇息,他接过?青书递来的茶水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文氏怎地?没进宫?”
两人面?面?相觑,青书委婉地?道:“殿下,文娘子身份低微,不宜出现在中宫。”
齐重渊回过?神,懊恼地?放下了?茶盏。如今他是太子,一国的储君,在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待丧事过?后再琢磨她的封号。
唉,阿愚与?他一样悲痛,他还要去看陵墓,太子府的一应琐事,没空陪着他说话。
要是她在,他满腹的委屈,难受,便能悉数与?她倾倒了?。
一场秋雨之后,京城夜里便凉意浸浸。墨黑的天际,稀疏的星星闪烁,巷子里偶尔传来野猫跑过?的动静,四下无人。
浓密石榴枝覆盖下的角门?,无声无息打开,门?口立着高壮的秦谅,朝着从暗处走?来的文素素颔首致意。
门?很快关上,两人穿过?甬道到了?前院,在一颗石榴树下停下脚步,秦谅伸手招呼:“娘子请坐。”
石榴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红泥小炉上的茶壶在咕咕响动,灯笼昏昏,石榴树下灯影婆娑。
并?无人仆从小厮伺候,院子里只有两人,秦谅靠近小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文素素仰头望着石榴树,道:“这棵树的石榴果,结得真?好。多?子多?福啊。”
秦谅伸手拿茶壶的手一顿,深深看了?眼文素素,提壶斟茶,“文娘子请。”
文素素欠身道谢,秦谅抬头看向石榴树,神色颇有些?怅然。
“秦氏发迹晚,在世家权贵眼里,秦氏就是泥腿子。大?齐开国多?年,靠近皇城一带的宅子皆居满了?世家权贵。秦府的宅邸,宽敞归宽敞,就是离皇城远了?些?。这间小院一共两进,是我的祖宅,离皇宫比秦府要近。宫中忙碌,值守时,我皆在此处歇息,家母只生了?我一个独子,盼着我能替秦氏开枝散叶,便在院子里广种石榴树。院子里的石榴树,皆是家母在世时所?种。结的石榴果子多?,却都苦涩,难以下咽。家母去世得早,没能享到我的福。我留着这些?树,一是怀念家母,二是图个热闹。”
秦谅手握茶盏,叹了?口气,“子欲养而亲不待,贵妃娘娘薨逝,太子殿下悲痛欲绝,我便想起了?当年家母去世时,我是如何的难受。无论父母,子女,生离死别,皆为人间至苦。”
文素素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道:“我以前不会品茶。后来,我吃过?了?好茶,再吃劣茶时,便发现自己会品茶了?。这茶不错。”
秦谅抬眼看向文素素,片刻后道:“文娘子真?是厉害,这茶是龙凤团茶,极为稀少,已经珍藏了?上百年。”
文素素笑道:“怪不得我能品出来这是好茶。我真?是有口福,多?谢秦皇城使的大?方。”
秦谅举起杯盏,道:“从我搬进新府邸之后,这间宅子便不待客。文娘子是难得的稀客贵客,当要拿好茶招待。”
文素素吃完了?杯中茶,嫣然一笑道:“如今秦皇城使再留下上好的团茶,待百年之后,秦氏后人随手拿出来待客,就是稀世的绝顶好茶,世家传承,大?抵应当如此吧。”
秦谅沉默片刻,双目直视着文素素,缓缓道:“秦某只忠君。”
太.祖有令,不得杀皇城使。皇城使致仕后,无需担心被朝臣官员寻仇,只以后的日子,便寂寂无闻了?。
文素素手上把玩着茶盏,闻言向前一推,站起身道:“我与?秦皇城使不一样,只要忠于我之人,人各有志,叨扰了?。”
秦谅没曾想到文素素这般干脆直接,他顿了?下,道:“文娘子的野心所?图不小啊,难道就不害怕?”
文素素哦了?声,“与?守卫京城的皇城使见面?,我何惧之有?秦皇城使,我不喜讨价还价。”
夜风拂过?,吹动石榴树叶沙沙作响。
文素素就那么从容立在树下,一身深青衣衫,风卷起衣袍外角,里面?露出一截本白的孝服。
秦谅手负身后,周身气势陡盛,沉声道:“皇城使一向被称为孤臣,历经本人的手,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官员惧怕我,忌惮我,也有人诅咒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本人在京城的名号,能止小儿夜啼。”
文素素微笑着道:“我知?道。”
在暗夜中,不知?暗藏着多?少杀机,皇城使就是圣上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
秦谅毫不掩饰赞赏道:“文娘子乃是柔弱妇人,自从角门?进来,与?本人一道坐着吃茶,像是走?亲访友,极为随意自在,未曾有过?半点惧色。本人觉着很新奇,本人除了?圣上,从不与?他人往来。”
她借着茶,轻描淡写回应他不欲冒险的托词,他不挑明,她亦沉得住气,绝不先显露急迫。他表明态度,她更干脆,且比他这个浑身透着杀气的酷吏还要狂傲。
文素素轻叹一声,“那还真?是没趣啊!”
秦谅在办差中,遇到过?无数或狡猾,或狠戾,或聪明的人。
文素素却与?他们所?有人的都不同?,是他平生从未所?见。
她精通赋税账目,江南道的情形,他一清二楚,借着她的手方理得顺当。
换作他前去,他万万做不到,他一向只会杀人。
能做出这般多?的大?事,秦谅从不怀疑文素素的本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秦谅笑起来,道:“无需应酬,只管照着君王命令行事,倒也简单省事。文娘子如今不也这般,深居乌衣巷,抬手翻云覆雨。”
文素素道:“好说好说。”
秦谅愣了?下,笑容更甚,“文娘子真?是不客气。外面?风凉,娘子请屋里去坐。”
文素素说好啊,转身就向前面?走?,“我等下还有别的事,秦皇城使,请恕我不能多?留。”
秦谅诧异了?下,文素素脚步不停,转头看向他,认真?地?道:“我要去见秦王妃。”
“秦王妃?”秦谅毫不掩饰,惊讶出声。
“是,秦皇城使,我要借你的人一用。”文素素很是随意地?道。
秦谅脚步微顿,意味深长地?道:“文娘子真?是不客气。”
文素素面?不改色地?道:“我见秦王妃,是救人性命。福王福王妃的尸骨未寒,贵妃娘娘薨逝,丧事太多?了?。秦皇城使只要让我进秦王府就可以了?。”
何三?贵打探到,秦王被勒令在府中反省,府邸周围有皇城司的探子看守。
秦谅拧眉,片刻后道:“可。”
文素素颔首道谢,秦谅好奇地?道:“娘子就不怀疑,乌衣巷有皇城司的人?”
文素素嫣然一笑,道:“我又不做坏事,随便他们查探。”
秦谅失笑,“文娘子是不做坏事,只做大?事。”
到了?门?口,秦谅躬身抬手打起了?门?帘,文素素自在坦然走?了?进去。
秦谅望着自己的手,旋即自嘲一笑,神色很快恢复平静,跟着进屋。
秦王府。
夜已深了?,秦王府一半灯火通明,嬉笑声阵阵。一半黑暗安静,隐约的灯火,在窗棂上摇晃。
秦王妃枯坐在软塌上,脸色苍白,左眼充血,右手小指肿得透亮。
随嬷嬷轻手轻脚进屋,觑着秦王妃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轻声道:“珩哥儿已经睡沉了?,岚姐儿吵了?一会,乳母喂过?奶,也已经睡了?过?去。”
珩哥儿醒了?过?来,只说话口齿已经模糊,吐字不清。
秦王妃无数次求菩萨,只要珩哥儿能醒过?来,能活着就好,她已经不抱怨。
如今看来,珩哥儿变成这样,反而能护住他的性命。
随嬷嬷见秦王妃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她嘴皮张了?张,却什么都不敢说出口。
贵妃娘娘薨逝,秦王在前院与?姬妾饮酒作乐,这是在替秦王府招祸。
周王被立为太子,秦王除了?造反,已经没了?继位的可能。
树倒猢狲散,两兄弟曾如生死仇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无人能劝秦王,他如今彻底疯了?,醉酒后更是六亲不认,要不是护卫拼死拦住,秦王妃估计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
窗棂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随嬷嬷惊了?跳,忙问道:“谁?”
无人回答,随嬷嬷赶紧奔到窗棂边,打开了?一小条缝,朝外看去。
文素素立在窗棂下,朝她颔首,“随嬷嬷,是我。”
随嬷嬷跟见了?鬼一样,转动僵硬的头看向秦王妃。秦王妃也听到了?,她呆了?片刻,然后抬手猛地?捂住了?脸。小指被扯着剧痛,她无力地?垂下手:“让她进来。”
她的样子,下场,无需掩饰,掩饰不住。
随嬷嬷起身朝外走?去,文素素很快进了?暖阁,借着微光瞧着她,道:“果真?如此。”
“你千辛万苦进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秦王妃木然道。
“不算辛苦,王府建造有规制,你的院子在中轴线上。前院很热闹,府里的仆从下人应当都去瞧热闹了?。”文素素在秦王妃身边坐下来,对紧张不安的随嬷嬷道:“我同?王妃说几句话就走?。”
秦王妃对随嬷嬷点头,“她不会害我,我都这样了?,何苦深夜上门?来动手。”
随嬷嬷一步三?回头到门?口去守着了?,文素素赞道:“王妃都这般了?,反应还是很快,真?是聪明人。”
秦王妃死死盯着文素素,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文素素认真?地?道:“我来劝你别死。”
秦王妃心中悲痛,不甘,愤怒,茫然,各种情绪交错。
等齐重渊登基之后,秦王肯定活不了?。她是妇道人家,齐重渊为了?以示天子仁慈,会让她苟活下去。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所?为的便是无上权势。
曾经在脚下的通途,一下变成了?天堑。秦王妃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只余一具驱壳。那些?伤,痛。她都浑不在意了?。
她是想死,无数次想要与?福王妃那样,与?秦王同?归于尽。
可是,她有孩子,她做不到福王妃那样干脆。
秦王妃嘲讽地?道:“你还真?是,我死不死与?你有何干?你一个外室,连殷贵妃薨了?,你都没资格去哭灵,还不赶紧去替自己谋划,却跑来对我说这些?胡话。”
文素素面?不改色地?道:“我应当很快就不是外室了?。”
秦王妃神色讥讽,想要说些?什么,一下定在了?那里。
齐重渊平庸,圣上眼里只有江山社稷,他为了?平衡,殷贵妃已薨逝,就剩下太子妃一家独大?。没有根基的文素素,就是最好牵制太子妃的势力。
文素素将秦王妃的反应瞧在眼里,笑吟吟道:“所?以,我来劝你别死,反正你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一忍,以后跟着我干,如何?”
夜空中星星闪烁, 在漆黑的天幕中,泛出?微弱的光芒。
自幼时,秦王妃便喜欢仰望星空, 她斥退了随嬷嬷丫鬟们, 靠在躺椅上望着天际,任凉风吹拂。
那时徐士箴掌管徐氏的铺子, 志大才疏的他, 每天宴请吃酒, 交了一堆酒肉朋友。
隔上一段时日,家?中便要添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姨娘。阿娘是普通寻常的后宅妇人?,以夫为天, 她偶尔偷偷哭,对着徐士箴,她照样得?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秦王妃那时暗暗发誓, 她不能做阿娘那样的女子。她拼命努力,抓住时机崭露头角。一跃嫁入了皇家?。
到头来,秦王妃发现,其实她走的路,与阿娘一模一样。
甚至, 还不如阿娘。她浑身是伤,只余下苟延残喘。
文?素素问她:“你可清楚,为何?你明明有?能力,有?本事, 有?才华,你始终被困在笼子里。以前是一个小笼子, 现在是一个更华丽的笼子。铺满锦绣的路,踏上去却是如行走在瘴气中?”
因为这?不是她们该做的事啊!
因为不知谁定的规矩, 男主外女主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只能顺从,跟从啊!
秦王妃听得?都想发笑,文?素素也笑,她极少笑,秦王妃没见过。上次见到她,她不大说话,一直在聆听,偶尔沉思,那张脸始终清冷平静。
这?一笑,秦王妃看得?有?些呆怔,文?素素五官生得?柔媚,这?一笑,让秦王妃忘记了她的长相,想到在桑园塔上,曾见过秋日疏朗的天际。
“你不甘心??哦,你甘不甘心?都已无?用,你别?无?选择。”
“别?生气,我不是来落井下石。以后,我可能也会落到如你一样的境地?,但至少,我现在还有?路可走。”
“我在驱除瘴气,你要不要来?”
来不来?
秦王妃心?里一清二楚,文?素素与她是一路人?,野心?勃勃,并不是要真正救她,而是要用她。
如果是为了救她,秦王妃反而看不起文?素素。心?软善良是品行高贵,成?大事者,帝王将相从不是以德服人?。
秦王妃问她:“你不怕死?”
文?素素笑了,“神经病,谁想死。所以我尽量不死,让别?人?死。”
这?就够了,让别?人?死,好过自己死。
前院的丝乐管弦隐隐传来,星空依旧。
秦王妃捞起身旁的酒坛,酒水倾泻,她仰头痛饮,将酒坛投掷在地?,豪迈地?拭去酒渍与泪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醉过无?数次,却从无?做过清梦。以后,她不会再醉了。
“随嬷嬷。”秦王妃喊。
随嬷嬷从耳房中小跑着上前,望着秦王妃浑身泛发出?来的生机,不由得?湿了眼眶。
秦王妃吩咐道:“收拾一下院子,将喜气的张贴都揭掉。准备孝服,虽不能出?去,礼数不能费,就在府里替贵妃娘娘服孝。”
随嬷嬷连连应了,犹豫了下,问道:“前院王爷那边?”
秦王妃转身往屋子里走去,“王爷是圣上的亲儿子,他可以没规矩,我却不能没规矩。”
随嬷嬷心?道也是,秦王再闹腾,圣上顶多申斥他几句。从亲王降成?郡王,照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要是换成?秦王妃,一顶小轿送进皇庙修行,悄无?声息就没了。
乌衣巷的门楣前的灯笼,换成?了白灯笼,悬挂白皤。
文?素素没再出?门,铺子庄子的一应事务,暂时交由许梨花接手。
在这?之前,文?素素将铺子庄子都早已理顺,各种?制度规矩下,她起初做得?有?些手忙脚乱。
掌柜庄头们拿了丰厚的红利,家?里的妇人?娘子们又得?了差使,真正得?了不少的好处。
齐重渊一旦登基,太子府的铺子庄子,便会并入少府,变成?皇帝私有?的的内藏库。变动以后,恐再无?这?般的好机会,皆都配合得?很,加上文?素素在一旁指点,许梨花也就很快上了手。
何?三贵最近差使当得?好,在皇城司升任了管骡马的管事。瘦猴子前去了京畿营做随军郎中,在军营中身份最低,做些跑腿送药的粗活累活。
冬日来临时,殷贵妃的丧事总算告一段落。
圣上身子愈发不好,下旨改由太子齐重渊监国。太子身为储君,身份尊贵,重孝不合乎礼制规矩。念其至纯至孝,齐衰不仗期,服丧三月。
不知为何?,圣上并未让齐重渊搬进东宫,仍暂居现今的府邸。
这?天天气阴沉,到了午后,细碎的雪花飘落,今年冬日的初雪来临了。
李三娘掀开?门帘,带着寒风卷入,道:“娘子,青书来了。”
文?素素从文?书堆中抬起头,看了下滴漏,诧异了下,道:“请他进来。”
李三娘很快领着青书进屋,文?素素打量过去,近三个月未见,他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
文?素素忙对见礼的青书摆手,“快坐,三娘,你去煮一碗甜汤来。”
李三娘倒了茶,便去了灶房。青书道了谢,在椅子里坐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还是娘子这?里舒服。”
文?素素问道:“你若是不急着去回去当差,就去你们的屋子去睡一觉。屋子一直给?你们留着,进屋就能歇息。”
青书无?比怀念那间舒适的屋子,只是现在他身为齐重渊身边的统领内侍,已经脱不开?身,苦笑着拱手道谢,“娘子有?心?了,我领了殿下的旨意,前来传句话,便要回去当差。”
文?素素道:“那好,我就不耽误你的功夫了。”
青书道:“娘子,殿下吩咐我来让娘子准备一下,五日后恰是黄道吉日,娘子好搬进太子府。太子妃已经得?了吩咐,将娘子住的院子收拾好,娘子无?需担心?。”
说过了齐重渊的吩咐,青书顿了下,道:“殿下要求院子得?宽敞,离前院近,屋子布置得?讲究雅致,景致好。合乎殿下要求的院子,一是太子妃居住的菡萏院,其余便是李娘子住的兰草院,张娘子住的藕荷院。”
柔嘉贵妃薨逝得?突然,太子后院因皇太孙被册封,太子妃跟着一道册封,其余太子的姬妾,都尚未有?礼部正式的册封。
太子的姬妾除了太子妃之外,底下设置良绨两人?,良媛六人?,承徵十人?,昭训奉仪数二十人?,其余无?品级的不计入其内。
李氏张氏皆为侧妃,青书不变以原来的封号称呼,全都以娘子代称。李氏先前生的筕姐儿生病早夭,又生了个女儿,张氏则生了齐重渊的次子。两人?都是太子府的老人?,品级高,生养有?功。
齐重渊不管不顾,只管发话为难人?,太子妃定会生气。
青书道:“太子妃称娘子深得?殿下看中,伺候殿下有?功,是该住最好的院子。李娘子张娘子身子都弱,哥儿姐儿还小,搬动起来恐不方便。不若她搬去空置的院子居住,菡萏院让给?娘子。皇太孙以前年幼时,曾住在菡萏院的西跨院,平时下学回后院请过安,皆在西跨院学习,玩耍。东跨院住着福姐儿。”
菡萏院是太子妃与皇太孙所居的正院,要是让给?她,太子府等于一个小朝廷,无?人?敢弹劾太子,文?素素一个祸水的骂名跑不了。
以前齐重渊尚是亲王时,周王妃将底下的姬妾管得?服服帖帖。如今情?形不同以往,齐重渊登基之后,她们都成?了后妃,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有?先太子齐重渊在先,她们要是生个儿子,不敢争,也敢想一想。
太子妃这?一手,不但挑起了前朝对她的反对,还让后宫的姬妾恨上了她。
齐重渊只能考虑眼前的麻烦,再多一层,他就会烦躁,肯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青书偷瞄了眼文?素素,道:“殿下本已经应了,被殷詹事劝住,说是太子妃在菡萏院住着这?些年,不宜兴师动众。太子府东侧靠近湖边的望湖院,殿下在夏日时,常喜欢那边去小歇见客,如今空置着,不如让娘子住进去。殿下答应了,让娘子住进望湖院。”
殷知晦岂能看不出?太子妃的用意,他是君子,不会明指出?来。
太子妃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她们如今已并非盟友,而是成?了对手,劲敌。在权势富贵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氏的儿子还不满一岁,怕养不活,连名字都没正式取,瑞哥儿已经大了,早已被立为皇太孙,要忌惮防备还为时过早。
其他的姬妾,连八字都没一撇,太子妃更无?需在意,她们要与之争抢之人?,也应当是文?素素这?个闯入的靶子。
太子妃熟悉文?素素,后宅的姬妾,她聪明得?很,清楚谁是对手。
文?素素从来不是君子,她都记下了。
青书望着文?素素平静的神色,再说了一件事:“娘子,李娘子生产时,生了月子病,好不容易熬了过来,进宫哭完灵,一下病倒了,药已经不大喂得?进去。郑太医正称,估计就这?几日的事了。”
他特意道出?李氏的情?形,无?非是在提醒文?素素,张氏一个良绨跑不了,要是李氏没了,便空出?了一个良绨的位置。
文?素素默然,颔首以示谢意,道:“青书,我有?件事要拖你帮忙。乌衣巷这?边的仆从,孙福夫妻与陈厨娘并两个粗使婆子跟着我进府,余下的三个粗使婆子留在乌衣巷看护宅子。孙福是外男,他们夫妻不好分开?,他车赶得?还可,你将他安排到太子府的规矩森严,他们都不懂,你可能帮我寻几个可靠忠厚的人?到望湖院,顺道教教李三娘规矩。”
听起来是麻烦,实则给?了青书好处,让他能拿去施恩。
毕竟文?素素大名鼎鼎,府里定有?无?数人?盼着能进望湖院伺候。
太子妃掌管着后宅中馈,府里成?百上千的仆从,她做不到铁桶一般,上下齐心?。
青书的倾向已经很明显,望湖院的人?,文?素素借着他的手好生理一理。
吃过甜汤漱过口,青书急匆匆离开?了。
文?素素无?甚可收拾的东西,家?什?都留在乌衣巷,只一些细软衣衫,装了不到三个箱笼。
搬离之前,温先生蔺先生问川等人?都陆陆续续来过,给?她践行,道喜。
他们送的礼,文?素素不管轻重,全都收下了,并未回礼。
若是回礼,就太客气生份了,文?素素不会与他们生份客气。
殷知晦也拖喜雨带来了份厚礼,他的礼比较扎实,是两钱袋装得?满满当当的钱。一袋是打成?葫芦的金锞子,一袋是打成?豆荚的银锞子,
这?两袋金银锞子,是方便她以后好打赏用。
钱袋沉甸甸,文?素素以前缺,现在她却不缺。
秦王妃悄然给?她送了一匣子金银锞子,足足是殷知晦送来的五倍还不止。不过,文?素素还是笑纳了。
方三太太也让许梨花转交了一匣子的金银头面,不贵重,但精巧,用来赏赐孩童,低份位的姬妾最为合适不过。
搬离乌衣巷这?日,初雪已经融化,太阳明晃晃照着,天气晴好,真是个黄道吉日。
马车一行缓缓驶离乌衣巷,李三娘一言不发坐在杌子上,紧绷着神情?,脸上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文?素素眉眼淡定,马车驶出?巷子,她从未回头。
乌衣巷并无?令人?怀念之处,她从不怀念过去,只习惯坚定向前看。
马车在后巷的角门停下,文?素素下了马车,青书并一个看上去利索的中年仆妇,几个粗使仆从等在那里,两人?上前见礼。
青书指着仆妇道:“娘子,这?是杨嬷嬷,以前在针线房当差,以后就到望湖院伺候娘子了。”
杨嬷嬷便是青书替她选的人?,文?素素见她有?些拘谨,温和地?颔首,“有?劳杨嬷嬷了。”
杨嬷嬷道不敢,忙招呼粗使仆从上前帮着李三娘搬动行囊,再看到文?素素只有?三个箱笼时,她顿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寻常。
李三娘怀里抱着两个红木匣子,杨嬷嬷扫了一眼,略微迟疑,便退到了一边。
文?素素不动声色瞧着,青书侧身在前领路,低声道:“殿下吩咐我留下等着娘子,让娘子回望湖院好生歇息,殿下晚间来找娘子。我先领娘子去拜见太子妃。”
进府是要先拜见太子妃,齐重渊肯定考虑不到这?点,是青书在提醒她。
青书飞快瞄了眼文?素素,歉意地?道:“殿兰草院那边的李娘子,早间已经昏迷,太医已经扎了好几次针,都没能醒过来,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文?素素她进府,李氏断气。这?个黄道吉日,看来不那么吉利。
世人?都喜欢各种?离奇的八卦消息,要是传出?去,能说的故事就多了啊!
杨嬷嬷领着李三娘前往望湖院放置行囊, 文素素跟着青书到竹苑给太子妃请安。
天气寒冷,夹道上斜伸出来的树枝已光秃秃,白墙青瓦, 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仆从看到他们一行过来, 有青书在,不敢直视打量, 欠身让到一边, 待他们经过之后, 方在背后悄声议论。
文素素目不斜视经过,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她更是充耳不闻。
青书脸色却不那么好, 他猛然?回头,神?色冰冷扫过去,厉声道:“规矩呢, 敢在这里嚼舌根!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仆从忌惮青书,顿时噤若寒蝉。
青书冷冷望着他们片刻,鼻中发出重重的哼声,方回转头,迎上文素素含笑的目光, 脸上的凶狠一下?退去,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让娘子见笑了。这些人胆子大得很,要是不凶一些,他们不会?害怕。”
文素素听?着青书的解释, 只微笑着说是,“多谢青书。”
她并?不挑破, 太子妃掌管中馈,她一向?御下?严厉, 仆从敢这般无礼,当面议论人,乃是闻上意而行事罢了。
竹苑宽敞安静,仆从身着青色绸衫,进退有度秩序井然?,候着数十位请示回差的管事仆妇们。
见到青书前来,小丫鬟飞快前去传话了,一个腰系绿色丝涤,精明模样?的丫鬟从屋内掀帘走出来,抬眼略微看了眼文素素,客气地?道:“请稍后,待我进去回禀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