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方老夫人嫁给秦谅时, 圣上尚只是皇子,秦谅是其皇子府的护卫首领。两人都是小?门小?户之家,家境不算富裕。方老夫人要侍奉年老的公婆, 后来又亲自养育儿女, 年轻时舞刀弄枪的爱好?,被生活琐碎的事情全占了去、
圣上登基, 秦谅一飞升天, 执掌皇城司。妻随夫贵。她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府里仆从成群,便?重新捡起了年轻时喜欢的长枪。
可惜的是,岁月不饶人, 刚舞动了几下,便?扭伤了脚,在床榻上躺了近半年。后来, 方老夫人便?再也没碰过长枪。
上了年岁之后,觉一天比一天少。午间方老夫人总要眯上小半个时辰,不然便?怏怏没精神。
王嬷嬷平时会陪着方老夫人眯上一小?会,她刚在耳房里躺下没多时,便?听?到暖阁里有了动静。王嬷嬷赶紧起身, 来到暖阁一瞧,方老夫人已经坐起了身,靠在软囊上发呆。
“老夫人,可是换了地方睡不着?”王嬷嬷摸了下暖釜, 里面的水还温着,倒了一盏奉上。
方老夫人接过水, 对着王嬷嬷递来的痰盂漱了口?,道:“等?下客人来了, 我还在睡觉,让人瞧去,便?是秦府失了礼数。”
王嬷嬷放下痰盂,掖着方老夫人身后的软囊,说笑道:“先前方三太太还在抱怨,心疼老夫人舟车劳顿,哪怕是要见文氏,当好?生歇一晚再说。”
方三太太是方老夫人娘家侄女,嫁给了她的幼子秦三郎。
秦家大郎秦邡在京畿营做武将,二郎秦邦三郎秦郅皆在在皇城司当差。秦郅只知吃喝玩乐,乃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方三太太愚钝天真,夫妻俩倒也般配。
方老夫人听?到方三太太便?蹙紧了眉头,后悔当年她的一时心软,不该答应娘家弟弟的说亲。
两个没出息的凑做了堆,待他们夫妻百年之后,虽说还有两个兄长,到底隔了一层。他们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哪能如爹娘一般,全心全意替他们筹划。
方老夫人道:“你去将阿荷与老三都给我叫来。”
王嬷嬷应下,前去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夫妻叫了来。两人都还半梦半醒,秦郅在方老夫人身前坐下,还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嘟囔着道:“阿娘怎地这般早就起了身?”
方老夫人打量着他们,只看得眼疼,对王嬷嬷道:“去打凉水来,让他们醒醒神!”
方三太太一个激灵醒了,秦三郎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歪歪扭扭站起身,抖动双臂跟跳蚤一样跳动,跃跃欲试道:“阿娘,打甚凉水,外面在下雨,秋雨凉得很,待我去雨中?奔走?一圈,保管马上就清醒了。”
方老太太对着惫懒的秦郅,冷笑一声,朝他招手道:“你且过来。”
秦郅平时与方老夫人斗智斗勇,一见她的模样就知道没好?事,蹭地往后跳了一步,笑嘻嘻地道:“阿娘又要揍我,我才不会上当。”
儿女都是债,这辈子,秦郅就是来讨债的。方老夫人使劲将胸口?的那团火压了下去,对方三太太道:“等?下客人了来了,你只管照着我眼色行?事,没我允许,不许擅作主?张!”
方三太太说是,方老夫人既是婆母,又是姑母,她便?随意了些,道:“不让我说话,阿娘,那我干脆不见了,岂不是更好??”
秦郅跟着点头说是是是,“阿荷见不见她有甚紧要,都同是妇人,又看不出个美丑。”
方老夫人脸色陡然一沉,厉声道:“老三。你给我坐好?,再嬉皮笑脸,我便?让你尝尝长枪的滋味!”
长枪方老夫人是耍不动了,但她会吩咐孔武有力的婆子,拿起长枪追着他揍。他跑得快,方老夫人在一边指挥,让婆子拿枪头去戳他。自从有次他的屁股被戳出血,坐都没法子坐,只要方老夫人提到长枪,秦郅屁股便?会跟着一紧,赶忙老实?坐了下来。
“老三,你在皇城司当差,跟在文娘子身边的许氏,她刚成亲,夫君何三贵也在皇城司当差,做些伺候骡马的活。你与何三贵就算得上同仁,许氏就交给阿荷去招待,切记要客气,要是眼镜长在头顶,看我不薄了你的皮!”
方三太太从未见到方老夫人这般严厉过,不禁头皮发麻,忙看向秦郅,他讪讪笑道:“阿娘,不过一个外室,那何三贵在皇城司伺候骡马的事,我听?阿爹说过。伺候骡马的差使,又脏又臭,在皇城司最最末等?,阿娘将何三贵看得这般高,实?属太过了。”
方老夫人冷冷地道:“没有你阿爹,你连伺候骡马的差使都得不到。如今圣上年岁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城使乃是天子亲信,待你阿爹从皇城使的位置下来,秦氏就到此?为止!”
秦谅要他们几兄弟上进时,话语间的意思也莫过如此?。秦谅忠君,从不与皇子重臣们结交,一旦新帝继位,显赫的秦氏,就得没落了。
大儿媳妇最近身子不好?,咳嗽得厉害,出不了门。二儿媳妇生了女儿,尚未出月子,也没办法前来。
方老夫人听?到文素素出城到了庄子,无奈之下,只能急匆匆将方三太太带来了。
秦郅最近被秦谅勒令拘在府里,不许出门去吃酒玩乐。方老夫人怕离开之后,府里的仆从看不住他,便?将他也一起捎带上,免得他出去惹祸。
秦谅对圣上身边的一些事情,就是方老夫人也闭口?不谈。方老夫人不怪他,嘴不严实?,就做不了这个位置。
秦谅拘住秦郅,方老夫人便?大致猜到,宫里的形势不大好?了。
方老夫人并非对外面局势一窍不通的后宅妇人,三个年长的亲王,福王惨死,秦王与周王,两兄弟半斤八两。
圣上这些年都未曾立储。未必没有打着能多活几年,待到四皇子五皇子长大,看他们兄弟是否可造之材的心思。只这人算不如天算,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秦王周王虽资质平平,历朝历代庸碌之君数不清,身边有大臣辅佐,大齐倒也能太太平平。
两人你来我往,差不多都打成了平手。自从周王去江南道办了趟差使,回到京城之后,局势便?逐渐扭转。
方老夫人与周王妃只是见面打招呼寒暄,碍于秦谅的身份,并无深交。
人分远近亲疏,首先想着的便?是亲信,亲族。
周王妃娘家薛氏族人众多,薛恽与秦郅一样没出息,这些皆不打紧,只要身份尊贵,有了权势,就是根朽木,也能当栋梁。
周王的外家卫国公府就更无需考虑,卫国公府虽一分为二,卫国公夫人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殷贵妃出了气,关系逐渐在缓和,以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方老夫人便?盯上了文素素。
乌衣巷名声响亮,京城无人不知。方老夫人自是知晓文素素的大名,上次元宵节特?意前去与她打了个照面。文素素只跟在周王妃身后,温柔恭顺与她们见礼,看似并无出挑之处。
只是,方老夫人却不这般想,要是在元宵节时,文素素仗着齐重渊的宠爱,张扬逞强,主?动与她们攀附结交,那才是真蠢,殷贵妃绝对容不下她。
跟聪明?人打交道最省心省力,尤其文素素还是无任何背景靠山的聪明?人。
方老夫人将秦郅方三太太声色俱厉叮嘱了好?一通,起身收拾穿戴好?,小?丫鬟进来回禀,文素素到了。
“快随我去花厅。”方老夫人叫上肃立等?候的方三太太,加快步伐到了花厅。
王嬷嬷打起了门帘,方老夫人走?到门前,脚步一顿,若有所思了下,转身等?候在了廊檐下。
方三太太本?来跟着欲进屋,见方老夫人居然亲自等?候,她眼睛一下瞪圆了。
王嬷嬷反应极快,她已经放下了门帘,留下小?的去迎一迎的话,大步朝外走?了去。
方老夫人冷眼扫来,方三太太回过神,赶忙到她身后站定。方老夫人脸色一沉,伸手扯过她一推,“你也去,跑快点!”
方三太太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嘟了嘟嘴,小?跑了起来。
唉,跑就跑吧,瞧方老夫人的阵仗,这是来了顶顶尊贵的贵客。要是被她得罪了,说不定,她的屁股也会被长枪戳个血窟窿!
文素素在半道被疾步赶来的王嬷嬷迎上,她脸上堆满了笑,远远就曲膝见礼,“文娘子,许娘子,李娘子。”
带着李三娘一起被王嬷嬷客气招呼了进去,“老夫人在门前盼着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实?在等?不及了,让我与三太太一起出来迎一迎。”
方三太太微微喘着气,胡乱曲膝见礼,打量了文素素一眼,慌忙移开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抓着许梨花的手,夸张笑道:“是许娘子吧,我夫君与你夫君都在皇城司当差,他们是同仁了,我们早就该认识认识,呵呵,庄子宽敞,我带你到处走?动走?动。”
王嬷嬷笑容不变,暗自拉了下方三太太,侧身迎着文素素,“娘子,我们先去见老夫人。”
文素素视线不动声色在她们身上扫过,方三太太僵硬携着同样僵硬的许梨花站在那里,她笑着颔首道谢,“三太太嬷嬷客气了。”
方三太太听?王嬷嬷这般说,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懊恼地放开手,讪讪请许梨花前去花厅。
许梨花对着方三太太的热情,一时有些难以适从,见文素素神色从容与王嬷嬷走?在了前面,便?跟了上去。
王嬷嬷走?在最前面,文素素不远不近跟着,方三太太耷拉着头与许梨花紧随其后,李三娘走?在了最后面。
方老夫人一看便?知道,方三太太又犯错了。她心底叹息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文素素见方老夫人迎出了几步,她停下来曲膝遥遥见礼,大步迎了上前。
“哎哟,真是巧,在庄子遇到了娘子。”方老夫人携着文素素的手,眼神慈爱上下打量着她,“娘子真是生得好?看,我只生了几个淘气的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要是我女儿能生得如娘子这般,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秦谅膝下的两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方老夫人这般说,实?在是给了文素素天大的脸面。
对比着方三太太别扭的热情,文素素暗自抬了抬眉毛,笑盈盈道:“说实?话,我身份低微,并不敢高攀。听?到老夫人这般说,就给我胆子了,想着我要是有老夫人这样的阿娘,我真是掉进福窝了。”
方老夫人哈哈笑起来,“是我占了娘子的便?宜。”她再看向许梨花,温和地朝她笑着,“许娘子真是浑身气派,江南道人杰地灵,尽出些风流人物,真是名不虚传。”
许梨花学着文素素那样谦虚,方老夫人携着文素素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忙道:“哎哟,瞧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进屋去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方老夫人拉着文素素随她一道坐在了塌上,许梨花坐在左下首,方三太太坐在右下手。
王嬷嬷领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几人吃着说起了庄子里的景致,果蔬作坊等?闲话。过了一阵,方老夫人对方三太太道:“你领着许娘子去作坊里瞧瞧,许娘子师从文娘子,你可要虚心请教?,这可是大好?的学习机会。”
方三太太枯坐在那里,听?着方老夫人与文素素言笑晏晏说话,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正?无聊时,听?到方老夫人的吩咐,立刻蹭地站起身,对着许梨花道:“许娘子请。”
许梨花被方三太太的举动惊了跳,原本?来时的满身紧张,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出发前文素素安慰她时说得极是,不要紧张,贵人也是人,与她们一样,生着鼻子眼睛。
方三太太领着许梨花出去了,方老夫人拍了拍文素素的手,叹道:“不瞒娘子,我这老三与老三媳妇都没甚出息,好?在他们秉性善良,说话直来直去,没那般多的花花肠子,勉强算是一些安慰。”
文素素笑道:“三太太爽利,不拘小?节,与梨花定会性情相投。”
方老夫人顿了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出身武官之家,文臣向来看不起武将,我也不喜繁琐的规矩,规矩上学得一塌糊涂。以前去赴宴吃酒席,常被背地里嘲笑没规矩。我反正?没听?见,也就随她们去。要是她们敢当着我的面说,照着我的脾气,得一拳打碎她们的牙!”
文素素笑道:“老夫人身子硬朗,爽朗英气,我瞧着,现在的年轻妇人,也绝不是老夫人的对手。”
方老夫人笑容浓浓,道:“老头子领了皇城司的差使之后,我的规矩就突然变好?了,无人再提。”
文素素轻点着头,道:“皇城司的确威风。”
方老夫人笑,话锋一转,与她说起了京城的热闹。
两人说得很是投契,屋子里方老夫人的笑声不断。有小?丫鬟在门外探进头,王嬷嬷见状忙上前问道:“怎地了?”
小?丫鬟低声说了,王嬷嬷神色一凛,赶紧走?到方老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句。
方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对文素素道了句稍等?,随着王嬷嬷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方老夫人满脸喜色回来了,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让王嬷嬷守在了门口?,在文素素身边坐下,将她的手紧紧拽住了。
文素素对着方老夫人浓得化不开的热情,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面上却不显,含笑瞪着她开口?。
方老夫人慈爱地打量了文素素好?一阵,道:“照说这些话,不该我说给娘子知晓。只娘子估计得马上回京去,怕娘子匆忙,我就先透露一二。”
方老夫人说了京城圣上的旨意,慈爱无比地道:“给娘子道喜了,娘子真是苦尽甘来了啊!”
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终于定了,文素素的确高兴。
除了储君之位,方老夫人的态度,殷贵妃的封号,又是另外一桩喜事。
文素素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对方老夫人的恭喜颔首道谢,凝望着她,微笑道:“有件事要劳烦老夫人,我想见见秦皇城使。”
方老夫人怔在了那里,文素素脸上的笑容不变,轻声道:“老夫人去同秦皇城使说一声,他在皇城使的位置上做得不过五十出头,还远没到致仕的年岁。”
方老夫人呼吸微窒,心止不住地砰砰跳。
皇城司卫戊京城,执掌宫禁,宿卫,刺探消息。
文素素要插手皇城司,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胆,野心还要大!
傍晚时?雨停了?, 太?阳冒出?头,天际仿佛颜料倾倒,五颜六色澎湃得令人心悸。
方老夫人送走文素素, 就一直站在廊檐下, 安静地一言不发,望着眼前的天。
王嬷嬷斥退了?丫鬟仆妇, 连秦郅方三太太都劝了回去, 她亲自立在身后守着。
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王嬷嬷伺候方老夫人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神情。
“老王。”方老夫人开了?口,声?音低沉暗哑, 带着几分颤意。
王嬷嬷忙应了?声?,躬身上前听令,方老夫人又不做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盯着文素素的行踪,安排方三太?太?与许梨花套近乎,想要?做其背后的势力。
这份送上门的热情,文素素不仅悉数笑纳,狮子?大开口, 甚至要?得更多。
她要?秦氏,要?皇城司。
等到齐重渊继位之后,皇城使定会换人,秦谅就没了?用处。
文素素轻描淡写说, 秦谅还正?当盛年,致仕为时?过早。
皇城使是?天子?近臣, 天子?以性命安危托付,远胜政事?堂的宰相, 甚至比亲生儿子?都能?得信任。
她能?让秦谅继续留任皇城司!
她洒下这般大的诱饵,秦氏要?何以为报?
秦谅不上钩,文素素定会马上选其他人。泼天的富贵,刀山火海都不缺人前赴后继!
方老夫人抬手抚着乱跳的胸口,这件事?,她得亲自与秦谅说,关系到阖家全族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她绝不能?假以他人之口!
决断已下,方老夫人便不再犹豫,果断地道:“时?辰不早了?,去安排饭食,明日早些出?发回京。”
马车悠悠,行驶在田间小径上。车窗帘半卷,带着凉意的风拂面,果子?的香甜,泥土雨水的气息,浸入鼻尖。
许梨花抬手试了?试风,文素素穿得单薄,只着一件深青襦裙,担心她着凉,关心道:“老大,我将?车帘放下来吧,风太?凉。”
文素素道无妨,“我不冷。”
许梨花便不再劝,斟酌了?下,小声?道:“老大,我先前被方三太?太?领着到处走动,方三太?太?她.....”
文素素看过去,许梨花讪笑了?下,道:“热情得让人尴尬。”
“以后你要?习惯这样。”文素素道。
许梨花并不知京城的事?情,文素素简要?提了?几句,“以后会有无数的人奉承你,想要?攀上你这份关系。”她再看向呆怔住的李三娘,“你,孙福皆如此。”
文素素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有关人员安排的问题,她早就已经考虑过。
从茂苑县一路跟着她来的三人,作为她的亲信心腹,她自然会安排好。
瘦猴子?前去京畿营做随军的郎中?,他那点治病的本事?,就可以派上大用场,她要?逐步将?京畿营掌控在手。
何三贵在皇城司的位置可以升一升,做皇城使,他的威信还不够。若是?她的地位能?稳步上升,他的威信,也就能?跟着稳步上升。
皇城司的权势,绝对不能?旁落,就是?殷知晦都不行。
殷知晦太?过君子?,卫国公府她也想借来用一用,只是?不能?将?真正?卫戊京城的兵权交到他们手上。
秦谅是?文素素的第一选择,文素素要?借他替何三贵占着位置,替他以后接任铺路。如果他不愿意,文素素还有人选,她会推举青书。
至于许梨花,文素素打算让她接手铺子?庄子?的管事?,钱财在权面前不重要?,但文素素不会将?钱财拱手让出?去,给对手机会。
李三娘继续跟着她,其他伺候的人,文素素另有打算。
孙福不算顶聪明,但他忠厚,这点已足够。
周王府变成了?太?子?府,车马出?行仪仗不同以往。圣上旨意来得突然,礼部匆匆忙忙,一时?难以凑齐各种规制的车马仪仗。
以前的周王妃,现在的太?子?妃以前掌管王府中?馈,现在规制一变,太?子?的依仗,她就管不着了?,孙福正?好可以到门房的车马处当差。
这些计划,文素素在现有情形下,绝大概率能?做到之事?。
面对惊喜交加的两人,文素素神色一如从前,不咸不淡地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沉着冷静。嘴绝不可以快过脑子?,控制不住时?,就咬自己的舌尖,提醒自己别冲动。要?是?做不到,就对不住了?。”
许梨花抬手捂住滚烫的脸,手上的冰凉,让她稍许冷静了?些。
无数次曾经想过,要?是?齐重渊成了?储君,文素素定会有大好的前程,她跟着一飞冲天了?!
如今心想事?成,许梨花按照文素素以前所教,深深呼吸,铿锵有力道:“老大,我不敢十成十保证自己能?做好,只是?我定会舍了?命去做!老大,我就是?个穷得衣不蔽体,被卖出?去的妾.....”
李三娘反倒比许梨花要?冷静些,她拍着许梨花的肩膀,宽慰她道:“梨花,都说英雄莫问出?处,我与老孙都是?流民,为了?活命一样自卖自身,哪曾想遇到了?娘子?,这人的造化,谁能?说得清。”
许梨花笑着眨回了?泪,道:“这造化,都是?老大给的,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茂苑县那个黑漆漆,无路可走的雨夜,他们前往瘦猴子?家,混个地方落脚,在想以后的路。
就是?那一晚,瘦猴子?的决定,让他们三人从此走上了?通天之道。
许梨花已经想不起那时?候的心境,但她清楚记得,她当时?的不安与犹豫。
文素素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典妻,顶多被富翁看上去做妾,他们跟着勉强混口饭吃。
文素素现在依旧是?身份暧昧的外室,但能?坐镇后方,翻云覆雨,让她能?与男人一样去做事?。
许梨花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老大,王爷成了?太?子?,老大可要?回到太?子?府去?”
文素素道:“会,应当这两日就会搬进去,所以我们要?早起回京,争取在城门开时?就入城。”
许梨花愣了?下,道:“老大进了?太?子?府,应当有诰封吧?周王妃定是?太?子?妃,老大会是?什么品级封号?”
文素素摇头,“我不知道,且到时?候看吧。”
殷贵妃没被封后,而是?赐号“柔嘉”。
要?不是?圣上对先皇后深情不渝,要?不就是?圣上要?遏制外戚。
文素素认为,帝王情爱的可信度,还是?低于圣上对江山社稷的看重。
齐重渊的能?力,圣上定也是?清楚,被逼无奈立其为储君。
主弱臣强,殷贵妃娘家有殷知晦,太?子?妃有薛氏,虽然薛氏的族人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圣上立了?瑞哥儿为皇太?孙。
皇太?孙在手,太?子?妃与殷贵妃就能?争一争,算是?平衡前朝后宫的势力。
对于自己,文素素一点都不担心。对比殷贵妃与太?子?妃,她才是?全无背景势力,最适合被圣上递出?去当做利刃之人。
要?是?真成了?利刃,文素素就太?愉快不过了?。
秦王被降为郡王,秦王妃不知如何了?。
文素素一路沉思,马车到了?庄子?前,瘦猴子?正?好从马上滚落下来。
瞧着他笑得裂到脑后的嘴,乱糟糟的头发与浑身是?泥的衣衫,文素素缓缓笑了?。
花楼的消息真是?灵通,只比皇城司慢了?一步!
文素素朝瘦猴子?点头,“你随我进来,我有些事?情同你说。”
瘦猴子?清脆地哎了?一声?,将?缰绳扔给孙福,搂紧衣衫小跑着跟了?进去。
庆兴宫。
天一点点黑下来,罗嬷嬷守在暖阁门口,焦急万分地朝里面张望打量。
暖阁里黑漆漆一片,无声?无息,像是?黑暗中?张大的血盆大口,要?将?人吞没。
从圣上旨意下来之后,殷贵妃便斥退了?宫人,独自躺在了?软塌上,无声?无息。
殷贵妃病越来越重,罗嬷嬷忧心不已,生怕她一口气没能?上来。
齐重渊被立为太?子?,照说殷贵妃该高?兴才是?。可是?,罗嬷嬷也清楚,齐重渊被立为了?太?子?,她这个太?子?生母,执掌后宫多年的贵妃,仍然只是?个贵妃。
先皇后已经薨逝多年,殷贵妃兢兢业业执掌后宫,又诞下了?太?子?。功劳苦劳皆有,却没能?被封后。
虽说齐重渊登基之后,定会封殷贵妃为太?后娘娘,添加皇后封号。这份尊荣来得太?迟,究竟不同了?。
换作是?她自己,这份屈辱也忍不下去。
罗嬷嬷暗自抱怨:“太?子?也是?,竟然没来庆兴宫瞧瞧娘娘,同娘娘说说话?。”
再转念一想,齐重渊肯定是?满心欢喜,对着他的喜悦,殷贵妃便更加难过了?。
罗嬷嬷不敢擅自进屋,在屋外急得打转。殷贵妃始终得了?封号,雷霆雨露皆君恩,她该是?喜气洋洋谢恩。
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对圣上的不满。圣上并非心胸宽广之人,要?是?被他得知的话?,就得下旨降罪了?。
罗嬷嬷鼓足勇气,正?要?进屋,听到屋内殷贵妃气若游丝道:“进来。”
罗嬷嬷长长舒了?口气,忙掀帘进屋,“娘娘,可要?老奴点灯。”
殷贵妃:“嗯,都点起来,全部灯都点起来,要?张灯结彩。”
罗嬷嬷的鼻子?莫名?酸楚,这份张灯结彩,充满了?血泪。
随着灯盏逐渐亮起,庆兴宫变得灯火通明,殷贵妃的脸色,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蜡黄枯槁的脸,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她的双目亦一样赤红,泛出?炙热的光芒。
罗嬷嬷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难受得想哭。踟蹰上前,轻轻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殷贵妃搀扶着坐好,嘴一张,便是?哽咽。
殷贵妃在软囊上靠着,深深喘息了?几口气,笑着道:“你哭甚,是?好事?呢。大好的事?情。我儿是?太?子?了?。”
罗嬷嬷忙抹去了?眼泪,挤出?笑脸道喜:“王爷成了?太?子?,给娘娘道喜了?。”
殷贵妃说是?啊,“这是?大喜事?。你去,取些银子?出?来,庆兴宫人人有赏!”
既然是?君恩,她就得全部承受,欢天喜地的接受。
如履薄冰走到今日,她也不是?为了?情情爱爱。
他凉薄,自私,对先皇后看似深情,先太?子?去世后,先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在京城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人提起。
对卫国公府也一样,他百般打压。殷氏只出?了?个殷知晦,因为他善良,忠诚,能?放心用他。
几个儿子?,被他养成了?仇敌。得知儿子?们蠢笨,替他们寻了?聪慧,娘家地位低的妻子?做正?妃。
他要?打压自己,抬薛氏与自己打擂台,她偏不如他的愿!
他心中?只有他的江山社稷,可惜,他要?死了?。
她要?活着,活得比他长。笑到最后,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罗嬷嬷拿着钱袋出?去打赏了?,拿到银子?的宫人小黄门,皆欢天喜地,隔着帘子?磕头谢恩。
满堂的热闹喜庆。
那些孤寂的岁月啊!
殷贵妃脸上带着笑,眼角有泪滑落,很快就没入了?锦被里,消失不见。她搭在胸前的手,一下垂落在了?身边,发出?清脆“咚”地一声?。
柔嘉贵妃殷氏薨逝。
柔嘉贵妃薨逝, 以皇后之礼下葬。
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是新立的太子,一边是太子生母的丧事。
朝堂官员知?道殷贵妃病体沉疴日久, 并?未感到惊奇。百姓中随便议论了?几句便过?去了?, 生前富贵,生后殊荣。殷贵妃这辈子福泽深厚, 足够令人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