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子如今在京城混了一段时日,可算是有了门道,嘿嘿道:“老大放心,小的保管见她藏得好好的,不会让人?发现?。”
文素素又叫来?问川,道:“去?府衙,拿到高士甫脚上的靴子。”
问川忙应下转身?走了出?去?,文素素对高小丫道:“快走!”
高小丫忙拉着方嬷嬷奔进?东屋,搂了早准备好的行囊跑了出?来?,朝着文素素曲膝大礼下去?。
瘦猴子走在了前面,领着她们没入了黑暗中。
文素素四下看了一眼,让许梨花吹熄灯,走了出?去?,上车离开。
骡车驶出?巷子口,朝西边大街行去?,胡贵的马车,急急转进?了巷子。
进屋后,果?然人去屋空。几间屋子空荡荡, 也没甚可藏人之处, 胡贵奔进奔出找了一圈,便上了马车赶回王府。
伍嬷嬷交待了门房, 胡贵的?马车从侧门一进去, 门房婆子就赶紧道:“胡爷, 伍嬷嬷说是让你回来之后,马上去见她?。”
胡贵沉着脸点?了下头,大步匆匆到?了仆从住的?后倒座。伍嬷嬷得了传话, 从正院匆匆赶回了她?住的?小院。胡贵脱了湿掉的?靴子,翘在小炉边烤着,一手拿着炊饼嚼着, 一手捧着碗茶汤呼噜噜喝得起劲。
伍嬷嬷一进屋,便闻到?一股臭味,抬手闪了闪,嫌弃地道:“瞧你,说了多少次, 要经常更?换鞋袜,府里先前才发放过新靴子,你又?穿坏了?”
胡贵收回脚,道:“靴子底做得不好, 漏水。先前我出去踩了一脚的?水,冷得很, 正好烤烤干。”
伍嬷嬷踢开搭在一边的?靴子,低声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那高小丫找到?没?”
胡贵苦着脸,放下茶碗一抹嘴,道:“我去晚了,没见着人。我去屋子找了一圈,估摸她?刚走不久,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伍嬷嬷顿时慌了,压低声音道:“阿贵,这次的?事,我总是觉着不对劲。这高小丫跑了,高士甫的?家人肯定也早就找不到?了,这是有备而来啊!”
胡贵沉默了瞬,道:“都杀急了眼。唉,姑母,你别多想了,我们这些人,就是底下办差的?。跟那高士甫,也没什么两样。”
伍嬷嬷愣住,半晌后道:“说什么浑话,你我都好好地呢。你先歇歇,我回去同?王妃说一声。”
胡贵点?了下头,端起茶,继续嚼起了炊饼。
伍嬷嬷说得对,他还活着,富贵荣华难求,他出去能被人叫一声胡爷,在京城不敢说横着走,在京城也没几人敢招惹他。因为他背后的?靠山,是福王妃。
胡贵琢磨起来,高士甫接连办砸了差使?,福王妃没有要他的?命,只让他离开京城。照说,他该感激才对。恩将仇报的?人有,只高士甫不敢,毕竟他还有一家老小,离开了福王府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谋害皇室以及皇家子嗣,高士甫有九条命都不敢。放眼整个大齐,敢做的?,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炊饼吃在嘴里直发苦,胡贵硬吞了下去,一口吃完茶汤,起身出了门。
依附福王府的?仆从门客,绝大多数都住在福王府的?后巷一带。胡贵与伍嬷嬷在当值时住在府里,歇息时回自己的?宅子。
依着等级的?高低,差使?油水的?丰厚,宅子大小不等。一般来说,贴身伺候的?心腹,账房等的?宅子比较气?派,至少三进院落起。
胡贵的?宅子偏远些,回去时路过账房陈旺添的?宅子,廊檐下挂着灯笼,风吹过,不时摇晃一下。大门半掩,他上前扣了门,过了一阵,脚步声响起,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谁?”
“是我,胡贵。”胡贵答了句。
门开了,陈旺添的?大儿子陈大郎站在门口,道:“原来是胡爷,胡爷这般晚了还没歇息?”
“我刚下值,你阿爹呢?我问?他些俸禄的?事情。”胡贵道。
陈大郎让开了身,道:“阿爹正准备歇息,胡爷进来吧,我去同?阿爹说一声。”
胡贵说了声打扰了,跟着陈大郎进了前院。没一阵,陈旺添来了,两人彼此见了礼,胡贵道:“老陈你也知道,府里出了事,这些时日白天忙得很,顾不上来找你。眼见就要过年了,我想问?一声,今年主子可还会如?去年一样,在过年时给?打赏?”
陈旺添斜着胡贵,道:“胡爷真是爱说笑,胡爷家大业大,还看得上这点?打赏?”
胡贵叹了声,愁眉苦脸道:“老陈你就别寒碜我了。你也知道,我能有幸在替主子跑腿当差,靠的?是底下的?一帮兄弟。我有一家子人,底下的?那些人也要养家糊口,没钱,过年难呐!”
都在王府里做事,差使?又?不相干,两人之间称不上要好,也不算针锋相对,。
陈旺添也想随便结个善缘,跟着叹了声,道:“你说得也是。今年府里的?开销大,又?遭受了雪灾,庄子今年的?年货估计得打大折,铺子里的?买卖也算不上好。账房没几个现?银,得看底下人的?孝敬了。”
胡贵瞪大了眼,道:“就王爷的?亲王俸禄,就是一大笔银子,难道户部还敢少了王爷的?俸禄?”
陈旺添呵呵,打起了太极,不肯透露实话了,“这里面的?东西,由王爷在安排,你我都是当差跑腿的?,主子的?事情,可不能随意过问?。”
胡贵顿了下,抬手一礼,道:“是是是,是我僭越了。唉,我回去了,叨扰,你早些歇着。”
离开陈旺添家,胡贵没有回去,转身回了王府。
伍嬷嬷回到?正院,福王妃睁着眼睛还没歇息,听了她?的?回禀,静默了一会,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前院歇下了。”伍嬷嬷支吾着,含糊道:“时辰已?晚,明朝有大朝会,王爷得一早进宫,歇得晚了,哪起得来。王妃肚皮里是王爷的?嫡子,如?今没了,王爷哪能不心痛。”
福王妃微微闭上眼,伍嬷嬷的?话,她?懒得反驳,也没力气?解释,仔仔细细回忆着福王的?反应。
夫妻关系本就平淡,福王平时与她?除了谈正事,几乎从不说话。不过,福王这次的?反应,福王妃总是感到?不对劲。
她?是福王妃,受伤落胎,就是福王府出了事,福王居然不是先生气?动怒,而是安慰她?。
这份夫妻情分,来得诡异了些。福王迄今未再露面,而且高士甫,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为何他要对她?下手。
惊马这种事,福王妃半个字都不相信。高士甫这时本该离开京城,他为何会出现?在福王府的?巷子附近,还来得那般巧,正好守着她?归来,好像是早就埋伏好。
掌握她?的?行程,敢动手的?,且有动手理由的?,福王妃能数出两府。
秦王府与周王府。
过了片刻,福王妃将福王府加了上去。
再睁开眼,福王妃眼底一片寒意,伍嬷嬷受了伤,奔走了一整晚,脸上的?药膏滑下来,手垂在身前,靠在踏板上打盹。
福王妃硬着心肠,轻轻唤道:“嬷嬷。”
伍嬷嬷一惊,手搭在床沿上,紧张地道:“王妃,怎地了,可是身子不好了?”
福王妃说了声没事,“嬷嬷,你去同?胡贵说,让他盯着前院,这件事,要他亲自去做,别假他人手。”
伍嬷嬷瞪大了眼,惊骇莫名。
福王妃眼神冰冷,低低道:“嬷嬷,就你知我知,别声张。”
伍嬷嬷嘴角抽搐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露出笑安抚她?,“王妃......”
福王妃轻声道:“嬷嬷,我没事,我不会作甚。去吧。”
伍嬷嬷抹了泪,撑着床沿起身,腿发软晃悠着,她?忙撑住床架稳住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乌衣巷。
文素素的?车马刚在门前停下,周王妃的?马车也到?了。她?站在车边见礼,打量着几日不见的?周王妃。
昏黄的?灯光下,周王妃身上裹着厚厚的?风帽,还是看得出她?比以前还清减了几分,嘴唇快与脸色一样苍白。
周王妃也打量着文素素,她?的?眉眼如?昔,裹着灰鼠里的?风帽,看上去有几分疲惫。
齐重渊在乌衣巷,文素素却出了门,周王妃意外了下,颔首回礼,道:“我刚从福王府出来。来回传话怕耽搁了事,反正离得也不远,便亲自来走一趟。”
文素素侧身让过周王妃,“王妃辛苦了,里面请。”
周王妃走在前面,脚步微顿,侧头看着她?问?道:“娘子也出门了?”
文素素没有隐瞒,说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毕竟福王妃是从乌衣巷回去后受了伤,瓜田李下,周王府不该接这盆污水。”
周王妃默然了下,道:“听到?福王妃出事,我便觉着不妥。是娘子让人来传话,让我去福王府走一遭吧?”
文素素欠了欠身,“王妃定当想得到?,是我太急,一时越俎代庖,请王妃见谅。”
周王妃笑了下,淡淡地道:“娘子多虑了,若是没王爷允许,我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没再说话,前后进了花厅。齐重渊与殷知晦接到?消息也赶了来,周王妃起身见礼,齐重渊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在上首坐了下来。
文素素再次说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齐重渊怒道:“她?是高士甫的?妹妹,高士甫的?其他家人跑了,她?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干系,你该将她?交给?福王府,管她?作甚?”
文素素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福泽深厚,福不嫌多。”
齐重渊一听倒也是,翘着二郎腿晃动着,道:“你就是好心,罢了,一个妇道人家而已?,又?是那等出声,死活有甚重要之处。”
周王妃看着他们的?来往,怔怔失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文素素朝她?看了来,问?道:“王妃那边如?何了?”
周王妃这才回过神,抬手理了理发丝,说了前去福王府,见到?福王妃的?经过。
“三弟妹受伤不轻,神色不大好,不过她?很是要强,还撑着见了我与大嫂。只她?那句要将肇事之人千刀万剐,这句话,我觉着是说给?我与大嫂听。”
齐重渊讥讽地道:“呵呵,老大这次还真是决断得快,这般快就赶了过去。”
殷知晦一直沉默听着,这时道:“应当是秦王妃的?主意。”
齐重渊噎了下,旋即幸灾乐祸起来,道:“以老大的?性情,徐氏不经他许可,跑到?了福王府,只怕他又?要发疯。”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若秦王府与此有干系,秦王便不会责怪秦王妃自作主张了。”
殷知晦愣住,周王妃也颇为吃惊,倒是齐重渊深信不疑,重重点?头道:“肯定是老大在使?坏,能让老三没了嫡子,又?能嫁祸给?我,简直是一举两得。”
文素素思索着道:“福王妃真正是聪明人,吃了这般大的?亏,还强撑着见了王妃与秦王妃,她?不会在年节喜庆时闹出来,就是让圣上看到?她?的?懂事,隐忍。圣上看到?她?的?懂事,总要有所表示。背后究竟由谁指使?,圣上肯定会查得一清二楚。至于会如?何处置,得看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了。”
齐重渊嘲讽不已?,“阿爹一向护着老大,哪怕是老大犯了事,阿爹顶多也骂他几句,哪会动真章。”
文素素只当没听见,这时,瘦猴子与问?川一起赶了回来,一人手上拿着个钱袋,一人提着只布巾裹着的?靴子。
瘦猴子奉上了钱袋,“小的?将高小丫安置妥当了,老大放心。要取银子给?小的?答谢,小的?见到?钱袋,就多嘴问?了一句,高小丫说是高士甫就是将与银子一起,将钱袋给?了她?。”
钱袋普通寻常,齐重渊接了过去,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同?,随手交给?了殷知晦。
殷知晦仔细翻看,道:“这是丝麻做的?钱袋。的?确普通寻常,针线绣工我看不出来,王妃你瞧瞧。”
周王妃接了过去,举在眼前看着针脚,道:“针线活做得不错,绣工也好。娘子可要看看?”
文素素拿在手上看了几眼,道:“我看不懂针脚,绣工。这件事还要有劳王妃,擅长针线的?绣娘,可能问?出绣工,针线活出自何处。”
周王妃眼神一亮,当即道:“我拿回府去问?一问?。”
文素素道了声不急,看向了问?川。
问?川忙将靴子奉上,齐重渊嫌弃地别开了头,他赶紧将靴子拿远了些,道:“靴子进了水,从尸首上脱下来难,有些扯坏了。”
文素素探身过去望着靴子,靴子是鹿皮做成,轻便,暖和,冬日时富绅贵人都喜穿鹿皮靴。
周王妃也在认真看靴子,道:“这靴子的?鹿皮,用的?是完好的?整张皮缝制,可不便宜。”
文素素看着她?,慢吞吞道:“王妃觉着,到?时将靴子,钱袋,一并?送去给?福王妃可好?”
周王妃缓缓笑起来,双眸闪亮无?比:“娘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恰好这般想。”
圣上望着前面肃立的三个儿子, 难掩的失望涌上心头,搭在御案上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要是太子还在......
圣上微微仰头,闭了闭眼, 咽下浓浓的悲怆。
这几天京城闹得不像话, 福王妃是亲王妃,于情于理, 无论如?何都要?赶紧结束, 给?个结果安抚人心。
“快过年了。”圣上开了口, 声音干涩,语气平静。
“如?今的大齐,看似海晏河清, 实则已经千疮百孔。今年尤其风波不断,天灾人祸,你们是大齐的皇子, 却不以为?意,心里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究竟为?了甚,你们自己清楚。”
大殿里的地龙烧得热,齐重治体胖, 最怕热,站了一会就腿酸,汗水湿透了衣背,脸也涨红了。
齐重渊听得很不舒服, 大齐的千疮百孔,又?不是他造成?。不由得暗自腹诽, 掌管天下的,可是圣上自己。
齐重浪面无表情听着, 神色麻木。这些?话,圣上说了无数次。
他不明白的是,圣上说这些?话的用意。福王妃出了事,朝臣官员都看着,虽没人在明面上讨论,底下却各种传言不断。
圣上眼神冰凉,陆续扫过几人,将那股冲到头顶的怒意,生生按了下去。
一个比一比混账!圣上忍得喉咙都快腥甜,到底给?他们留了面子,“老大留下,你们先出去。”
齐重渊与齐重浪互相看了眼,很快就别开了头,再?一起看向齐重治,施礼告退。
齐重治留在大殿,他抬头看向圣上,舔着脸笑道:“阿爹,儿?子实在站不住了,可能坐一会?”
圣上神色厌恶,望着痴肥的齐重治,声音冰冷:“毫无节制,还有脸要?坐!”
齐重治腿晃了晃,垂下头不敢做声了。
圣上道:“老三是你的弟弟,你就这般恨他,恨不得他断了后。闵氏肚皮里的孩儿?没了,你可真?狠呐!”
齐重治倏地抬起头,白着脸辩解道:“阿爹,我没有......”
“混账!”圣上一拍御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敢狡辩!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
圣上抓起御案上的卷宗,朝齐重治砸去,“孽畜!”
齐重治盯着脚边散开的册子,几近汗如?雨下,吃力地弯腰捡起,捧在手上一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这次的确是做得匆忙了些?,漏洞百出。前去找高士甫的人,被皇城司抓了去。这份卷宗,乃是出自皇城司秦谅的亲笔。
皇城司由太祖一手成?立,除了执掌宫禁,宿卫,还有另外一份重要?的差使?,便是刺探消息。
圣上说不出的后悔,早年他忙于朝政,对几人疏于管教,如?今为?时已晚矣。
“滚!”圣上不想再?看到他,爆喝出声。
齐重治手忙脚乱起身,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黄大伴奉命将齐重浪领到了大殿。圣上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了疑惑。
“老三,你与闵氏成?亲几年了?”
齐重浪脑中轰地一下,恍惚答道:“六年了。”
圣上呵呵,“六年,老三,你对闵氏就那般恨,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齐重浪嘴皮动?了动?,神色变幻不停,浑身都簌簌发抖,噗通跪下,俯身在地痛哭流涕:“阿爹,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阿爹,当年你就不该将她指给?我啊!”
圣上失望至极,嘲讽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回想着这些?年来夫妻之间?的相处,福王妃藏不住的鄙夷与憎恨,在眼前不断闪现。
齐重浪哭得更伤心了,“阿爹是一片好心,是为?了我好。闵大儒的名声,能给?我带来帮助。阿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阿爹既然要?为?了我好,何不直接给?我这份声望!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更不要?她替我生下嫡子!”
圣上呼吸逐渐急促,厉声骂道:“你哪来的脸要?声望,老子给?你声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可配得上!闵氏有何不好,你还配不上她呢!”
齐重浪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哀哀切切道:“阿爹,闵氏心比天高,她始终瞧不上我。我当初与她成?亲时,想着是阿爹的指婚,无论如?何都要?尊着她,重着她。可她仗着点小聪明,仗着闵大儒的那点名声,虽在表面上与我夫唱妇随,可她的一举一动?,连出气都写着鄙夷。阿爹,我再?不好,我再?混账,也是齐氏的儿?孙,她一个妇道人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阿爹平时忙得很,我哪能拿府里那点事来烦阿爹。她又?是阿爹所?赐,长者赐不可辞,只要?我的孩儿?,不出自她的肚皮,其他的,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圣上难以置信听着齐重浪的哭诉,只感到头里面好像是钻进了一只手,扯着一跳一跳的疼,他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道:“滚出去,孽畜,都是不省心的孽畜!”
齐重浪收住了哭声,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一抹眼泪,起身离开了。
黄大伴探头朝大殿内望去,看到圣上俯身在御案上喘息,赶紧奔上前,焦急地道:“圣上,圣上可还好?小的这就去传太医。”
圣上抬起头,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
黄大伴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折转身回来,倒了盏温水奉上前。
圣上吃了几口水,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片刻,伤心地道:“老黄,你说我这些?年,可是错了?”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道:“圣上一心待王爷皇子们,如?今他们不能理解,等真?正体会到圣上的一片慈父之心,便能明白了。”
圣上撑着椅子扶手,往里面靠了靠,自嘲地道:“老黄你可是睁眼说瞎话,父子,我看是仇人还差不多。唉,你去将老二叫进来。”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恭谨应是,去偏殿传召齐重渊。
齐重渊正在偏殿里走来走去,齐重治与齐重浪疾步匆匆离开,他在偏殿都偷瞧到了。
福王妃那个妇人的事情,圣上肯定要?过问。文素素说,这几天圣上没动?静,肯定在暗中调查。
反正又?不是他干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唉,圣上交待下来,要?彻查京城京畿的具体损失,与政事堂商议了好几次,都没得出个结果。
无他,这件事,着实是太麻烦,要?查得一清二楚,哪能那般容易?
齐重渊怀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进了大殿,上前作揖见礼,偷瞄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撑着头,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地道:“老二,瞧你那是什么模样,你在鬼鬼祟祟偷看甚?”
齐重渊见被发现了,讪讪道:“阿爹,我瞧着你的神色不对,阿爹要?多保重龙体才是。”
圣上见总算还有个儿?子能关心他的身子,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两分,语重心长地道:“这次老三府里闹出的事,丢的是我们齐氏的颜面。老二,你记住了,老大,你,老三,老四?老五都姓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身为?哥哥,该对老三多关心些?,哪能干站着看热闹。”
齐重渊这时明白了过来,圣上果真?查清楚了福王妃马车翻到之事。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文素素有几分急智,他们只管当做不知,绝不参与进来推波助澜。
只是,圣上连他一起责怪了进去,着实是迁怒。
“王爷,除了秦王,福王,王爷还有底下的几个兄弟呢。”文素素细声细气的话,在齐重渊脑中响起。
圣上的话中,也提到了老四?老五他们,齐重渊便道:“阿爹,是我倏忽了,以后定当会改。”
齐重渊难得认错,倒让圣上颇为?意外,恍然放下手,连着看了他好几眼。
“阿爹,这件事,肯定是大哥的不对。唉,大哥实在太狠了些?。冤家宜解不宜结,三弟没了嫡子,大哥的儿?子多,不如?将大哥的儿?子过继给?三弟妹,赔三弟妹一个儿?子。”
齐重渊越说,心里越得意。圣上被他的神来之笔,堵得胸口又?开始发慌,恼怒地摆手,“滚滚滚,少在这里乱出馊主意!”
齐重渊委屈万分离开了,反正他从未看清过圣上心中的想法,帝王心思难测,很快就高兴起来。
齐重治肯定会被责罚,就算不会摆在明面上,私底下,他肯定讨不了好。
齐重渊绷着满腔的喜悦,打算前去户部找殷知晦,走到一半,他便改了主意,直接前往了乌衣巷。
周王妃来了,文素素正在与她说话。
“娘娘叫了我去,说我府里的事情多,让我将府中的铺子庄子,都交给?你管着。”
周王妃垂下眼皮,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我觉着也是,你比我聪明,有你能替我分担一二,我也能省些?事,松泛一些?。”
文素素愣了下,道:“王爷同我提过一句,我当时在忙,没多过问。”
周王妃笑了笑,笑容中夹着几分苦涩,道:“王爷能与你有商有量,这是好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将铺子与庄子的账目交给?你。”
立在一边的罗嬷嬷,捧着一摞账本?放在了文素素手边的案几上。
文素素看了眼,微微皱起了眉,没反对也没答应。
周王妃道:“三弟妹那边,我会再?去看看她。娘娘同我说,圣上肯定会查清楚。我将钱袋与靴子之事,告诉了娘娘。娘娘也认为?,先不要?声张,且看圣上如?何处置。娘娘说,只怕圣上会高拿轻放,收拾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文素素点头,“端看福王妃会如?何想了。”
周王妃不由得再?笑了,笑容明媚,道:“娘娘也这般说,娘娘说福王妃只怕忍不下这口气。”
文素素看着周王妃这次发自肺腑的笑,道:“不急,这把?火,福王妃接不接,要?看时机。”
周王妃怔了怔,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脱口而出道:“娘子说,要?是福王没了用处,三弟妹她......”
后面的话,周王妃忙咽了下去,淡淡的落寞浮上心头。
她们几个妯娌,平时虽没多来往,彼此之间?却最为?了解。
要?是换作齐重渊没了用处,她估计也忍不下去了。可是,她背后还有家族,有儿?女,她不知道自己,可能豁得出去。
周王妃站起了身,道:“我得回去了,铺子庄子就交给?娘子了,要?是有事,差人来说一声。”
文素素沉吟了下,起身相送,道:“我先看看再?说。”
周王妃没再?说什么,同罗嬷嬷走了出去。齐重渊正好绕过影壁,兴致冲冲走过来,看到她脸立刻一僵,问道:“你来作甚?”
周王妃曲膝见礼,道:“我来给?娘子送府里铺子庄子的账本?,这就离开了。”
齐重渊神色这才一松,大步走了过去,挥手道:“快走快走。我还有事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文素素站在廊檐下,看着周王妃直直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望着远处湛蓝的天,想起了先前周王妃及时打住未完的话,脸上闪过的复杂。
齐重渊最好能笑到最后,不然的话,周王妃估计会亲自下手弄死他!
齐重渊似乎高兴得很, 进?屋后大马金刀坐在塌几上,舒服地长长喟叹。
屋内不冷不热,除了必须的家什, 如几案软塌, 就惟有一条长几,上面放着一只别致的陶罐。几只盛放的梅花随便插在里面, 吐露着阵阵幽香, 令人心情都?跟着疏朗了。
齐重渊懒散地靠在塌几上, 眼尾上挑,朝文素素招手,唤道?:“卿卿快过来, 让本?王好生瞧瞧。”
文素素打量着他,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喜事?”
这下齐重渊也不好生瞧文素素了,当即抚掌笑道?:“我刚从阿爹那里出来, 老大?老三肯定被?阿爹训了,卿卿没瞧着他们的德性......咦,”
他双眼一瞪,后知后觉道?:“老大?在背后使坏,老三倒了霉, 为何他还一脸晦气,莫非是阿爹处置不公?”
文素素皱起眉,在杌子?上坐下,提壶斟了盏茶递给他, “王爷请恕我愚钝,听不懂王爷话里的意思。王爷可能将前后的经过仔细说说?”
齐重渊吃了口茶, 将圣上见他们的事?情前后说了,“我瞧见老大?离开承庆殿, 脸比关公都?要黑。老大?这个人,我打小?与?他一起长大?,说是谨慎,实则是没主见,蠢笨如牛。记得以前学算学,老大?不会做,便掰手指算来算去。哈哈哈,卿卿,你不知道?,他掰了左手指后,还要掰一遍右手指,来来回回掰好几次。我看他太蠢,实在忍不住就笑了。最?后他手指都?快掰断了,哈哈哈.....结果,照样算错了。他便将错处推到了我身上,去先生那里告状,说是我笑话他,让他出了错。”
“真是不要脸!”齐重渊先是愤怒而?不屑,接着,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大?肯定要将错处都?推到他人身上,且等着瞧吧。老三......老三阴险得很,老三阿娘出身低,到死的时候就只是个美人,死后阿爹给她加封了个妃。先皇后在世时,老大?的阿娘以唯先皇后为尊,讨好先皇后,早早就封了妃。阿娘那时候也封了妃,老大?不怎么敢欺负我,便去欺负老三。老大?长得人高马大?,老三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背后使阴招。老大?让伺候的小?黄门写大?字,他便偷偷在先生面前老大?的状。老大?被?先生责罚,你猜他怎么着?居然怪罪到小?黄门身上,说是小?黄门没模仿好他的字,让他受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