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画,文素素就不敢评了,她对此一窍不通,毫无鉴赏能力?。
文素素再看闵大儒的书?,一本是他文章的合集,另外一本是《春秋》注解。满篇生?僻字,她不认识的有一两成,无从得知好坏。
“问?川,你读得懂吗?”文素素叫来问?川,递过书?问?道。
问?川认真看了一会,尴尬地道:“娘子,这?个......我?读得云里雾里,懂了,又好似没懂。七少爷应当读得懂。”
文素素道:“王爷可能读懂?”
问?川更加尴尬了,支支吾吾着小声道:“应该,不懂吧。”
文素素神色愉快,合上了手上的书?。
《春秋》是科举必考经史,闵大儒的书?,可能被人当做教材使用。
关于《春秋》,有无数版本的注解,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见解。
但让人读不懂,这?书?就写得毫无用处。
甚至可以引申到,用闵大儒的《春秋》注解,实属是误人子弟啊!
在这场雪灾中?, 几方势力在暗地里互相较劲,各显神通。
周王府的丰裕行一直在赈济,殷贵妃在宫中?主动削减用度, 捐钱捐银。
一大早, 许梨花从外面进屋,打了几个?冷战, 哈着手道:“老?大, 小的刚才走出巷子瞧了瞧, 周围的雪都清理得七七八八,行人多了起来呢。”
行人多起来代表着生机,文素素说了声这是好事, 许梨花却道:“小的见到搭了许多棚子,用油布撑起来,棚子里还备有炭盆香药汤。皇城司的兵将, 巡城的差役累了,都可以去坐着取暖,吃上一碗香药汤。”
文素素将手上?闵大儒的书放下,咦了声,“这同样?是好事啊。”
许梨花神色得意起来, 她终于也能像瘦猴子一样?,看事情看到重点。她的话,马上?引起了文素素的注意。
许梨花收到文素素示意继续的眼?神,忙掩下高兴, 道:“小的打听了一下,是秦王府出面所搭, 听说搭的是什?么百姓的锦绣之道。”
文素素眉毛扬了扬,收拾了笔墨, 道:“我且出去瞧瞧。”
瘦猴子前去取做好的皮袄,问川前去了卫国公府,许梨花忙去唤何三贵备车。
骡车驶出乌衣巷,沿着朱雀大街转了一圈。一路上?,文素素见到了好些帐篷。
帐篷分散在不起眼?,不碍事的角落。锦绣布庄的徽记,亦贴在帐篷上?。不张扬,也不算太隐蔽,只要稍微留意便能看到。
皇城司同府衙的官吏,不时进出帐篷,香药汤的气息飘散在空中?。
有衣着褴褛的百姓好奇走近,便被人客气驱散开?了。
“这是官吏们歇脚之处。”“你要避寒,请自行前往济慈院。”
态度倒好,就是秦王府这条“锦绣之道”,压根与平民百姓无关。
文素素看了一会,便回了乌衣巷。进了屋,问川也回来了,他一身寒意,看上?去神色紧张,道:“娘子,邸报与小报你可曾都看了?”
往日的旧报,文素素基本已经看过了,今朝的新报,瘦猴子还未买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文素素微皱着眉头?问道。
问川忙道:“我拿了几份最新的邸报与小报,娘子你瞧瞧看。”
文素素接过看了起来,问川仔细盯着她,见她只在起初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问川焦灼的心情,不由自主就跟着平复了下来。
文素素看完后,放下手上?的报,看向问川道:“是你急,还是谁急了?”
问川讪笑了下,道:“温先?生回了国公府。温先?生说,这些时日王爷很是辛苦,身子刚愈,在天寒地冻中?到处奔波,忙着赈灾。这些报上?歌颂的功绩,却从没?提到王爷,要是他得知了,还不得盛怒。”
报上?写得花团锦簇的文章,一笔带过百姓遭受灾害的苦难,一成赞颂救灾的小吏,四成赞颂救灾的官员,五成则是圣上?的体恤民情与爱民如?子。
齐重渊算得上?是救灾的官员,文章里面对他只字不提。殷知晦却在两?篇文章中?,一篇市井八卦中?出现过。
至于相爷沈士庵,皇城司一众官员,报上?当然不吝夸赞。甚至连着其他并未直接参与的官员,也被拐弯抹角夸了一通。
齐重渊虽说没?什?么用处,但他至少在寒风中?奔波,到头?来没?得到一句好,以他的性情,的确会暴跳如?雷。
文素素哦了声,问道:“秦王府那?边的举动,你可知道了?”
问川点了下头?,道:“我先?前还在同温先?生说,秦王府这次真是大方?。如?今的炭可不便宜,我进去了一间帐篷瞧了下,里面烧得暖呼呼,再吃一碗热腾腾,可口?的香药汤,谁不念一句秦王府的好。这件事,温先?生不敢做主,已经传了急信给七少爷与王爷。”
被官吏夸赞跟被百姓夸赞,完全是两?码事。秦王府与福王府想到了一处去,都摒弃了民意民心,要的是官员官吏的支持。
报上?的文章,邸报上?中?规中?矩,小报就比较直白了,甚至还编成了戏文赞扬。
就算再露骨,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夸赞,总比骂名强。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夸赞都留下了墨迹,后人也难辨真假,根据留下的只字片语来整理,说不定还会在史上?留下清名。
而秦王府,则是给了官吏们实实在在,摸得到的好处。
这群官吏,来自于皇城司,皇城司镇守京城。
文素素不禁微笑起来,道:“我就说,秦王妃与福王妃还有后手,她们在处于下风的局势下,落棋非常漂亮,几乎快要扳回一城。”
问川愣住,着急了起来,道:“温先?生也是这般说,对秦王妃与福王府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念叨她们是怀才不遇,明珠蒙尘。温先?声不敢小瞧此事,已经出去打听了,看外面会是何种反应。”
这时,瘦猴子与何三贵一起走了进来,瘦猴子带回了做好的皮袄,何三贵则道:“娘子,王妃差罗嬷嬷来了。”
问川不由得更加焦急,道:“王妃那?边估计也知晓了。”
文素素道:“没?事,你们先?下去吧,将罗嬷嬷请进来,看她有什?么事情。”
他们三人退了出去,许梨花赶紧去将罗嬷嬷迎了进来。
文素素招呼曲膝见礼的罗嬷嬷,“坐吧,不用客气。”
许梨花上?了茶便退了下去,罗嬷嬷神色看上?去不大好,眼?袋深悬,她端起茶吃了半盏,缓过一口?气,道:“娘子,王妃差我来问一声,娘子可看到了秦王府与福王府的动作??”
文素素颔首道:“刚刚知道了。”
罗嬷嬷呼出了口?气,晦涩地道:“瑞哥儿福姐儿筕姐儿都还病着,瑞哥儿福姐儿已经好些了,只筕姐儿病情愈发严重。筕姐儿是李侧妃所出,比福姐儿大五个?月。王爷最疼孩子,要是筕姐儿有个?三长两?短,便是王妃的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没?管好后宅。”
三个?孩子一起生病,偏生只有筕姐儿出事。齐重渊不是讲道理之人,周王妃的确难做。
罗嬷嬷都毫不避讳说了,看来筕姐儿的事很是严重。
文素素问道:“这般大的事,王妃可有禀报王爷?”
罗嬷嬷道:“王爷在外当差,办的是大事。要是将这些事情禀报给他,只怕他更会生气,怪罪王妃无能。”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王爷在外当完差回到王府,突然得知筕姐儿之事,王爷会作?何反应,我无从得知。王妃倒是可以考量一二,可要将筕姐儿之事告诉王爷。”
罗嬷嬷怔了怔,“多谢娘子,我回去再同王妃说。李侧妃性情软,筕姐儿病了,她只知道哭哭啼啼。王妃日夜守着筕姐儿,累得都快跟着病了,实在走不开?,分不开?神管外面的事情。贵妃娘娘在宫里,始终是不方?便,吩咐我来同娘子说一声,娘子聪慧,拜托娘子多看顾着些外面。”
文素素道好,“你回去同王妃说一声,我这边能做的,只会尽力。”
罗嬷嬷赶紧道:“有劳娘子了。府里的事情多,我先?回去了。”
许梨花将罗嬷嬷送到了门外,问川他们见她离开?,赶忙一起进了屋。
文素素简明扼要说了罗嬷嬷的来意,瘦猴子与何三贵并没?反应,问川却神色凝重:“王爷的确疼爱孩子,要是筕姐儿出事,他的确会怪罪到王妃头?上?去。”
瘦猴子呵呵,“稚童身子本来就弱,长大难,夭折的比比皆是。王爷再不讲理,也不能怪到王妃头?上?去。筕姐儿既不是王妃自己的骨肉,王妃也并非神仙。王爷真疼孩子,不如?将他叫回来,让他自己去看顾,自己去医治!”
问川无语瞥着瘦猴子,“你休要胡说,唉,世家大族的规矩如?此,当家主母得管着后宅,要是出了事,就是当家主母的不是。你不懂,我与你说不清楚。”
瘦猴子不服气瞥了回去,“说到底,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问川懊恼道:“世俗规矩如?此,要是王府都不带头?遵守,天下岂不是会大乱了?王府至少在明面上?,得尊着这些规矩!王爷要还是因为这点跟王妃计较,至少没?太出格。”
许梨花插嘴帮助瘦猴子:“那?问川你说,王妃要做到何种地步,才算是做好了当家主母,管好了王爷的侧妃,其他儿女们?”
问川光棍地道:“我又不是当家主母,我怎地知道?不过,我听府里那?位老?夫人说过一次,她也不是公开?说,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说吧,做女人反正就这样?,虽都长着眼?睛鼻子,从谁的肚皮里出来,差别大了去。没?开?眼?投好胎的,要不老?实认命,要不就去抢去争。别既不认命,争又拉不下脸面。面子里子都要,公主皇后都不敢这么想。老?夫人就是指周王妃,连贵妃娘娘也一并编排了进去。”
文素素只听得眉毛抬了下,没?有理会几人的争吵,问道:“瘦猴子,高小丫那?边情形如?何?”
瘦猴子忙道:“老?大,我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高士甫从高小丫院子出来。我看他印堂发黑......”
文素素抬眼?看了过去,瘦猴子舌头?打了个?转,声音一下弱了下去。问川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只有他老?大,能制止住他的打胡乱说。
瘦猴子老?老?实实道:“高士甫脸色很不好,一言不发上?了马车离开?。嘿嘿,老?大,高士甫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了,他还有小厮车夫马车。”
这些都是福王妃的手笔,文素素并不感到意外。
瘦猴子道:“我只在门口?等着,是高小丫那?个?婆子将袄子拿出来交给了我,婆子还多说了几句话,说是如?果觉着做得好,以后不拘衣衫帕子,都可以送去给做。高小丫得闲了,能做得快一些。”
问川顿了下,道:“看来高小丫以前写信抄书的活,现在都没?了。”
文素素说是,“高小丫没?有跟着高士甫离开?,还想继续靠着自己的手艺过活,兄妹之间的关系,永远回不去了。”
“梨花,以后有忙不过来的针线活计,都送去给高小丫做吧。”文素素对许梨花叮嘱了句。
许梨花大声应了,“喝人血吃人肉,命都没?了一条。到头?来,高士甫还要假惺惺让人念着他的好,呸!”
文素素道:“小报上?那?些文章,在我看来,写得很是不错,至少比闵大儒的浅显易懂。浅显易懂容易,能写得生动,让人津津乐道,却不容易了。读书人写这些文章尤为不易,他们写惯了科举考试策论文章,遣词用句经常会什?么推敲,就难免落入掉书袋里。这次的文章中?,我至少没?看出来这些,高士甫很是卖力。”
问川听得频频点头?,“温先?生也这么说。闵大儒的事情,我同温先?生提了一句,他说闵大儒书读得多,涉猎甚广。书读多了,就喜欢另辟蹊径,走与前人不同的路。书中?文章中?,才会出现那?般多生僻,晦涩难懂的字句。闵大儒肯定写不出来小报上?的文章,他就是绞尽脑汁,也会写得四不像。”
解决丰裕行前闹事的人,徐五与高士甫一并倒霉,出手对付秦王府与福王府,只是文素素的随手为之。
文素素挖的大坑,还在后面,现在她亦会暂且留着闵大儒。
“他们这么卖力,就给他们捧捧场,加份热闹。”
文素素对问川道:“你会不会写戏文?”
问川睁大眼?,头?摇得飞快,“我不会,我不喜读书写文章。温先?生肯定会,温先?生最喜欢去瓦子里听戏。”
瘦猴子紧跟着补充道:“是瓦子的花楼里听戏。”
问川瞪他,文素素唔了声,“这样?甚好,戏文可比小报文章还好看,流传更广更快。”
几人不明所以,一起看向了文素素。
文素素轻快地道:“我们来写一出分猪肉的戏,保管有意思!”
第五十九章
京城京畿空前绝后的热闹, 商队来往络绎不绝,一车车的粮食,炭火, 御寒的皮子?等送往京城。
在冬至来临时, 十余年未见的雪灾,终于高一段落。
伤亡家人的哭泣, 一座座垒起来的新?坟, 都被掩盖在劫后余生的欢庆中。在朝廷的大力赈济下, 再强调一家一户的得失,实属是不懂事,不着眼大局, 给人添堵添乱了。
尤其是各种报对圣上,一众官吏的夸赞,从最?初的文章, 到瓦子?里说书先?生的讲说,最?后再搬到了?戏台,真真是热热闹闹花团锦簇。
趁着欢庆祥和,又值冬至时节,朝廷即将对一种官员进行嘉奖, 封赏。
瓦子?里的戏,唱得愈发热闹了?。
桑家瓦子?是京城最?大的瓦子?,十二?时辰灯火通明。各种戏,小唱, 说,舞, 关扑,相扑, 瓦子?里应有?尽有?。
瓦子?里各大棚有?自己的戏班,各种戏曲种类繁多,除了?小唱之类,还有?主要逗人发笑的各种戏,如酸剧,哮剧。除此?之外,也有?来自大齐各州府,走街串巷,偶尔在京城登台唱几场的外地戏班。
最?近京城有?几家外地的戏班,在瓦子?里登台时,唱出了?一些小名气。
其中一家专演滑稽戏,行内称作“杂扮”的红家班,班主叫红芍药,她原是女相扑,年纪大了?之后,便改唱滑稽戏。她的嗓子?很?是一般,只是形态很?是逗趣,上台时还未开口,举手投足之间?,便能逗得人发笑。
红家班在大象棚唱了?五六场,不敢说每场爆满,在寒冬腊月,京城又遭受过灾害的情形下,象棚里坐满了?大半的客人,红家班已算作很?是了?不得。
这天象棚门前?垂下来花花绿绿的纸上,写着今日的剧目。棚子?里的伙计扯着嗓子?卖力吆喝:“红家班今朝新?剧,只需两百钱,两百钱!”
“咦,分猪肉。可是红芍药扮屠夫?”
“贵客里面请,待看过便能知?晓!”
上至达官贵人,孔孟圣人,下至走卒贩夫,宰相村叟,举人进士,都是滑稽戏的常客。哪怕曾被官员指责其为“讥议”,滑稽戏却经久不衰,很?是受人欢迎。
“红芍药唱得不错,且进去瞧瞧看。”
赶新?奇的客人,陆陆续续坐满了?大半个?象棚。
很?快,红芍药便登台了?,令看客意外的是,她并非是屠夫的短褐粗布打扮,而是如官员那般穿着官袍。
其余的伶人也很?快上来,皆着不同品级的官员装扮。戏台中央,则摆着一只草扎的肥猪。
红芍药抬起衣袖,威风凛凛来到了?台前?,噫吁兮接连嗟叹,眉眼一起抖动,只一开口,滑稽的模样,就逗得台下众人大乐。
“此?猪乃是托吾的吹嘘之功,方长得膘肥体壮,吾该分最?大最?肥硕的部分。”
阵阵鼓锣琴瑟之后,一个?伶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的官袍过长,宽大,显得很?是不合身,令他走动时,不是跌跌撞撞。所幸他身段灵活,前?仰后俯一番,好险站稳了?。
这一举一动之间?,足以见?到伶人扎实的工夫,底下看客又是一番叫好,大笑不止。
伶人眉眼歪斜,眼珠咕噜噜转动,将油滑,贪婪的嘴脸表露得一览无余:“此?言差矣,此?猪该大半归吾所有?。”
红芍药一甩衣袖,不屑道?:“不知?所谓!”
伶人再游走几步,铿锵有?力道?:“吾日日写文吹捧,此?猪沾染了?吾笔下天地之灵气!”说罢,他作势去揽猪头。
红芍药赶忙上前?阻拦,两人推拉之间?,又惹得看客哄堂大笑。
旋即,又有?伶人上了?台,三?人之间?自是一番争抢。
台上闹哄哄,台下的看客笑成一团,象棚里热闹极了?。
温先?生立在雅间?,透过卷起一半的竹帘朝外看去,神色不由得微微紧张。
一边的瘦猴子?伸着脖子?朝外使劲瞧,呲着牙笑花了?脸,歪过头看到温先?生的模样,不禁愣了?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温先?生回头看去,抬手打开他的手,恼怒地道?:“作甚?”
瘦猴子?眨巴着眼冲他笑,“老温,你怎地紧张了??这是你写的戏文,看客喜欢得紧呢!”
温先?生哼了?声,道?:“喜是喜,就是不知?他们能否听懂。”
瘦猴子?撇嘴,“怎地就听不懂了?,连我都能听懂。老大说了?,天底下聪明人多得是,一次没能反应过来,多两次他们就懂了?,所以不能想着能愚民。你们读书人......”
温先?生瞪了?过去,瘦猴子?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没读过什么书,一开始我就看明白了?,好笑得很?。哎哟,京城的戏,比我们茂苑那小地方,精彩!”
“闭嘴!”温先?生被瘦猴子?啰嗦得头疼,先?前?的那股担忧,倒是消散了?不少。
此?时,底下琴瑟锣鼓齐鸣,温先?生连忙紧紧盯着了?看台。
红芍药不知?何时退了?下台,改了?一身装扮,扮做粗鄙的村妇。滑稽戏中最?能逗乐的“杂扮”来了?,她眉眼,进退,走动之间?滑稽的姿态,又逗得底下看客连连叫好。
红芍药唱:“各位大官人贵人,何苦抢夺民妇的猪?”
“何处来的村妇,此?猪与你有?甚干系!”
“此?猪乃是民妇每日喂食养大......”
红芍药话还未落音,便被台上众贵人官员推搡开,身段柔软灵活,接连转动几圈,倒在地上。
“休得误了?本官争抢功劳!”
“休得误了?本官分猪肉!”
温先?生下意识绷紧了?呼吸,瘦猴子?却朝他大大翻了?个?白眼,老神在在袖手晃着腿,只管看热闹。
老大安排的事,何时失手过?
台上众人将草扎的猪,已经争抢得草屑遍地,村妇倒在地目瞪口呆。
台下沉寂了?一瞬,有?人大声喊好,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好一个?分猪肉!哈哈哈哈!”
终于,有?个?斯文读书人模样的男子?,拍着身边的同伴,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不是正应和了?前?些时日报上的热闹嘛!”
“真真是沽名钓誉,厚颜无耻之流!”
“京城这般多的亡魂,他们却在庆贺!”
“穷人的命不值钱啊!”
“街头的帐篷,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进去,无家可归饥寒交迫之人,连进去歇一阵都不许。”
“那些报上的文章,能写出来者?,羞煞先?人,尽谄媚,溜须拍马,吾辈羞于与此?为伍!”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戏博得了?满堂彩,象棚趁机宣布,会再加唱两场。
温先?生长长松了?口气,与瘦猴子?离开回了?乌衣巷。
分猪肉的戏,很?快火遍了?京城。
刚刚办完赈灾差使的相爷沈士庵,枢密使崔撵,皇城司秦谅等重?臣,也先?后去看了?。
几人很?是随和,只是评了?一翻各人的唱功,台上的形态。
朝臣官员们各有?意见?,被揭穿者?,懊恼不能言。
毕竟他们的确没什么功劳,甚至亦无苦劳,报上的吹嘘,秦王府所搭建的帐篷,最?后供给了?他们出行,甚至各府女眷们出游时歇息之地。
这条花费巨大的锦绣之道?,在京城京畿到处是灾荒的时候,着实是过了?!
报上极尽吹捧之能的福王府,搭建帐篷要“赈官”的秦王府,皆毫无动静。
圣上身着常服,轻装简从出宫,也看了?一场分猪肉的大戏。
街头的帐篷还未拆卸,圣上甚至进去歇脚,尝了?一口香浓的香药汤。
回到宫里,圣上召来了?沈士庵等重?臣到御书房,君臣几人私下商议了?许久。
冬至到了?,朝堂一反常态,并未举办宫宴,封赏。
内侍从宫内,领了?圣上的旨意,赏了?沈士庵,崔撵,秦谅,张府尹,齐重?渊,殷知?晦等真正出力赈灾之人。
宫宴虽取消了?,冬至家宴倒如常进行。圣上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的一众儿孙,神色莫名。
筵席后,圣上将三?个?大儿子?,一起叫到了?御书房。
兄弟三?人上前?见?礼,圣上神色平静,道?:“都坐吧。”
几人按照长幼顺序,依次落座。
圣上眼神扫过几人,声音平平道?:“老大,你府里有?钱,有?银子?,这是天底下皆知?之事,就无需拿出来炫耀了?。街头的帐篷,拆了?吧。京郊坟地添了?上百上千座新?坟,你的王府却行如此?张扬之事,恐遭天谴。”
齐重?治神色大变,急急抢白道?:“阿爹,我的王府是在行善,不惧鬼神,无愧于天地......”
圣上目光冷冷直视着他,“你老子?还未老糊涂,好生生坐在这里,还没到死的时候呢!”
齐重?治被噎住,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很?是精彩。圣上没再看他,目光转向?了?齐重?渊,打量了?他片刻,眼神很?是复杂。
这个?二?儿子?一向?虚浮,眼高手低,这几次出去的差使,都办得很?是不错。虽说有?殷知?晦相帮,但他着实长进不少。
圣上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转,最?终道?:“老二?,这次你的差使办得还算不错,以后要继续勤勉努力。”
“是,阿爹放心。”
齐重?渊心情像是浪潮起伏,起起落落,一会开心一会生气。总地来看,他始终是高兴胜过了?愤怒,毕竟他得了?赏赐,眼下的齐重?治挨了?骂。
圣上暗自叹了?口气,道?:“老二?,要记得兄弟友恭。”
齐重?渊脸色撑不住了?,很?是不情愿应了?句。
圣上瞥了?他一眼,最?终未曾多说,看向?了?齐重?浪。
“老三?,读书人是国之柱石,是大齐的脊梁骨。他们脊梁骨不能过硬,亦不能太软。”
齐重?浪眼神飘忽,明显在躲闪,圣上的声音就愈发冷厉:“瞧你做的好事,要是他们这次因此?得到了?奖赏,此?例一开,以后岂不是人人效仿!”
齐重?浪憋着一肚皮火,道?:“阿爹,那就那般严重?了?,阿爹对我不满,尽管教训就是,儿莫敢不从。”
这明显就是齐重?渊做的手脚,他不满没人吹嘘他,要拉所有?的朝臣官员共沉沦!
圣上一拍御案,厉声道?:“混账!要是大齐上下皆是溜须拍马,沽名钓誉之流,大齐就断了?脊梁骨!你只看得到自己的那点?得失,却枉顾大局,犹如是瞎了?眼,聋了?耳!大齐的祖宗基业,悉数毁于尔等之手!”
齐重?浪见?圣上真正发怒,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齐重?治看了?他一眼,这时他们是难兄难弟,反正谁也不说谁。
倒是齐重?渊,次次出尽风头。瞧他那副得意的嘴脸,恨不得将他脸皮都撕下来!
这次他们从一开始到头来,得到无数夸赞,眼瞧着就该得到奖赏。
谁知?,突然冒出那个?该死的分猪肉大戏!
不对啊,齐重?渊一直在外当差,而且他一直愚蠢无能,何时变得这般机敏能干了??
齐重?治能想到的事,齐重?浪也想到了?。
齐重?渊背后,有?真正的高手!
第六十章
离开承庆殿, 齐重渊昂首挺胸走在最前,冬日的太阳照在他身?上,绣着?万字纹的缂丝大氅, 金线闪闪发?光。
齐重浪聚中, 神色阴狠盯着齐重渊的背影。不紧不慢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落在最后的齐重治。
齐重治身?形肥硕, 行动一向迟缓, 他的脸色也不大好, 发?面?馒头一样的脸,此刻看上去好像透着青色。
“你看甚!”
齐重治虽不喜齐重渊,同样对齐重浪没好脸色。兄弟几人年?纪相仿, 自打上学伊始,便开始互相讨厌。
谁的大字写得好,谁被先生夸赞。谁的阿娘得了?脸, 他们的吃穿用度便随之要好上一些,身?边伺候的人亦愈加恭敬。
起初先太子在,圣上不大关心他们兄弟几人。等到先太子去世后,圣上重新将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只为时已晚矣。
他们已从最初的相看两厌, 到互相憎恨。
彼此都心照不宣,对着?天下江山,谁肯拱手想让?
齐重浪被齐重治抢白,顿时也恼了?, 暗自淬了?句:“蠢笨的大肥猪!”
齐重治阴沉着?脸打齐重浪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寒风, 齐重治抬袖遮挡,待他经过后, 将衣袖重重甩了?甩,再次怒骂。
齐重渊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转身?,脸上浮起讥讽的笑:“可是赶着?去分猪肉了??”
嘲讽完齐重治尤为不够,齐重渊还看向落后两步的齐重浪:“老二,你怎地不快一些,等下猪肉都被抢光了?,没你的功劳了?!”
齐重治恶狠狠地盯着?齐重渊,齐重浪亦沉下脸,恨恨剜了?他一眼。
若非此地是承庆殿,他定要揍得齐重渊满地找牙!
齐重渊望着?两人疾步离去的背影,比六月天吃冰雪凉水还要畅快,轻盈得走路都快飞起来。
承庆殿门口,殷贵妃宫中跑腿的小?黄门等在那里,迎上前恭敬地道:“王爷,贵妃娘娘问王爷可有空,请王爷前去庆和宫用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