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章鸣珂听到这话,顿时竖起全身的刺:“谁说她喜欢高泩了?我娘子自然是喜欢小爷我!”
说完,他丢下空酒坛,转头离去。
他今日?就不该来?。
章鸣珂同赵不缺他们聚过,特意?吩咐多福瞒着,他喝了酒,也不想让梅泠香闻出来?。
回到城中,已是黄昏时分,章鸣珂嘴里、身上?还?有酒气?,他没着急回府,而是去客栈定?了一间厢房。
沐洗过,换身衣裳,只要不凑近了闻,便看不出来?他喝过酒。
从客栈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暗。
骑马经过一处巷口时,章鸣珂听见有女子在里面呼救:“救命啊,非礼啊!”
章鸣珂素有侠义之心,幻想着有一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加上?罗师父教他的道?理,他更觉自己不该袖手旁观。
“多福,把?马牵好,小爷去去就回。”章鸣珂说着,动作轻快地跃下马背,消失在巷口。
“诶,少爷!”多福喊他的时候,只能辨出一点点背影轮廓。
巷中确实有一男一女,章鸣珂当即挥拳打倒那?男子,侧身问那?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哪知,话音刚落,那?女子揪住他衣袖,一面拉扯自己衣领,一面扯着嗓子喊:“救命啊,非礼啊!”
天色已晚,章鸣珂不想闹到官府去,可对一个陌生女子,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不小心碰到对方哪里,更说不清。
女子似乎是这一带的惯犯,旁边院子里不知谁,偷偷听墙角,见他无辜,隔着院墙给他支招。
“公子要是不缺钱,不如给她五两银子,不然等?会儿她兄弟们过来?,你?更难脱身。”
无法,章鸣珂只得舍出五两银子。
坐回马背上?时,多福忍不住说他两句,章鸣珂没应话,他只觉自己生平第一次行侠仗义,却是憋屈得很。
回到积玉轩,廊下纱灯摇曳,窗内佳人剪影如画。
章鸣珂去盥室洗了手,才进到屋内。
“怎么这般晚才回来??”梅泠香见他回来?,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准备入往常一般替他解外衣,“傍晚罗师父来?过,说是约好练功的时辰,可你?那?时没在,明日?你?记得跟罗师父解释一句。”
说话间,她已走到章鸣珂身侧,尚未抬手,却见章鸣珂快速后退两步,避开她。
梅泠香不明所以,凝着章鸣珂的脸。
他神情略有些慌,似乎有些心虚,说话也吞吞吐吐:“哦,我忘了,没事,明日?我自己去向?师父请罪。我,我出了一身汗,还?没来?得及洗,先去沐洗。”
言毕,转身便躲出去。
就在他转身间,梅泠香鼻尖隐隐闻到陌生的甜腻脂粉香,还?有一丝淡淡酒香。
她望着章鸣珂背影,若有所思。
今日?午后,这大少爷拿着二百两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又?洗一遍,章鸣珂只嘴里还?有一丝酒气?。
为免被她发现,章鸣珂难得没搂着梅泠香睡觉,而是背对着她,脸朝外侧。
梅泠香面朝里侧,有些睡不着,兀自想着心事。
终究,她不愿把?他往坏处想,更愿意?相信他是变好了的。
是以,她打住自己不好的想法,背对着章鸣珂,轻声问:“郎君今日?去了何处?”
二百两银子都没了踪影,他去的想必不是寻常花销的地方。
只要他说,她便信他一次。
可她等?了等?,只等?到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没应声。
同床共枕多少日?夜,梅泠香自是听得出他是真睡,还?是在装睡。
她眼睫轻颤,收敛心神,没再问。
翌日?傍晚,趁他去练功之时,松云进来?回话,压低声音道?:“少奶奶,奴婢已打听清楚,昨日?少爷出城去了一处纳凉的山庄,昨日?赵公子他们一行好些公子哥在那?里小聚。还?,还?一人点了一位伶姬作陪。”
松云有些说不下去,却不能瞒着自家小姐,她愤然道?:“少爷回城后,还?不是直接回来?的,他先去客栈耽搁了一个时辰。”
梅泠香这才想起,昨日?回来?的时候,章鸣珂穿的并非出门时那?一身衣裳。
她以为只有这些事,没想到松云又?继续说下去:“后来?,少爷以为有女子遇到事,去巷子里打抱不平,二话不说打了一位被纠缠的郎君,还?反被巷子里的女子讹了五两银子。”
闻言,梅泠香失神一瞬,心间涌起些许失望。
好啊,本以为他习了武艺能用来?保护家小,没想到他真当自己是什?么侠士,不长脑子,还?只会与人动粗。
章鸣珂练功之后,筋骨打开,只觉精力充沛。
夜里,闻着小妻子身上?的幽香,他有些意?动,将精壮的手臂搭在她腰间。
昨日?的事,他毕竟对泠香有所隐瞒,按理说他们互不相欠,可章鸣珂心里不得劲。
他想着今夜待她温柔些,慢一些。
怎料,手刚碰到她,便被她避开。
梅泠香背对着他,语气?淡淡的:“我今日?有些累了,没精力伺候郎君。”
什?么叫伺候他?章鸣珂愣住,向?来?不都是他卖力地伺候她么?
不过,她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做,既然累了,他便不勉强,改日?再温存也是一样。
章鸣珂亲亲她发丝,轻哄:“睡吧,明日?再有什?么事,能交给我去做的,你?便放心交给我,别累着自己。”
自那?日?后,梅泠香身子便不太舒坦,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袁氏苦夏,也正不舒服,她不想惊动袁氏,让袁氏跟着担心,便趁着回梅家探望的时候,顺路领着松云去了一趟医馆。
郎中说她身子虚,近来?又?思虑过重,加上?暑气?,才会如此。
开了几副药,梅泠香带回去让松云她们每日?替她煎一副。
章鸣珂从外头回来?,一进屋便闻见清苦的药味。
见梅泠香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药,他赶忙上?前:“娘子不舒服么?生得什?么病,看的哪家的郎中?”
“没生病,只是调理身子的药罢了,郎君不必紧张。”梅泠香温声应,笑?意?不达眼底。
章鸣珂贴贴她眉心,没摸出发烫的感觉,便稍稍放心,只当她也是苦夏。
隔日?去看母亲的时候,章鸣珂在积金堂遇到范嬷嬷,范嬷嬷从库房找来?好些璎珞、长命锁之类的饰物,摆在母亲面前,让她挑选。
母亲喊他一起选,章鸣珂便问了一嘴,原来?是他一位表兄喜添麟儿。
“这些样式不太新颖了,等?你?和泠香有了孩儿,娘就不从库房找,叫人拿去熔了,打一副新的长命锁。”袁氏自顾自说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章鸣珂想起梅泠香吃的那?碗药。
她身子是有些弱,可从前也没见她刻意?避着,不让他碰,还?日?日?吃苦药。
昨日?问她,泠香只说是调理身子的药。
会不会是骗他的?她其实是在避免怀上?他们的孩儿?
章鸣珂这般想着,一颗心登时坠入冰窖。
是了,她们都年轻,床笫间也算得融洽,怎会迟迟不见动静?
除非,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避免的举措。
章鸣珂细细去想,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冷淡的。
越想越觉心慌,似乎是他去山庄喝酒回来?之后,该不会他想隐瞒的事,其实早已露馅,泠香一直在怪他?
她身上?时常有他捉摸不透的地方,可他在她面前,似乎什?么也掩藏不住。
章鸣珂既觉她实在聪慧,又?忍不住生出些挫败感。
他决定?向?梅泠香坦白,只要他假装不知道?高泩的事,他们便还?能做一对看似恩爱的夫妻。
“泠香,对不起,有件事我早该告诉你?。”章鸣珂絮絮叨叨,把?那?日?去山庄的事说了,连同去客栈沐洗,在巷子里见义勇为的事,他悉数坦白。
梅泠香微微颔首,面上?含着笑?意?,兴致却不高。
一则他说得那?些,她早已知晓,他有什?么还?隐瞒着什?么红袖添香的事,她也无从查证,只有那?晚陌生的脂粉香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说没有像赵不缺他们那?般召伶姬作陪,梅泠香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信,她此刻也没心力去想。
二则张神医明日?来?闻音县,她有许多事要准备,比起她在意?的这些事,他是否有所隐瞒,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曾因驻云山的事,她对他心生感激。
可原来?那?感激禁不起磋磨,已被这几日?她心里的刺磨得泛不起涟漪。
她像一只慢热的蜗牛,朝他走得很慢,刚刚从壳里探出柔嫩的部分,又?被他惊得缩回壳里。
现下不管他如何解释,梅泠香暂且都不想再从安全的壳里探出头来?。
第41章 送货
在松云查明情况,回来告诉她的这几日里,梅泠香甚至想过,他瞒她这一回,被她发现?,会不会只是侥幸。
会不会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他已偷偷同赵不缺他们那种人,聚过多次?
只不过这一回,他身上陌生的脂粉香,让她多留心一分。
在那驻云山上,他是维护过她,但他究竟是维护她的分量多一些,还是维护他为人夫君的尊严更多些呢?梅泠香辨不清。
且他过往哄着她的时候,说过多少豪言壮语,许下多少承诺?却并没有几件是他正全力以赴去做的。
他本就不是有志气?,有毅力的上进郎君。
是以,前几日他悄悄出去与赵不缺他们小聚,还约了?伶姬作陪,梅泠香虽是失望,却并没有太意外。
眼下章鸣珂不知?何故向她坦白,梅泠香抿抿唇,牵起一丝笑。他大抵是发现?她让人查过,发现?她这几日的疏离,不得已才?来坦白吧?
不消说,这坦白之辞,必是粉饰过的。
“嗯,我都知?道了?。”梅泠香微微颔首。
她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她的态度,莫名让章鸣珂心中微微刺痛。
“你果?然都知?道了?。”原来真被他猜中。
所?以她喝得调理身子的药,真的不会是避子的药吗?
“我其实没想去同他们喝酒的,就是觉得闷,想找人说说话,可?一去我就后悔了?。”章鸣珂拉住梅泠香的手,语气?带着卑微的歉意,“往后我再也不赴他们的约了?,娘子,你别不高兴,别冷落我,别对?我失望,好不好?”
章鸣珂发现?,她虽唇边噙笑,却并未因?他迟来的坦诚而欢喜。
他有些心慌,很怕她失望,怕她不信他的话。
这几日她身子不太舒服,事情也是千头万绪等?着处理,梅泠香已记不太清那日他出府前发生过什么事。
稍稍一想,不过就是习武、读书,帮她和袁太太打下手。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大少爷觉得闷了?,想找人说说话,无可?厚非。
可?是,他首先?想到愿意倾诉的,是他嘴里不耻的旧时兄弟,而非她这个枕边人。
也难怪,他们虽是最亲密的夫妻,却从不是交心的知?己。
“郎君主动告诉我,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泠香怎会不高兴呢?”梅泠香说话间?别开脸,望向窗外树影寂寂,闷热无风的庭院,“我只是在担心爹爹的身体?,明日张神医来,不知?能不能医好爹爹。”
第二日,接到张神医,仍是前世记忆中的模样。
不同的是,前世这一日,章鸣珂与她不熟,泠香来接张神医时,并未告诉他。
而今世今日,章鸣珂是同她一道来接人,且很殷勤地张罗膳食、车马。
把?张神医请进梅家院门时,章鸣珂甚至展开折扇挡在神医头顶,替他遮阳。
此刻,他仍忍不住打量这小老头,须发花白,脸上沟壑颇多,但怎么看也就是个寻常老者,除了?身子骨硬朗些,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这老头真是神医,能治好岳父?章鸣珂不太相?信,总觉得是高泩为了?在梅泠香面前表现?,刻意夸大其词。
张神医医术高明,性子也异于旁的大夫。
他诊脉的时候,不让外人在侧,开方、抓药也只许他亲信的药童动手,绝不外传。
“真是年纪越大,毛病越多,都谁给惯出来的?”章鸣珂坐在院中樟树底下等?时,热得汗直淌,边摇折扇替梅泠香扇风,边不耐烦地嘟囔,“他要真有本事,小爷也就忍了?,若是医不好,小爷砸了?他招牌。”
“你少说两句,休得无礼!”梅泠香横他一眼,章鸣珂赶忙噤声。
天气?太热,不止章鸣珂等?得心焦,梅泠香和许氏也心急。
梅泠香何尝不希望张神医少些规矩?若没有那些古怪规矩,前世里她就能知?道爹爹该吃什么药,哪怕上回没请来张神医,她也能凭着记忆找方抓药。
当然也只能想想,毕竟两世规矩都是如此,且就算没这规矩,病情不同的时期,方子里各种药的剂量也需调整,她也很难照本宣科。
待门扇打开,药童出来请他们进屋,听到张神医简短的几句话,梅泠香悬起的焦灼的心,蓦地沉入谷底。
神医的说辞,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
好在,张神医来之后,梅夫子的病痛与先?前稍有缓解,胃口好转了?些。
神医喜欢清静,不爱人员混杂的客栈,便住在梅家新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对?外只说是家乡遭了?难,来探亲的远亲。
梅泠香隔三差五回去看看,爹爹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故作轻松,泠香心里却不敢放松。
转眼已到桂花飘香的时节,院里养了?半载的小锦鲤长大了?些。
梅泠香往水缸里洒一小把?鱼食,看着鱼儿争抢的模样,想到外头烽烟四起的局势。
旱灾过后,便是荒秋,百姓们日子过不下去,时常听说哪里又有人领兵造反。
前世她死在乱兵手里,今生松云也险些被他们杀死,梅泠香虽觉百姓日子难过,但她对?那些起义军确实半分同情也无。
他们日子过得苦,便能理直气?壮朝更弱者挥刀么?
但凡他们多读些书,便能知?道,历朝历代造反的那些乱民,有几个真正成?事的?侥幸打败朝廷的,其中一些,也因?短视,为瓜分权势,自相?残杀,搜刮民脂,很快瓦解。
梅泠香并不认为,当下的起义军里,会有一位是能救世的英雄。
他们里面更多的,只怕是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便转而劫掠弱者的暴徒。
世道越来越乱,章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尤其是北边,乱得很,镖局都不敢往那边去,以至于章家一批送往北边的货品,晚了?十日还未送出去。
今日袁氏和章鸣珂去临县打听,看有没有可?靠的镖局敢接这笔生意,梅泠香也盼着能有好结果?。
正思量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梅泠香侧眸望去,着急问:“可?谈好了??”
“谈好了?。”章鸣珂点点头,大步走到梅泠香身侧,熟稔地握住她的手。
他背对?着丫鬟们,冲她挤挤眼:“不过,没有镖师敢接,我与母亲商量好了?,此番便由我亲自去送货。”
“郎君要自己去?这怎么行??!”梅泠香讶然,第一个涌上脑中的想法,便是不同意。
这大少爷从未单独出远门历练过,性子又不沉稳,加上北方乱兵流窜,梅泠香不止怕他保不住货品,还怕他会冲动惹事,会与人逞凶斗狠。
数月来,他身手渐长,已能与罗师父一较高下,胆子也越来越大。
梅泠香甚至记得他无意中感慨,下回朝廷征兵,他也想去试试。
当时她便不同意,让他歇了?那心思。
若路上遇到乱子,她怕章鸣珂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动手。
“你不相?信我能行??”章鸣珂看出梅泠香眼神里的怀疑,很不服气?,“小爷已是今非昔比,你别总以为我只会惹事,什么也干不好。母亲都同意了?,泠香,你让我去好不好?”
“你若不放心,便亲自给我规划好路线,给我定好回来的日子,我保证都照你说的做,绝不惹事,好不好?”章鸣珂俯低身形,与她平视,清湛的眼眸里满是期待与兴奋。
他期待梅泠香能相?信他的能力,肯让他去。
也为自己能做成?一件让她刮目相?看的大事,而兴奋不已。
这趟生意,连经验丰富的镖师们也不敢接,他若成?功把?货品送到,再平安带着货款回来,必能让娘子仰慕他几分。
高泩学问好又如何?他要让梅泠香看到,世道不好的时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百无一用?,只有他这样孔武有力的,才?有能力保护她。
她当初选择嫁给他,是此生最不必后悔的决定。
对?上这样的眼神,梅泠香没办法说出灭他志气?的话。
况且,袁氏能同意,必是深思熟虑的决定。
细想想,这两个月,他也帮着做了?不少事,且她再没在他身上闻到过酒气?。
也许她该再相?信他一次,相?信他真的能立起来,扛起保护家小的责任。
她总觉得他经不住事,可?若什么冒险的事都不让他做,他又怎么可?能成?长起来?
“好,我不拦着你。”梅泠香终于颔首轻应。
只是,她并不放心,就在章鸣珂启程前的一日里,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路上多打听,随机应变,千万避开那些犯上作乱的起义军。
且这几车货品价值不菲,千万不能大意,给弄丢了?。
直到货品都装上车,拿油布包好,章鸣珂牵扯缰绳,过来将梅泠香拥入怀中的时候,她仍忍不住又叮嘱一遍。
那些重复许多遍的话,听得章鸣珂几乎倒背如流,耳朵要起茧子了?。
分别在即,他心中很是不舍,耐性也比平日里多些,含笑听她事无巨细叮嘱,什么都答应,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待她说完,章鸣珂忍不住抬指捏了?一下她小巧鼻尖:“小爷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像管小娃娃似的管着我?”
说着,他俯低身形,贴在她面颊,轻而急地吐出一句:“这么爱管人,等?我回来,往你肚子里塞个小娃娃,可?好?”
“你……”梅泠香又羞又恼,恨不得捶他。
她同他说着要紧事,他却这般不正经。
就他这副吊儿郎当,行?事不稳重,让人无法信任依赖的模样,谁会愿意给他生小娃娃?!
怎奈,大少爷身手极是利落,早已翻身上马躲远了?,正坐在马背上,扭头璨笑,动作幅度极大地冲她挥手告别。
朝阳中,马背上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梅泠香和袁氏才?转身回去。
“希望六哥儿此行?能长进些。”袁氏轻叹。
梅泠香听得出,其实袁氏也不放心。
叮嘱那么多遍,梅泠香料想他应当不会忘,且他有武艺傍身,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她没有不放心,倒是有一股她意料之外的情绪涌上心口。
明知?他此去,至多两个月便能回来,梅泠香也想不到,她内心里,竟然也会有一丝不舍,忽而空落落的。
他明明不是能令她放在心上,牵肠挂肚的郎君,可?许多个日夜的相?处,仍是让她渐渐习惯有他在身边惹人恼的日子。
此去路途遥远,变数也多,章鸣珂再自?大,也不敢一个人领着家丁送货。
他特意带上罗师父,既能?让梅泠香安心些,也更能保证货品万无一失。
罗师父早年当过镖师,是他们一行人里,经验最老道的一位。
前?一段路途安全,他们脚程须得快些。
可经过第二个县城时?,章鸣珂没着急赶路,而是让罗师父带着家丁们先走,他办完事再骑马追上他们。
罗师父不疑有他,便依照他的话,领着家丁们先出了城。
这处陌生的县城里,并没有他们章家的铺子,也没有章鸣珂要买的东西,他短暂停留,只为了身上带了几天的一包药渣。
先前?梅泠香借口身子不舒服,时?常服用这副“调理身子”的药,章鸣珂心有疑虑,想?查清她喝的到底是什么药,却不敢拿去问闻音县里的郎中。
他在?闻音县里也算有名,他怕万一被人认出来,让梅泠香知道,便不好了。
这包药渣他早就?晾干藏好,只等着找机会拿到闻音县以外的地方问。
是以,此番启程前?,他特意将药渣带在?身上。
但?这是他与梅泠香夫妻之间的事,并不想?让旁人知晓,连罗师父也不可以,他才把人逗支走。
章鸣珂拴好马,走进一间不小的医馆,先拿出十两银子朝掌柜的晃晃,才将药渣放到台面?上:“帮小爷好好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药,治什么病的?若你?能?看得?出来,小爷便把这五两银子赏你?。”
进来之前?,他特意打听过,医馆掌柜是旁人雇来的,一个月也就?能?挣五两。
动动嘴皮子,行个方便,就?能?挣到辛苦两个月才能?挣到的银子,掌柜的哪会不愿意?
当即起身,笑脸相迎,请章鸣珂落座,掌柜的这才打开油纸包,细细检查里头的药渣。
不多时?,掌柜的脸上露出笑意:“公子是替家中女眷问的吧?放心,这药没什么问题。”
章鸣珂挑挑眉。
掌柜的以为章鸣珂是在?怀疑他的眼力,当即把药渣中几味药一一找出来,分类摆放在?台面?上,指给章鸣珂看,还一一说出药材名字。
章鸣珂不通药理,听得?脑仁疼:“你?就?告诉小爷,这会不会让女子生不出孩儿?”
“什么?公子以为这是避子药?”掌柜的惊着,以为章鸣珂是妻妾成群的大家公子,家里妻妾争宠闹出事来,才把这“证物”拿给他验。
“这些只是女子气?血两虚,用来调理身子的,并非那害人的药,公子可别冤枉了好人。”掌柜的忍不住多一句嘴。
章鸣珂目光落在?那些药渣上,愣了愣,随意扬起唇角,面?上笑意放大。
原来,泠香没骗他,当真是调理身子的药。
原来,她并非不愿意孕育他们的孩儿。
或许,连临行前?她那一声?声?叮嘱,也并非怀疑他能?力不够,而是藏着她心底里的担心与不舍?
他可真是庸人自?扰,那段时?日?不多花些心思陪陪她,净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压在?心口好长一段时?间的疑云,顷刻消散,章鸣珂心情极好。
他把银子拍在?掌柜的面?前?,将药渣收回牛皮纸中,转身大步离去。
罗师父他们是一行人,章鸣珂一个人骑马更快,不出半日?便追上他们,去店里给他们包起来的肥美鸡腿还是热乎的。
章鸣珂倚靠树干,大口撕着鸡腿,脑中想?着临行前?他试探梅泠香的话,忍不住低低失笑。
他要快些赶路,快些回去,与他的小妻子生个小娃娃,一个像她一般聪慧的小娃娃。
越往北,路越难走,时?而遇上流民,时?而遇上流窜的兵匪,章鸣珂对敌的次数越多越是神情凝重。
出门前?,他还嫌梅泠香叮嘱太多。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此行比他想?象中艰难得?多,难怪没有一家镖局敢托大。
若非有罗师父在?,好几次他们都险些被混乱的人群围住,难以脱身。
好不容易把货品送到,已比梅泠香给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日?。
为了不让梅泠香担心,章鸣珂一日?也没多耽搁,结了货款便动身返程。
此时?,北方已开始落雪,冷得?很。
棉衣不够挡寒,章鸣珂想?把貂裘大氅找出来穿,却被罗师父止住:“少爷,出门在?外,财不露白,还是低调些好。”
也是,他们结得?的货款有一部分是现银,还有一部分则是粮食布帛,都是乱民们正?缺的东西。
若被人发现他们穿貂着锦,只怕根本走不出这片地界。
饶是他们低调,也被人冲散好几次。
东西勉强保住了,可章鸣珂身边,除了罗师父,只剩下两位武艺好些的家丁。
这会子,章鸣珂不敢说大话,保证一定能?把货款全数带回去了。
他们开始挑偏僻人少的路段走,晚上宿在?一处背风的山洞里。
罗师父年纪大些,章鸣珂便让他们先歇息,他守在?洞口,等后半夜再换罗师父看守,他去歇息。
连日?来,大家都疲累,不多时?,山洞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章鸣珂抱着剑鞘坐在?洞口内侧,呼号的山风卷来风雪,点点落在?他风帽毛边。
暗夜沉沉,不知明日?会有多深的积雪,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赶路。
正?思量间,章鸣珂听见远处似有说话声?。
他回头望一眼山洞里,想?了想?,提剑循声?而去。
薄薄雪面?上被他踩出两行足印,尚未靠近时?,他便已能?听见对方说的是什么。
“飞哥,现下怎生是好?没有粮草,别说对付朝廷那些硕鼠了,恐怕兄弟们都得?饿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一位声?音粗犷的男子道。
另一位男子沉吟片刻,没应声?。
“要不咱们也学学他们,先抢些粮食度过眼前?的难关,等打下这江山,再还给百姓就?是。”粗犷男子提议。
听到这话,章鸣珂眉心一拧,什么起义军,尽是些欺负弱小的贼头子,泠香说的果然没错。
他刚要转身走,便听另一道儒雅平和的声?音传来:“二弟,绝不可如此,否则我们与他们那些财狼有何分别?我李飞栋走上这一步是迫不得?已,即便不能?改变这乱世,即便冻毙于?风雪,我也绝不会把手中的屠刀挥向多灾多难的无辜百姓。”
“飞哥,你?有鸿鹄之志,也有大才,何必如此迂腐?”粗犷男子又劝。
“不必再说,我会再想?办法?,琴娘也在?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自?称李飞栋的男子轻叹道。
听完这一席话,章鸣珂心里颇不是滋味,没想?到,起义军也不都是恶人,也有像李大哥这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