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是熬制冬阴功浓汤。
礼汀从旋转楼梯上下来:“那个人,要回来吗?”
她拉开厨房外饭厅的落地窗白纱,盼望地向下看了一圈,装作不经意地问帘姨。
帘姨含笑做了肯定的回答:“会的。”
礼汀欣喜不已。
帘姨用小火煨好了汤。
橱柜上放置着新鲜番茄和翠绿如玉的小葱。
她告诉礼汀,等到关火,再加上去,会更鲜美。
周六没课。
礼汀抱膝坐在沙发上,用手机看黛博拉的《金玉盟》。
她红着眼睛,看Terry对Nickie表白。
“我正好抬头往上看,那离天堂最近的建筑物,你就在上面!”
两个互相误会的人终于互通心意。
礼汀捂着嘴,小声哭了出来。
她喜欢的人,也在天堂最近,不可企及的地方。
接近他好难。
如同伊卡洛斯的哀怨,靠近伊甸的太阳,就会被烫伤蜡做的羽翼。
就算靠近,彻底得到他的心,也好难。
休眠火山何时喷发,断裂大陆哪日沉海,全掌控在他一个人手上。
她没有答案。
江衍鹤家里,有很大的电影放映室。
但礼汀从来没有用过。
她深知,她只是来报恩,不可以肆意妄为。
江衍鹤不是她的。
他礼遇至极,不愿碰她。
今天,江衍鹤回来得很早。
饶是如此,他身上有极深的酒意。
即使衬衣领带和纽扣堪称一丝不苟。
他没有醉,但实在喝了太多酒,所以眼神清沉。
“让宋妈把下午熬好的汤打包好,你收拾下,我们马上出门。”
“等你很久了,我们去哪里?”
礼汀开心于他回来了,满足了她的盼待。
她见他回来得很早,体贴地给江衍鹤倒来醒酒汤。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何必要我重复。”江衍鹤斜倚在沙发上。
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醒酒。
见她嘴角上翘,哼着歌,脚步欢快。
他眼神带着嘲讽:“要去见谢策清,这么高兴?”
礼汀没说话,把宋妈打包好的汤,用纸袋装起来。
“别高兴地太早,不是去见他。”
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寡淡地宣布真相。
礼汀愣了一下,以为不出去了。
把冬阴功汤搁在桌上。
江衍鹤笑声凉薄又狠,磁性质感,听得人失魂落魄。
他说:“见不到他就这么失落?”
他最厌烦看见她安恬的模样,心中翻涌的恶意,一阵阵往外冒着毒雾。
只想肆意破坏她,掠夺她,把恩情当交易。
抹杀掉海难时,并不是他救她的烦躁感,让她永远无法挣脱。
破坏她和谢策清在一起的可能,这样就算她知道真相也走不掉。
他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她是毫无保命伎俩的脆弱小猫。
遇上他这种恶劣的天敌,最好被他操纵,被他驯化。
在被狩猎时,崇拜神一样爱着他,还必须令他兴奋。
礼汀忽闪着眼睫:“你带我去哪?”
“现在不是时候,谢策清心里有人,他之前还问我借车,去接她,好像叫蒋蝶。”
江衍鹤倦怠地垂眼,兀自解释,哼笑道。
“直接去找他,没什么意思。”
他装作认真地在帮她出着主意。
但充满恶作剧地,偏不牵线,不给她和谢策清见面的机会。
窗外天幕转浓,周围完全暗下来。
礼汀看不见江衍鹤的表情,她依然目不转睛地凝视他所在的方向。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去看他,迷恋地感受他的存在。
才能,在深深渴慕的人面前,不假装喜欢的人,另有其人。
怎么能解释那天的阴差阳错。
说喜欢的人就是江衍鹤呢?
礼汀完全开不了口。
对方那么多前任,一定不会把她的感情放在眼里的。
她完全不知道江衍鹤到底喜欢哪种女生。
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就像一个危险复杂的谜团,充满黑雾和未知的远海。
眼下,他似乎只想把她推给别人。
就像现在,他把她介绍给谢策清,潇洒恣意。
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离开。
礼汀心里酸涩,闷闷的,她委屈极了。
黑暗里,江衍鹤并不打算多说任何。
他手指抵住唇,轻咳一声,扬手来司机贾哥。
“半小时后,出发去碧泽疗养院。”
在当晚,见到了谢策清的母亲后。
礼汀才知道。
她在谋取人心的伎俩上。
和精通人情世故,和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江衍鹤。
是隔着天堑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江衍鹤得不到、拿不下的人和事。
二十岁的江衍鹤就知道。
要夺走一个人的心,要从那个人的弱点出发。
这个道理,礼汀很久以后才拿捏透彻。
后来想起来。
也许就是因为帮自己追谢策清的,是操纵人心,无数女生念念不忘,经年追捧的江衍鹤。
谢策清才会彻底折服,迷恋她入骨。
夜风轻柔的夏夜,车在碧泽疗养院白墙黛瓦的石桥前停下。
“有预约。”
江衍鹤薄唇轻扯,示意她拿着煲好的汤独自进去。
他靠在后座小憩。
礼汀心疼,怕夜风沁凉,为他腿间搭上一条薄毯。
江衍鹤修长手指从雪白衬衫袖口伸出。
他酒意消散,制住她,雪松气味清沉。
“别待太久,好好思考能怎么报答我。”
说话间,他的身体微倚着窗。
侧脸英隽到极致,眼瞳漆黑,饶有兴趣地,凉凉审视她。
想到前几天,她用鼻尖脸颊蹭过,眼前骨峰流利的漂亮手指。
礼汀平复混乱的心跳,“知道的。”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不敢再多看那张她迷恋的脸。
和江衍鹤接触的手腕,正忐忑地轻微颤抖。
她的灵魂都在为他酥麻着。
拿着汤,报了探望番号。
礼汀被穿着素绿色衣服的护士带进去。
穿过花木葳蕤的道路,到了用红木写的匾额前。
入眼处的独居十分宽敞,私人疗养院的布置,清幽宁静。
用来把玩的翠玉雕饰一应俱全,远处窗外露台远眺,月色微澜湖水朗碧。
前厅引进泉水池,红白色锦鲤游动。
四周墙壁雕花装饰,入眼景泰蓝珐琅藏族唐卡,水滴观音像的手工掐丝艺术品。
由金银、孔雀石、朱砂、珊瑚、珍珠、绿松石的矿物宝石和植物颜料绘成,寓意极好又富丽堂皇。
巨大的釉瓷净瓶里养着青竹。
穿着低开叉旗袍的素雅妇人,坐在桌旁练毛笔字。
周围萦绕着一股墨香。
提笔行云流水,行草如兰茎,细而柔韧,一如写出它的人。
礼汀敛了脚步声,怕影响对方练字的雅兴。
她慢慢地站到桌旁,半蹲,勾出柔韧腰线,细致地把对方铺层在地上的宣纸整理好。
礼汀礼貌柔和,放下纸的动作小心翼翼。
谢策清的母亲温菱华,却似有所感。
她亲切笑着放下笔,见礼汀素净雅致,赞她:“听说有人探望,期许很久,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温菱华接过煲好的汤,盛到瓷碗里,含笑点头,注视了她片刻。
“你是礼汀?”
“阿姨认识我吗?”
“多年前你在襁褓里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她带着淡淡的笑意。
礼汀为她点燃白茶熏香,“前几天,谢策清帮我救下一只小猫,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他。奈何不是一个学院的,于是询问他朋友要来您的地址,我也想见见妈妈的旧友。”
书房香气清淡,温菱华喝完了暖汤:“这种小事哪里值得挂怀,你真是有心的好孩子。多年前我还和兰洲开玩笑说,两个孩子能扶持长大,结成眷属多好。没想到时过境迁,故人埋在黄土里十年了,独留我守着旧照片伤怀,你妈妈真是一个倾城美人,你也生得极好,眉眼很像她。”
礼汀鼻尖酸涩:“我从家里搬出来了,一个人时,常常感到孤独,如果阿姨不嫌弃,我经常过来看你。您好温柔,让我想起我的妈妈。”
温菱华和善道:“那敢情好,我之前身体不好,治好后复发几率很大,不愿再去过问是非,鲜少见人。今天这碗酸辣口的汤,手艺不错,挺开胃的。”
礼汀垂眼想,江衍鹤是真的蛊王。
连谢策清母亲的喜好都能揣摩透彻。
她不说话,浅淡笑了,低头看晾晒的毛笔字。
温菱华见她有兴趣,笑道:“要不下次你过来,我教你五种古法字体,让策清送你一起过来吧。”
温菱华脾气并不好相处。
谢策清完全不敢带女友蒋蝶去看她。
偏偏他艺术家气质,对他爸也不太待见的母亲。
自从喝了几次,礼汀煲的汤以后。
她一直在谢策清耳边,想方设法地说礼汀的好话。
夸赞礼汀,上天入地。
说礼汀乖顺,懂事,一学就通,是她见过最钟灵毓秀的漂亮女孩。
有一天,礼汀在学校里找到谢策清。
给他递来青芒,说为了小猫的事感谢他。
谢策清没打算收下。
礼汀低着头,说她母亲一定会喜欢。
他最终收下了,送去借花献佛,果然很成功。
晚上,谢策清觉得颇为好笑,给礼汀发微信。
温菱华果然对她送去的青芒非常喜欢,让人剥皮切开放在玻璃器皿里,细细品尝。
他打趣问她,为什么这么了解他的母亲。
询问她,下次应该带什么去。
礼汀半天没回复。
谢策清每天等她消息,等得忐忑。
一天看微信十几次,颇为牵肠挂肚。
这段时间,他发现越来越不在意,蒋蝶因为她的炜哥,折腾那些让他头疼的事情了。
甚至蒋蝶在学校艺术周开幕式上独舞,催他去观看。
他都没之前那么积极。
当天,谢策清从母亲那里回来。
半路上,遇到穿着散落着黑发,白色裙,腰腿纤柔,抱着花梨木凤尾琵琶,向自己母亲请教的礼汀。
他兴奋不已,视线锁在女生单薄脊背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盯着她:“要上来给大爷弹奏几曲吗?”
礼汀摇头,抿出极淡地一笑,滴水不漏地说:“感谢大爷赏识之恩,授受不亲,但我一定会帮大爷彻底得到蒋蝶的。”
她不经意,把弹奏裹起来的手指,放在唇间吹动。
缓解用力练琵琶的疼痛。
懵懂天真地问:“你怎么不去看蒋蝶表演独舞,你不是喜欢她吗?”
谢策清看着她泛红的细长手指,莹白如瓷。
很想她握住自己的什么东西。
他被眼前的人,蛊惑得魂飞魄散。
小时候,他一直不懂,琵琶是死物。
为什么西游记里会写它变成妖精。
原来世界上是有琵琶精的,会勾引人堕浸汗水与欲.火里。
艳糜从清纯里漾出来,昳丽从指尖撩拨到心。
从此三千春江水,只取一汀。
谢策清快要想起来,眼前的人,在哪里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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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没课,他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他的秘书罗彬,已经默认于他的青年老板,最近一没事就往家里住的习惯。
要知道江衍鹤,从来都是公司和学校两点一线。
他为了谁改变,他们皆不敢妄言猜测。
罗彬独自应邀参加了一场古董赛艇的拍卖。
引擎是一惯合作的国际名牌品牌堪拉利。
江衍鹤姥爷是做闻名遐迩的汽车品牌发迹。
幼年起,江衍鹤就坐在车里熟悉不同发动机的轰鸣。
这辆赛艇的构造和配件都精致繁复,深得他的心意。
姥爷在德国,对这辆800公斤级的记录创造者过于执着。
所以江衍鹤决定遂他的心愿买下。
这艘堪拉利vite的赛艇已经退役。没有比赛的市场价值,只有收藏的价值。
之前被堪拉利以租借方式,置于尼斯的博物馆里,今年修复和再次认证后打算拍卖。
按理说,国内赛艇俱乐部或赛艇训练中心。
不会无端出价争夺这辆丧失比赛资格的赛艇。
本来竞牌价在江衍鹤可控的范围内。
应该不会发生意料外的情况,他志在必得。
傍晚,江衍鹤懒顿地靠在二楼书法的躺椅上小憩。
楼下是大片开着白色睡莲的湖,岸边鹅卵石铺就,种着汀兰草。
葳蕤花木下,黄昏时给草木施肥的佣人,把修建花枝的小车驶离得很远。
并未行到此处,打扰主人休息。
江衍鹤未解衣冠,闭眼凝神。
他最近忙碌,鲜少休息。
一闭眼就缓慢陷入梦境,梦里忽然变得幽蓝一片。
思绪潜入那日海难发生的事,海水倒灌,身体突然失重。
世界和感官一起颠倒。
浪头席卷而来,思维和身体陷入荡漾的水波,天光被海水浸没,暗到再也透不出一丝光线。
船头在顷刻间燃起大火。
火焰来势汹汹。
救生艇数量有限,风雨欲来,巨大的海洋旋涡浮现。
浪花铺天盖地,小半聚在一起的人瞬间被淹没。
有人浸在海水里,即将永远地沉没在无尽的汪洋中,抱着木板浮浮沉沉。
他听见有一个清冽茫然的声音。
在泱泱水波里质问他。
“江衍鹤,如果我和她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救谁?”
闻言,他不痛不痒地,冷静地反问道:“你说呢?”
“一定是她吧,反正永远不可能是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救下了别人,我绝对不会来问你的。”
澎湃的悔意和自责,几乎滔天一样袭来。
江衍鹤心脏一阵闷疼,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睁开凶狠幽深的英俊眼睛。
看了下时间,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内线电话响完三声。
他浮躁急切地唤礼汀的名字。
示意她帮他接起来。
无人回应,混杂着某种空荡荡的不安情绪。
他才反应过来。
礼汀早些时候出门,眼睛清亮。
说为了见谢策清,提前准备,打算选购几套适宜的衣物。
江衍鹤困意顿失。
日暮的昏暗光线,照进宽敞的落地窗。
他起身去接电话,眼神漠然地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傍晚七点。
看来礼汀对即将见到谢策清这件事,异常积极。
能选购衣服到现在这个时间段。
江衍鹤冷冷地一哂,弯唇笑了:“喂?”
“事情不妙!我现在从拍卖会场出来了。”Skype那端罗彬语气鲜少地有些焦急。
甚至来不及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怎么了?别慌。”
听到江衍鹤的声音后。
罗彬安心不少,依旧惶惑紧张,称述事实:“这次赛艇落锤的定价,高出预测十倍,被别人一直抢拍。”
“钱不是问题,对方是谁?”江衍鹤问。
罗彬:“我仔细看了那人的号牌,只知道是一个穿职业装的男人,我不认识,应该是代拍的。”
“没拍到?”
“我还打算继续加码的,对方着人给我递来pad,示意我别意气用事。”
罗彬为人沉稳温吞,年纪轻轻就去了投行当中层。
被江衍鹤的父亲江明旭从高胜挖来,已经跟了江衍鹤两年了。
平时干练周到,这算是他第一次犹疑而焦虑。
“江少,因为来拍卖的不是本人,无法揣摩对方的用意。放牌时,我还没来得急通知您,对方来传话说只要江衍鹤见上一面,就把赛艇拱手相让。这场拍卖本来就私密,我摸不清对面人的底细。对不起,这件事没有做好,辜负您的期待了。”
江衍鹤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平静道:“时间,地址给我。”
“已经用Outlook发在您的邮箱里,对方好像很有耐心,时间在几个月后。”
江衍鹤慢条斯理地挂上带链的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
微低头,打开电脑查看。
链条在他冷白脖颈上熠熠生辉,显得凌冽又禁欲。
看完拍卖方提的要求,他带了轻慢的笑意,不沾痛痒地说:“不会有人,比我更有耐心。”
罗彬松了一口气:“我觉得应该是朱家的人。因为海难那件事以后,朱家把产业逐渐往国外转移,最近开的新公司都是在纽交所上市的。”
“猜到了。”
江衍鹤淡道:“你和我爸的秘书Fassbinder商量,在Risk Control部整合一下情况。”
罗彬:“说到这里,朱茵敏小姐已经三番四次地往您的办公室打电话,也不吵闹,只问,‘江衍鹤在吗’,我说不在,她就挂了。但次数一多......”
江衍鹤静默片刻,很久才说:“放春假,我会去京都府找朱鄂谈谈。”
他年轻桀骜,讲话带着锋芒毕露地威压,让人信服。
罗彬立刻安心不已。
嘘寒问暖地聊起别的,体贴地提醒江衍鹤注意身体。
罗彬:“顺便一提,您让我查的那个赵炜,我着人恰到好处地拦了一次。现在他已经被请进去喝茶了。”
江衍鹤没什么情绪:“是吗?那应该好好恭喜他。”
有那么一瞬间,罗彬陷入刚从普林斯顿回国时,不懂中文的语境的混乱状态。
他青年老板说的,到底是“她”还是“他”呢。
日暮将晚,沉静日光被云遮住,光线明暗不定。
江衍鹤穿过庭院,准备去一趟公司,交代点事。
傍晚天幕幽深,突然落下了雨。
他看了一眼湖里的汀兰和睡莲,一半躲在云翳的阴影里。
草木上皆是水珠,晶莹欲滴。
礼汀站在游廊外面,正撑着伞,踩在戳弄睡莲上的露珠。
青绿伞面上,剔透的雨帘垂坠下来。
她不像是要出去的模样。
倒像是刻意在等他,看见他就漾开一抹笑,眼睛澹澹泛着水雾。
“赵炜自作孽进去了。”
礼汀疑惑道:“谁呀,这个人我怎么不认识?”
他目光冷下来,似是不耐烦,觉得她没记性:“你不是让我帮你和谢策清在一起吗?”
礼汀听得一怔,恍惚说:“是吗?”。
那人站在一旁不动,手插在兜里。
懒散卷起来衬衣袖扣泛着耀眼光辉,在等着她说些感激的话。
雨水里,一只长脚小蜘蛛狼狈地躲到睡莲下面去了。
礼汀恍若未闻,指着湖面,看着小水虫爬过的一圈圈涟漪:“这个小蜘蛛好呆哦。”
没等来感激,江衍鹤语气淡漠,敷衍道:“喜欢?让汤叔搞点水母给你养养。”
礼汀眼睛立刻清亮,兴高采烈地点头。
甜蜜地转头,试图给江衍鹤撑伞:“嗯!我喜欢。”
“水母色彩缤纷的,特别可爱,好开心!我可以养很多很多种类的水母吗?”
“嗯。”
江衍鹤似乎被取悦了。
听完后,略微闭眼,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散漫幅度。
他嘴角一动,眼睛静谧,眼睫末梢微勾起,唇形好看得惊人。
礼汀听说养水母,都比要“和谢策清在一起”更加雀跃。
但那人看起来根本懒得追究,到底是什么原因。
黑云压下来,天幕白光乍现。
然后在闪电的那一秒钟。
礼汀脚下一滑,就在差点掉进水池里的那一刹,下意识般朝着他的方向躲。
四周寂暗下来,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
猝不及防的雷声之下。
青苔被绑带的浅跟鞋子踩得滑腻,雨伞失手跌落。
礼汀猝然下坠,仰面落入水中,她脸颊苍白消瘦,浑身颤抖。
暴雨顷刻席卷而来,披散的发丝被水淋湿。
她睫毛湿漉漉的,宛如小鹿般倔强的眼睛,被闪电照射得雪亮。
海难时,被遗忘很久的恐惧突然袭来。
已经不报任何希望,只等着雨势和水潭将自己彻底淹没。
突然,就在落入水谭中,在她最为惊惶失措的那一瞬间。
站在一旁的江衍鹤,狠狠俯下身,把她拉起来。
恶劣地把她摁近怀里,阻隔断一切的喧嚣和水流。
“别乱动。”
笼罩进他的阴影里,也进入暴雨和湖水的安全地带。
礼汀意识散乱,近乎窒息,在他怀里感到思绪异常迷蒙。
她近乎奇怪地想。
原来江衍鹤的身体是这么滚烫的吗?
体温几乎烫她冰冷的手脚,类似皈依一样,深切渴求他。
心脏跳动盛大得宛如万鼓齐奏。
混乱到分不清谁是谁,只剩下失去理智的心跳共振。
如果海难的时候没有失去意识,能安恬地躲在他怀里,感知到他对自己的拯救就好了。
是不是也能感觉到那天他灼热的心跳?
困倦乏力,身体软软地被笼罩在盛大的阴影下,紧贴着他的每一寸。
她像翅膀被雨雾淋湿的蝴蝶,翅膀都不愿意扑棱,只渴望被热焰烧灼干净。
江衍鹤手指青白,正摩挲一般,穿过她的黑发,搭在她耳骨上。
隔挡住头顶上轰鸣的,让人惊慌的雷声轰鸣。
好似整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
能比他,更让她心跳加速。
那是专属于江衍鹤的独占欲。
“告诉我,落水的一刻,你是在想谢策清,还是在渴望我。”
他手指的热度,顺着耳朵往脖颈头颅和身体每一寸缭绕。
他的眼神,似捕猎的野兽,蓄势待发,盯紧猎物的咽喉。
冷雨浸润两人的头发。
礼汀的腰线不堪一握,雪白的皮肤瓷器似地发着光,腰窝陷入他的手掌,蝴蝶骨和肩颈,缩在他怀里轻柔地翕动着。
江衍鹤没有心思去理会跌落的雨伞可以躲避暴雨。
他轻柔地理顺礼汀漆黑交缠的长发。
几乎疯戾地凝望那截洁白的后颈。
像野兽一样,眼神幽深,想要埋头咬下,标记主权。
但是在她的瑟瑟发抖中。
他收敛了危险情绪,只是温热地讲嘴唇的温度印在后颈上。
还好雨势够大,还好夜深够深,一切悄无声息。
还不到时间,还必须要有耐心。
忍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
还要继续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说啊?”
说渴望我啊。
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能被我救,离开我就活不下去啊。
礼汀颤抖着,艰难地开口,小声想说出那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她真的很懂得如何让他兴奋。
她声音怯弱,迷迷糊糊地说:“嗯,我好害怕,还好你拉住我了。”
“就像那次海难,是你救下的我一样,我好安心!”
纤细,清冽,小心翼翼。
没来由的。
江衍鹤满脑子,都是之前那个送命题。
脑袋里面的那个声音。
狠狠破除掉刚才的暧昧气氛。
此时却像具象化一样地熟稔,让人痛到近乎撕裂的地步。
但他只能更肆意浪荡地装不在意,依靠其他手段。
让随意飞进网中的任何一只鸟,都被饲养得完全不能离开他。
而不是回头去悔。
“江衍鹤,如果我和她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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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策清是在头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的。
他和一群江衍鹤的共友,玩网红,追校花,从来不会花时间在社团上。
唯一堪称正常的娱乐,就是在室内篮球场打球。
青年们追着球跑,三步上篮,挥洒汗水畅快淋漓。
候补的沈鸿,在一旁叫他:“谢哥,手机响了,怕不是你的系花空虚寂寞冷,找你抚慰吧。”
裴时斯笑着拍了一下谢策清的肩膀:“是蒋蝶吗?不错,苦尽甘来,熬出头了啊!”
谢策清笑骂一声,接过毛巾擦汗,单手拿起网袋隔断里振动的手机。
那一刻,他最渴望的,是接到蒋蝶还是礼汀的电话。
答案显而易见。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瞬间,他会心地嘴角上扬。
他把毛巾顶在剪得极短的头发上,更显得英朗桀骜。
“喂,我在二体,靠近燕南园这边的篮球馆,你要来吗,来啊,让我的兄弟们见见你!”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他身边几个等他打球的朋友也停下拍球的动作。
一个个紧张得不得了,都担心打搅谢策清长久以来的努力。
沈鸿更是八卦地附耳贴了上来。
想要听见他们谢哥的仙女,今晚是否真的愿意自毁千年道行,来普度众生。
裴斯年站在一旁喝水。
他听到电话那天传来,纤细的胆怯的声音,轻柔地:“没有人会想见我。”
几个男生的兴趣被高高提起来。
那个声音实在是太清冽柔和,激发所有人的保护欲。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谢策清的眼光一直在天上。
能被他介绍给其他人,不是天仙,都是女神。
沈鸿皱起眉,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他和谢策清是挚友,他见过蒋蝶,人走的是性感御姐风,说话是艳丽带媚。
不像现在电话里这个,像一捧干净的细雪。
这个声音太清冷了,好像不在凡尘那种。
“不准偷听!”
谢策清心情不错,狠拍了一下沈鸿汗津津毛茸茸的脑袋。
转过头,避开他们,对电话那头温柔地说:“你还在学校里吗,我出来接你过来好不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谢策清也耐心等待了很久。
“不用你接我,我们还没有那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