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卷发女人有些惊慌地赶忙追上去,过马路时还差点被完全不会减速的车子擦碰到。
女人害怕之余,低声嘀咕着类似怎么没有红绿灯之类的话。
被两人遗忘在路边的两个年轻男女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屠宰厂凌晨刚宰杀的新鲜黄牛肉,颜色鲜红,凑近了看还能看到微微弹跳的摸样。
秦溪把第一棒打细的牛肉泥刮到盆里, 又拿了块新里脊肉放上。
一抬头, 就看到个黑瘦老头正直勾勾地望着……墩子上的牛肉。
眼神热烈,不时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
“牛肉够新鲜,而且是黄牛肉。”
老人望着牛肉, 自言自语地评价着。
“大爷想买新鲜牛肉?三林巷里这会儿应该能还能买到。”
秦溪只当来了个懂行的老爷子, 趁活动手腕的时候提醒了两句。
“女同志打算做牛肉丸?”
“大爷是潮市人?我正准备做潮市牛肉丸, 就是做得不太正宗。”秦溪笑。
“爸, 人家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走吧。”女人气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老爷子浓眉微挑, 唇角微微往下一压,压迫感瞬间蔓延开来。
就那么随意地瞟了眼女人, 低沉的嗓音能听不出半点波动,但所说的内容却已含怒气。
“求他的人是你们两口子可不是我老头子,今天这饭我还真就不奉陪了。”
女人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不敢回嘴。
老爷子说不去,还真就不打算去了,冲刚追上来两个年轻人摆了摆手:“告诉吴老头,想要找我就到这间饭馆来。”
“爷爷。”
两人同时为难地叫了声。
可惜在老爷子这都无用,他不耐烦地甩了下手:“再不走我就直接回家。”
几人想必很是清楚爷爷的倔脾气,各自扶额叹息了声,放弃转身离开了。
“同志你继续。”人一走,老爷子又乐呵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几十年没吃过正宗牛肉丸,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卖牛肉丸的饭馆。”
“牛肉丸不是卖的,做给家里孩子们吃。”秦溪笑。
自从上次在西餐店吃牛排老得塞了牙,两个孩子回来就对牛肉有了阴影,一看到炖牛肉就直摇头。
秦溪今天看牛肉特别新鲜,就打算做些牛肉丸冻在冰箱里。
一会儿还打算做些虾丸,小孩总是对各种丸子都没有抵抗力。
“那妹子做好卖几个给老头子能行不?也让我解解馋。”
老爷子特别健谈,并没有因为秦溪说不是菜品就有半点遗憾。
话锋一转就说中午要在小吃店里吃午饭,然后又说起自己的身世。
老爷子姓李,祖籍潮市人,少年时跟随部队保卫国家,受伤退伍后转业安排的工作地在寿北。
自然在这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也成了地道寿北人。
家乡终究是记忆里抹不去的一部分,看到家乡美食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那我就悄悄留一份给您,可千万别跟店里其他食客说。”秦溪笑着小声道:“您可不是第一个来问的人。”
“放心放心,老头子绝对不出去乱说。”
李老爷子笑呵呵地赶忙回道,说完相当自来熟地找了个凳子坐下继续看秦溪敲打肉丸。
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年轻女同志,那两根铁棒挥舞起来相当顺溜儿。
李老爷子自己上手试过,别说女同志,就是男同志也有些吃力。
没力气的人,还真别想干这个活。
一块完整的牛肉在一次次地捶打中逐渐变成泥状。
肉泥鲜红细腻,正是李老爷子儿时记忆中的摸样。
来吃饭的食客中果然有不少人对牛肉丸很感兴趣,进进出出都有人问。
“三姐。”
各种嘈杂声中,一辆黑色自行车穿过人群晃晃悠悠地停到了店门口。
车上的青年长腿撑住地面,嬉皮笑脸地伸长了脑袋叫道。
秦溪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住校,刚开学才两个月不到,秦望家已经在上学期间回来七八趟,都还没算周末回家的次数。
……跟走读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大学新校区在城东郊,一来一回得骑两个小时。
今天回来,明天早上五点又带上一大堆吃喝骑回学校,都不嫌累得慌。
“我不回来咋知道姐你又做好吃的了?”
秦望家才不怕,自行车推到门口一丢,就狗腿地上来帮秦溪捶了几下背。
“你这回又是想吃什么了?”
秦溪不吃那一套,把铁棒递过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我们宿舍的兄弟想吃辣子鸡,还有……还有……”
一气儿说了四五种菜,没说完就先把自己说馋了,嘿嘿傻笑两声继续卖力敲打牛肉 。
秦溪都不同想就知道:“你肯定又打赌打输了吧?”
“还是三姐了解我,这回小组实验,我拿了第一名。”
秦溪:“……”
“我们宿舍打赌这回谁能考第一名,他们都说我第一,我说了陈敏第一。”
秦望家表示很无辜,他都特意在实验数据上放了水,结果还是第一。
当然他也不能否认其实就是特意想帮宿舍里的几个朋友改善伙食。
全宿舍就他一个是寿北人,其余都是其他乡镇考出来的尖子生,好几个学费都还是家里找亲戚借的。
况且……他是真没几天就想念家里的饭菜。
“也多亏咱家是开饭馆的,要不谁家有那么多吃喝让你造。”
秦望家嘿嘿傻笑。
秦溪每回都这么说,倒真走的时候,保准已经装好几大包,够他们宿舍六个人吃上几天。
“姐,你打肉要做啥?”
“牛肉丸。”
“那我明天也要带点走。”
“你……”
偷家贼都没有这么理直气壮,秦溪被臭小子气笑,抬手就给他背上一巴掌:“牛肉丸是给你两个外甥的,当舅舅的还跟孩子抢。”
“好吧!那今晚我要吃老鸭汤。”
“点菜得付钱。”
“嘿嘿。”
李老爷子看着姐弟俩斗嘴,不由又想到了自家的几个孙子辈。
他们老李家,确实是一辈不如一辈,家里不愁吃穿,让孩子们专心在读书上,可到头来没一个能考上大学。
要不儿子儿子怎么会求到那个捞吴老头身上。
不就是国内的大学考不上,指着能找关系把孩子送到港市去留学,好歹能混个大学文凭回来。
再看看人家,看着就十来岁,竟然已经是大学生。
“小同志在哪所大学读书?”
秦望家笑笑,有些腼腆:“华中医科大学。”
“那可是个好学校,我们院里邻居都说是华国排名第一的医科大学。”李老爷子更是吃惊。
华中医科大学乃是培育华国医学研究人才的“领头羊”
学校虽说在寿北市,可归首都直接管理,毕业包分配工作,考进大学就意味着能进政府下属单位。
李老爷子之所以知道这所学校,是因为院里有邻居家的孩子在第一关身体检查上就被淘汰了。
只是因为……注意力测试没通过。
眼下这个青年看着有些松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爷爷进厨房里来吧,我教您怎么煮牛肉丸。”
牛肉丸最难的一个步骤就是敲打,之后团成圆子放入温水里慢慢煮熟即可。
不过也就是看秦溪做简单,杨芸和杨金花上手试了下,发现肉丸子下锅之后就变成椭圆形,外观上就差了一大截。
转眼,已临近中午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李老爷子在厨房看了好半晌秦溪炒菜,对她厨艺又有了全新认识。
年纪轻轻,厨艺了得。
“我领您去外头坐吧,厨房里烟大。”
秦望家来来回回端了好几回菜,看李老爷子跟桩子似的立在门边,赶忙热情地把人往大堂带。
墙上时钟刚到十一点十五分、
没想到饭馆里竟然已经坐满大半,就剩下门口的两桌小桌子还空着。
包间更别想,昨天就已经被全部预定完了。
而就在李老爷子犹豫改坐左边还是右边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突然就坐了下去。
也别选坐哪桌,现在一张桌子都没有。
“要不我给您在门口加张桌子?”
来人已经轻车熟路地开始点菜,秦望家也不好让人起来,毕竟老爷子刚才就没说要坐哪。
“行!树下还凉快些。”
李老爷子无所谓,又背手跟着秦望家走到可店门外。
折叠桌子展开,往竹椅子一坐,一壶清茶配一小碟瓜子,就跟在院里乘凉似的。
安顿好李老爷子,秦望家又转身招呼起其他客人来。
两杯茶刚下肚,门口的折叠桌子都摆开了六七桌,相比之下坐在树下已经是最凉快的。
“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秦老板馆子里的茶就是比家里好喝。”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看茶叶很一般,怎么泡出来就是比单位的好喝。”
“我真还专门问过,秦老板泡茶的水是老山泉,哪是自来水能比的。”
“难怪,我老娘说前几天带回来的豆花就是比自家点的好吃,豆腐水清甜。”
隔壁桌几个食客聊天的声音尽数传到李老爷子耳中。
就在这时,一道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从烈日下缓缓靠近。
“李二哥。”
来人走得很慢,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五官中两条浓眉非常引人注目。
若说李老爷子是锋芒毕现的利刃,这位就是天生会让人感觉亲近的那种慈祥老人。
“吴老大。”李老爷子闻言,翘起唇角露出个明晃晃轻蔑笑意。
二十年没见,吴老大还是假么假事,那张笑眯眯的脸孔下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心思。
老友冷冷淡淡的态度倒是让吴老爷子颇感亲近,在一个年轻姑娘搀扶下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李老爷子皱眉:“你腿不好?”
“前几年出了点事,一条腿中弹,有些不利索了。”
吴老爷子坐下,苦笑着锤了锤没多少知觉的腿。
“真是没用。”李老爷子仍没多少好脸色,不过语气倒是不由舒缓了下来:“我以为你真是老太爷当惯了,非要我去‘拜见’才满意呢。”
“二哥说笑了。”吴老爷子笑,想介绍身边的年轻姑娘,抬头看去却发现她正望着店招牌发呆:“娇娇。”
顺着目光匆匆扫过一眼,自己也有些愣住了。
报刊亭小吃店。
不正是调查文件里所说的那家小饭馆。
“怎么?”李老爷子不解看去:“嫌我请客吃饭的地方是个小馆子?”
“二哥说哪的话,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能在饭馆里吃上一顿,那就是过年了!”
吴老爷子摇头苦笑。
本来他此次回来除了见老友外就是为孙子而来,让李老爷子知道坎坷的吴家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姓吴,长子名叫吴云汉。
吴家流落在外的孙子眼下就在这间小饭馆里住,千里迢迢赶回寿北,其实就是为了看看孩子。
李老爷子听得眼底频频闪现诧色。
吴云汉竟然有个儿子在寿北,机缘巧合之下还被孩子妈妈的亲哥哥一家找回了寿北。
“我这条腿就是在最困难那几年出的事,云汉哪敢把孩子接回寿北,接回来也护不住,那不是害了他吗!”吴老爷子长长一声叹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身家千亿也难逃各种无奈。
大儿媳去世后,儿子就再没有娶妻的打算,几乎把公司当成了家。
后来忽然意外得知孩子还活着,又遇上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商战。
等外部所有条件都平静下来之后,又因孩子的一番质问变得缩手缩脚不敢来相认。
最后是吴老爷子看不过去,决定跑一趟亲眼来看看孩子。
不过今天这种情况属实有些意外,吴老爷子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就冲你刚才说的孩子情况,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李老爷子转头在店里搜寻秦望家的身影。
那孩子现在看着,好像是跟吴云汉小时长得很像。
个头高,而且那张笑嘻嘻的脸不正是眼前吴老头的缩小版。
“……”
找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中,李老爷子赶忙高声喊了句:“小同志。”
“李爷爷您叫我?”
秦望家脖颈上搭了条白毛巾,两只手都端了菜。
先给其他桌上好菜,这才擦干净额头的汗小跑了过来:“可以上菜了吧?”
“不是上菜。”李老爷子拍拍身边的小板凳,笑得很是和煦:“爷爷刚才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秦望家,秦老板是我三姐。”
店里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秦望家回答完李老爷子的话,又赶忙回了厨房。
几道视线齐齐目送着秦望家跑远。
“看到了吧?”李老爷子问,吴老爷子知道这是问得他,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一眼我就知道是老大的孩子,和云汉长得太像了。”
父子两人外形相像到不用做亲子鉴定就能肯定的程度。
“不过他怎么在店里端盘子?”
吴老爷子记得资料里说这孩子学习成绩优异,要不是因为亲生父亲在港市做生意没法上军校,现在已经在军校读大学了。
“我还真知道原因。”李老爷子笑:“这孩子啊……是想念家里的饭菜。”
“秦……望……家。”
“有时候这世上的事还真得相信老天爷自有安排,你说这孩子小时候过得那么苦,现在竟然成长得如此优秀。”
说着,李老爷子不由看向自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孙女。
“听李二哥夸奖,我本来该高兴的,不过真说起来孩子能这么优秀,还是得感谢秦家人,我们吴家半点不敢居功。”
“那倒是。”
“不知道那孩子还肯不肯认我这个爷爷。”
“要想孩子认你,还是先说动这家饭馆的老板吧,我看孩子非常听她的话。”
“……”
饭馆里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三四个服务员加秦望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吴老爷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孩子大步流星地在各处游走。
他好像认识不少店里的熟客,每个都能轻易地喊出人家姓氏,叔叔婶婶叫得行云流水。
外向的性格不太像老大,不过记性好这点无疑是遗传了亲爸。
个头高,所以脚也很长,只要抬起手就能轻松拿到酒柜最上层的东西。
而且很爱笑,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他唯一的孙子,在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时候成长得很优秀。
看着看着,眼眶不由自主变得通红,鼻子酸涩难忍。
“爷爷。”吴娇娇掩饰住心里的惊骇,拿了张纸巾送到吴老爷子手上。
“人一老,这眼泪就变多了。”吴老爷子抹了抹眼角,自嘲道。
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事,就算当初知道有这个孙子存在时,下意识也用商人眼光衡量了一番孙子的价值。
吴老爷子自知是个自私的人,他也没想到看到秦望家时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了血脉亲情的自然联系。
“冰箱里有糖水,喝一碗去去暑气。”
秦溪从厨房走出来,热得满身都是大汗。
今年夏天她好像特别怕热,以往夏天能在厨房里忙活一整天,今天就中午炒了这么会儿菜,就有些头昏目胀。
交代完秦望家,赶忙走出烟雾缭绕的饭店大堂。
十几桌客人中都有人抽烟,大堂里整一个乌烟瘴气。
秦溪单手叉腰,在店门缓了好一会。
“秦老板。”
“李爷爷,牛肉丸您尝了吗?”秦溪翘起唇角刚勉强笑了笑。
忽然,一辆老旧轿车疾驰而过,猛然飘入鼻腔中的汽油味让她步子一停,腹中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
众人奇怪地望着秦溪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变化良久。
连续几个深呼吸后,才继续走向树下。
“三姐,你不是中暑了吧?”秦望家赶忙送上冰凉的糖水,担心地直接送到嘴边:“赶快喝点糖水凉快一下。”
凉气飘散,甜甜的糖水缓缓下肚。
看来是真的中暑了……
胸口的燥热被凉气全部冲散后秦溪立刻舒服了不少。
“秦老板没事了吧?”李老爷子问,说着直接将身边孙子坐着的凳子扯走,示意秦溪赶快坐到树下去休息会儿。
还端着碗大快朵颐的李老爷子孙子:“……”
“可能是有点中暑,今年秋天得把厨房的房顶重修下。”
厨房屋顶是旧房子换下来的旧瓦片,没有做架空房梁,热气没地方散,全聚在屋里了。
“饭馆生意这么好,早该换了。”
虽然嘴上吐槽着姐姐抠门,秦望家还是相当贴心地又跑回院里去打了盆凉水回来。
“就换就换。”秦溪无奈笑道。
“牛肉丸相当正宗,要是舍得卖,我能全给你买了!”李老爷子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秦望家扭了帕子递给秦溪。
秦溪自然接过来擦了把脸,又擦了擦脖颈上的热汗。
“下回再买到新鲜牛肉我多做些。”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在凉水清洗下逐渐变得清楚起来,秦溪笑着看向李老爷子这一桌子人。
首先,立刻就在人群中看到几乎没怎么变的吴娇娇。
一看到她,立刻就能联想到吴家,上次吴云汉特助来店里时就知道了她是吴云汉侄女的事。
在场没有符合吴云汉年纪的人。
反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让秦溪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不说话都微微往上翘的微笑唇。
再看看秦望家,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唇形。
“您是?”秦溪问。
“我是吴云汉的爸爸,也是这孩子的亲爷爷。”吴老爷子笑笑,回得很是坦荡。
秦溪不意外,没想到秦望家竟然也一点都不奇怪。
他静静看着,冷不丁地耸了耸肩撇嘴道:“难怪刚才总感觉有人在看我,还以为是谁呢……”
“对不起!爷爷让你感觉不舒服了。”
“也倒没有不舒服。”
在面对家人问题上,秦望家一直都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不排斥,但也绝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
他只想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爷爷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许是秦望家没有表现出明显排斥的态度, 吴老爷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有了些着落。
虽然年轻时也是从底层爬上来,可多年高位已经让他缺少了些观色的本能。
要是看到秦望家眼底冷淡到近乎冷漠的眸光,恐怕心里就会知道, 孩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吴家人放在眼里。
一家子陌生人而已, 何须为了他们牵动情绪。
“上次是助理, 这次是爷爷,怎么我亲爹就是不肯来!”
秦望家笑着问起,装得很礼貌的样子冲吴老爷子和吴娇娇各点头示意了下。
秦溪示意他先坐下。
青年这才收敛唇边假笑, 乖巧地坐下。
“你爸前几个月做了个大手术”吴老爷子指了指心脏:“术后几年没法进行长途出行,心脏会受不了。”
“……”
秦溪脸上微微露出丝担心,听吴老爷子说完顺势关心了句:“身体恢复的如何?”
再看秦望家,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感觉。
李老爷子看得心里叹息,知道吴家想要认回这个孙子,恐怕是难了。
“毕竟是开胸手术,得静养几年才能恢复以前的几成。”
“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溪对吴云汉谈不上好感, 但也没多少恶感。
毕竟那个特殊年代里, 许许多多家庭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不由己。
她没权利代替秦望家原谅亲生父亲多年来的不闻不问,同时也不会替他做任何决定。
“吴爷爷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望家已经是个大人, 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吴老爷子看向秦望家, 眼神中隐隐带着期盼。
“望家能不能去看看你爸爸?他躺在病床上天天看你照片,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 但我……”
吴老爷子清楚自己自私自利,但老大吴云汉在家人亲情上却和他完全不同。
要不是心里一直装着妻子孩子无法释怀,那么些年也早该儿女成群, 何须天天拿着张照片思念。
如果真让父子俩相认,总算跳脱出算计做了件当父亲该做的事。
“……”
秦望家陷入沉思中。
秦溪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余光中青年嘴唇轻抿,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心底一声轻叹,秦溪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问道。
“姑父这些年一直没再结婚?”
秦溪决定帮吴云汉一把,毕竟秦春姑姑去世前两人并没有离婚,叫一声姑父也是应当的。
吴老爷子立刻明白秦溪意思,接下来就立刻说起了吴云汉这些年的不容易。
他的讲话技巧明显比刘特助高明,着重讲得是吴云汉为什么不敢跟孩子相认,他们家又遭受了多少危险。
刘特助显然不知道的还挺多。
吴金航两口子怕死,躲在家里整整三年都没出过门,才得以逃过各种危险。
“娇娇也被绑架过两回,到后来不得以从大学提前退学了。”
吴娇娇在爷爷说完后立马点了点头:“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出门,大伯去公司都得带保镖。”
港市治安远没有电影中所描绘的那样繁荣安详。
而电视机里宣传的内陆情况恰巧与真实相反,虽说经济发展是不能与之相比,可她能一个人放心大胆地在路上行走不用担心突然跳出个人来要钱买烟。
其实真说起来,吴娇娇喜欢寿北的程度比吴老爷子都要强烈。
她已经动了不止一次留下来的念头。
想到这,吴娇娇突然想到了秦溪,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认真听着的她脸上瞟。
几年前遇到时秦溪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店里简陋四处漏风。
可现在人家有了自己的高级餐厅,听说还成了什么市场大股东。
大伯父经常会拿秦溪来举例,就算是女性也可以闯出一片天来 。
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吗?
“那姑父还真是不容易。”秦溪由衷说道,右手轻轻拍了拍秦望家手背。
要说惊心动魄,港市的商场才能真用得上这个形容词吧。
动辄生命威胁,生意上斗不过就使用其他手段,反正只要你消失胜利的就是我。
“我可以去看他。”
忽然,秦望家开口回道,在吴老爷子神色微微有丝喜意时又加了句:“但是得等我放寒假,我和三姐一起过去。”
首先不能耽搁学业,其次要秦溪陪同,缺哪个条件都不行。
吴老爷子笑了,没有半点算计的如释重负的淡淡笑容。
“当然可以,只要大家愿意,亲家一家子我们都欢迎。”
吴老爷子直到离开朝霞街时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等他们走后,不等秦溪主动问,秦望家就主动说出了为什么愿意去港市的原因。
“我想听他亲口说一说我妈是什么样的。”
妈这个名称这辈子应该都没机会喊出口了,但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亲妈的样子。
秦春离开家时才十几岁,秦海印象中还是那个青春外向的小姑娘,十几年中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应该只有吴云汉这个枕边人才最清楚。
“我们老师说,港市大学生物研究专业在世界都是领先的程度,我想去亲眼看看。”
小部分为了妈妈,大部分则是因为他的梦想。
“有机会出去开阔眼界当然是好事。”秦溪说,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我能出去还多亏了你。”
吴老爷子离开寿北前,他们前往港市的行程还无法定下来。
一是在付庭云的牵线搭桥下,秦溪顺利拍下了那块占地万平而且限制颇多的地。
租期五十年。
不得建设超过两层以上的楼房,不得建造有污染潜在危险的工厂。
这块荒地以前是一家养殖厂,距离拥军巷走路就二十多分钟、
背靠进出寿北的几条铁路,四周都是附近村庄农民的田地。
原本是家养殖屠宰场,厂区里原有的三栋两层建筑是员工宿舍,其余的厂房都……非常破烂。
十几个养殖棚直接建在里泥地上,棚里的猪屎牛屎多得能没过脚背,臭气熏天。
修建的水泥地路面大多都是通往养殖棚,其余地方都是原始泥土地。
诸多的不便条件对秦溪来说却是正正好。
猪屎牛屎都是天然化肥,草棚子推到跟泥巴一和翻翻地就成了有机土。
关键泥地多,水泥路少,大大减少了修缮工程的麻烦。
秦溪找来的工程队保证,如果按照要求,只装修其中一栋宿舍楼,找人翻土地和分区规划,最多两三个月就可以完工。
其中最贵的预算是建造围墙和请人翻土。
没开工前,秦溪已经给农场取好了名字,就叫报刊亭农场,讲得就是一个贯彻到底。
农场修缮期间,秦溪每天又增加了一个要去的地方。
本就忙碌的日子,又不出意外地增加了一件事。
秦雪和罗正峰的婚事。
当时在西餐厅被秦溪当场抓包后,两人的关系就迅速提到了明面上。
张秀芬对罗正峰相当满意,两人确认关系没几天双方的家长就互相见了面。
家长一见面,结婚自然而然就得提上日程。
一月份的天。
冬日暖阳穿透寒冷的空气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去年雪灾的记忆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今年又来了个暖和得叫人看不透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