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不可攀,却坠芙蓉小春山。”
自古科举作弊有三类,私藏夹带、贿赂考官、枪替代考。
江蓠七岁以来,把枪替这个营生做得如鱼得水、蒸蒸日上,但缺德事做多来了报应,十八岁金盆洗手出考场,迎头撞上内阁酷吏楚大人。
小命难保之际,她想起自己似乎订了桩娃娃亲……
新婚燕尔,帐中缠绵,各怀心思。
半月后,奉旨彻查科场舞弊的楚青崖夜闯大牢,冷着脸把他那位诡计多端、胆大包天、替人考过四十二场科举并高中解元的新夫人捞了出来。
·虚情假意小狐狸X傲娇忠贞大狗狗
·1V1甜HE架空,吵架式先婚后爱,年上七岁,轻悬疑权谋,有男配
·女主天才枪手,污点证人,婚后养狗上大学查案追星考进士,不会生崽,比较自我
·作弊机构和考生都会依法处置,文案中科举包括年度性童试、职业资格考核。古代女性无法参加科举,女主读书无出路,为谋生加入黑公司受训,该背景不能与现代考试作弊等同。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正剧 先婚后爱 权谋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蓠,楚青崖 ┃ 配角:薛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代考科举的少女X严打作弊的权臣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微凉雨雾染上面颊时,江蓠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趴在木板上睡了多久,手臂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下意识揉了揉眉眼,指腹印了一抹脂粉的暗黄。
抬眸望向号舍外,丝丝烟雨从淡青天空飘摇而下,恰似银珠落瓦,流苏挂檐,洗去了东山贡院中弥散的桂子浓香。
中秋佳节,却不见月。
江蓠叹了口气,将手在草纸上一抹,叠好十五页考卷,右上角“田安国”三字沾了水汽,洇开几缕墨色。起身拉铃唤考官收卷时,恰逢考场暮鼓敲响,酉时到了。
乡试从八月初九开始,考七天三场,今日是最后一天,按大燕律,最早可暮鼓时分交卷。巡考大人闻铃声赶来,不由捋着白胡子打量她一眼。
考生大多奋笔疾书到深夜才离场,眼前这个青衫书生,乃是全场四百生员中头一个交卷的,也忒年少轻狂。他收了卷,命差役将人带到明远楼,画押留印、收回纸笔,还好心肠地赠了把油纸伞。
“学生告辞。”
江蓠板板正正地一揖,振袍迈出门槛,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有些着急——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她脸上的妆快化了。
好在过了今天,这辈子都不用再担惊受怕。
身为桂堂的“甲首”,她替人考过的科举足有二十多场,若加上岁考、科考,便连自己也记不清数目。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年岁渐长,今后再怎么易容化妆、往身上贴假皮肉、吞变声药,也定然瞒不过搜检。
桂堂主连请带吓,求她在金盆洗手前干最后一票,替豫昌省的田老太爷之孙田安国考取举人。这届考生实力强劲,而且田家力求名次,堂主叮嘱她尽力而为,事成之后予她银票百两,作为十一年来为桂堂效劳的酬谢。
代笔捉刀求稳为上,最忌惹人注目,江蓠不管他抹了蜜的嘴,铁了心不做出头鸟。她的保留之处在于策问一环,今年有道题是“郑伯克段于鄢”,她洋洋洒洒挥斥一番,必定惹阅卷官生厌。
只要确保田安国顺利中举即可,银子打个折扣,收七十两也罢,足够她带娘亲和妹妹远走高飞了。
江蓠这般想着,唇角不由弯起,眉心忽落下一滴冷雨,右眼皮突地一跳。
左右环顾,只有几个小兵站在南北文场边打瞌睡。她松了口气,笑自己太过紧张,走到游廊尽头将将跨出龙门时,抬手撑开油纸伞,随口哼出一段小曲儿来:
“偷天妙手绣文章,必须砍得蟾宫桂,始信人间玉斧长……”
说时迟那时快,伞顶“砰”地一下,结结实实撞上什么东西。
江蓠惊呼一声,不待收回胳膊,伞便被人强硬夺去,洒了她一脸水珠,随即听得一声怒喝:
“谁这么不长眼!”
江蓠顷刻间出了身冷汗,低头瞄见一双暗绣金丝缀南珠的皂靴,还没等对方下一句吼出来,便双膝一折,“啪”地跪在地砖上:
“大人恕罪,学生得意忘形,竟冲撞了大人,实在该死!大人心慈,网开一面,放学生回家吧!”
雨水从廊下铁马淅沥滴落,溅在她低伏的脊背上,薄薄青衫洇湿一片。
良久,有人淡淡地笑了声。
“心慈?”
这声音低而冷,浑似镇在壁龛下的一团幽云,凝着数点冰晶。
她以额触地,不敢起身,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叫什么?抬头回话。”
江蓠咬了咬牙,顶着一脸雨水直起腰,小心翼翼地向上看了眼,这一眼却好巧不巧瞟在那人腰带的佩饰上,刹那间犹如白日见了鬼,僵了一瞬,没再往上看。
“学生永州人士,姓田名安国,家中是贩丝绸的。”
她很快便恢复镇静,流畅地自报家门。
“时辰尚早,怎么现在就交卷了?”
“回大人的话,今日中秋佳节,祖父正病着……”江蓠泫然欲泣,“我自觉考得不错,想早些回家与他团圆报喜。”
“报喜?早了吧!”刚才呵斥她的那名仆从嘲笑。
江蓠以袖拭面,惶然不语。
正盘算再说点什么脱身,后颈倏然搭上一只温凉的大手,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叫她险些蹿了起来,死死按捺住心脏狂跳,脑中全然空白。那只手修长有力,掌心带着薄茧,好似如来佛的五指山,带着沉沉威压卡在颈骨处,还使力揉捏了两下。
“起来罢,本官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魔,要拦着你尽孝。”那人收手冷冷道。
她仓促理了理单衣,淌着汗站起来,又听他问:“年岁几何?何人作保?第几号舍?”
江蓠垂首一一答了,对方又接连抛出几问,好在她对雇主身世倒背如流,无一漏怯。
那人沉吟须臾,抬袖一振敝膝,跨上石阶,携一股凛冽清霜之气与她擦身而过。
她回首看时,只见四个带刀的玄衣侍卫簇拥一人,飘飘然往后堂去了。隔着丈许远,那宽大绯袍流金溢彩,数只白鹤展翅欲飞,彤云清雨间,腰上系的一只皓白小球依稀可辨。
惹祸的伞丢在地下。
江蓠慢慢捡起,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吐完,远处隐约传来人声:“楚阁老,这边请……”
若说刚才是活见鬼,这下就如晴天一个霹雳,直直劈在了江蓠天灵盖上。
饶是她听说这届乡试管得比以往严,却怎么也没料到历来考风清正的豫昌省,竟被朝廷秘派了这一位大员过来整顿……
不,他肯定是专门抓人来了!
今年新入阁的文华殿大学士楚青崖名声在外,资历虽浅,却在内阁中排行第三,是最得小皇帝信任的大臣。庙堂江湖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冷血铁腕,关于他如何扳倒政敌、抄家灭门的事迹传了百八十个版本。最要紧的是,其人科举出身,刑部淬炼,据传当年就是被作弊拉下了进士名次,因此最厌恶考场弄虚作假。他要抓作弊,一定会抓出几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以儆效尤。
他楚阁老,乃是四殿两阁的酷吏,金銮殿上的罗刹,一手遮天的阎王,仿若一尊托塔门神,如今就镇在这东山贡院中。
迟迟入场、早早交卷乃是枪替惯例,目的是少让人看见,可她偏偏撞上个不得了的家伙,只能希望他没看清自己的脸。
雨越来越大,在耳朵里汇成一片兵戈铮鸣,吹打得桂树凋落满地碎金,似碎了一地的封笔钱。江蓠头也不回地走出最后一道门,离开贡院数十步远,才敢竖起眉毛骂骂咧咧地自语:
“好一个狗官,还摸人家脖子……”
她走入小巷,上了辆马车,低声唤车夫:“先去总堂。”
与此同时,贡院的提调道署公门大开,两侧守卫弯腰行礼。
楚青崖踏着一地落花行至屋外,抬头看了看乌沉天色,莫名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为官十年,这种预感曾多次应验,当下面色便不大好看。
不过,这回与公事无关。
他冷着脸落座,受了一杯热茶,屏退众人,不多时,一人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玄英。”
方才在院中呵斥考生的侍卫得令,朗声道:“禀大人,这小吏是负责安排考生号舍的,此次乡试共收贿银五十两,乃是首次犯禁。 ”
楚青崖拨着玉瓷杯盖,撇去几点浮沫,“都说豫昌民风淳朴,考风清正,倒也不过如此。贿银在何处?”
被绑来的小吏不知经历了什么,显然受了极度惊吓,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答话:“我,我收的钱是亲戚的,他让我寻个离茅厕远点的号舍,银子都送回去了……”
“为何送回去?”
小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阁部明鉴,只因我舅姥爷的孙子暴病死了,再不用考试了,我拿着钱没用,权当奔丧的礼金送了回去……小人该死,求大人网开一面,留我一命,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
“今日已网开过一回了。全家流放,你一家老小还能在中秋团聚。”
“我还有事要报!”小吏拚命争取,“本省有专门对付科举的一帮人,做枪替、卖夹带、替人行贿,无恶不作,叫——”
“桂堂?”楚青崖道。
小吏没了底牌,当下呆了。
楚青崖继续问:“是哪家的考生死了?”
“是贩丝绸的田家,田老爷的孙子田安国,初八死的,昨日奔丧,今日出殡。”
名叫玄英的侍卫一脚踹倒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千真万确啊大人……”
楚青崖挥挥手,“按律办了。”
小吏屁滚尿流地被拖下去,叫声惨绝人寰,几名侍卫看着这一幕,皆眼观鼻鼻观心。
死人若中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楚青崖翻开桌上考生画押的名册,豫昌行省三百九十七名来自各府州县的生员,全部就考,无一缺席,“田安国”三字方正光洁,甚是端丽。
这馆阁字体,倒是比他这货真价实的馆阁中人写得还像那么回事儿。
田家富甲一方,请的代笔定是桂堂内名列前茅的人物。初九开考,考生初八酉时就要进场,若人死得晚了些,代笔就不知道原主死亡,照样替他在考试中大显身手。
可这其中尚有疑点。一共考三场,考完前两场回家,这代笔就没得到人死了的消息,提前溜走吗?不是桂堂不知道此事,就是故意要让他坐这欺君之罪。
想到一盏茶前在龙门内撞上的那个“田安国”,他长什么样来着?满脸雨水,身上还有股极淡的花香。
楚青崖蹙眉把茶往漱盂里一泼,这儿的下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嗜甜,往千金难求的璧山银针里加蜂蜜,味道极其怪异。
茶水难喝,事也难办。
这时,有人风尘仆仆地进门。
“接飞鸽传书,老爷夫人总算盼您从京城过来,说等月底阅完卷回府,给您报个喜事,您看要回信问问不?”
“不回。报正事。”
“那名生员出贡院后进了燕尾巷,巷子里有三辆马车,同时向东、南、北出发,某等已派人追寻。”
楚青崖颔首:“别跟丢了。此事甚密,不许旁人知晓,他的卷子先留着,等判完卷,本官要亲自拜读。”
他低头望向腰间坠的牙雕球,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嘴角微勾,墨黑眼曈深不见光。
那小书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撒谎的一把好手,把一个得意忘形、突然受惊的文弱公子演得惟妙惟肖,可还是露了马脚。
他在盛京府当了三年通判,后来又做了三年刑部侍郎,对于谎报案情自有一套甄别之法,很多时候靠的是最初干县令严刑拷打罪犯积累的经验。这名考生身量不高,从正面看略胖,但伏拜之时领口露出一截雪白脖颈,骨骼相比身材太过纤细,加之擦过脸的袖子有些泛黄,应是化了妆的缘故。
而那双沾着水珠的眉……
楚青崖望向窗外落雨的水潭。
那双鸦青的眉,如平湖出月,雾染春山,确是我见犹怜,生在一个满口谎言的半大小子身上,实在浪费了。
只有一事不明。
他看到自己的腰带,为何那般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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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大家好( ̄▽ ̄)~*今晚21点还有一章哦~作者话痨,不喜欢看作话的请关闭本区域。
·预计35w,存稿28w,全免。主练互动,情节没有《水逆》那么曲折复杂,糅合各朝代制度,采用白话行文和现代思维构架。文案中女主考过的科举里包括岁考和科考。
·本版内容经删减,与原版章节数不一致,但差别不大。
·古代生育死亡率高,没有无痛技术,女儿不会生崽。
桂堂的总堂设在永州城。
大燕重科举,一登龙门,则前途无量,却总有那等心术不正、资质不够的学生,动歪脑筋来撬门,桂堂做的就是这缺德生意。
近年对科场舞弊的追查日渐严苛,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堂主秋兴满是个驭下的人才,又不知和哪位王公贵族有来往,桂堂创办至今二十二年,衙门竟没有一桩公案。
酉时过半,车在城东的王氏当铺停下。江蓠和掌柜对了暗语,走暗道来到议事厅。厅中坐着几个或戴面具或化妆的书生,都是老代笔,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八股文的作法。
她无心问安,迳直去东厢房找博闻司的郑峤。
桂堂共有四个司,博闻、强识、经世、致用,这博闻司是专门打听考官、提调等官员背景的,若有贿赂的渠道,便卖消息给考生。
堂内除了她这种代笔使用代号,背景甚秘,其余人都用自家姓名。郑峤是个十五岁的逃兵,从朔州逃来南方,堂主见他打听消息很有一手,三月前就把他挖来干活。江蓠来找他时,他正在案头奋笔疾书,那架势比备考的学生也不遑多让。
她从兜里掏出桂花糕,递给他一块,“本省乡试的考官是你打听的,你知不知道楚阁老来本省了?”
郑峤咽下桂花糕,瞪大眼睛:“楚青崖?他这会儿不应该在京城接见北狄使臣吗?”
江蓠平静道:“我在考场瞧见他了。这里有没有他的卷宗?”
郑峤便把六位内阁大学士的典册都找了出来,她翻得极快,心中默记,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合上了。
除了白纸黑字,郑峤还和她说了个八卦:“楚阁老的姐姐有喜了,父母三天前来卢少卿家探望她,住在卢家送的宅子里,就在金水桥西边第三家。既然楚阁老来了,那十五天后阅完卷,一家人肯定要吃个团圆饭。”
“这你都知道?”
郑峤嘿嘿一笑:“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在堂里排第几呗?”
“你自己猜。”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人家出殡,好隆重的白事,田老太爷的孙子死了!可奇怪,说是初七还好好的呢,之前还请了我们堂的谁代考,生意只好临时取消了,损失一大笔。”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对着江蓠兜头浇下,她好半天才回神,不可置信地问:“什么?你说谁死了?”
“卖丝绸的田老太爷,他孙子田安国,初八突然死了。”郑峤笑嘻嘻的声音回荡在花厅里。
江蓠一个激灵,抓住他问:“什么时辰?怎么死的?”
“申时死的,死法不知道。”
她暗骂一声,“秋堂主呢?”
“他初九就去京城了。”
江蓠窝了一肚子火,脑子里乱纷纷的,任郑峤怎么问都不说话,失魂落魄地去暗室卸妆换衣,等变声药效过去才从河边一座木屋里出来,被银子般的月光晃了下眼。
此时秋雨新停,空中氤氲着清冷的桂香。她行过桥边一株老桂,惊起数只乌鸦,扑棱棱飞向河中央,落在画舫阑干上。仰头看去,薄云如纱,拂着一轮银辉灿烂的皓月,被人间灯火一衬,倒显得孤寒料峭。
江蓠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人腰上挂的象牙小球。
今天的事仿佛是大难临头的预兆,先是当面撞上楚青崖,被他盘问一番,然后又得知委托她代考的原主死了。
田安国是初八申时死的,他家离贡院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她酉时进考场,生意取消,竟没人来通知!她考完前两场出来,依旧没人跟她说!桂堂的营生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所以行事极谨慎,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分明就是故意坑她。
江蓠边走边想,这秋堂主大抵是要卸磨杀驴,想趁机把她这个战功赫赫的甲首借官府之手除掉。她并不觉得秋兴满有胆子杀人,但她七岁那年被他看中,在桂堂干到十八岁,对他老谋深算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他有把握舍掉一颗为他卖命的棋子,并从这桩案子中全身而退。
她太天真了,以为秋兴满会信守承诺放她走。
他进京干什么去了?
若是她暴露,会有什么后果?
江蓠再细想,楚青崖这个出身刑部、善于断案的阁臣来监场,秋兴满或许是知道的。朝廷严查科场舞弊,要有所收获,所以送出一个靶子给他们交差。
楚青崖若查到她,一来断了她给这行其他老板卖命的机会,二来她家里无权无势好拿捏……
可秋兴满就不怕她把桂堂给供出来?想到这里,她骤然出了一背冷汗。万一,万一他有把握让她说不出话呢?
她说不出话,那一家老小——
“姐姐!姐姐!”
金水桥头跑来一个幼小的身影,牵着一只汪汪叫的小黑狗,江蓠思绪断了,一把将她揽到身前,“怎么了?”
八岁的妹妹阿芷红着眼睛,“娘亲咳血了,郎中伯伯让小黑带我来找你。”
江蓠身子一晃,撑住桥上柱子,狠掐一把手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怕,咱们回家。”
“姐姐,你这几天瘦了好多,考试肯定很辛苦。”阿芷用她的褙子擦擦眼泪,“我带了桂花糕,你吃一块吧!”
江蓠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我不饿,你吃吧。”
姐妹俩快步往家跑的同时,河畔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两人不由回头瞧了眼,不知是谁家夜游,仆从搀着两对老夫妇从朱门大宅里出来登船,画舫上一对夫妻执手而立,玉冠贴着步摇,香囊缠着玉佩,秋江夜风飒飒,吹不散这一幕花好月圆。
江蓠鼻子一酸,扭过头,“走。”
“我们家也很好。”阿芷低头说,“我有娘亲和姐姐就够了,不羡慕他们。”
江蓠摸摸她的小脑袋。
走了两盏茶,便到了城东一处僻静之所。二十多年前,江老翰林家的三少爷为京城白云居的燕姑娘赎了身,娶她做外宅,买下这座宅子安置,小院造得还算别致。八年前江少爷病逝,宅院日渐萧条,只剩一个从教坊司带来的老嬷嬷买菜烧饭,做做杂活。
江蓠让妹妹去吃饭,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笑盈盈地跨过地上染血的棉帕,“先生,我娘怎么样了?”
这郎中是家里的常客,并不避讳地对她摇摇头,目光无奈,“年轻时小产,没养好身体,后来又生了两个,亏损太过,加上郁结于心,久病难医。你是个孝顺孩子,挣钱买上等药给你娘吃,支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你们说话吧,我不收银子,告辞了。”
江蓠只觉天旋地转,抖着嘴唇说不出话,送了他两步,身子骤然塌下来。
她坐在榻边,看到母亲这十天变得形销骨立,嘴角逼出的一点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咬着手背扭过头去。
“阿蓠,你每次出一趟门,怎么都要瘦这么多。”燕拂羽靠在软枕上,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温柔地抚过女儿的脸,“别咬,不疼么。”
那一刹,江蓠突然崩溃了,把头伏在她肩上,放声大哭起来。
燕拂羽心疼地抱着她,“对不起,娘亲也想多陪陪你们,阿蓠已经做得很好了,娘有这么聪明的女儿,是娘的福气。不哭,不哭……”
理智告诉江蓠要说点好听的话,可她做不到,把这一天受的惊吓和委屈愤怒全都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眼泪像疯涨的潮水,浸湿了衣衫。
她从小就极少哭,别的孩子招猫逗狗的年纪,她就已经拿着诗赋在江府门口要给父亲看了,被大房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也硬是一声不吭。燕拂羽回想这些年女儿吃过的苦,心痛得不得了,一急便又开始咳嗽,一口血喷在手帕上。
江蓠终于抹去眼泪,镇定下来,将那帕子收了,端来床头的梨汤给她润嗓。
“娘,你少说话。”
燕拂羽虚弱地笑了笑,瘦削的脸庞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轻声道:“老天看我有这么好的女儿,嫉妒我,叫我看不到她嫁人……咳咳,娘说错了,我们阿蓠宁愿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要找你爹那样的。”
灯花辟啪一响。
一个离谱的心思就这么突兀地冒了出来,江蓠舀汤的手顿住。
燕拂羽察觉到她的反常,诧异地问:“你此次出门,难不成看到了中意的郎君?”
但她闯祸了,闯了很大的祸。
江蓠心中五味杂陈,把头一低,又想哭了。
燕拂羽不咳了,以为她真遇上看对眼的男子,来了精神,“和娘说说吧,娘是过来人,清楚这些。”
江蓠违心地“嗯”了一声,低低道:“那个象牙球……”
燕拂羽笑道:“就在书架上那盒子里。当年娘虽然给你指腹为婚,以此为证,但时过境迁,也不知道顾姐姐的孩子是男是女,若是男孩,你不喜欢,娘也不会答应。”
江蓠去拿了那枚朱红的漆木盒,在灯下打开。里面盛着一枚巧夺天工的牙雕套球,乃是用一整块上等象牙雕琢而成,小球有九层镂花,层层嵌套,每层都可旋转,中间有个轴心可以塞入熏香。
烛火在洁白的象牙上镀了一层金漆,她垂眸望着它,用手拨弄两下,这东西像命数一样在掌心灵活地转动。
楚青崖腰上那枚雕的是凤,有个“顾”字,她这枚是鸾,无字。
“我今天在贡院看到那个人了。”
“真的吗?若是头胎,这岁数或许已成婚了。”燕拂羽思量道。
“没有。”江蓠说着卷宗上的文字,“年二十五,未婚配。生的……挺好,性子有点冷。”
其实她今天根本没敢抬头看,不知道那对她动手动脚的狗官是美是丑。性格不是有点冷,是很粗鲁,看上去很草菅人命。
“他叫什么?”
“楚青崖。”
燕拂羽虽不问时政,却也听过这个大名,嘴唇微张:“你说的,可是内阁楚大人?”
江蓠一鼓作气,胡诌:“娘,他虽然性子有点冷,但品性没什么差错。本朝以孝治天下,你要是跟他爹娘说指腹为婚,他不得不从。”
燕拂羽更为震惊:“他竟是顾姐姐的儿子?”
当年白云居里有宫、商、角、征、羽五位名噪一时的绝代佳人,燕拂羽曾救过顾清商一命,当时两人都未婚先孕,关系极好。顾清商的男人赠了她一对鸾凤小球,后来白云居来了个看相的先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必定大富大贵。为报燕拂羽的救命之恩,顾清商便指腹为婚,后来燕拂羽嫁到永州,丢了第一胎,也与远在京城的顾清商断了音信,再后来听闻了她的死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二十六年过去,小辈竟有这等缘分,想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江蓠道:“娘,楚大人的生母已经死了,他一生下来,就被人抱到璧山县丞楚少棠家里养着,他养母就是白云居里的柳兰宫,也是你当年的好友。”
燕拂羽大为感慨,沉默了半晌,“我死前若能再见兰宫一面,也无憾了。”
“你说什么呢!”江蓠埋怨,强压下悲痛,“楚大人的父母三天前来永州探亲,自有一栋宅子住着,就在金水桥西边第三家,我想让你去提亲。”
燕拂羽此时却静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女儿。
“阿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
过了很久,江蓠点了点头,眼里渗出水光。
燕拂羽却不在意,将她一缕发丝捋至耳后。
“娘只问你,你嫁给他之后,能不能让自己过得快活?”
江蓠把哽咽压在了喉咙里,直直望着母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能。”
“好,那娘选个吉日,就去提亲。”
江蓠忍不住道:“娘,我想就在十五天内,迟了……迟了我怕他不要我。”
这十五天,楚青崖都被锁在贡院里监督阅卷,要等下月初一才能出来。
秋兴满要把她卖了顶罪,可她江蓠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撼不动楚青崖这颗大树,也没想让这从里到外都冷透的人对她发慈悲,却可以把他当个靠山,或者把他也拖下这潭浑水。
要死一起死,谁叫他倒霉,撞上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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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楚阁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楚大人贵体倒无恙。”
玄英抱着信鸽走到暖阁前,一本正经地搭话:“那是因为咱们阁老没人想。一大帮人锁在这儿半个月,谁家的夫人孩子不想早日和他们团聚啊。”
“玄英,什么信?”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他在帘外拆开草草看了,眼睛忽地瞪大,“大人,老爷夫人和小姐——”
楚青崖本就被屋中一帮老臣叽叽呱呱的谈论弄得烦躁,一听又是家书,掀开帘子低声道:“就这半个月工夫,什么事值得三天两头说?定是长姐有孕,要我录榜后去探望。再收到信都留着,这是官署,不是我楚家的花园。”
“大人且容我说完!”
“是家务就退下,是公务再来禀。”
玄英只得摸摸鼻子,“小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