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专卖布的街道,崔秀霞又被商店里挂着的新款式女装吸引了视线,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又看。
秦溪不好再催,只得放慢脚步任她多看两眼。
步子一放慢,移动的余光中忽地瞥见了个熟悉身影。
“那姑娘咋那么像你家秦雪?”
柜台里穿着蓝色的确良套装的年轻女生不是秦雪又是谁。
头发故意梳成大波浪披散在额前,不合身的裙子,以及鲜红嘴唇。
“秀霞姐,你等我,我进去瞧瞧。”
专门卖高档女装的国营商店,秦雪趴在柜台上,很是热情地跟顾客推销着新到的确良套裙。
“姐你皮肤白,穿这个淡蓝色最好看。”
“一点都不老,这裙子修身,如果年终报告上台能穿上这么一身,保准你出尽风头。”
“你看我个子多矮穿着都瞧着苗条……”
沉浸其中的秦雪好似完全没注意到秦溪到来,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蹦,哄得那脸色蜡黄的大姐对着镜子脸都笑开了花。
“那我就要妹子说的这条裙子。”
大姐豪爽地从钱包里直接拿出钱递给另一位售货员。
十八块一套衣服,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没多少人能眼睛都不眨地掏出来。
“大姐,你看咱们店里模特的发型……”
秦雪服务还挺到位,顺道还跟大姐建议起相配发型。
随即她就看见了挎着篮子越走越近的秦溪,吓得话头一止猛打了个嗝。
秦溪没出声,走到不远处站定侧过身子,等那大姐买完衣服离开,这才走上前去。
“妹子想买衣服?”
旁边售货员大姐,热情地招呼秦溪。
“刘姐,这是我姐,我们去外边说几句话。”秦雪忙拉住秦溪,冲那大姐甜甜一笑:“刚才那件衣服就算大姐你的。”
“哎哟!客气啥,快去快去吧,经理来我就说你去厕所了。”
国营商场近几年经过改革,售货员的业绩关乎到每个月奖金,大姐嘴上推辞两句,倒是没提不要的话。
秦雪生怕秦溪乱说话,忙不迭扯着人往商店外走。
“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爸妈。”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说清楚我就一定告诉妈妈。”秦溪眨眨眼道。
“我还不是为了咱家……”
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秦雪摆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开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赚钱贴补家用,如果是原身,肯定早被这个绿茶妹妹给饶了进去。
可秦溪听下来,很快就抓住了核心点。
“所以你是为了买新鞋子和新裙子?”
橱窗里模特穿着套白色荷叶边衬衣搭配红色格子百褶裙,就是秦雪的最终目标。
她看上那条裙子好久了,天天上学放学都在这徘徊,时不时还进商店里让售货员拿出来摸摸。
无意间帮一个大娘女儿选中套心仪的嫁衣,商店经理看她能说会道,就私下问她要不要来商店当几天临时工。
卖一套有七毛钱,随时都能走。
“姐,你千万不能跟妈说,还差一块钱我就攒够买裙子的钱,求你了……”
如果不是把刚才那套衣服的奖金当成封口费,钱其实已经够了!
被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秦溪甚至都有一瞬间心软。
不过好在清醒的到也快,手指一伸将秦雪的脸往后戳了戳:“靠能力挣钱不可耻,但你逃学我不赞同。”
“我下午就去学校,保证不耽搁学习。”
秦溪家姐弟四个就属秦雪长得最明艳美丽,一双眸子仿佛天生带着水汽,身形高挑而又苗条。
但四人的学习成绩也属她最烂。
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托关系进了个技术学校混日子,就等着一毕业就分配进入工厂熬资历。
学校每天就几节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当“免费劳动力”
私心里,秦溪很佩服妹妹,在这么个大环境下都能找到“兼职”
比她强了不知多少。
“我去买菜,你早点回来吃饭。”
“二姐最好了。”
秦溪记忆里,两姐妹关系算不上多好,最主要的原因是原身性子别扭,心里嫉妒妹妹得父母喜欢。
秦溪抬手,在那卷曲的头发上弹了下:“回家头发记得还原。”
说完,提着篮子一路小跑去找崔秀霞了。
里面不仅卖菜卖肉,还有米粮油等关乎生活的所有物品。
秦溪两人到的时候柜台前有不少人等着买糖果,卖肉菜的柜台前反倒是没多少人。
“奶糖一人限购半斤,有票的优先。”
“同志,我是市一院的,我们医院过几天要接待国外请来开会的医生,能不能多买点奶糖?我们有证明和糖票。”
人群中,两个年轻小伙子涨红着脸问道。
“市一院?”
售货员一听,不耐烦的语气顷刻间就变了个调。
也不管其他顾客,走到那两年轻人面前笑道:“我姐姐就在市一院当护士。”
“是吗!那还真赶巧。”
年轻人有些尴尬,连耳根都红透了。
秦溪猜他此刻肯定想赶快买了走人,一点也不想顶着数道冒火的视线在这和售货员拉家常。
可惜女售货员不这么想,摆摆手让同事给其他人称糖,又说道:“不知道你们医院的黎医生有没有对象?”
年轻人更尴尬了。
“我们医院两个黎医生,不知道你问得谁?”
“就是前几年医院专门从国外请回来的黎书青医生啊!”女售货员不依不饶,势必要问出个满意答案来、
年轻小伙含糊其辞地应了两声,秦溪光从他语气里都能听出其想钻洞离开的心思。
年轻有为的海归医生,被姑娘们惦记也属正常。
意不在此的秦溪自然没多听,挤过人群去到卖肉的柜台。
只要有肉票就可选择任何部位,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秦溪选了两斤五花肉,又用半斤肉票买下还带不少肉的两大根棒子骨。
至于菜,两人在菜站里转了转,什么都没买。
厂区外散集的农家菜比菜站便宜,而且还新鲜得多。
“秦溪,买什么好吃了?”
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大杂院,就算不想说香味一飘出去也没法掩盖。
下午秦溪搬了个小板凳到自家门前摘菜,对门李秀兰立即就问了起来。
下午她就瞧见秦溪进进出出好几次厨房,还有炸东西的动静传出。
“我外婆最近不是送了些梅菜来吗!我打算做几碗梅菜扣肉。”秦溪大大方方地笑道。
“你还会做那呢!”
梅菜扣肉费时废功,普通人家一年到头能在过年吃上回就算不错了。
李秀兰就是有时间也做不出那味儿来。
“就是试试,还不知能不能成呢。”
“还是你爸妈有福气,哪像我家那两丫头,天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秦溪笑笑,哪敢把这话当真。
“吴娟姐和吴慧姐都有本事,李婶你就等着享福吧。”
“嘿嘿,我家娟儿是孝顺,男方那边给八十八块彩礼,还有大三件,我女婿人老实……”
这可说到李秀兰心坎上了,立刻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大女婿有多稀罕吴娟。
可大院里谁都知道吴娟的未婚夫家境虽然不错,但是个瘸子,长得还贼眉鼠目。
上个月来家相看时,那双眼珠子猥琐地瞟了不知多少回秦溪和秦雪。
“要说嫁得好,还是隔壁院里苏家的小闺女有本事,听说可是勾搭上个干部子弟。”
尖锐刻薄讨人厌的嗓音插了进来,明明正常的自由恋爱非说得跟男娼女盗似的。
秦溪端起菜篮子,起身走到水管前背对两人开始洗菜。
“那是人家苏清雅的本事,谁叫你没女儿。”李秀兰没好气地回。
“我不是为你着想吗!你说你家吴慧如果也找个干部子弟多给你家老吴长脸,就是……不知吴慧有没有那本事。”
李秀兰的两个女儿长得都随吴建国,眼睛瞪圆了就和条缝差不多。
周翠这话可算是捅到了李秀兰的心窝子。
“我闺女再没本事也比你那两个跟□□精似的儿子好多了,还想找城里媳妇儿,要我说农村姑娘都瞧不上……”
李秀兰一蹦三尺高,指着周翠的鼻子就骂。
秦溪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见怪不怪地继续洗菜。
洗好菜端进厨房,拉下灯绳,昏黄灯光一下子让屋里亮堂了些许。
但也仅仅只是点点。
蜂窝煤火势终于大了起来,铝锅里蒸气上涌,梅菜香气渐渐飘散出来。
一个蜂窝煤灶,专门煮饭炖汤,角落里砌的大灶就炒些快菜。
大锅里此刻也突突冒出热气,清清淡淡的香味完全被掩盖在了梅菜味下。
秦溪又往灶台里加了块煤炭,坐在灶台前望着火光发起了呆。
既有对前世的一些留恋,也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啥味儿啊?谁家今天这么大手笔,竟然蒸扣肉。”
秦海的声音远远传来,秦溪迅速回神,走出厨房。
“谁家?你家!”同行的吴建国笑呵呵地回着。
两人裤脚高高卷起,一手提着鞋子一手各提着个网兜,秦溪一眼就瞧见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鱼。
李秀兰听到自家男人的声音,也忙不跌从厨房里走出来。
“鱼!哪抓的?”
“咱们厂区后边的水塘,大海不说谁知道里面竟然有这么大的鱼。”吴建国说。
通过今天他算是知道了,跟着秦海果真能占不少便宜。
“这事可不能跟别人说。”秦海说。
“放心,他敢出去乱说我都不放过他。”李秀兰抢先帮丈夫保证。
厂区池塘,说破天那也是厂里的财产,如果被有心人告发,一顿批评那是跑不掉的。
孰轻孰重李秀兰还是分得清。
“我还说带鱼回来加菜,看来只能放着明天再吃啰!”
秦海把鱼递给秦溪,凑到厨房门口嗅了嗅扣肉香气,才转身到水池前洗腿上的泥巴。
叮铃——
随着一阵车铃响动,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男的推着自行车,戴了副眼镜,女人提着布包,露出青菜的叶片来。
“老刘才下班啊!”秦海笑着招呼男人。
男人名叫刘科,是厂里的后勤部文员,性子斯斯文文,激动时说话就会结巴。
女人是刘科的媳妇乔珊,厂里的出纳。
听张秀芬说,乔珊娘家以前可是干部,不过特殊时期被批斗父母都死在了劳改地。
后来平反,上头就给了乔珊个工作作为补偿。
“和媳妇去买菜,耽搁了点时间。”刘科温和地笑着,乔珊也浅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乔珊喜欢看书,透过玻璃窗就能瞧见她家客厅摆满了书。
以前,大杂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到刘家借书,后来有回周翠小儿子把书掉进茅坑捞起来随便用水冲冲就想还给乔珊。
乔珊没要,并且下次便不愿借书给周家了。
为此,周翠又展现了番泼妇功夫,指着乔珊的鼻子骂了许多难听话。
其中最戳人肺管子的,当要属骂乔珊是不下蛋的母鸡。
刘科跟乔珊结婚十几年膝下都没个孩子,女人们聚在一起难免会说闲话。
自此,乔珊就不愿和大杂院里的人来往了。
最多见面打个招呼,但从不多话,更不会跟女人们闲话。
秦溪笑眯眯地跟着打了声招呼:“刘叔叔,乔珊阿姨。”
“秦溪你家做啥好吃的?这么香!”刘科笑问。
“扣肉。”
“不得了啊!小小年纪都会做扣肉了,刘叔叔我都没学会。”
刘科性格好,对院里的孩子们照顾有加,看得出来非常喜欢孩子。
“我就是瞎做。”秦溪挠头。
她不敢轻易说送碗茶尝尝,万一张秀芬回来听着,非得剥了秦一层皮。
再说这个年代大家都不容易,没谁会轻易送肉给邻居们吃。
刘科哈哈一笑,推着车走到自家门前。
车子停好,他又从公文包里抓出把奶糖来,转身走到秦溪面前:“叔叔买了点糖,你和妹妹分分。”
咕咚——
秦溪不知是原身意识残留还是真就那么馋,接过奶糖时竟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李秀兰瞧得眼热,刚想张口,刘科已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大杂院共八户人,只有刘科估计是唯一真心喜欢秦家几个孩子的。
这一捧奶糖,换算成钱至少要好几毛,算是贵重礼物了。
“小气!”
无视李秀兰的嘟囔,秦溪捧着糖小心进到屋里,将糖放到茶几上等哥哥妹妹一起回来吃。
太阳西沉,光线慢慢变淡,院里黑的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轮廓时,张秀芬才回家。
原本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声,秦溪硬是一点都没听到动静。
直到张秀芬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竖起食指嘘了下,大家才知道原因。
张秀芬提着两个铝饭盒,压低声音让秦溪把饭盒端到锅子上蒸蒸。
中午有领导视察厂子,食堂收到通知准备了些好菜。
哪知道领导们临时有事不在食堂吃午饭,食堂干事就把菜全分给员工们吃,还叮嘱大家不要说出去。
张秀芬舍不得吃,就悄悄带回家来了。
但院里人多口杂,她特意磨到天黑才回来,生怕那几个跟她不对付的说闲话。
等秦溪热好菜回来,秦雪正殷勤地剥了糖纸送到张秀芬面前。
“这糖可不便宜,听说半斤得一斤糖票,这少说也得半斤了吧。”
张秀芬撇开脸,捏过奶糖转而塞进了秦海嘴里。
“你们一人只准吃一颗,剩下的过年再吃。”
“妈!”
秦雪抗议。
抗议无效,张秀芬将糖全部收起来,又放到了抽屉里锁起来。
“糖是人刘科给秦溪的,你倒是多留几颗给孩子吧。”秦海口齿不清地说道。
秦溪把铝饭盒放到桌上,目光在专门给她留的那颗奶糖上划过,突然说道:“妈,我端一碗扣肉给刘叔叔送去吧。”
秦溪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下一句就准备退而求其次说送骨汤去来着。
哪知张秀芬哼了声,眼睛一斜说:“如果被周翠瞧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只说不能被发现,但并没说不能送。
秦溪眼前一亮,笑呵呵地点头说好。
回到厨房,秦溪端了碗扣肉,又从锅里舀了大碗骨头汤用盘子盖着。
先探出头看看院里各家有没有人注意到,确认都在吃饭后,才轻手轻脚地端着菜往里走。
刘家跟张有财家住隔壁。
不过张有财抠门,每天天黑前都得吃完饭,家里一般不开电灯。
秦溪路过张磊跟崔秀霞屋子前,还听到两口子正在说悄悄话。
说得正是早上在街上遇到秦雪的事。
末了还崔秀霞还交代张磊千万不要将事情告诉婆婆,张有财媳妇一知道整个院里都知道了。
秦溪:这句话早上秦溪已经交代过一遍。
不过内容是谁都别说,崔秀霞还不是转身就告诉了自家男人。
叩叩叩——
轻轻敲响刘家的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温柔的声音:“谁啊。”
“乔珊阿姨,是我。”
嘎吱——
门打开,乔珊意外地看向秦溪,想问有什么事。
秦溪一溜烟地钻进了屋子,疾步走到餐桌前,将两个碗放下,快速捻了捻耳朵。
再耽搁几秒,烫得她都想把碗扔了。
刘家正在吃饭,桌上摆着两道青菜。
“刘叔,这是我妈让我端来的。”
说完,不等详细说,转身小跑着就离开了。
回到自家门,秦溪把门关上,听父母好似正在说刘科夫妻的事。
夫妻俩工资不低,但这么些年下来根本没存下钱。
工资大多拿去找医生抓中药,甚至还冒着风险搞封建迷信。
为了求个孩子,倒是折腾得乔珊的身体越来越差。
“要我说啊,多吃点好的比啥都强。”张秀芬说。
不过生孩子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能和孩子们讨论的问题,张秀芬说完就打住了。
“妹,好香。”
秦涛才不管父母说什么,一双眼睛早黏在那碗梅菜扣肉上。
虽然只能看到上面那层梅干菜,但架不住香味浓郁,老往鼻子里钻。
“等等,扣肉留着明天吃,今天就吃我带回来的菜。”张秀芬立即阻止秦溪倒扣的动作。
“……”
“妈,想吃扣肉,不想吃剩下。”秦雪撒娇。
撒娇无用,张秀芬嘴角一压,呵道:“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还不吃剩菜,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真该让你去你外婆家住上几个月。”
张秀芬出自农村,要不是跟秦海结婚进了厂子,应该会一辈子在家务农。
秦溪停下动作,找准核心人物直接开口:“爸!”
喊千句妈都不如喊一句爸来得有效果。
秦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接过盘子亲自将梅菜扣到了盘子里。
“都尝尝,吃不完明早吃。”
当家人发话,张秀芬只能横了秦溪两眼,倒没再多说什么。
“吃不完放冰箱,我同学家就是这么做的,放几天都不会坏。”秦雪立即指着家里的冰箱说。
绿色外壳的冰箱,虽然是二手,但功能正常完全可以使用。
但张秀芬那舍得用电,冰箱里塞得都是些干货,在家里冰箱纯粹就是个装饰而已。
“我听别人说,冰箱如果不用的话容易坏,里面好像有个什么物质不用就坏了。”秦溪跟上。
“真假的?”张秀芬严重怀疑。
“真的!”秦涛立即帮两个妹妹说话。
“以后咱家冰箱就用上,下回买回来的骨头也不会臭了。”秦海说:“几毛钱的电费咱家还是出得起。”
冰箱是秦海帮人送信给被打成□□份子的亲属,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花费那么大力气换来的家电,哪舍得硬生生放坏。
反正现在厂里的电费便宜,就算用家电最多也就几毛一块,他还是舍得的。
如果夫妻两发现秦雪买套衣服就能赚七毛,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抽藤条。
秦雪心虚地偷看了好几眼秦溪,生怕她突然告状。
“用用用,反正我是说不过你们父女。”张秀芬翻白眼。
铝饭盒里有肉有菜,还有块拳头那么大的红烧肉。
如果放在平时,这块红烧肉肯定是全家人的目光聚集点。
但今天不同,桌上那碗扣肉一倒出来,包括张秀芬在内都全部望着那道菜去了。
红亮发皱的表皮,片片肥瘦相间,弹性十足的样子。
秦溪端着骨汤回到茶几前时,张秀芬眼睛都快喷火了。
“给你的生活费不会一顿就都花了吧……”
秦溪笑笑,直接甩出招伸手不打笑脸人。
“三姐是看妈最近太累了,所以想买点骨头给补补。”秦雪马上殷勤地夹了大块骨头,说完讨好地冲秦溪笑了笑:“三姐你说是不是。”
“对。”秦溪笑笑。
“别拍马屁了,快吃吧。”秦涛抢先夹了片扣肉。
扣肉入口即化,软糯的皮与瘦肉相融合一起,梅菜香中有淡淡的甜,回味中又带起丝肉香。
秦溪蒸的扣肉和寿北市人常吃的咸口扣肉不同,回甜不咸。
余韵更加绵长,越嚼越香。
“妹。扣肉好吃,下饭。”
对一道菜最好的评价就是下饭,秦涛夹了筷子梅菜暴风刨饭。
秦海慢吞吞地啃着骨头,时不时抿一口小酒,筒子骨里的骨髓被他吸得津津有味。
“我家三妹做的饭比国营饭店里大厨还好。”秦海说。
原本最平平无奇的筒子骨,炖得软烂脱骨,轻轻一嗦肉就进了嘴里。
肉一点都不塞牙,连带着些筋又香又糯。
“爸,明天给你做酸菜鱼。”秦溪趁热打铁,主动提出后续计划。
秦海点头。
至于张秀芬说费油费生活费等的话,无疑被大家都直接略过了。
“三妹,下周我得上夜班,要不你给二哥我送饭?”秦涛突然说。
电影院的食堂只管早中午一顿,上白班的人回家吃完饭,夜班的就自己带饭到食堂里用蒸锅热热。
当然也有家里住得近的是家人来送。
厂区距离电影院走路就十来分钟,秦涛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
“好。”秦溪乐呵呵地应下。
前世做厨师十年,没有点热爱在身上根本无法坚持下来枯燥的学厨生活。
这世给家人做饭,秦溪心里更是乐意。
吃完饭,秦海亲自用抹布把冰箱里里外外擦干净,虔诚无比地插上了电。
随着冰箱里的灯亮起,换来两年的电冰箱终于开始发挥其作用了。
就在一家子人挤在冰箱门前感受吹出来的凉风时,门被敲响了。
刘伯和乔珊站在门外。
“快进来快进来。”秦海热情招呼两人进来。
“我们来还碗。”刘科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桌上,坐到沙发上,又拿出袋面粉:“这是我老家送来的面粉,自家种的粮香。”
农村公社制度大改革,每个公社都会拿出一半土地来分给村里各家,剩下一半继续集体种植。
分到的土地可以自由种植,每家每户也能养一头猪和家禽。
政策一出,各家都有余粮存下,刘家就一个独子,当然是有点好的就往城里送。
“那哪成,面粉你留着给乔同志做些好吃的。”秦海当即推辞道。
刘科夫妻不容易,就算他再喜欢贪小便宜,那也不能昧着良心收下。
乔珊笑了:“你们就收下吧,这些面粉哪比得上秦溪端来的扣肉和骨汤好。”
秦溪:“……”
不出意外得了张秀芬一记眼刀。
“秦溪做饭手艺了得,你乔阿姨今晚可是吃了两碗饭。”刘科笑,特意竖起两根手指以表开心。
乔珊笑了下,声音温温柔柔的:“秦溪能干,菜做得又好看又好吃。”
“我家三妹这手艺就是开个小饭馆都行,生意保准红火。”
秦海一副骄傲的模样,笑得牙不见眼。
倒是张秀芬下意识就开口:“还开饭馆,就她炒菜放那油,能抵得上人家半个月。”
老妈的阴阳怪气就是习惯性,秦溪完全没放在心上。
脑中倒是因为刘科玩笑似的一句话灵光闪动。
按照和前世相似的社会发展进程,开饭馆确实可行,如果抓住时机,或许还能走出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
“话可不是那么说的张姐,你瞧这大杂院里,有谁比你家秦溪能干。”乔珊笑。
大杂院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她最喜欢秦溪。
别人都说秦家那一家子难相处,乔珊夫妻却偏偏觉着这家人活得生机勃勃。
就算是嘴不饶人的张秀芬,对几个女儿也比李秀兰那个成天把闺女挂在嘴边的强得多。
吴建国和李秀兰那两口子,如果真疼爱女儿……怎么选那么个女婿。
说疼女儿,那也得是在儿子之下。
人那张嘴啊……说得好听没有任何用。
张秀芬啊!就是那张嘴难听。
刘科夫妻留下面粉离开,秦溪顺利接管了家里的厨房大权。
不仅秦溪,就连秦海也因乔珊那句开饭馆在心里留下了颗种子。
他这么些年到处溜达,消息四通八达,许多消息都比普通工人们知道得多。
政策向好,许多行业都开始私营招商,特别是他还听说国家在筹备经济特区的风声。
如果特区真能顺利建成,以后私营个体也将蓬勃发展。
秦海看得很清楚。
他们家四个孩子,老大性格软绵,就算给她机会都抓不住。
老二是个儿子,但没多少上进心,就连私藏了点私房钱都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老四倒是极会看眼色,但小聪明始终无法走远。
就属三女儿心思周全,外人都说她听话脾气好,但秦海觉着那是姑娘不计较。
如果真发起火来,估摸着比妻子那张嘴还要厉害。
加上秦溪做饭好吃,他更愿意花些钱好好培养这个女儿。
万一真当了饭馆老板,他秦海不就是老板亲爹?去厂里说起来也倍儿有面子。
如此想着,第二天离开家前,他打开抽屉偷偷摸摸又多拿二十块钱出来。
秦家每周吃一次肉,每个月的伙食费大概在十块钱左右。
现在因为存着让秦溪多多练习的心思,生活费直接上升了到二十块钱。
这还只是钱,不包括票和秦海偶尔带回来的鱼等意外收获。
早晨的阳光带着暖意照进房间,光里细小的微尘上飞舞着,窗外说话声清晰传入耳中。
秦涛和普通工人们不一样,越是到周末工作越忙。
早上连早点都顾不上吃,顶着晨光早早就出了门。
秦溪就是想睡懒觉也没办法,大人们聊天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使得她早早就醒了。
“姐,今天跟我一起出去买衣服?”
她是被吵得睡不着,下铺的秦雪则是兴奋了一整晚都没睡。
攒了好几个月的钱终于足够,今天就是她怀揣着巨款上街买衣服的日子。
“反正就是那套衣服,有什么好陪的。”秦溪懒懒地回。
“我不稀罕那套了,咱们去三林巷逛逛,我听同学说黑市上有许多沿海城市进来的新款式。”秦雪压低声音道。
“你买回来敢当着妈的面穿?”
不是秦溪想打击妹妹,就算再好看的款式,被张秀芬看见了,少说要挨几巴掌。
买来不穿难道供着……
秦雪撇嘴,仍不愿放弃。
“买回来只能看都成。”
无论现实多么残酷,秦雪都不愿放弃。
“那成吧,我先去蒸馒头,蒸好顺道给二哥送早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