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摆摊时候也?有家长?执意不买的,但最?后都没有变成这?么难看的局面。
胡燕又想起那?个唱念做打的苹果脸小?姑娘,她翻了个身?。
为?什么买?能为?啥,还不是父母爱她,所以光是哭一哭,就能哭的父母放弃原则。
胡燕烦躁的把枕头丢一边。
她也?不知道这?烦躁是哪里来的,但就是很烦。
元棠则是默默躺着?闭目养神。
她心中无?可避免的涌起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种悲哀甚至于跟她的过往经历毫无?关系,只像是一种命运的低语。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她所有的心气,所有的努力,所有想要的东西,在那?一刻都暗淡了。
她上辈子穷尽一生渴求的东西,别人从出生就有了。这?显得她上辈子的一切努力都那?么苍白且毫无?价值。
那?这?辈子呢?
她的人生可以重来,可她再也?不可能有一次童年?,也?不可能有新?的父母。
就算未来她穷尽心血爬上高峰,回头望去,这?一块始终缺失,而且永远无?法补全。
此时此刻,那?些过去安慰自己的话都成了泡影。什么不恨赵换娣,什么不恨元栋,什么不恨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成了笑话。
滔天的恨意平地而起。
她恨这?些人为?什么不爱她。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老是纠结这?些过去,她应该朝前看。
可今晚,她就是无?可避免的被这?些往事?纠缠。
她想哭,又赌气自己不应该为?元家再掉一滴眼泪。
不就是爱,当谁多稀罕。
她歪在枕头上,胡燕喊她去洗澡她也?只当睡着?了没听见。
胡燕自己去洗了,门关上的那?刻,元棠把枕头往下拉了拉,一道水迹一闪而过。
元棠就这?样睡了过去,第二天起床她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进卫生间一看才?晓得是那?个来了。
好在她这?次来时候就算着?时间,带的有换洗的东西。
她在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觉得自己昨晚上实?在可笑。
都多大的年?纪了,居然还会为?一点?小?事?破防。
胡燕也?被她揪起来,俩人都默契的不谈昨晚的沉默,而是兴致勃勃说起今天要先去哪里。
元棠看了下公交距离:“先去观音寺,再去文化宫。”
文化宫旁边就是少年?宫,昨晚她没盘货,今天一算才?发现?昨晚上光是卖蝴蝶卡子都卖出去大几十个,一个净赚六毛,光是这?一样就净赚了三四十。
元棠这?次带来的蝴蝶卡子有二百多对,拆开单个就是四百多个,全卖出去就能挣两三百。
俩人干劲十足的坐上公交去观音寺,一去就发现?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些年?破四旧破的太厉害,这?块的建筑破的都没眼看,就一个主殿还算完整。香火倒不能说旺或者不旺,反正进出都只有老头老太太。
门口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拿着?破碗要钱,还有两个半瞎子在那?儿挂着?算命幡。
唯一做生意的就是一个小?摊子,在那?儿卖香。
胡燕大失所望,昨晚的顺利让她还以为?今天这?边会更好呢。
谁知道居然扑空了。
元棠倒是不气馁,两人坐车又去了文化宫。
市里的文化宫距离人民公园不远,里面有图书馆,有工人活动中心,还有旱冰场和一个很大的广场。
因为?是上班时候来,里面人也?不多。
胡燕对这?个地方倒是很喜欢,她趴在工人活动中心的玻璃上看里面,兴奋的跟元棠说道:“里面有乒乓球台,有好多座位,还有篮球架呢!”
元棠:“当然了,这?是活动中心,还有舞池,单位之间联谊也?在这?里。”
她去南方打工的那?个厂子是从国营厂子转私营的,不过换汤不换药,还是原先的人。厂子里就有这?样的活动中心,到了周末就有人去跳舞。后来私人厂子也?不行了,就把活动中心卖了,变成了九十年?代常见的跳舞厅。
两人看了一会儿,又打听了这?边周末人多不多,路边摆摊卖饼的大娘说周末人很多。
现?在国营厂子还没倒多少,就算是换成私人当家,大多也?没改以前的章程。文化宫还是市民的文化宫,周末都是人。
元棠谢过对方,顺手买了两个饼,跟胡燕一人一个。
这?种饼擀的薄,里面是莲菜肉馅的,放在鏊子里煎熟。吃起来油香油香的,一个要六毛。
胡燕咋舌:“真贵。”放在白县,一个能卖四毛就算不错了。
元棠倒是觉得不亏:“你不看看放多少油呢。”
油多才?好吃,胡燕虽然觉得贵,但吃完了还想吃。
元棠:“咱俩摆完回去再买两个。”
中午吃什么不是吃,她现?在也?不至于在嘴上抠钱。
俩人到了少年?宫,正好赶上学生们出来。赶紧摆上摊,很快就有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学生来光顾。
卡子卖的飞快,连带着?头花发箍也?卖出去几个,还有几个明显不差钱的小?孩点?名要买一看就很贵的项链。
正当元棠高兴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爆喝。
“干嘛呢?不知道这?地方不准摆摊吗?”
元棠下意识以为是城管来了, 抬眼一看,不是城管,而是少年宫看门的?老大爷。
看门大爷一脸凶相:“谁让你在这?儿摆的??不知道这是少年宫吗?”
元棠赶紧示意胡燕收东西:“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走。”
她看出来这人是个犟筋头, 不愿意惹他, 就?想着赶快走了了事。
偏偏对方似乎是看她年纪小, 气焰更嚣张,不让她俩离开?, 还试图要收她的?摊子:“你们?不能走!谁知道你们?卖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得?跟我到里?面去讲清楚。”
胡燕气急:“我们?又不是在你少年宫里?面摆摊, 关?你什么事!”
这?一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 看门大爷鼓着眼睛,声音拔高:“你这?个女青年说什么话!你要在少年宫门口摆, 就?得?听我们?指挥!”
胡燕还要再?吵,元棠拉了她一下, 低眉顺眼道:“行, 我们?跟您去。”
看门大爷哼了一声,他就?是看不上这?些?做生意的?人, 早些?年这?些?都是投机倒把,抓住都给关?起来。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居然敢摆他眼皮子底下。他一说, 那女娃居然还犟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种人,就?该到值班室去写检查,到时候他给贴门口, 看不臊死她们?, 也省的?这?些?小商小贩总是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过来。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 过了马路才发现后面没有脚步声。扭头一看,那俩小姑娘已经跑了。
“你们?给我回来!”
元棠拉着胡燕一路狂奔, 回去?回个屁!
两人哼哧带喘的?跑出?老远,胡燕上气不接下气的?问?元棠:“咱们?就?这?么跑了?”
元棠:“不跑咋办?等着听他说废话?”
那老头一看就?是公家单位待久了,思想还停留在以前。他这?样的?,过去这?些?年也不少。改革开?放说是七八年,可人们?的?思想不是说变就?变的?。过后好几年,人们?依旧认为做小买卖是投机倒把。也就?是这?两三年间才逐渐好一些?,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思维转变不过来,依旧停留在大锅饭的?过去。
就?像元棠上辈子摆摊时候碰到的?一个大姐,人到中年四十岁,在外面摆个麻辣烫的?小摊子,风里?来雨里?去,虽说挣的?不少,可到底辛苦。后来偶然聊起过去,对方就?提起当年。
“刚结婚男人就?下了岗,那时候没事做,就?只?能出?来摆摊。九几年哦,那生意不要太好做,每天都是满满的?人,一天能挣二三百的?。结果我婆婆妈知道了,愣是撑着一双小脚从乡下大老远跑城里?来,躺在我们?摊子面前不叫摆,说我们?丢人。”
男人拗不过妈,最后只?能放弃不干,回村里?种地。
可到头来,种地供不起儿女上学开?支,折腾快十年又到城里?来摆摊了。
时代太快了,总有人要被甩在后面。被甩在后面的?人还会拉着自己身?边的?人,最终就?这?样滑落下去,错过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时机。
胡燕被人这?么一赶,顿时有点?丧气。
观音寺不行,少年宫不行,难道就?只?有人民公园一个地方?
元棠拿出?地图册写写画画:“再?找就?是了。”
做生意哪儿有那么简单,尤其摆小摊,之?前顺利是因为在白县,她上辈子待过十几年的?地方,对以后的?发展都知根知底。可换了市里?,她也是一头蒙,有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起一星半点?,也不一定就?能派上用场。
“有枣没枣的?,打三杆子就?知道了。”
反正晚上定了地方,白天就?多跑跑,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出?路。
两人被追的?一身?汗,先回到招待所冲了冲澡,换了衣服。
元棠让胡燕也背上一个包,弃用了之?前的?大包裹,不跑不知道,一跑才知道那包裹那么重。
“少带点?,反正咱们?第一次来,着点?货只?要四五天能卖完就?行。咱们?轻装上阵,找到地方之?后再?考虑长远。”
两人围着地图册又画了几个看上去应该是重点?区域的?地方,元棠看了下时间,指着动?物园说先去动?物园。
“反正今天也已经逛了两个地方了,咱俩下午就?去动?物园。”
看大熊猫。
胡燕激动?的?不行,又担心票价贵。
她没去过动?物园,但看大熊猫,应该要好贵的?吧?
元棠指着地图册:“这?个地方写了,票价就?两块。”
该说不说,这?时候虽然没有后来的?某德和?某度,但地图册也是足够详尽,从公交时间到景点?票价,都写的?清清楚楚。
胡燕不信:“咋可能才两块。”
能看大熊猫啊!
元棠没反驳她,她知道胡燕第一次离开?县城,对市里?有滤镜,这?是很正常的?。她上辈子去南方,也是一样。到哪儿都局促不安,不敢正眼看人,总觉得?自己是小地方来的?,怕人说自己乡气。
确实也有些?当地人会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更加促成了她的?紧张。
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谁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都一样。
元棠觉得?,胡燕早晚要脱下这?层滤镜,简而言之?,祛魅。
两人背着小包去了动?物园,门口买了两张票,这?下胡燕总算信了两块钱票价是真的?。
她进了门还有点?不敢置信,两块钱,她还正正经经的?把看大熊猫当成人生理想。
结果这?理想就?两块钱。
加上来市区的?车票也就?八块钱。
亏的?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达成不了愿望,结果就?这?样?
两人在动?物园逛了一圈,也没见到大熊猫。找个工作人员问?熊猫在哪儿,那人手一指,一只?尾巴大大的?长着萌萌圆眼睛的?小熊猫钻了出?来。
胡燕:……
这?就?是熊猫?
胡燕追问?:“我要看大熊猫!”
饲养员掷地有声:“哪有哦,咱们?这?里?申请不来的?。全省就?一只?大熊猫,在省城动?物园。”
“可你们?门口写着有熊猫!”
饲养员指着笼子里?正在吃苹果的?小熊猫:“小熊猫也是熊猫啊,你合影不?一张照片十块钱,能抱着拍。”
胡燕被气的?要找人理论。
元棠尴尬一笑,也是她记错了,上辈子市里?有熊猫已经是九几年快到零零年了,那会儿还盛行跟大熊猫合照,花个几十块就?能跟熊猫近距离接触。八几年末,这?时候好像大熊猫数量还没上来,一般动?物园还真没有。
胡燕跟人理论未果,气鼓鼓的?大声说道:“拍!”
拍不到大熊猫,就?只?能拍拍小熊猫。来都来了,她怎么能不拍。
好气啊,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见见真正的?大熊猫。
元棠也拍了一张,小熊猫长着红红的?毛发,只?要塞一个苹果给它,就?能轻轻搂着。元棠屏住呼吸,靠近对方,留下了自己第一次来动?物园的?照片。
拍照的?工作人员开?了条子给她们?:“过三天过来取,只?洗一张不过塑哈。”
俩人拍了小熊猫,又把其他动?物都看了个遍。
正值夏天,大型动?物的?味道都很难闻。整个动?物园满是兴趣缺缺的?家长和?放暑假来玩的?小孩。
胡燕边走边吐槽好臭,却还一个没落的?看完了。
有太多动?物她只?在书本上见过,第一次看到真实动?物的?感觉很不一样。
羚羊,斑马,狐狸,鳄鱼……
胡燕看的?目不转睛,光喊臭,就?是不着急走。
一直到时间快要来不及,俩人才出?来动?物园的?大门。
然后就?是马不停蹄的?往人民公园赶,到地方了赶紧铺展开?摊子。
这?一晚的?生意要比昨晚更好,因为买到卡子的?回去只?要一炫耀,别的?孩子自然也要哭着闹着买。
蝴蝶发卡一晚上就?卖差不多了,发箍发卡也搭着卖了不少。
两人回到招待所一合计,决定趁着这?个暑假大干一场。
虽然只?来了两天,但胡燕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这?里?了。反正家里?如今也乱糟糟的?,她不想回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跟元棠说自己要回去把工作处理了,夜校那边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课程,她去问?问?能不能不读,直接到时候去考试拿个证。
元棠:“你想好了?”
虽然是买进去的?临时工,可没什么错误厂里?就?不开?除人,可以说在很多人眼里?也是旱涝保收的?工作。
胡燕点?头:“不干了,回去就?辞。”
老是让人代班也不成,因为厂里?偶尔也会检查,那时候代班的?就?要去找她,她得?回去应付差事。
又何必呢?
她现在压根不喜欢在车间当挡车工。
元棠:“那你辞了工什么打算?”
胡燕还没想好:“暑假先跟你一块摆摊,等你开?学,我再?找别的?路子。”
反正她想好了,留在白县糟心事太多,她还不如来市里?摆摊。就?人民公园那个摊子,即便元棠不来,她一个人也能摆下来。
回头她也去省城找点?货,元棠是图省事卖的?小商品,她却比较倾向于卖衣服。
昨晚上她都看了,人民公园那边卖衣服的?摊位一件衣服卖十块八块,比小商品的?单价高多了。
元棠自然是赞成的?:“那行,咱们?今天回去留个两天,把事情处理好再?来。”
下次再?来就?不能一直住招待所了,既然胡燕打算辞了工作长住市里?,那就?要租房了。
两人搭伙生意这?么久,元棠自然也想再?托胡燕一把。她打算暑假跟胡燕一道去一趟省城。
左不过就?是进货那点?事,她带一次,胡燕就?少走很多弯路。
说到回白县,胡燕从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心烦。
刚才说辞职说的?多硬气,这?会儿就?多纠结。
家里?百分之?百不能同意她辞职,辞职加上去市里?,她妈不给天哭塌不算完。
元棠这?边则是要回学校拿期末成绩,顺带看一下下学期的?分班,这?次的?期末考试也决定了她能不能进重点?班。
还有省城周姐那边,也要先定上货,至于送货地址,可以等胡燕租好房子后改一次。
只?是走了两天,两人从班车上下来时候已经恍如隔世。
胡燕下了车不觉得?是回到家乡,反而有一种回到牢笼的?感觉。
她跟元棠一块把东西拿去租屋,自己又蹬着自行车回小河村。离开?好几天了,说不挂念家里?是假的?,她也焦心着二哥是怎么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
胡燕走后,元棠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然后坐下开?始算账。
这?次去市里?的?货没卖完,她只?核算成本和?净利润,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货,卖出?四百多块来。
这?个利润也是相当可观了。元棠合上本子很是开?心,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她肯干,这?个暑假她能把自己的?存款翻个番。
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棠去学校领期末成绩。
因为是一个学年的?结束,学校也毫不客气的?把成绩都贴在外面。元棠在一百一十一的?位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字——理一班。
元棠顿时松了口气,理科一班,好歹是进了重点?班了。
她往前看别人的?成绩,前面一百多个人,她简单一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倒数,反而是重点?班的?中下游。
再?细细看名字,她明白了。
学校的?前排女生比较多,可在选文理时候,大多女生选了文科,所以就?导致了前面甚至前一百的?女生都有人去不了文科重点?班。而男生多是选了理科,理科重点?的?名次一直划到了一百五十多名。
元棠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论是谁说的?女生学不好理科,可总分摆着,拿着比男生高那么多的?分数去了非重点?的?文科班,怎么看都是亏。
她去班级里?拿成绩单,白老师笑眯眯的?递给她一张奖状。
去年还是进步奖,今年就?变成了优秀奖。
白老师鼓励她:“下学期再?加油,年级前五十有三好学生奖。”
元棠心念一动?:“白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还教我啊?”
白老师点?头:“我带理科一班和?文科一班的?语文,同时也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元棠下意识道:“太好了。”
白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元棠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
学校在高二和?高三之?间就?不再?调动?了,也就?是说白老师可以跟她到高三结束。
白老师笑道:“我看咱们?班的?同学也大多没怎么调动?。”
元棠在的?二班成绩是最好的?,也是进重点?人最多的?班级。白老师说调动?不大,是说二班的?同学有一大部分都分在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了。
元棠有点?想问?问?赵霞分在哪一班,又想到赵霞分在一班可能性不大,她成绩一直起起伏伏的?不稳定,到这?学期基本是在四百多到五百多之?间跳动?。
可不管四百还是五百,都跟一班搭不着。
元棠觉得?有点?可惜,赵霞是个很随和?的?姑娘,虽然家里?宠的?有点?单纯,但她很善良。元棠不知道自己新学期的?同桌会不会是个好相处的?,她有点?想和?赵霞接着当同桌。
拿了成绩,元棠就?跟白老师告别。
走出?班级门正好遇见几个女同学一块来,看到她就?招呼。
“小棠,我们?下午一起去逛街呀。”
“之?前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咱们?都要分班了,大家说要凑钱买点?手帕什么的?分一分,你来不来?”
元棠知道这?种惯例,初三毕业时候也是这?样,同学们?互相送东西,只?是她那时候实在没钱,只?能装作生病不去。元栋那边则是赵换娣偷偷给的?钱,他买了一些?本子和?手帕,本子分给男同学,手帕分给女同学。当然元栋自己也收了一堆,拿回来之?后把手帕给她好几条。
过去不能重来,这?次元棠语气很坚定。
“我去!”
元棠这?边忙着和?同学们?聚会,另一边的?元家才是真的?迎来了末日。
七月的暑热天气蒸着人, 元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元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赵换娣和元德发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赵换娣却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抱着儿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来。
全部的存款都回不来, 本来家里之前的两期利钱也有两百大几, 还能补足一些生活上的亏空。
可等元德发问赵换娣要钱时候,赵换娣却只哭。
元德发等不及, 自己扒出来放钱的盒子, 里面除了些碎票就只有二十块大钞。
生平第一次, 元德发愤怒到抬起手臂。
“钱呢?钱呢?买什么了能给钱花光?”
他从不问赵换娣钱花在哪里, 因为他知道赵换娣这人抠,钱进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赵换娣居然有胆量给钱花完!
赵换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于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 这次兴许是知道在丈夫这里没了信用?, 她眼泪掉的凶,却不敢带一点?脾气。
买了家里的吃穿用?, 又给小儿子多?做了两身衣裳,给大儿子买了鞋,赶集花了一些。钱是多?么的不经花, 有时候赵换娣都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
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
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
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
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
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
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
一个跳井,一个喝药。
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
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
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
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
她不敢死。
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
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
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
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
元栋也?是为了家里。
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
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
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
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
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
“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
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
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
如果说谁还保持了一贯的样子,只有元梁。
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元梁被惯大的胃口却缩不回去。
他时常围着赵换娣要吃要喝要玩,不给就哭闹。
赵换娣心口疼,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儿子。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一下子就让孩子回到原先的状态,她难受。
可难受也?没办法,元德发嘴上没说狠话,却用?行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家里的钱她现在摸不到了,要买什么都要去跟丈夫伸手。
可丈夫的二十多?块也?有用?,化肥、种子、农药……
没几天就入不敷出。
往年?打饥荒还能找人周转,今年?家家户户都被骗,想?要借钱都张不开?嘴。
元德发愁的头发白的更快,他从去年?鬓角开?始长白,今年?头顶更是落了好?些花白,到现在,他后脑都是白的。他才四十多?,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人。
他蹲在门口成晚成晚的抽旱烟。
隔壁陈家也?被骗了,可就在最初的几天陈家闹过?,王盼儿被打的眼窝青肿,去大队给女儿打电话。等到再回来,人已经没脸没皮的顶着青眼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