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信也不自觉坐直身体,看着阶下这一幕。甲波经过短暂的诧异后迅速改变策略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观察着脚下的阵法。
汪伋认出来,提醒他:“这是五行阵,注意相生相克之术。”闻丹歌说过,她的道不在五行内,也就意味着她虽然能攻克五行中任何一种,与之相对应的,任何一种对她也是束缚。值得庆幸的是,闻丹歌虽然通过之前的交手知道他的招虹归于金道,却不知道甲波在木道之外,亦参悟了水道。
只要甲波隐藏好,他的这一属性或许能够破局。
闻言,甲波看了他一眼,不知听没听懂弦外之音。汪伋率先出招,招虹刀质朴却天生巨力,在纯粹的力量相较下,重伤的闻丹歌未必是他敌手。
闻丹歌自然看出他的意图,五行阵猝然放光开始发作。汪伋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知晓仅凭蛮力自己还是不敌,大喝一声将刀插入地中。霎时地裂,闻丹歌身形不稳险些跌入缝隙中,又凭着迎魁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刺出一剑。甲波现身挡在汪伋之前,双臂发力肌肉盘虬,生生将衣衫撑破。闻丹歌剑尖一偏,与他们擦身而过,却在落地刹那激起某种阵法。五行阵轰然运作,甲波虽竭力维持镇定,但手臂渐渐开始发抖,正是内力不支的前兆。
应落逢并不懂得这些阵法,只能隐约感觉到汪甲二人被束缚住,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消解了。芈信比他看得更深,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居然还能用出这种阵法?难道她根本、不对,她这是在硬撑。甲波!汪伋!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不行了。”
应落逢只恨不能过去把他的嘴堵上。本来负伤以一敌二已经勉强,现在还添了一名外援,他想让阿鹤死在这里不成?
只得扬声告诉鏖战中的闻丹歌:“保重自身要紧,我等你。”
闻丹歌远远朝他露出一个笑,只是那张脸太过苍白,笑容也令人心酸。应落逢心口一阵一阵的痛,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得了芈信的话,甲波咬牙收棍,与汪伋一前一后包围住闻丹歌,大有两面夹击耗尽她气力之力。闻丹歌也确实体力不支,靠着剑气息不稳,眼中满是血丝。
又是一计棍棒如雨水般落下,这次闻丹歌没有发动阵法,硬生生在抬剑挡下这一击,剑气锐意不减,只是比起毫发未损的甲波稍显逊色。眼见着甲波的招式就要迎面劈下,而汪伋的刀锋也已经逼近后背,应落逢一着不慎,舌尖弥漫出血腥味来。
五行阵再度发作,但这一次甲波已然领会了其中奥秘,故意动用了水脉真气。果然,闻丹歌依旧准备用金道来消解他原本的木道,可怜她如此一心二意,终究要败下阵......
然而,甲波心中的得意还未脱口,突觉脚下一阵自然之气弥漫。那是股原始的、混沌的,仿佛天地清浊未分,一切归元于道一的时代。
因为不分清浊,所有气息杂糅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吞噬、消解。
体内的水道迅速殆尽,甲波意识到自己再不收手会有性命之忧,慌忙撤退。就是这一瞬的破绽被闻丹歌抓住,迎魁利刃出鞘,其势撼岳扬波,宛如流陨自宇宙坠落。
原来不是不敌,是养精蓄锐千钧一发。
示弱,待对方轻敌一击毙命。甲波怎么也想不到,从密信开口要他们过招到三人对峙,短短几个瞬息闻丹歌居然能想的这么远。五行阵是诱饵,汪伋看穿了。却不想诱饵还是诱饵,他们输的不冤。
甲波倒下后,闻丹歌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汪伋与她交过手,知道她的杀招需要时间蓄力,于是不给她回旋余地,招虹道弧光闪现,一刀劈在她肩上。闻丹歌闷哼一声却没有脱力,而是撤了脚下五行阵,全神贯注与他对峙。这一次,汪伋自信能在蛮力上赢过她,却不想一刀一剑的较量如此短暂。
招虹被挑开的那一刹,汪伋由衷地意识到,闻丹歌和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他和甲波之于她,无论是力量还是意志,终究蜉蝣渡海、螳臂当车。
————
闻丹歌并不知晓汪伋内心如何震撼,最后一击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只能看到应落逢向她跑来,接着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既不是在自己破旧的小院,也不是应落逢平陵坊的宅子。头顶是陌生的雕梁画栋,闻丹歌下意识想抄起迎魁,却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别动,你需要静养。”应落逢一进来就看到她剧烈动作,连忙上前制止她危险行径。一天之内她三番五次受重伤,刃毒更是侵入肺腑,要是再动干戈,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闻丹歌怔然一瞬,抓住他的手轻唤:“落落?”语气之欣喜,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应落逢一边应声,一边端起才煮好的药拿了勺子喂她。闻丹歌偏头躲过,他眉头一皱,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她发了好一会呆才回过神。应落逢直觉这与她在秘境的经历有关,索性放下药汤先解开她的心结:“刃毒又制造了什么幻象哄骗你?你的耳孔呢?”
“我......”闻丹歌本想隐瞒,但望进那一片水波荡漾的目光海里,轻描淡写的话也变得沉重,“我遇见了,你。”
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应落逢越听越气愤,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打骂:“他是什么东西!打杀了他都是轻的!非得永世不得超生才行!”
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闻丹歌有些想笑,只是这一笑不免引得伤口作疼,还未出口就变作痛呼。应落逢赶忙扶她坐回去,端了药细细吹着,生怕入口烫着她。
闻丹歌问:“这是哪儿?白玉京?”
“嗯。”应落逢先喂她喝下一勺汤药,才道,“到底芈信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已经去信赵宗主他们了。”
“毕竟魔族再次现世,妖都得百姓也不能幸免。”闻丹歌接着道,“之前妖都被魔族攻占,魔族并没有对妖都手下留情。芈信自然不愿他的子民落入歹人手里。”
应落逢忍不住反驳:“那就一定要在你重伤的时候试探你的底线?此人表里不一,初见面时性情外露,还以为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竟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闻丹歌知他十分气愤,并不敢在这种关头继续话题,轻咳一声道:“那个......他如约把骨灵芝送过来了吗?”
应落逢果然止住话头,从芥子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锦盒:“取来了。”又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洗髓的材料一应俱全,把它们炖了还是制成药丸?”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应落逢查了许多医书古籍都没有查到洗髓的术法,不禁有些疑惑:洗髓之法,是真实存在的吗?
“交给我来吧。”闻丹歌道,“还差一点东西。”
他不解:三味药材不是集齐了吗?还差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五月内完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洗髓之法已成上古秘术, 若不是闻丹歌提出,应落逢根本闻所未闻。是以这些步骤全部由她经手,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只是,他粗通一些药理, 总觉得制出来的洗髓丸有些普通。按理来说, 流魄草、骨灵芝、离恨水都是极其珍稀的宝物, 怎么融合在一起反倒平平无奇?
不过既然阿鹤说了有效, 或许是他未开灵根,瞧不出其中关窍吧。他接过闻丹歌递来的茶盏,就着茶水将洗髓丹吞咽下去。
怎么吃起来甜滋滋的?像是糖丸......他茫然眨眼,刚想问闻丹歌吃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便感到体内一股热潮冲向四肢百骸, 片刻间打通了堵塞已久的筋脉。
这感觉就像淤塞多年的河道一朝疏竣, 雨季磅礴的雨水倾泻而下, 冲刷河道、滋润堤岸。河道两旁的植物拼命汲取着来之不易的甘霖,刹那间开花结果, 长成荫荫大树。
一时之间,他有些难以承受这股变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想呕吐。闻丹歌早有准备,及时扶着他坐到榻上,又起身倒了一杯茶, 顺着他的背慢慢喂他喝下。
“筋脉堵塞太久,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应落逢问:“那、需要多久才能适应?”
闻丹歌:“因人而异。少则一两日, 多的十几二十年也可能。”
十几二十年......应落逢脸色苍白:“太久了......阿鹤, 有什么办法能加快速度吗?”
盟会在即, 如果赵元冰和贺兰时成功说服其他门派, 那么仙盟与妖都联合讨魔最晚也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他必须在半个月内洗髓完毕, 替闻丹歌彻底解除刃毒,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
可他太知道自己的身体了。十数年筋脉堵塞,又天生孱弱,想要在半月内完成洗髓简直天方夜谭,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能等、九洲十八境的百姓也不能等。
“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闻丹歌替他拢好鬓发,语气笃定,“凡事都有我,别担心。”
听着她的话,应落逢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果然平静下来。他伏在她怀中,轻声道:“汪伋把刀交给我,说必要时可以用它了结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怕死,是害怕你会死。”
她怎么会死呢?从前她分明连受伤都很少,就是一颗天上高高悬挂的武曲星,从不垂怜世人,也不屑于怜悯世人。可是为了他,她一次次以身涉险、九死一生,他忽然万分后悔,或许破庙那个雨夜,他就不该捏碎那枚联络符,擅自改变因果。
重活一世,他的生会否建立在旁人的死上?本该永无交错的两根线,因为他牵住其中一端,她才不得不与他纠缠。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落落。”似是看出他心有郁结,闻丹歌主动低头,像只猫似的蹭了蹭他颈间,“我们都不会死,我发誓。”
天边忽然炸开一道紫雷,应落逢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每逢她发誓,天道都会给予回应,不禁伸手捂住她的嘴:“嘘,誓言岂是轻易可以出口的?我信你便是。”
闻丹歌笑了笑,果然没有继续说什么,带着他一起向后倒在榻上,末了还贴心地拉了拉被衾:“这些天累坏了吧?睡罢。”
应落逢还想照着书上写的打坐一会,被闻丹歌以“你不睡我就不睡”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知怎么的就抱在一起睡过去。感受到颈边绵长规律的呼吸,闻丹歌却毫无睡意,盯着帐顶直到天亮。
————
“四皇子手下除了六扇门都不足为惧,而六扇门有汪伋坐镇,我很放心。”
第二日芈信召集了他们到大厅议事。应落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小客栈中临时开会都会怯场的新人,坐在闻丹歌身边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四皇子的母族势力呢?他的母亲位至贵妃,妖皇去世后,她没有别的动静吗?”
提起这位宠冠后宫甚至伸手前朝的贵妃,芈信表情冷淡:“先皇极爱贵妃,二人生时伉俪情深,死后自然一并葬入帝陵。”
一并葬入?可是并没有听说贵妃去世的消息,难道是,殉葬?
想到这层,应落逢猛地抓住闻丹歌的手,手心俨然冒出一层薄汗。虽然已经在昨天见识过芈信翻脸不认人的面孔,但如今听见他轻描淡写揭过贵妃的死因,心中震惊更甚。
闻丹歌同样感到疑惑。这样有城府的人,怎么会被莫惊春骗得吃干抹净?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莫惊春莫宗主?”
闻丹歌以为他会否认,会愤怒,会闪烁其词。但万万没想到,他如此坦然:“自然听说过,眼下她便在地牢里关着。”
闻、应:???失踪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对、为什么会被关在地牢?
应落逢摁下惊起的闻丹歌,问:“敢问国师,莫前辈是犯了什么罪被关押地牢?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芈信面色阴冷,甚至有些扭曲,“误会就能始乱终弃?那么我把她关上百年千年直到死,我也可以说是误会。”
破案了,莫惊春并非失踪,而是被多年前射出的箭正中眉心。闻丹歌最后小小挣扎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情分在这:“但是此行没有她恐怕不妥......卜算与解毒方面,她颇有几分心得,如今我身上余毒未清,恐怕少不了她出来帮衬。她不是那种威武不能屈的人,如果你对她有所求,我或许可以帮你劝劝?”
她特意点了“卜算”,便是因为察觉到个中关窍。第一眼见芈信时,她确实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般“窥天人”那种玄之又玄的气质,偏偏他每次都能算中。既然他扣下莫惊春,对她恨之入骨却又不杀她,那么便只有一个原因:莫惊春对他有用。
结合之前种种异样,不难猜出芈信留着莫惊春,就是为了“窥天人”的卜算能力。
果然,芈信的面色和缓了些,只是双唇依旧紧绷,宛如一条直线。应落逢道:“不若让我们见一见莫前辈。也许我们和她谈过之后,她会愿意接受你的要求?”
片刻沉默后,芈信终于松口:“可以,但你们只能去一个。”
这是不放心他们,要扣下一个人质的意思。
闻丹歌想提议自己留下,却被应落逢抢先一步:“你与莫前辈相熟,你去劝劝她吧。”
“那你当心,有事......”她比划了一个捏碎联络符的手势,应落逢会心一笑。
————
汪伋领着她去地牢,一路上止不住地道歉:“那日我本不想为难你,但你也看到了,国师如此要求,我不敢违命。”
闻丹歌倒觉得无所谓,反过来还和他道歉:“我下手失了轻重,你没事吧?”
汪伋苦笑着摇头:“原是我先对不住你,受些伤又如何?”
既如此,闻丹歌便不和他客气:“你都说了对不住我,不如拿些实惠的补偿?譬如,告诉我莫惊春和你们国师的渊源。”
闻言,一向沉稳的汪伋也难得噎住,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各种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一日国师突然宣布提前出关,又突然带回来一位女子,接着就把莫前辈关在、关在地牢里,日日前去探望。”
“探望?”她反问。汪伋轻轻咳了一声,为芈信辩解:“国师他对莫惊春前辈也没做什么,大概和你对小鹤医师是一样的心情。他只是有些患得患失,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好好劝一劝莫前辈,不要让他们成了对怨侣。”
闻丹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盘算: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劝,既然莫惊春能够时不时传信给她,就说明处境并不艰难,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让奸商一人得意。
果然到了地牢中,莫惊春一手拿着时新的话本,一手捏了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水晶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阶下囚该有的样子。闻丹歌忆起这几月自己的奔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迎魁就砍下去。莫惊春吓得“嗷嗷”乱叫:“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
闻丹歌反锁了门不让汪伋进来,冷笑:“我奉国师之命,前来取你狗命。”
莫惊春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他昨天还说要生两个女孩!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闻丹歌坐在桌子上,嘴角抽了抽:“生两个女孩?如今魔族即将出世,你以为你们能偏安一隅吗?”
听到“魔族”二字,饶是不正经如莫惊春,表情也瞬间凝重:“我这不是算到武曲能破此局吗?索性留在这里等你。”
闻丹歌懒得听她诡辩,直截了当:“出不出去?”
莫惊春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你都来请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就知道她不是出不去,是不想出去。闻丹歌叹了口气,开门对汪伋道:“谈好了,走吧。”
汪伋愕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要知道芈信因为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几天没给他们这些属下好脸色。
闻丹歌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要求,莫惊春死活不答应。在她印象里,友人是钱到位就事到位的商人。
莫惊春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挨了她一剑才贼兮兮地吐露:“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闻丹歌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拳。
【??作者有话说】
有事晚了私密马赛(擦汗)前两张太沉重了放莫惊春出来给大家助兴感谢在2024-05-10 21:29:17~2024-05-11 22: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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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出去之后莫惊春和芈信“借一步说话”, 俩人谈了足足小半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芈信气冲冲走在前头,时不时抿一下嘴唇,欲盖弥彰。莫惊春则不要脸多了,慢悠悠走在后面, 汪伋十分有眼力见的把位子让出来, 坐到下首去。
芈信:“你坐那下面干什么?回来。”
汪伋拱手推辞:“属下坐这里就好, 有一些事要和护法商量。”他要是真的坐回去了才是不明事理。
芈信轻哼一声, 果然没有再提。莫惊春殷勤地拨了两颗葡萄放在他碗里,他看了一眼,也别别扭扭地吃了,末了还要评价一句:“这葡萄太酸了, 你平时就吃这些?”
莫惊春吃什么不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吗?如今才嫌葡萄酸是不是有点晚了?汪伋在心底大不敬地腹诽几句也就算了, 万万不敢说出来, 刚想和闻丹歌吐槽几声, 便发现她也在给应落逢剥葡萄。
汪伋: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吃完葡萄闹完别扭,芈信恢复了国师的端庄, 清了清嗓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丧事已毕,妖都上下都在要求立新帝,平民心。但先皇子嗣单薄, 成年的皇子除了四皇子便只有一位二皇子。可这位二皇子早年对先皇不敬,先皇下令将他贬为庶人, 不可继位。余下的皇子尚且年幼, 且智力堪忧, 难当大任。”
闻丹歌一边剥葡萄一边说话:“你不能自己上吗?”
芈信淡淡道:“我非皇室血脉, 上位难以服众, 或许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煽动百姓。更何况,在座不是有更好的人选吗?”
更好的人选?应落逢一怔,默默垂下眼睫。闻丹歌立刻道:“落落不愿意。”
芈信皱眉:“事关重大,岂能意气用事?况且此事”莫惊春插嘴:“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
闻言,芈信气的在桌底下踹她一脚。应落逢假装没听到莫惊春的哀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莫前辈所指,难道是三公主?”
因为母亲映真公主的缘故,应落逢对几位公主额外上心,知道成年的两位公主中,大公主已经远嫁、三公主在外修行。且三公主虽然远离妖都,名声却不错。
芈信以为不妥:“三公主机敏聪慧,若是个男子我一定全力扶持她上位,但......”“但是什么呢?你所追寻的武曲不也是女子吗?”
面对闻丹歌的诘问,芈信难得没有出声反驳。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退了一步:“我可以迎三公主回来,但相应的,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杀了保鸿信然后取而代之,对吗?”闻丹歌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接受良好,“今晚就可以动手。”
莫惊春:“你不着急解毒了?”
闻丹歌:“麻烦你照顾一下落落,洗髓的第二天或许会有异样。”但她不能不离开,现在时间太过宝贵,杀害她不成,谁都不知道魔的下一步是什么。
“洗髓?”莫惊春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视线在应落逢身上一扫而过,“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办法了。”
————
闻丹歌一整个白天都不见踪影,应落逢和他们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宜——莫惊春说绝地谷封印已经松动,却没有完全解除,大概还需要十日的功夫。而盟会提前至明日举行,也就是说,赵元冰她们动作够快的话,后日就能与他们会面。
“当然,十日只是我估算出的日子,也许会提前。我们越早动身越好。”而能否早日动身,取决于闻丹歌能否成功解毒。
众人的目光落在应落逢身上,他握拳,仔细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迟疑道:“好像能感觉一些,轻飘飘的力量。”
闻言,莫惊春长舒一口气,接着抽出一张符纸,道:“这是一张金符,待会你试试朝它发力。”
发力?应落逢懵懂地点点头,待莫惊春手上符纸变色时,学着当初闻丹歌教他的模样,居然从指尖蹦出一小簇火焰!
他有些愕然,感受着指尖温暖的光芒,眸底怔怔倒映着这渺小的明亮。他居然、成功了?他真的可以修行了?
应落逢很难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重活一世都比不上这簇火苗带给他的震惊大。就好像一个瞎子,一个以为自己此生看不见世界的人突然拥有了视野。
他此前种种不幸,都源于炉鼎体质。这种体质注定他生来就要依附旁人而活,仰他人鼻息。然而现在,痛苦的根源消失不见,他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孱弱、微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了入道的机会。
这一刻,谁人不会为崭新的未来热泪盈眶?
莫惊春虽然被关在地牢许久,但本事并没有丢,真正做到了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她指出,仙盟那边估计不会太顺利,赵元冰有名声,方寸宗有权势,听起来强强合作能掌握话语权。“但她们毕竟太年轻。”莫惊春道。
芈信:“这有何难?他们是因为没见识过魔的手段,才如此狂妄。让他们也流点血死几个人,自然就老实了。”他最看不惯仙盟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明明渴望“镇”的力量,却又畏惧权柄被夺走。
莫惊春摇头:“不行,这个方法太偏激了。再说,如果他们见了死人心生退意,直接投魔了怎么办?”
应落逢也不赞成:“阿鹤一定不想有人死在魔的手下。”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的话堵死了。芈信无法,恶狠狠地叉了一颗葡萄塞进莫惊春嘴里:“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应落逢只当自己没看到他们赌气的小动作,继续发表观点:“建立联盟一致对外,是一种保证。如果在魔突破封印前我们没有找到方法杀死他们,这样起码能凝聚大家的力量,不至于未战而溃。”
“其他门派未必真的不愿意联盟,毕竟大家都很惜命,而阿鹤又是这个世上唯一的‘镇’了,不寻求她的帮助,又能躲到哪里去?所以我以为,只要让那些愿意联盟的人掌握话语权,这件事就能办成。”
莫惊春若有所思:“你是说,威逼利诱?”
应落逢微微一笑:“必要的时候,大潮可以吞没细小的浪花。”
阻碍阿鹤的人便是违背天道的人,既然已经被天道抛弃,也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
直到月上柳梢,应落逢才等到闻丹歌归来。其实晚间他已经听汪伋说过了,平盛坊大乱,清影派和云天帮的旧部勾结,刺杀保鸿信。护法南景及时赶到,保鸿信却身中剧毒,只余下一口气,嘱咐她一定要抓到凶手、杀之后快!南景不辱使命,当晚手刃仇人,并在以保永为首的鸿运帮众人推举下成为新帮主。
这一夜,妖都的三教九流注定不得安眠。新皇为立,新的地头蛇已经出现,如何不令人揪心?据南景立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血洗诸坊。许多人跑到六扇门寻求帮助,全都避而不见。于是有人说,这是新皇的手段,为的就是清洗妖都势力,重新掌握大权。
应落逢不关心这里的明争暗斗、利益纠葛,他只在乎一件事:她会不会受伤。
所幸回来的是个毫发无损的闻丹歌。她想说自己还没有换衣裳身上脏,可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耳朵,终究没忍住摸了摸,轻声道:“我回来了。”
“......从前还有阿南陪我一起等你,如今阿南......一个人等你回来,便有些难捱。”
听他提起阿南,闻丹歌呼吸一滞,弯腰抱住他:“以后不用你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嗯。”
洗漱过后躺在塌上,闻丹歌觉得今天的应落逢有点不一样。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一番,每根发丝都不放过。应落逢被她看得脸热,心跳如擂。一方面希望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心思很难为情。
他们、他们心意相通,他又洗了髓,那么现下做一些寻常夫妻改做的事,也无、也无不可吧?
闻丹歌一直闪烁其词,他或多或少猜到一些,知道所谓彻底解毒,恐怕非亲密不可。
所以今晚,他特意换了一种香。
“你身上的味道和平常不一样了?”闻丹歌嗅了嗅,“好香啊......栀子?还是茉莉?好像又加了一点梅花。”
应落逢没想到她一猜便猜中,好奇:“你素日里爱闻香吗?”他以为她从来不侍弄花草,不清楚其中关窍。
闻丹歌答得坦然:“不喜欢,但是你喜欢。”
因为他喜欢栀子、茉莉和梅花,她便留心记下。又因为人总是在怀里拢着抱着,一点细微处的改变便能立刻察觉。应落逢面上的羞赧更上一层,埋在她怀里低低“嗯”了一声,接着便屏住呼吸,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闻丹歌只当他今天心血来潮试了熏香,并没有往旁的地方想,照例掖好被角就要入睡,却突然身子一颤。
被衾下,他的手攀上她的腰。
“落、落落......”他抬头吻住她未尽的话,虔诚地将自己献上。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大汗淋漓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