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昨日这孩子一提这事,她便应下了。
这孩子如此费心费力地为仲熙父子俩着想,她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今日与往日不同,祁承懿须得补上那日因去灵台山而缺下的课,故而祁昼明和容因一到,便算是到齐了。
秋嬷嬷提议开饭,祁太夫人却将她拦住:“不忙,我还有些话,要同仲熙说一说。”
此言一出,容因心虚地低下头。
祁昼明眸光微闪,目光从她头顶掠过,看向祁太夫人,笑着道:“祖母您说。”
“仲熙,听说我养病这些时日,懿哥儿同你闹了点儿别扭?”
祁昼明一愣:“祖母,您从何处听说的?没有的事。”
“你不要管我是从何处听来的”,祁太夫人温言说,“祖母虽不出这个院子,但也知道,你平日里很少亲近懿哥儿。江氏产子丢了性命,你心里存了芥蒂,祖母明白,也体谅你,故而从前不曾同你说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眼见懿哥儿一天天大了,从前不懂的事今后都会慢慢知道。”
“若你叫他知道,他的父亲因他母亲的死而怨怪他,你叫这孩子往后该如何自处?”
祁昼明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容因觉得,他定是恼怒了的。
府中下人都说他对江氏情谊颇深,即便前日在灵台山,她与祁承懿并未找到他为江氏供奉的牌位,也并不能凭这就说下人的话是空口白牙的捏造。
她更愿意相信,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以,即便没有其他女子,他心里也永远住着一个江氏。
她敛眸,长睫微垂,像垂落下羽翼的蝴蝶,漂亮又脆弱。
屋内的气氛凝滞下来。
面对他的沉默,祁太夫人和缓了语气:“仲熙,祖母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日日在外奔波,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想来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关照懿哥儿。但祖母还是希望,你能尽量抽出些时间来,多陪陪懿哥儿。哪怕只是平日里多陪他用几顿饭,说几句话也好。”
“是”,祁昼明终于开口,“孙儿知晓了,祖母放心。”
从荣禧堂出来,容因低着头,步履匆匆,全当身后的祁昼明不存在,只想赶紧开溜。
谁知才走出几步,便后颈一紧——
有人故技重施,又揪住了她的后脖领。
容因咬了咬唇,讪笑着回转过头:“大人,我今日还约了颖国公府的五姑娘,眼下着急出府,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就是怕被他逮住,她才提前约了钟灵,想着能躲开。
祁昼明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不忙,叫她等等便是,我还有些话要同夫人说。”
“有什么话大人不妨等我回来再说?”
小姑娘一脸赔笑,一副战战兢兢的害怕模样。
但估计就连这害怕也都是装出来的。
祁昼明嗤笑一声。
她有胆子去祖母面前编排他,还怕他找她算账?
“不好”,男人薄唇轻启,拒绝地干脆。
说完,他一步步向她逼近。
被那双幽黑的瞳仁注视着,容因下意识低垂着头往后退。
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面。
“夫人害我被祖母申饬,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他抬起手,轻轻勾搭起她的下巴,迫使小姑娘与他对视。
“我”,容因嗫嚅着,揪住衣摆的手忍不住用力。
“不如,我给大人……做件衣裳?”
与其等他狮子大开口,不如她先试探着商量一下。
祁昼明竟然有一瞬间的意动。
但他还是轻笑一声,说:“夫人给我揽了这么一桩麻烦事,就想用一件衣裳打发了我?”
容因想要反驳他,什么叫麻烦事?
让他抽空多陪陪懿哥儿,怎么就叫麻烦事了?
可她突然想起坊间关于他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言以及他整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三更睡五更起,又隐约生出一丝愧疚。
“那……那大人想怎么办?”她老实下来,放软了语气,可怜兮兮地道。
他眸光落在她粉嫩的薄唇上,又软又娇,像饱满又甜美的桃瓣。
他的手忽然动了,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上那两片桃瓣。
迎着小姑娘诧异的眸光,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没想好,先欠着。”
说罢,他松开手,扬长而去。
容因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愣神。
半晌,她抬起手,眸光落在自己白嫩的指尖之上。
那里麻麻的,像过了电一般。
她忍不住轻轻撇嘴,眼底却不自觉地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老男人,花样可真多。
可转念,她又想起江氏。
那个即使已经故去,也被他放在心里惦念了许久的女子,该是很好很好的人吧。
容因到时,钟灵已在天香阁等了她许久。
原本钟灵提议去街上逛逛,可容因一想起“逛街”二字,前日她在街上一掷千金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叫她忍不住心虚。
加之天气暑热,两人一合计,索性便在酒楼订了个厢房,打算就这么坐着聊聊天也好。
容因推门进来时,钟灵正坐在厢房里那张圆木梨花桌前怔怔出神。
她一眼便瞧出,这小姑娘有心事。
“崔姐姐,你来啦”,听见动静,小姑娘站起身,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容因颔首,与她一同坐下,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有心事?”
钟灵一怔,转而笑起来:“崔姐姐好厉害,这便瞧出来了。”
小姑娘笑着,眼神却黯然。
“能同我说说么?”
“也没什么”,钟灵故作轻松地道,“就是先前咱们在康王府那次,沈灼找我说了些话。”
“他说,他如今没有成家的打算,想让我同父母说,去他家退了这门婚事。”
邺都消息灵通些的人家只隐约知道他们两家在商议亲事,却不知实则武阳侯府早已将聘书送去了国公府,再过几日便要去下聘了。
这个时候沈灼匆匆赶回京,她原本以为他是重视他们的婚事,为下聘而回京,还满心欢喜。
却不知,他是想退亲。
钟灵说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那日听沈灼说完,她偷偷哭了好久,却还是强忍着憋在心里,没敢与家里的任何一人讲。
就是怕倘若父亲知道了,会一冲动提枪杀去武阳侯府。
今日容因一问起,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倾诉的人,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可没想到,就连将这些话说出来,都会让她这么难受。
容因听完,轻轻蹙眉。
“钟灵,你与那位沈世子,可相熟?他是否,早有红粉知己?”
钟灵泪眼婆娑地摇头:“不是的。我与沈灼自小一起长大,他那块木头,一心都扑在舞刀弄枪上了,哪里会有什么红粉知己。”
“就像他说的,他可能只是不想成婚罢了。”
武阳侯府与颍国公府一样,也是以军功立家。
她与沈灼二人的祖父曾一同上过战场,是彼此能够交托性命的情谊。
也因此,她与沈灼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
在两家父母看来,结为连理,几乎是理所应当。
甚至,她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沈灼,他不这么想。
听她语气,容因瞬间了然:“你属意于他?”
钟灵轻咬了下唇,迟疑着点头。
容因默然。
男女之事,最是难解。
她自己尚且是一头乱麻,又如何能帮得了钟灵?
沉默良久,容因又问:“就不能不是他?”
钟灵抬眸,眼底含着泪,泛起莹润的水光,语带哽咽,却坚定:“不能。崔姐姐,你没有喜欢的人吗?若喜欢一个人,便会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人,可即便旁人再好,在你心里,都比不上他。”
“对他好过,体味过他对你的好,之后旁人对你再好,也都只会让你想起他一人对你的好。”
钟灵说完,容因眸光微动。
她敛眸,心里淡淡地想。
是么,不管旁人再好,也都只会念及那一个人的好。
所以祁昼明心里也只会装着江氏一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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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谁醋了我不说(偷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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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因面上一僵,脸色难看起来。
碧绡瞧见她脸色莫名越来越苍白, 贝齿紧咬着下唇, 双手按在小腹上, 一副强忍痛意的模样,连忙凑过来询问。
“夫人可是腹痛, 要不奴婢这就让邢二改道去医馆?”
容因秀眉微蹙,低声道:“不必, 我无碍, 只是来了月事。”
一边说着,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她额角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可疼得这样厉害……”
夫人从前来月事时也偶有疼的时候,并且自冬日里坠湖之后, 这样的时候明显比从前多了。
可那也只是腹中轻微胀痛, 何时疼的这样厉害过, 都疼出汗来了。
碧绡才张了张口, 就被她打断:“前次李郎中来看诊时便说过,那药极为损耗血气, 于女子身体殊为不利。如今这样, 也是正常,你莫不是忘了?”
碧绡讷然, 最终放弃了带她去医馆的念头。
一路上, 她一直催促邢二将马车赶得快些, 可又时不时嫌马车不够平稳。
将邢二闹的, 一个头简直两个大了。
好不容易到了, 容因却汗涔涔地依靠在车壁上, 根本没有力气动弹。
她额角的鬓发早已被濡湿,湿哒哒地贴在颊边,掩住小半侧脸,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一路上,她紧紧咬着唇,将所有□□都又咽回腹中。
此刻下唇早已被咬出了血迹,殷红一片。
碧绡无力将她抱下马车,这差事也不适合交给刑二来。
左右为难之时,她忽然想起,今日祁昼明在府中。
她咬了咬牙,对容因道:“夫人,你先忍忍,奴婢这就去寻大人来帮忙。”
容因已痛得头昏脑胀,额角青筋狂跳不止,意识几乎模糊。
听到这句话,她想同碧绡说不要去,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喊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似乎过了许久,容因忽然觉得有一双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拖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个怀抱并不柔软,却让人她觉得舒服又踏实。
隐约间,鼻端传来一股熟悉的龙脑香气,清冽又缠绵,让她一下子清醒许多。
小姑娘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另一手却忽然攀上他肩膀。
她将脸埋在他肩头,小小声地道:“祁昼明,你别对我好了,好不好?”
她很贪心的。
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了。
她有家人,却也近乎等于没有。
她有朋友,但都只是泛泛之交。
所以后来遇见碧绡,遇见祖母,她都发自内心地感激。
可她还想要更多。
一点温暖她都不想放过。
所以即便他起初总是吓她,捉弄她,可但凡他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就忍不住贪恋。
贪恋他的好,贪恋他。
但他的心早已被其他人填满了。
她声音极小,细若蚊蝇。
他隐约听见她说了些什么,却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语调是平日里所没有的温柔。
容因轻轻摇头,发丝扫过他颈间。
祁昼明抱着她的手一僵,脚下却未停。
他的低低开口,嗓音微哑:“乖乖待着,别乱动。”
容因倚靠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
她闻言,顺从地将头倚靠在他肩上,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窝在自己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只。
祁昼明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像只猫儿似的。
祁昼明大步流星地抱着容因一路走回房,将碧绡落在了后面。
容因身上出了许多汗,手心却一片冰凉。
他将人放在床榻上,然后去箱子里翻出了一床春日里用的稍厚些的锦被,将人包了个严严实实,裹成蚕蛹。
他一边动作着,容因皱起一张小脸,哼唧着小声说“不要”。
他肃着脸制止住她的挣动,问:“为什么不要?你身上是冷的,乖乖躺着,别乱动。”
小姑娘却咬着唇,羞赧道:“我来了月事,会弄脏。”
她来了月事,恐怕衣衫都污了。
他却一句话都不问就将她塞进锦被里,他不嫌回头清洗麻烦,她还要嫌丢人呢。
祁昼明拢住锦被的手一僵。
却没有将她抱出来。
反倒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她唇上:“别咬。痛就咬这儿。”
容因一怔,轻轻摇头。
她说话时带了几分鼻音,声音糯糯地,温顺又乖巧:“你把手拿开吧,我不咬了。”
男人依言照做,抬手抚了抚她的发,莹白的指节穿插在她乌黑的发间,隐约透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听话,疼就喊出来,别咬。我去喊碧绡进来,让她帮你换洗。”
小姑娘点了点头,听话得叫人心疼。
他深深凝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容因忽然鼻尖一酸,理了晶莹的小珍珠从眼眶里滑轮下来。
她近乎是有些自我厌弃地抬起手臂,挡住双眼,放任自己落入一片黑暗中,小小声地抽噎着。
真矫情。
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现在这样。
他不过是帮她掖个被子,她就忍不住想问,他曾经是不是也对江氏这么好。
还好,她忍住了。
房门打开又阖上,碧绡从外面进来。
瞧见她红红的双眼,以为她是疼哭了,简直心疼得不行。
姑娘这半年里可真是遭罪了。
接二连三地出各种意外。
如今连来个月事都疼成这副模样。
从前在家时,老太太把姑娘的身子养得多好,如今那些功夫全白费了。
她动作温柔地帮容因脱下脏衣,用温水擦洗干净,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见碧绡从始至终都苦着一张脸,容因竟还白着一张小脸笑起来,劝慰她道:“好姐姐,我真没事。等会儿你去替我熬些红糖姜水来,我喝了就好了。”
碧绡眨眨眼,将涌上来的泪憋了回去。
“好,夫人等着,我去去就来。”
碧绡离开后,房内寂静下来。
容因几乎蜷成了一只虾子,一手死死按着腹部,另一只手揪着身下的褥单,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祁昼明一进来便瞧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不悦地轻啧了声,眼底涌上几分暴戾。
便宜那个女人了。
他当初就应该直接让乔五把她弄死干净。
听见动静,容因睁开眼,却眼前一暗,身体骤然腾空,再落到实处时,她被人抱在了怀里。
容因突然不顾小腹的胀痛,拼命挣动起来。
太,太羞耻了。
她只穿了条轻薄的亵裤,还、还是开裆的。
原本她也让碧绡做了几条现代款式的内裤,但碧绡说还是亵裤里面穿月事带方便些。
她纠结了片刻,便妥协了。
没想到……
她苍白的面颊涌上潮红。
感受到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团绵软,他嗤笑一声:“你上次沐浴时,我什么没见过,怎么如今却知道害羞了?”
容因一滞。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那时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非要缠着他一起……沐浴啊。
小姑娘不再动弹,却僵直地坐在他腿上,跟尊雕像一般无二。
祁昼明眼底有笑意一闪而逝。
大手掀起她衣摆下缘,顺着她的腰线,一直挪至小腹。
容因才要骂他不要脸,趁人之危,却忽觉小腹似乎被一股温暖的热流包裹住。
那种翻江倒海,几乎扯动五脏六腑的疼痛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容因诧异地瞪大了眸子。
这是……传说中的内力?
她犹豫了下,不放心地开口:“你这样……没关系么?”
“嗯?”她问得不清不楚,祁昼明一时没能领会。
“对你的身体不会有伤害么?我是说,会变得很虚弱之类的。”
他好笑地睨她一眼:“只是帮你暖暖肚子,还不至于就让我虚弱。怎么,在夫人眼里,我就这么弱不禁风么?”
容因撇撇嘴。
他要是弱不禁风,那她岂不是喘口气都会断两根肋骨。
被这样的温暖包裹着,容因渐渐有些困倦。
迷迷糊糊间,她口齿不清地说:“祁昼明,你的夫人……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
祁昼明一愣。
他眼底蕴了一丝笑,微微低下头,抬手轻轻捏住她颊边地软肉,目光停留在她白皙的侧脸,华光灼灼。
他说:“对,她很好。”
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他的话并没有等来她的回答。
半晌,他低下头,她已然睡着,安静又乖巧。
祁昼明轻轻阖上房门,转过身,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转眸,看向乔五,语调冰冷:“你去趟康王府,把康王妃送进湖里清醒清醒。”
乔五一怔,干脆地领命:“是。”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又被叫住。
祁昼明眸光阴翳:“记得让她在里面泡够两个时辰。”
前次那个小丫头便是在浴桶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冷水澡。
后来一度起了高热。
今日她那婢女说,她从前身子不差。
若不是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断不会疼到如此地步。
既然如此,她当初怎么疼,那女人便也得原模原样地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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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狗今天男友力max(竖大拇指jpg.)
ps:因因和祁狗这波属实是错频交流了,为祁狗默哀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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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日一长, 他终于品出几分不对。
于是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人, 竟也几乎日日准时戌时回府, 然后将小奶团子拎到东院里,当着容因的面抽查一番他的课业。
虽不明就里, 但不妨碍祁承懿心情大好。
父亲一脸严肃地提问他课业,母亲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父子说话。
他们一家人团圆和乐, 岁月静好。
这样的画面, 他曾在梦里梦到过许多次。
尽管如今, 这副画面里没有母亲,但是有她在……也不错。
祁承懿收回偷偷看向容因的目光,唇角微微翘起。
见小奶团子转过头, 容因脸上的笑意落下去, 又是一副十分冷淡的模样。
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端坐在梨木圆桌前的祁昼明。
他指节轻轻扣在桌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神色间瞧不出喜怒, 似是有些无聊,抑或是不耐。
她又不自觉想起那日她半梦半醒间听见他用一种十分温柔的语调说“她很好”。
与他眼前这副模样, 几乎判若两人。
容因暗自嗤笑一声。
既然不耐烦, 还故意来她面前做这副样子做什么?
她不过是不忍看小奶团子伤心所以才搬出祖母,祖母也只是让他抽空多陪陪懿哥儿, 又没有谁逼着他。
祁昼明一边分神听祁承懿背书, 眼神朝容因那边瞥了一眼。
见她面露不愉, 不由拧眉。
小丫头这阵子阴晴不定, 心情时好时坏。
先前也不曾这样。
难道还是上次在康王府受了惊吓的缘故?
他舌尖轻抵上后槽牙, 眸色阴沉。
果然还是对那两个畜生教训得太轻。
用过晚膳, 祁昼明照例将祁承懿送回西院。
回来的路上,乔五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月夜蝉嘶,石阶漫步。
本该悠闲惬意,祁昼明却一直若有所思。
乔五几次三番忍不住偷偷侧目看他,他都没有察觉。
终于,乔五忍不住开口,问:“大人可是在为那件事发愁?您放心,咱们派去江南的人已经成功混进了漕帮内部,想来很快便能查到些东西。”
祁昼明一愣:“嗯,我知道。”
这下轮到乔五不解:“那大人在为何事忧虑?”
祁昼明脚步一顿,转眸看了眼乔五。
青年的脸上有种让人一目了然的纯粹。
他转过头来:“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乔五闻言,颇有几分不服气:“大人说来听听,您都还没问怎么就知道我听不懂。”
祁昼明停下脚步,目露审视地凝了他片刻,沉吟道:“倘若有一个人对你的态度时好时坏,昨日还亲密无比,今日就忽然十分冷淡,这会是什么原因?”
亲密无比?
乔五眸光微闪,瞬间了然。
他目露促狭,揶揄道:“大人,您这是惹夫人生气了?”
祁昼明眉头一皱,抬腿就往他身上踹去:“胡说什么。”
“就是嘛,属下哪里胡说了”,乔五嘟囔着说,“大人您这几日日日忙得废寝忘食,白日在殿里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说,夜里还要趁夫人睡下再跑去书房,不就是为了腾出空闲来,回来陪夫人和小公子么?”
祁昼明眼锋一扫,他当即消音。
“话多”,祁昼明淡声说,“你只说缘故便可,再多话,明日你也去漕帮历练历练。”
乔五讪讪而笑。
心中却道,大人也忒好面子了些,讨好媳妇这事儿本就该不要脸一些才行。像他这样,就算自己说了,他也做不来嘛。
“那您仔细想想,这几日可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惹夫人不快?”
祁昼明敛眉沉思片刻:“不曾。”
“唔”,乔五摩挲着下颌,一脸高深地道:“您再仔细想想?或者说,您还记不记得夫人是从哪一日突然就对您冷淡了的?您那日都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祁昼明眉头紧锁,按乔五的话追忆了下。
她突然冷淡,似乎是从前次来月事腹痛难忍之后?
他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一捋下来,却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
这也正是他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那小丫头忽然之间就变了态度,没有任何前兆。
叫人想不出丝毫的缘由。
“大人若实在不知,不如去问问夫人?”乔五从他眼中罕见的捕捉到了一丝困惑,忍不住又耍起了嘴皮子。
却被冷冷扫了一眼。
那人薄唇微掀,神情淡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乔五一脸悻悻:“这就滚,这就滚。”
说着,他一个闪身,躲开意料之中的那一脚,迅速地蹿到墙角,抬脚一蹬,飞身而上,翻墙出府。
开玩笑,他们家大人向来过河拆桥从不含糊,他哪里还敢多待。
夤夜,前面书房的灯还亮着。
昏黄的灯光在檀香色的桌案上投出一圈明亮的光晕,灯芯无风自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动着明灭的光影,越发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沾了墨的羊毫静静搁置在笔架上,墨迹渐渐干透。
祁昼明已出神良久。
他方才在批文,但写了没几个字,那张白嫩娇气的小脸便突然从他眼前跳出来。
往日里她总是带着笑,或讨好,或示弱,或眉眼盈盈;即便偶尔哭得可怜兮兮的,也生动无比。
可这几日,那双素日里含笑的眉眼却总是一副冷淡模样。
他放在书案上的五指蜷了蜷。
想捏着她脸颊上那块软肉质问。
但又想起上次被他教训之后,她那副哭着控诉他的委屈模样。
小姑娘那样娇气,若他真这么做了,恐怕又要哭吧。
更漏声声,夜阑星移。
祁昼明静静坐着,将这几日他同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他眸光一闪。
那日她问他的那句话,他随口而答,便没等到她再开口。
再看时,他当她已经睡着。
可会不会,她那时其实还醒着,且还会错了意?
祁昼明五指渐渐收拢,指节轻叩。
一下,又一下。
那双幽深如潭的黑眸中笼上一层阴云。
知道了缘故,然后呢?
他不能同她解释。
她会问更多,而他能回答她的,却寥寥无几。
果然,还是太慢了。
他阖上双眸,遮住眼底那片凶戾的血红。
真想现在就不顾一切地,把那些畜生通通弄死啊。
深夜,圆月当空。
远处的山川在月色下将轮廓淡化成一道连绵起伏的波纹。
竹影婆娑间,男人手中的剑刃映出冰寒的冷光。
“啪嗒,啪嗒。”
殷红的血滴滴洒落在竹叶上,叶片一点点被濡湿、浸透,青碧变成血红。
乔五亲眼目睹了这场屠杀,此刻定定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虽不知缘由,但他知道大人这几日的心情一定糟透了。
否则也不会这群死士屠戮殆尽,一个活口都不留。
他正想着,一道寒光忽然映照在他瞳仁之上。
乔五遽然一惊,撇开腿飞跑上前。
手中的剑掷出的同时,“噗呲”一声,另一柄剑当胸刺穿过那人血肉,在他胸口豁开一个骇人的血洞。
顷刻之间被两柄剑刺穿身体,那死士嘴角渗血,断了气。
乔五却顾不上去查验其他,一把承托住祁昼明肩膀,几乎是有些愤怒地道:“大人,您方才为何不躲?!”
他看得分明,那死士本就是苟延残喘,做困兽之斗,以大人的身手,若是想躲,根本不会被他伤及分毫。
可他却只是微微侧身,躲过了要害。
他一身漆黑玄裳,华贵的衣料撕裂开大口,却瞧不见血迹。
乔五伸手探向他后背。
果然,触手一片温热的粘稠。
空气中逸散出的血腥气仿佛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