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祁承懿一直闷闷不乐,就连饭量都减了半。
今早替他更衣时,宋嬷嬷明显觉出他腰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少了一圈。
她心里着急,一逮着机会,便将青松叫住。
青松眼看着祁昼明背着小手,已步履平稳地进了书室,有些着急。
他一脸困惑地问:“娘,你把我喊住做什么?懿哥儿都进去了。”
宋嬷嬷俯下身,低声道:“青松,你今日寻个机会问问懿哥儿,他这几日可有什么心事?记着要问的委婉些,别叫他瞧出来。”
谁知青松听罢,不假思索地便对她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娘,您今日带懿哥儿去东院走一趟,估计他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懿哥儿性子别扭。
前几日听说夫人受伤,请了郎中,他明明记挂着,却苦于没有托辞,又不好意思直说是自己心里担忧前去探望,便一直自己跟自己较劲,忍着不去。
只是一天能问他八百遍,东院有没有再请郎中过去。
这般明显,他哪儿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等宋嬷嬷再开口,青松着急忙慌地一指东边廊下那道徐徐而行的身影,道:“娘,文先生也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先走了!”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朝书室跑去。
宋嬷嬷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思索。
这位新夫人,果然厉害。
短短几月,便能让太夫人和懿哥儿对她如此欢喜。
看大人那日抱她回府时的神色,想必也不是不在意。
只希望她真能像当初允诺的那样,对懿哥儿终始如一,莫要言而无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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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文先生一走, 青松没像往常一样先去整理书箧,反倒眼珠一转,跑到祁承懿身边, 低声道:“懿哥儿, 咱们去趟东院如何?”
祁承懿拿书的手一顿。
他将书阖上, 没有抬头,淡声问:“去东院做什么?”
“懿哥儿难道忘了, 先前夫人可是应了你一件大事”,青松朝门外觑了一眼, 见没人, 说, “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你早就能出府了,咱们不去提醒提醒夫人, 免得她回头忘了?”
祁承懿眸光微动, 抬眸道:“你是说……去灵台山?”
青松点头。
那夜夫人同懿哥儿说话时, 他站在墙下扶着梯子, 离得最近,那些话都落在了他耳朵里。
懿哥儿一直藏在心里不说, 连他都不知道他存了去祭拜先夫人的心思。
难得夫人愿意成全懿哥儿这份心愿, 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虽不知懿哥儿为何没主动去找夫人说这事儿,但想来他心里也是惦记的。
再加上这几日他本就记挂夫人, 这不正好替他寻了个由前去探望?
一举两得。
自己可真聪明。
思及此, 青松心底颇有几分自得。
听他说完, 祁承懿明显有些意动, 但纠结片刻, 他道:“算了, 还是先不去了。”
“为何?”青松诧异地问。
“她前几日才出了事”,祁承懿抿了抿唇,口不对心地道,“如今带她出门,只会给人添麻烦。过些时日再说吧。”
虽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日是父亲将她带回来的,还着急请了郎中,想来不单单只是受伤这么简单。
想起她坠湖后的那一个月里,总是病恹恹的,面色苍白,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他觉得还是让她多养几日比较好。
省得到时连山她都上不去。
青松立刻洞穿了他的想法。
他撇撇嘴,故意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瞧着你想去看夫人,给你找个由头嘛。再说了,又不是今日去问了便一定要今日去,大可以再过些时日的。”
祁承懿倏然抬头,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反驳道:“谁,谁想去看她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耳尖却悄悄红了。
青松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他笑嘻嘻地道:“我,是我想去看夫人,成了吧?哎呀,你就陪我走一趟嘛。”
他这么说,并不是随口搪塞懿哥儿。
这些日子夫人都没来过书室,他能察觉出来,懿哥儿就连跟着先生上课都不如先前夫人在时那般开心。
倘若夫人也在,懿哥儿答完先生的问题,就会装作不经意地瞥她一眼,等夫人笑着对他点点头,或者竖个指头,懿哥儿便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他坐得近,看得清清楚楚,懿哥儿转过头后,没有一次嘴角不是翘着的。
懿哥儿开心,他也开心。
懿哥儿想见夫人,他自然也希望能时常见到夫人。
“好吧”,祁承懿故作无奈地点点头,“那你到时记得跟她说清楚,不是我要去,是你非缠着我去的。”
“行,都听你的。”青松满口应下。
心中暗想,如此一来,便能一下遂了娘和懿哥儿两个人的意,他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书童、好大儿。
“碧绡,你瞧,我这针脚是不是还可以?”容因捧着绣绷跟献宝似的凑到碧绡眼前,眼神亮晶晶地问,脸上就差写上“快来夸我”这几个字了。
碧绡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凑过来看了一眼,道:“是不错。”
顿了顿,她又笑吟吟地道:“比前两日绣得那些‘蜈蚣爬’好多了”,眼底一片促狭。
容因睁大眼,看着碧绡眼底的促狭,气呼呼地道:“好啊碧绡,你学坏了!让你笑我,看我不打你!”
说着,她扬起手,作势将绣绷往碧绡身上掷去。
碧绡灵活地闪身,将绣绷稳稳地接在手里,起身便躲。
有容因挑头,两个原本还在安安静静做绣活的人,忽然间便嬉闹起来。
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祁承懿刚进院子,便遥遥望见屋里容因与碧绡追赶嬉闹的身影。
顿时冷哼一声:“你瞧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需要旁人来看她。”
有时间和力气在这里与她的婢女玩闹,却没工夫去书室,亏先生还说她好学上进,果然都是装的。
青松悄悄觑一眼他的神色,满眼促狭地笑道:“我瞧着也是,那不若咱们回去?”
祁承懿一噎,转眸瞪他:“你不是还带了嬷嬷亲手做的栗子糕?难道你想就这么原模原样地拿回去?”
青松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切,谁让他拿的谁心里清楚。
原本这些都是娘做给懿哥儿和他两个人吃的,没成想他还一个没尝到呢,便被懿哥儿喊着全拿来孝敬夫人了。
唉,他为家宅和睦付出了太多,也不知大人知道了能不能多给他几贯赏钱。
碧绡眼尖,比容因先瞧见一大一小两只奶团子。
她赶忙停下,一边摆出一副端庄又规矩的模样,站得身姿笔挺,一边偷偷对容因使眼色:“咳咳,夫人,夫人快别闹了,小公子来了。”
容因一怔,立刻也收了笑,学碧绡那般站得老老实实。
不是她要故意端着,摆架子,而是怕被他瞧见,又得被毫不留情地嘴上一通。
这小子别的没学到,倒是把他爹的嘴毒学了个十成十。
果然,容因刚摆出得体的笑容,准备开口,便听小奶团子阴阳怪气地道:“瞧你这副模样,也不像需要请郎中的样子,父亲何时也学会小题大做了?”
容因笑意一僵。
还是被他瞧见了。
容因索性脊背一松,转身拿起绣绷,走到西窗下的临窗大炕上坐下。
她敛眸,语气低落地道:“我病了你都不知道来瞧我一眼,我心里本就不是滋味,你竟还奚落我。”
她一边说着,祁承懿见她背一耸一耸着,似在抽噎。
他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想说他很早便想来看她,可又拉不下脸面。
只得语无伦次地道:“我,我这几日课业太多,先生新开了一门声韵课……”
听见小奶团子着急忙慌地辩解,容因险些没能忍住笑。
几乎快要憋出眼泪,容因才终于舍得抬起头,眼神晶亮:“我就知道,懿哥儿心里肯定早就想来看我了,是不是?”
她眼中闪着莹润的水光,小奶团子不明就里,误以为她方才确实是哭过了,心中更加愧疚。
他头一次没急于否认,小脸微红,嗫嚅道:“你,你少得意。”
他脸颊白白的,软软的,又因为害羞而染上一抹红晕,十分招人稀罕。
像裹了樱桃馅的糯米团子。
想让人揉搓两把,再咬上一口。
她嘴角笑意更深:“站在那儿做什么?坐呀。”
待祁承懿在她对面坐定,她将矮几上那几碟糕点全推到他面前,又转脸对青松道:“青松,你也过来坐,快来和懿哥儿一块将这些糕点分吃了。”
桌上的糕点,有两样是小厨房送来的,还有一样是她昨日下午叫上碧绡一起做的。
早起她去荣禧堂时已给太夫人送去了一份,祁承懿那份她本打算等晌午过后再去送,想着那时候他应当也就上完课了。
谁知那么巧,他就带着青松过来了。
青松才要推诿,祁承懿已然开口,他故意恶声恶气地道:“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别磨磨蹭蹭的。”
只是一把小奶音,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容因看在眼中,暗地里偷笑。
说完,祁承懿又道:“把嬷嬷做的那份栗子糕一并拿出来,也好让她跟嬷嬷学学,改进一下手艺。”
容因一滞。
好吧,她不该笑的。
即使是小奶音,也不妨碍这小兔崽子嘴毒得很,甚至还是无差别攻击,逮谁怼谁。
祁承懿一下学便领着青松往东院跑,连宋嬷嬷都没知会一声。
他学了半天课业,又走了不少路,此刻早已腹中空空,一连吃了四五块糕点,才终于觉得半饱。
他掏出帕子,自己仔仔细细地把嘴角擦净,又轻抿了一口茶,然后调整了下坐姿,坐得规规矩矩。
这才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那个绣绷,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这是绣得什么呀?蛇?泥鳅?真丑。”
容因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愤愤地拿起绣绷,递到他眼前:“泥鳅?你见过长成这样的泥鳅吗?这明明是螭吻好吗?!你快再看看清楚些,然后告诉我你方才只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切”,小奶团子冷哼一声,拒不配合。
不过半晌,他又转过头来:“螭吻?你是绣给父亲的?”
他记得父亲时常穿的那身威武不凡的玄裳,上面绣的便是螭龙纹。
“咳”,容因俏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
祁承懿闻言,没再继续追问。
正当容因准备转移话题时,他却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也要。”
“什么?”容因诧异地抬眸。
小奶团子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我也要。”
她如此厚此薄彼,他才不惯着她。
否则来日……她指不定要把他忘到哪里去了。
如今绣个绣品都只有父亲那份,他若不说,她还指不定怎么区别对待他呢。
思及此,他忽然鼻子一酸。
容因还未开口,便见小奶团子说完,自己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忽然便委屈上了。
甚至眼眶都红了一圈。
“哎,我又没说不给你绣,你别哭呀。”容因着急忙慌地道。
不是,这臭小子,搁这儿碰瓷她呢?
幸而宋嬷嬷今日不在这儿,否则要叫她瞧见了,还指不定怎么跟她讨说法呢。
可她扪心自问最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也没……
不对,好像还真有。
容因扶额,都怪崔容萱闹出的幺蛾子,她险些把答应这小子的大事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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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称这一段因因和小奶团子的意识流交流为“驴唇不对马嘴”(但真实有效),狗头jpg.感谢在2023-07-26 22:08:29~2023-07-27 23: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我才没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好好好”, 容因自觉理亏, 故而百依百顺, 无比配合地道,“你没哭, 是我方才不小心看走眼了。”
顿了顿,她凑过去, 柔声哄道:“怪我记性不好, 我跟你赔不是。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样, 明日,明日若天气好,我便带你去灵台山, 祭拜你母亲, 如何?”
小奶团子眸光一闪。
他本想等她多修养几日, 不要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出门, 但见她方才和碧绡打闹时那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大病初愈。
虽不知为何自己还没提, 她就先想起来了, 但既然她这么说,那想必是不打紧的吧?
他轻咳一声, 多少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问:“当真?”
“自然。”
容因笑吟吟地反问:“难道如今你还是信不过我?”
此言一出, 小奶团子果然不再二话, 故作冷淡地“哦”了一声。
他才没有信不过她, 他只是……有些激动而已。
容因心里暗笑, 她就知道, 对付这臭小子,激将法百试百灵。
天公作美,第二日果然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祁承懿一大早便命人去找文先生告了假,理由是今日天气好,容因要带他去爬山。
彼时容因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是这么说的:“你就同文先生说,你要去爬山。你放心,左右那灵台观就在山上,你这么说,当然不算是欺瞒。”
原本他心里还忐忑,先生虽然脾气很好,从不动怒,但在学业上一向对他要求甚严。
先前无论是隆冬腊月、大雪积埋,还是骤风急雨、寸步难行,都不曾少给他上过一天课。甚至遇上身体不适,不得已缺课,也会用旬假那日给他补上。
此次想必不会为这么荒唐的理由应允他告假。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先生竟十分痛快地应下了,甚至还让那小厮传话回来说,免了他今日的课业。
虽想不通原因,但总归他能如愿去灵台观,旁的他都顾不上了。
祁承懿天不亮便爬起来,央着宋嬷嬷给他选了身最好看的衣裳。
一身月白色如意云纹圆领袍,腰束同色锦带,上头挂了一块貔貅坠子,颈间也带上了他平日里嫌累赘一贯不肯戴的百福锁金项圈。
可爱之外,更添几分矜贵,即便说是天潢贵胄,恐怕也有人会信以为真。
瞧见他这副模样时,容因不由一怔。
许是今日高兴,臭小子不再像往日那般故作深沉地绷着脸,加之这副打扮,瞧着跟祁昼明更像了。
忽略掉心底的那丝异样,容因笑着道:“懿哥儿今日打扮得真好看,若是平日里也能这般用心就好了。”
小奶团子轻哼一声,并不作答。
但却悄悄扬起了下巴。
他生平第一次去看母亲,当然要万分认真地对待。
其实,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来着。
但既然她也夸他好看,那想必若是母亲看见,也会这么觉得吧?
灵台山在西城门外一百多里处,地处僻静,方圆二十里内鲜有人家,灵台观选在此处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即便刑二御术是一等一的好,能将马车驾得又快又稳当,他们这一行也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有上次去庄子时,路上晕车的前车之鉴,这次容因长了个心眼,昨日便让人准备了些薄荷油。
未等头晕起来,容因便用指腹沾了一点,放入口中轻抿了下。
祁承懿见她从手中的小白瓷瓶里倒出了一点不明液体,送入口中,不由心生好奇。
他歪着小脑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吃的吗?”
容因抬眸,眼里噙着笑。
忽然眼珠一转,道:“你伸出手来,我给你倒一点,你尝尝?”
小奶团子犹豫了下,终究抵不过好奇,依言将手递到容因面前。
透明的液体倒在指腹上,凉凉的,在这夏日里头格外叫人舒服。
他目露新奇,试探着递到嘴边,伸出小舌头轻轻一舔。
“唔——咳咳——”
他脸色骤变,下意识眯起眼,接着便是一阵呛咳,五官也随之皱成一团,原本玉雪可爱的小脸变得十分滑稽。
“这是什么啊?!”
小奶团子眼眶通红,眼中甚至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薄荷油。”
容因说完,一脸得逞地笑起来。
先前几次一起在荣禧堂用饭时她便注意到了,他口味淡,吃不了辛辣。没想到竟真的连这一点刺激都受不住。
“你故意的!”小奶团子一边用帕子揩着眼泪,一边微眯着眼瞪她。
他果然不该轻信她,否则也不会轻易上了她当!
殊不知自己一生气,脸都鼓成了只圆滚滚的包子,软乎乎的,只想让人上手捏上两把,根本毫无威慑力。
容因和碧绡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尤其容因,几乎称得上猖狂。
反倒是青松,想笑却不敢,只得强忍着,憋得脸都涨红了。
多了一个可供她逗弄的小豆丁,容因这一路上全然不觉无聊。
马车停下时,她竟觉得似乎走了也没有多久。
时值中夏,整座灵台山远远望去一片葱茏,林木过于茂盛使得山林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绿,反倒显得清寒。
山并不高,从远处一眼能望见山顶那几座孤独伫立的建筑。
灵山观规模不大,名声也远不如皇家敕建的上方寺,故而冷清许多,前来供奉的人寥寥无几。站在山脚下,看着眼前两侧野草丛生、石阶垒砌的山路小径,容因恍惚生出一种深入神山探访世外高人的错觉。
她心底生出一丝不解,祁昼明为何要将江氏的牌位供奉在如此清冷的地方?
一般人不都觉得,香火越旺的地方,才越灵验么?
石阶蜿蜒而上,有树荫遮蔽,倒是比山下清凉许多。
容因觉得,比起求真人,拜神仙,此处反倒更适合避暑。
行至半路,容因低头看一眼已经气喘吁吁、额角冒汗的小奶团子,忽然矮下身来:“来,上来,我背你。”
祁承懿一怔,果断摇头:“才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这么娇气,身体又差,怎么能背得动他。
碧绡适时地出声:“小公子,不若奴婢背您上去吧。”
这山虽不高,于成年人而言也就是一炷香多的路程,但于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来说,光是这一层层的石阶便已是不小的阻碍。
祁承懿却依旧沉默着拒绝。
容因觑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心下了然。
这孩子戒备心重,往日里和西院的仆婢们也并不亲近,唯独待宋嬷嬷和青松不同。
想来,是还信不过碧绡。
于是她站起身,冲碧绡使了眼色,轻轻摇头。
而后笑着道:“不用,你牵着青松便好,懿哥儿我来背。放心,前头没剩多少路了,能行的。”
说完,她故意不看碧绡担忧的神色,在祁承懿面前矮下身,道:“来,上来。”
小奶团子看着眼前单薄的脊背,犹豫着伸出手,却迟迟没迈步上前,将小手搭在她肩上。
“懿哥儿听话”,察觉到他的迟疑,容因又柔声道,“如今已快到晌午,等咱们回去还要再走一个多时辰,若因为你走得慢耽误了时辰,回去兴许会被你父亲撞见哦。”
闻言,小奶团子轻咬了下唇,终于慢吞吞地走上前,两只肉乎乎地小手绕过她脖颈,双手合拢,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她背上。
感受到背上多出的分量,容因轻笑一声:“手抓稳喽,咱们出发。”
说罢,她稳稳地站起身,继续沿着石阶而上。
她很瘦,背也单薄,透过衣料,他能感受到她背上的每一寸骨骼。
可是这样瘦弱的她,却将他背的稳稳的。
他忍不住侧过脸,慢慢慢慢地将脸贴在她背上。
好温暖。
像母亲那样。
无数次在梦里,母亲抚摸他脸颊的那双手,也是这般让他觉得安心的温度。
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望着眼前容因盘得十分整齐的发髻,眸光幽深而复杂,那副神情,让人难以想象能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
像极了祁昼明。
他嘴唇翕动了下,沉默地唤了一声。
“母亲——”
不知是在唤江氏,还是容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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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上最后一层石阶, 容因暗暗松了口气。
小奶团子一直被宋嬷嬷照顾得很好,虽然肉眼瞧着并不胖,但实际骨量沉, 身上的每一处肉都结实, 因此背起来并不轻松。
她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的步速明显慢下来。
容因缓缓地蹲下身, 道:“咱们到了,下来吧。”
她说完, 脖颈间搂着她的那双小手立刻抽离,与此同时背上一轻。
速度之快, 让容因不禁在心中笑骂一声。
小兔崽子, 也不知谁教他的, 用完便丢,可真不跟她客气。
谁知她刚准备站起身,小奶团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身后绕了半圈, 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眼见他从怀中掏出帕子, 抿着唇认认真真地折了两道。
再然后, 一道柔软光滑又带着凉意的触感贴上来——
他动作轻柔地帮她一点一点地将额角的汗擦干。
她心念微动。
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多谢懿哥儿, 我正巧没带帕子呢。”
紧跟着上来在她身边站定的碧绡闻言:……她分明记得今早夫人在袖口里塞了一块绣了并蒂连枝纹的帕子。
小奶团子闻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小声嘟囔道:“真是的, 这么大的人还丢三落四的。”
容因笑弯了眉眼:“是呀,所以才要麻烦懿哥儿多照顾照顾我嘛。”
眼前的道观像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
灰瓦白墙, 朱漆梁柱。
只是比寻常宫殿色调更单一, 也更深重, 有种别样的肃穆之感。
观门大开, 但人影寥落, 只有一位身穿道袍的长者正在清扫庭院。
听见脚步声, 那位仙长转过身来。
他年过半百,面容瘦长,但眉目舒朗,气度从容,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贫道清玄子,见过几位施主,不知施主是缘何而来?”他缓步朝几人踱过来,在容因面前站定,微微一揖。
他语调低沉,话说得较常人慢些,但眉目平和,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可靠。
“见过仙长”,容因学他的模样回了一礼,道,“我们来祭奠故人。敢问仙长,此处可有京中祁家供奉的往生灵位?”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来此供奉的那位施主,应当叫祁昼明。”
清玄道长闻言,眸光微动。
他颔首,问:“敢问施主,与亡者是何关系?”
容因垂眸看向小奶团子:“被供奉的逝者是这孩子的母亲,我是他的继母。这孩子思念母亲,故而央我来带他祭拜。”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对上祁承懿那双澄亮的眸子。
心中暗道,这孩子与那位祁施主还真是极为相似。
略一思索,他对容因道:“既是幼子前来祭拜亡母,贫道本没有阻拦的道理。但祁施主曾叮嘱,莫要让除他以外的人惊动逝者,贫道应允了。故此,实在对不住,各位施主还是请回吧。”
祁承懿听完,小脸一沉,急切地道:“我只是想祭拜我母亲,也不行吗?”
容因也跟着道:“是啊,仙长。他父亲说莫教人惊动逝者,可我们只是前来祭拜,如何算得上惊动?还请仙长看在这孩子一片思母之心的份上,容我们进去祭拜一番。”
清玄道长悲悯地看了小奶团子一眼,摇摇头,道:“既是祁施主请托,贫道自当言而有信,不可违背。若真想祭拜,还请让祁施主带各位前来。”
容因闻言,磨了磨后槽牙,深感无奈。
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她转过头,眼见小奶团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仙长,您也瞧见了,这孩子实在对他母亲想念得紧。实不相瞒,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供奉的那位亡人便病逝了,因此他连母亲的样貌都未曾见过,但又日思夜想,我也是别无他法,才想着带他来此祭拜。”
“若今日祭拜不成,这孩子因此生了心病,该如何是好?”
“这……”,清玄道长闻言,神色间有了几分动摇。
容因心底又生出一丝希望。
但不成想,他沉吟许久,还是摇头道:“恕贫道无能为力。”
此言一出,小奶团子方才便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顷刻间便滚落下来。
莹白圆润的脸蛋上挂着晶莹透亮的玉珠,叫人心疼极了。
容因咬了咬唇,忽然灵光一闪。
她一脸无奈地看向清玄,又道:“罢了,仙长既与我夫君有过承诺,那我也不好为难。但我们来此一趟不易,不知仙长可否让我们进去拜一拜各位神仙真人,求个平安?”
清玄道长颔首:“这是自然。诸位施主请。”
说着,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待走出数米,容因才停下步子,笑着揩掉他脸上的泪,对一脸困惑的小奶团子道:“好了,别哭了。他既不肯带我们去,我们便自己去。如此,也不算他违背与你父亲的诺言,你说对不对?”
祁承懿惊异地瞪大了眸子,片刻后,他重重地点头:“对。”
说罢,他又惭愧地低下头,小声道:“虽然有些无礼,但我还是想见母亲。”
容因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她抬起手,动作轻缓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宽慰道:“没事,我们懿哥儿是最懂礼的孩子。只是事出有因,想必就算仙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小奶团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虽说没有道观里的人从旁跟着,但未免太过显眼,容因还是吩咐碧绡带着青松在外面的灵官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