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因并未来过道观。
但她猜想,逝者的往生牌位,应当是单独供奉在一个殿宇中。
方才在山门口,她便留意到整座道观的所有殿宇都在中轴线上,因此沿着灵官殿一路往里走,想必能有所获。
路过玉皇殿时,听里面几个道士议论她才知,他们来得这时间十分巧妙,这个时辰恰逢观里的道士都下山去给人做道场去了,再加上灵台观香客本就不多,因此此时观里并没几个人。
于此刻的她和祁承懿而言,恰是天时地利人和。
从玉皇殿后出来,容因一抬头,望见了一座比之玉皇殿规模稍小些的殿宇。
殿檐正中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救苦殿”三字。
前面玉皇殿和灵官殿里的香客尚有寥寥数人,但此处却一个香客都未见到。
容因心神一动。
她握紧了小奶团子的手,低声道:“走,咱们去瞧瞧。”
甫一进殿,容因便觉得胸口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殿门狭窄,殿内也并不宽敞。
漆金的长条形供桌上,面目慈和的太乙天尊金身两侧,尽是供奉的牌位。
牌位前一盏盏护持的长明灯幽微明灭,灯影森然。
此处供奉的牌位足有上百之多,一时间无法辨认出究竟哪个是江氏的。
容因俯下身,低声对小奶团子道:“懿哥儿,你在这边找,我去西边寻,好不好?”
小奶团子乖乖点头,转过身去认真找寻起来。
他身量不够高,最上头那排瞧不见,便只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仰着脖子去看。
容因见状,默然了一瞬,也转身往另一侧走去。
她从东到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一个都没有放过。
直到看到最后一列,容因眸光一顿——
这里面没有江氏的牌位。
但是这列最上方,有一个牌位上所刻的字引起了她注意。
那行赤金小楷写着“先妣萧母祁孺人讳姮之灵位”,左侧还有一行更小的字“不孝子萧明均奉祀”。
或许是因为亡者也姓祁,她下意识想将她与祁家联系在一起。
但转念又暗笑自己魔怔了。
不过一个姓罢了,也值得她这样注意。
她刚转过身,小奶团子便迈着小短腿朝她跑过来,语气焦急地问:“你找到了吗?那边没有。”
容因一怔:“你都看过了?可有错漏?”
“没有”,小奶团子斩钉截铁地道,“我每个都看过了,没漏掉一个。”
容因神色晦暗:“这样,我们再一起去看一遍。”
小奶团子闻言,顿时了然,她也没有找到。
他不免有些心急。
“好”,他点了点头,不等容因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把抓住容因的手,急匆匆地往那边跑去。
可结果仍旧让人失望。
整座殿中供奉的上百个牌位里,并没有江氏的牌位。
确认了这一点后,容因满腹疑虑,小奶团子一脸黯然。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掉下来。
容因才要开口劝他,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十分苍老的嗓音:“这两位施主,你们二人来这救苦殿所为何事?”
容因一滞,转过头去。
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比方才在山门处他们见到的那位清玄道长更要年长许多。
他慈眉善目,眼神温和,倒不像要训斥他们的模样。
容因抿了抿唇,一咬牙,道:“仙长好。我们来祭拜故人,只是却未见古人灵位。敢问仙长,观里可还有别处供奉了逝者灵位?”
老道摇头:“没有,皆在此处了。”
不等容因开口,他又道:“若施主方才看过,没有您要祭拜的那位故人,那还请随我离开。勿要惊扰逝者。”
祁承懿闻言,忍不住要上前说话。
却被容因察觉,一把拽住。
她冲小奶团子摇摇头,而后又看向那老道,说:“仙长说得是,我们这便离开。”
从救苦殿出来的一路上,祁承懿始终低垂着头,不论容因怎么劝,都不愿抬头,也不愿说话。
直到见了碧绡和青松,面对他们的询问,也不发一语。
容因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仰头一看——
果然哭了。
眼眶、鼻尖都红红的,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一路滑至下颌,再滴落下来,将胸前的衣衫打湿了一片。
容因沉默半晌,忽然张开双臂,将眼前小小的人儿紧紧拥进怀里。
她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没事的,哭出来吧,哭出来便好了。大不了等回了府,我去帮你问你父亲,一次不行,便问两次,总能问出来的。”
“再者,说不定是你听错了,实则他们说的并非灵台观,而是别的什么云台观、雨台观的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直到自己都开始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时,怀里的小奶团子忽然将头埋进她肩膀,放声大哭。
许是哭累了,祁承懿最后竟伏容因她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幸而他睡得沉,下山时,容因与碧绡两个人轮换着,将他背了下去。
坐在马车上时,他依旧睡着。
路过一间茶舍时,容因让刑二去弄了些温水来,将帕子打湿了,然后动作极为轻柔地替他将脸擦拭了一遍,最后又放在他眼睛上敷着。
哭得这样厉害,眼皮都哭肿了,若是不敷一敷,醒来必定要眼睛疼。
做完这些,容因松了口气,低声道:“难为他了。盼这么久却盼了个空,若换做我,也要难受上许久。”
碧绡轻叹一声:“谁说不是。懿哥儿也是可怜,自幼就没见过先夫人什么模样,连个念想都没有。”
因怕将祁承懿惊醒,刑二这一趟将马车赶慢了许多。
容因心里发闷,便掀了帘子,想着透口气。
直到进城,帘子依旧没有放下。
邺都商业繁荣,除却东西两市,寻常的街道上也有不少铺子和摊贩。
嘈杂热闹。
容因便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街边的杂耍和摊贩售卖的新奇玩意儿。
这样热闹的场面叫她忍不住想起端午夜,祁昼明带她出来游玩时所见的景象。
那夜的邺都,似乎比如今白日所见的还要好看一些。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闪过,马车驶过垂虹桥边,她不经意一瞥,似乎看见一个像极了祁昼明的身影。
一身玄裳,身姿笔挺。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
一身华服,玉人高挑,倩影婀娜。
他们言笑晏晏,似乎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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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宝宝们qaq,这章字数多,写得时间比较久,发晚了,不好意思呀~感谢在2023-07-29 00:57:46~2023-07-30 00: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马车很快从桥边驶过, 桥上那两人的身影望不见了。
容因若无其事地将帘子放下,面色平静,心绪却止不住地翻涌。
方才匆匆一眼, 她没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可观她身姿秀美, 样貌应当也是不差的。
凭祁昼明这样的名声,还能吸引到如此好看的女子, 可真是不枉他长了那张招蜂引蝶的脸。
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需要照顾好祁承懿,在他心里树立起一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的继母形象便好。
至于祁昼明, 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她需要小心应付、搞好关系的上司罢了。
抿了抿唇, 容因忽然起身走到车舆后, 对着外面的刑二道:“刑二,一会儿回府后,我和碧绡将懿哥儿先送回去。你记得先别去后院套车, 等我们一会子, 我想去街上逛逛。”
“夫人?”碧绡诧异地抬眸, 小声道:“你还没用午膳呢。若没什么要紧事, 也不急在一时。何不用完午膳,歇上一会儿再出来?”
容因轻轻摇头:“我不饿。只是要辛苦你先忍耐一会儿, 等将懿哥儿送回府, 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碧绡直觉她情绪不对, 却没有多问:“奴婢无妨, 听夫人的。”
将祁承懿送回西院, 交给宋嬷嬷照看着, 容因连件衣裳都没回去换, 便直接带着碧绡又出了府。
一路上, 容因倚靠着车厢内壁,阖上双眸,不发一语。她脸色沉郁,全然不像是有兴致逛街的模样。
碧绡几次想要开口,但想了想,只当她是为祁承懿的事担忧,心知自己即便问了也无济于事,反倒徒增她烦忧,遂也闭口不言。
马车一路南行至南通巷,容因先命碧绡买了不少吃食,与刑二一同分了,转而又让邢二将马车驶去了东角楼街巷,带着碧绡逛了不少铺子。
这一路容因目标明确,先是脂粉铺子,再是成衣铺子,然后又去了一趟金银店。
碧绡看着她在每家铺子里挥金如土,几乎是连挑挑拣拣也不曾,一进店便随手选中许多样东西,喊掌柜的全都包起来,然后命他去祁府取钱。
若不是每间铺子她要的东西都足够多,于那些掌柜而已称得上是一笔大买卖,恐怕这几间铺子的掌柜也不敢接下这单生意。
起初碧绡还有些不明就理,可一连这几家铺子逛下来,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分明是在赌气。
这便不是为了小公子那事了。
她还记得先前那次陪夫人逛街时,夫人除了给小公子买那些糖,就只给自己买了袋糖炒栗子。
她问起时,夫人只说没什么需要的,便不买。
今日这般行径,分明不是她的做派。
碧绡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夫人可是有心事?不妨同奴婢说说?”
容因微怔,神色间闪过一抹不自然,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碧绡浅浅一笑,娓娓道:“若没有,夫人怎会突然临时起意出来逛街?方才用的吃食也少,瞧着就知道是没胃口。此处没有铜镜,若是有,夫人便能知道自己脸上这副郁怏不乐的模样怕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心思太过细腻,旁人脸上丁点儿情绪变化都很难瞒过她。更何况容因向来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
可容因从心底里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的心绪不宁与方才无意间瞥见祁昼明的那一眼有关。
方才在那几间铺子里挥霍无度,她除了想让祁昼明出出血,惹他心里不痛快,其实隐约也是想向自己证明——
她自己一个人逛街,只会比同那个喜怒无常、嘴又毒的老男人一起开心得多。
可心里的念头越是强烈,反倒越是事与愿违。
否则碧绡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一眼便瞧出来她心绪不佳。
犹豫片刻,她敛眸道:“方才回府时,我瞧见祁昼明了。”
“大人?”碧绡不解,倘若遇见大人,夫人为何连声招呼也不打。且她心绪不佳,又与大人何干?
容因顿了顿,又道:“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瞧着关系……并不一般。”
她长长的睫羽微垂着,形成一道柔美的弧度,语气显见有些低落。
碧绡愣了愣神,很快了然:“夫人不必多想。若是心里介怀,不妨等夜里大人回府,开门见山地问一问。”
她不懂男女之事,可却知道人心中一旦起了猜疑,便会如野草般疯长,时日一长,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会渐渐认定了这个想法。
眼见这些时日,大人待夫人比之当初好了不少,若夫人因匆匆一瞥便与大人疏远了,岂不因小失大?
容因诧异地抬眸,她没想过还能这样。
可转念,她又摇摇头。
不能问。
她不是怕问过之后自己会在这场博弈里落於下风。
而是怕一旦问出口,自己会先动摇,会忍不住想要去相信那些根本不能当真的许诺。
就像母亲,当初被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不管不顾地要嫁给一个凤凰男,可后来他一朝飞黄腾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另寻新欢。
“容我再想想吧”,容因说,“这样逛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府。”
日暮时分,容因回到府中,听人说祁承懿已经醒了,便先去西院看了眼。
小奶团子的情绪比在灵台山时稳定了许多,没有闹脾气,也并未因此而不思饮食。
只是他见到容因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灵台观没有母亲的牌位,父亲对母亲的那些追忆和哀思都是假的,那就是说,他是真的不喜欢我,对不对?”
容因鼻尖一酸,轻轻揽住他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的事。你该了解你父亲的为人,他并不是那种会故作深情来给自己博取名声的伪君子。下人的话不可全信,兴许就是他们消息有误,你母亲的牌位确实不在灵台山呢?这样,回头我们去问问你父亲,最多也不过是被他训斥一顿。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求你曾祖母,你曾祖母的话,他总不会不听。”
“况且,懿哥儿,你总觉得你父亲并不疼爱你,但我觉得他实则是性子冷,不善于同人亲近,也不知该怎么待你。”
说着,她忽然遮遮掩掩地凑到他耳边,一脸神秘地道,“你可知,你父亲刚从西南回来时,还曾凶神恶煞地警告我,让我不要对你和你曾祖母动歪心思?”
“倘若他心里并不在意你,又怎会对我说这种话?”
“当真?”祁承懿终于被她说动,转过头来眼睛红红地向容因求证。
见容因笃定地点头,他神色好看了许多,垂下头道:“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她今日背着他走了许多山路,一定很累。
听嬷嬷说,将自己送回来后,她又出府了一趟。
奔波整日,又赶来宽慰他,他不该再让她操心。
从西院出来,容因仍旧秀眉微蹙,双目含愁。
祁昼明的态度已渐渐成了埋在这孩子心底里的一根刺。
她记得书里小男主出场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与父亲关系冷淡。
两人虽为父子,但见面不过点头问好,便再无他话,好似仅有一面之缘的陌路人。
起初她只想保住性命,没有更多的想法。
可与祁承懿相处越久,她越觉得心疼。
早慧,懂事,缺乏安全感。
每一个词都在暗示他的童年并不幸福。
让她时不时想起幼时的自己。
可上次她同祁昼明说过那番话后,他始终无动于衷,没见有丝毫变化,恐怕单靠劝是行不通了。
她得另想想办法。
走到半路,容因忽然想起件事,停住了脚步:“碧绡,你陪我去趟前院。”
今早出府前,她将做好的香囊放到了祁昼明书房的桌案上。
可现下她心里不痛快,并不想在这时候将东西给他。
趁他尚未回府,她去拿回来。
容因心里认定这个时辰祁昼明尚未回府,因此走到书房时,不曾多问上一句,便径直推门而入。
书房内静谧一片,确实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容因彻底放下心来,径直绕过插屏,走到祁昼明桌案前。
目光所及,并不见她放在桌上的那个香囊。
容因一怔。
她走时怕祁昼明看不见,所以刻意放在桌案中间,最醒目处。
不应该此刻却没了。
难道是负责书房打扫的小厮将其收走了?
可是没道理。
府里的下人还不至于敢随意乱动祁昼明的东西。
容因纳闷,准备蹲下身,在桌案下寻一寻。
她才退后一步。
却意外撞进一个坚实硬挺的胸膛。
容因仓惶转过身,致歉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瞳仁。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蕴着一丝笑意,似是因她方才的莽撞。
“夫人可是在找这个?”他扬起手。
随着他的话,容因眸光一定——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个她辛苦绣了好几日的香囊。
“是”,容因没料到他竟会这么早回府,还在书房与他撞了个正着,她神色不自然地道:“是我早前不慎落在这儿的。还请大人归还。”
边说着,她伸手去拿,却被他轻轻松松抬手躲过。
小姑娘被戏弄,脸颊羞恼得涨红。
他故意凑近,一脸揶揄:“这香囊是男子式样,夫人是做给谁的?”
“我”,容因瞧着他那张放大的俊脸,张了张口,却忽然又想起今日在马车里瞧见的画面。
他与那女子并肩而立,眉眼带笑。
此刻在这里,却只知道戏弄她。
一时间气上心头,容因不忿地偷偷撩起眼皮白他一眼,语气变得冷淡:“大人何时也有闲心操心这种琐事了?又不是给您绣的,与您无关。”
抿了抿唇,她又道:“还请大人将东西还与我,不然我便只得再绣一个赠人了。”
祁昼明眉心微蹙,眼底的笑意散去。
“崔容因,你在闹什么别扭?”
那香囊上绣的螭龙纹与他衣衫上的式样、颜色都相同,一眼便能瞧出来是送他的。
可东西送来了,她又要拿回去,甚至扬言是要送予旁人的。
这些他都可理解为是她面皮薄。
但方才那句话,若他还听不出她是在赌气,便是他没脑子了。
他语气不善,容因更觉得委屈。
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她垂下眼,淡声道:“我没闹别扭,大人误会了。若大人执意不肯将香囊归还,容因告退。”
她径直向外走去,然而刚迈出两步,肩膀忽然一沉。
他的大手按在她肩上,稍一用力,便迫使她转过身来面对他。
似乎是瞧出她神色黯然,祁昼明换了口吻,语气和缓许多:“听说你今日带懿哥儿出府,可是他惹你不快?或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没有”,容因抬起头,强撑出一抹笑,“大人多虑了,我们今日在外头玩的很开心。”
“哦,对了”,容因忽然想起今日在各家铺子买的那些东西,“今日逛铺子时见到了许多好看的衣裳首饰,一时没忍住,买多了些,铺子里的掌柜明日便差人来取银钱。若大人觉得我挥霍无度,便让刘伯拿我的嫁妆来补上便是。”
只是原本她想着若有机会,便将原主那些嫁妆变卖了,把钱送去给她的生母吕姨娘。
若真是今日被她挥霍掉了,她还得想法子再挣钱把这一份补上,倒是有些麻烦。
都怪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白白浪费了那么多钱,给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样一想,她心底的怒气更甚。
她说话时,祁昼明眸光深凝着她。
恐怕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强装不在意时,眼神总会往左上瞟。
他本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今日昭宁同他说的那番话。
“那便是我惹了你不快?”他微微倾身,凑在她耳边,嗓音低低地问。
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耳侧,少女白皙的脖颈浮上一层粉意。
容因眸光微闪,敛眸道:“没有。”
她口不对心的话却轻易被他识破。
祁昼明自以为抓住了其中的关窍,温言道:“前次是我不对,未曾顾虑你的感受。”
他回去之后思虑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不妥。
小姑娘才遭了劫难,受了惊吓,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却被他按着狠狠打了一顿。
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不应当。
但想起那日她说的那番话,他几次想同她解释,却又始终理不清头绪。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去寻昭宁。
那丫头说话虽口无遮拦,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至少,无论如何,他在意她。
怕她出事,怕她受委屈。
至于是出于何种感情,他并不想深究。
她是他的夫人,他这份在意本就应当。
于是他说:“我向夫人赔罪,如何?倘若今日那些不足以让夫人开怀,明日我便让刘伯再给你取三千两,你拿去玩。”
容因一脸诧异地抬眸,被他的大放厥词惊得险些忘了生气。
三千两,拿去玩?
祁家的家底究竟有多少,能让他随随便便就说出把三千两银子拿去花着玩这种话?
前次她去田庄时,便知道祁家的田庄并没多少。这段时日,刘伯也曾提起,家里的收入主要都靠街上的几间铺子。
至于铺子有多少间,收入多少,她不曾过问。
左右祁家家境殷实,不缺她吃穿。无论祁家家财几何,也都是祁昼明的,与她无关。
可眼下她却突然有了几分好奇。
容因用了好大定力,才没被他那三千两引诱。
“不必了。大人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这三千两,您还是拿去讨其他姑娘欢心吧。”
说罢,她挣动起肩膀,再次想要离开。
祁昼明眸光一闪,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你今日出府,看见我与昭宁了?为何不来找我?”
容因一滞,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他。
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去旁观他如何蛊惑引诱其他女子么?
观她神情,祁昼明便知自己猜中了。
他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今日同我一起的,是昭宁公主。”
很好,还是位公主。
那想必用不了几日,她便可以退位让贤了。
若真能如此,也不错。
她就不用留在这祁家整日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过活。
虽说这个世道,女子想要靠自己安身立命殊为不易,但应当还是能有办法让她混口饭吃。
不过片刻功夫,容因已将自己能够谋生的
行当在脑子里过了个遍。
最后发现,她的专业是编剧,放在这个时代,估计只能去写话本子。
那也不错,虽说以她的水平挣不了大钱,但估计谋生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边这样想着,心口却有些发堵。
小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一张俏脸上,丝毫不懂得遮掩。
见她脸色愈发沉郁,男人反倒勾起唇角,眼中蕴了笑:“昭宁已过笄年,陛下给她定了门婚事,是大司农郑渠之子。”
容因微怔。
已经定了婚事?
那……是她误会了?
不等她说话,那人凑得更近了些,近到让她生出一种他的唇快要贴上她颈间的错觉。
他喉间逸出一缕低沉的笑:“夫人,可是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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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狗:我今天长嘴了,快来夸我快来夸我(昂首挺胸jpg.)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3瓶;茶茶 1瓶;
说这话时,容因脸颊绯红一片, 反驳的话被她说得没有丝毫底气。
他笑, 眉眼间肉眼可见地愉悦。
“我不同你说了”, 容因在他胸膛上轻轻推拒了一把。
这次她没有遭到任何阻力,顺利地从他面前逃开。
少女转过身, 迈着小碎步迅速地出了书房。
房门掩上,窗桕外一片华灯初上, 房内却幽暗不明。
他垂眼, 摩挲着手中香囊, 看着上面的螭龙纹,眸色幽深。
隔日,祁昼明亦在家中。
按理说永清殿这样的地方没有寻常官员的休沐, 可他却每隔一段时日便能在家歇上一天。
容因思来想去, 觉得他是为了空出时间来, 陪伴祖母。
时日一长, 祁昼明在家那日,一家人必要去荣禧堂一起吃顿饭, 几乎成了惯例。
容因本也早已习惯, 可今日却难免忐忑——
她做了件亏心事,只希望祁昼明不会识破, 来寻她算账。
容因拾掇好一切从房里出来时, 祁昼明正在院中指点乔五练剑。
剑影翻飞间, 青年形如流水, 矫若游龙, 飘逸之中似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容因一时看入了神。
她正专注,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那人懒洋洋地道:“怎么,夫人感兴趣,也想试试?”
容因回神,祁昼明不知何时已在她身边站定,双臂环抱,眸光凝在她身上。
对上他漆黑的瞳仁,容因忽然想起先前被扎马步支配的恐惧。
她连连摆手,讪讪道:“不,不必了。我觉得乔五练得很好,我在这儿看看就够了。”
男人嗤笑一声。
在这儿看看?
是看人练剑,还是看练剑的人?
思及此,男人看向乔五,却忽然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顺眼。
他脸色一肃,冷声道:“下盘不稳,手腕无力,再加半个时辰。”
乔五拿剑的手一抖。
不是,大人方才不还说他这些时日有长进么?
怎么忽然就翻脸如翻书?
见乔五一脸哀怨,容因忍不住帮腔道:“大人,乔五兴许是练得久了,没力气了,不若让他先歇歇,等用过早饭再练?如此,兴许效果更好也说不准呢。”
祁昼明瞥一眼她,冷哼一声:“你到底走是不走?往日这个时辰祖母早已开始用饭,今日为等你,已误了时辰。”
说罢,他不等容因说话,就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容因轻“呀”一声,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怪她方才看乔五练剑看入了神,祖母每日用饭的时辰都是一定的,若去晚了,秋嬷嬷又该念叨了。
“大人,你走慢些,等等我——”
身后传来小姑娘娇声娇气的嗓音。
他放慢脚步,唇角微勾,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二人一进荣禧堂,祁太夫人见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唇边荡开笑意,眼底满是欣慰。
她瞧着仲熙与崔氏确实是越来越亲近了,想必将来,两人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这世上多一个让仲熙在意的人,她也能多放心些。
祁太夫人笑意温和地开口:“来,因因,坐到祖母这边来。”
如此亲昵的称呼,是从前次祁太夫人中毒醒来后便有了的。
有当初容因的临危不乱,化险为夷,祁太夫人如今瞧着她,只觉得无一处不满意。
聪慧、沉稳、能经得住事,这样的孙媳,打着灯笼都难找,她哪里还会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