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她喜甜,却不嗜甜,任何吃食非得将那个度掐得极准才行,这牛乳桂花糖糕,整个崔府上下,也就她做的还能让姑娘吃上两口。
容因轻轻摇头,嘴角噙着笑道:“不必。姐姐瞧我方才一连用了两块,难道还看不出合不合我胃口么?”
绛云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一番玩笑过后,崔老太太忽然悠悠开口道:“囡囡,时候不早了,不若你趁着还未开宴,去西苑瞧瞧你姨娘和弟弟?她想必也已候了你许久了。”
见容因有些愣怔,崔老太太又道:“你姨娘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心里别总怨她。你出嫁那日,她不能露面,在后院险些哭昏过去,这些日子更是对你的惦念不比祖母少。她心性如此,担不起事,害你吃了不少苦,可她终归是一心一意为你好啊。”
容因敛眸,乖顺地应声道:“是,孙女听祖母的,这就去。”
崔老太太微微颔首,目露欣慰,柔声道:“好孩子,去吧。”
从北苑出来,容因借口走得脚疼,让碧绡牵着她,亦步亦趋地沿着回廊往西苑走。
一边走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碧绡,恒哥儿是谁?”
碧绡一怔,很快便道:“夫人忘了?也是,那时夫人尚未出阁,自然不会去记一个男子的乳名。恒哥儿便是老太太母家兄长卫太常的嫡孙卫时安,就是从前那个时不时来府上做客的卫七公子。从前……您在老太太院里见过他一次后,觉得他心性单纯,好拿捏,曾一心盘算着要嫁进卫家来着。那卫小公子对夫人您也……”
她正说着,身后忽然遥遥传来一道男子的喊声。
碧绡率先先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眸光一闪,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接着,她附到容因耳边说:“夫人,说曹操曹操到,是卫小公子。”
容因眸光一凝,秀眉微蹙。
碧绡观她面色,低声道:“夫人,要不奴婢去替您回话?这卫小公子终究是年纪小,不知轻重。如今夫人已成婚,不论前尘如何,他实不该再与您有牵扯。”
此处靠近花园,周围又僻静,若是叫人撞见他们在这里交谈,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是夫人在人他私会。
容因微微颔首:“也好。”
碧绡才要往卫时安那边去,一转脸却发现,兴许是见容因迟迟不应声,少年等得有些心焦,不知何时竟已自顾自走到了她与容因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站着。
“因姐姐,你为何不理我?”
容因不得已转过身来。
眼前的少年穿一身鹞冠紫团花金丝束腰裰衣,腰系狮子纹白玉带,脚蹬一双黑金云纹粉底皂靴,眼神纯澈,脸上带着点未褪尽的孩子气,活脱脱一个花团锦簇,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
“卫小公子勿怪,我着急去见姨娘,因此方才未曾听真切。”容因笑起来,与他客套道。
卫时安却似乎未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听了她的话,脸上的阴云顷刻间消失不见,高兴道:“我就知道,因姐姐定不是故意不理我的。”
说着,不等容因答话,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满眼期待地道:“因姐姐,这支簪子是我前日陪妹妹一起去铺子里挑首饰时买下的,我瞧见它的第一眼便觉得它与你最是相配。还,还望你能收下。”
一边说着,他耳后悄悄浮上一层薄红,竟不好意思起来。
容因看了他手中那根金簪一眼,那簪子通体烁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确实不凡,足见送礼之人的用心。
她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抱歉,卫小公子,这簪子我不能收,你还是带回去,赠予令妹吧。”
卫时安听罢,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俊秀的脸上满是落寞。
他磕磕巴巴地道:“因姐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支簪子。”
“因姐姐,我知道先前确实是我来晚了一步,没能赶在祁司殿之前向你提亲是我的错……你若,你若因此怪我也是理所应当。要不,你便将这簪子当作是我的赔罪礼吧。”
卫时安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懊恼和不甘。
都怪他太无用,不能一早便说服母亲。
他知道的,因姐姐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为她祖父守丧三年便是她为他们做过的争取,终究是他笨,没能守住她努力得来的机会,让旁人夺了去。
少年的眼神太过纯澈,此刻这副低落的模样仿佛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狗,让人觉得拒绝他似乎是一种罪过。
容因默了默,半晌,才狠下心道:“卫小公子,如今你尚未婚配,我却已然成婚,我若收了你的东西,恐会惹人误会。”
“可,可即便你成婚了,你我也依旧是表亲,难道我想送你个簪子都不成吗?”被一再拒绝,少年握着金簪的手微微颤抖,急得眼眶发红。
容因抿了抿唇。
少年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试图强行将簪子塞进她手中。
不等她作出反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呵,夫人方才不是说去看望祖母?难不成,眼前这位,便是你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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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52章
容因回眸, 祁昼明脸上挂着凉凉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踱过来,却并不看她, 一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对面的少年身上, 紧紧地将他攫住, 冷厉而危险。
容因心尖颤栗,连忙转过身, 提起裙摆,翩然向他跑去。
小姑娘在他身前站定, 仰起小脸望向他, 漂亮的眸子里点缀着软软的光, 像一泓清亮的泉,小手轻轻晃着他的,撒娇的意味简直不能再明显。
“大人说笑了, 方才我从祖母院子里出来, 正巧与卫小公子撞见了, 这才多说了几句话。”
一边说着, 容因捏在裙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有些不安地觑着他脸上的神色。
卫时安却丝毫没能感受到容因的担忧。
他听方才她唤这个男人作夫君, 便顿时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心口像被压了一块大石, 闷闷得喘不过气来,教他神色越发黯然。
容因与祁昼明说话时, 他悄悄抬眼自以为隐蔽地打量起祁昼明。
他身姿挺拔, 容貌昳丽, 更难得的是, 他身上有种他难以企及的气势。
与他相比, 自己就像是矫健的鹰隼面前羽翼未丰的雏鹰, 稚嫩得不像话。
这样的人,只怕就算被父母反对,也会义无反顾、不受丝毫辖制地坚定自己的选择吧。
难怪,他当初会输给他。
祁昼明敛眸,眼底一片嘲弄,并不看她。
呵,诡计多端的小夫人。
果然还是她最知道什么模样最能让他心软。
可,她如今在这里卖乖讨巧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他难道还应该开心不成?
恰在这时,卫时安不知死活地出声。
少年向前迈了两步,蹙着眉道:“祁大人,在下知道你向来杀伐果决,冷漠惯了,可因姐姐是你的夫人,你断不该也对她如此冷淡。倘若我能……”
“卫小公子”,容因直觉他剩下那些话若说出来,恐会将局面推向一个难以挽回的境地,连忙出声喝止,嗓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严厉。
少年眼眶微红,可神色却极为认真,被她喊住,困惑地抬眸望向她,眸光纯澈得如同懵懂的幼兽。
容因瞬间软了目光,不停地向他使眼色。
眼前忽然一暗,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捂住了她双眼。
祁昼明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危险地眯起,微冷的薄唇紧紧贴在她耳后,姿态缱绻温柔,然而吐出的话却让容因心口一跳。
他幽幽道:“夫人当着我的面如此和他眉来眼去,难不成真当我是死的?”
不等容因说话,他又看向卫时安,眸光阴鸷:“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滚。”
被他的目光注视,卫时安浑身寒毛倒竖,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他心头止不住地狂跳,可双眼却仍旧忍不住转向容因,满是担忧。
祁昼明一瞬间险些被这个愣头青气笑。
当着他的面如此觊觎他的小夫人,这小子究竟是存心找死还是勇气可嘉?
祁昼明盯着少年的双眸,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滚。”
男人仿佛一匹凶狠的恶狼,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幽渊深沉的黑眸死死盯着擅自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容因听出他冰冷的嗓音中压抑的怒火,连忙道:“卫小公子,我还有些私密话要同我家大人说,可否请你回避一二?”
卫时安一怔。
不等他反应过来,碧绡忽然快走几步上前,低声说“奴婢冒犯了,请公子见谅”。
接着 便扯着他的衣袖往回廊尽头的那洞月亮门走去。
一时间,廊下只剩容因和祁昼明二人。
听着碧绡和卫时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容因悄悄呼出一口气。
眼前那只大手移开,容因扬起一张甜甜的笑脸,才要说几句好话,却忽然被人捏着肩膀按在身后的白墙上。
脊骨撞上冰冷的墙面,有些疼。
她轻呼一声,那人动作一顿,原本搭在她肩头的大掌转而放到了她身后,坚实的臂弯将她与冷硬的墙壁隔开来。
他带着凉意的大手温柔地抚上她面颊,指腹轻轻在她白净的小脸上摩挲。
容因才要张口,一股近乎浓烈的龙脑香忽然迎面向她扑来。
眼前一暗。
男人俯下身,近乎残忍地咬上她娇嫩的唇瓣。
被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容因一阵眩晕,像只被吓呆的小鸭子,愣怔着,一时间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却仿佛受到某种鼓励,更加强势地攻城略地。
他咬得极为用力,野蛮又凶狠,就好像撕咬猎物的猛兽,每一下都在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比起亲吻,更像惩罚。
恍惚间,容因生出一种整个人都要被他拆骨入腹的错觉。
小姑娘回过神,面色酡红。
她喉间逸出一缕缕细弱的痛呼,却尽数被他吞掉。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眶红了一圈,眼尾泛起湿润的潮红。
嘴唇似乎被他咬破了,好疼。
而且呼吸不上来,头一阵阵发晕,有些缺氧。
小姑娘眼角溢出晶莹的粉泪,双手紧紧攥成拳,用力推拒着他。
可这点力气于他而言却与挠痒无异,体型上的差距让她难以推动他分毫。
只能可怜巴巴地承受着他肆意的索取。
良久,就在她快要窒息时,男人的薄唇终于舍得从她唇上离开。
他轻笑,那双黑沉的桃花眸潋滟含光,低哑的嗓音中透着猎物得手的愉悦。
“夫人下次,可要记得换气。”
容因忿忿地嗔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水光:“自然比不得大人您经验丰富。”
她说这话并非单纯是为了与他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她心底是真的存了芥蒂,只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计较太多。
毕竟祁昼明方才亲眼撞见她与卫时安在此处拉扯,那副模样,是真的像动了怒。
他生起气来,可不比寻常人那般好哄,后果也严重得多。
祁昼明一怔,眼底笑意淡去几分。
带着层薄茧的指腹恶劣地抚上她唇上的伤口。
“嘶”,小姑娘痛呼一声,一颗莹润剔透的小珍珠顺势从她眼尾滑落下来,眸光幽怨地瞪视着他,声音带着欢愉后的喑哑:“你又发什么疯?”
男人薄唇微勾,眸光灼灼地觑着她白嫩的侧脸,近乎诱哄道:“夫人今后莫要再让我瞧见方才那小子,可好?”
小姑娘是他的,若有人再敢来觊觎,他怕他会毫不留情地拧断那人的脖子。
只是这样,恐怕会吓着她。
容因从他眼中读出了明晃晃的威胁。
可却顾不上生气。
她知道,这人平日里瞧着虽与常人无异,可是疯起来却比谁都疯。
她亲眼见过,所以即便清楚他从前杀的那些人应当都是有问题的,也不敢去赌。
“好”,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应声,乖巧得不像话。
他这才满意,伸手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挑了挑眉,眸色晦暗不明。
容因连忙解释道:“方才祖母让我去姨娘那里看一眼。大人再等一等我,我保证,这次很快就来。”
见他不答,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绝对不会再碰上卫时安。”
他睨她一眼,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是比起方才,兴致却明显淡了几分,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神情懒散的模样。
碧绡见到容因时心头一跳。
她唇上那道伤口十分明显,此刻还在渗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再瞧容因神色恹恹的,她俏脸一白:“夫人可是与大人闹矛盾了?大人欺负您了?”
容因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没有,你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
今日这场无妄之灾,让她一下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提不起劲来。
在祁昼明面前装乖卖巧,使出浑身解数地安抚他,也让她觉得有些疲累。
若有一日,她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显露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气恼时,就狠狠地掐他两下,拧他两把;开心时,就扑进他怀里,给他讲自己知道的那些趣事。
可转念,她又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
他虽然待她与待旁人不同,但恐怕也没能为她宽容忍让到这个地步。
迎着碧绡投来的心疼又忧虑的目光,容因又强打起精神,道:“我真的没事。碧绡,你可有带唇脂?我想将这里遮一遮。”
碧绡却轻轻摇头:“夫人,现在涂上唇脂恐会更疼。您若是怕姨娘瞧见,一会儿就说是在老太太那儿用点心时不小心咬破的便是。”
吕姨娘的院子远不如崔老太太那里宽敞气派,院里的陈设显然也不如北苑那般处处都是精心布置,与寻常人家的宅院瞧着并无太大区别。
一进院子,铺了鹅卵石的窄路两侧种满了花卉。
有些容因是头一次见,叫不出名字。
路的尽头,一个穿缃色衣裙,身形纤细的妇人正手执花浇在给面前的几盆花草浇水。
听见脚步声,她下意识回过头。
眼神落在容因身上的一瞬间,那妇人倏地愣住。
容因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撂下手中的花洒疾步走上前来,泪眼婆娑地道:“因因,你,你回来了。”
容因眸光微闪。
这位吕姨娘方才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可不知为何,又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联想到来之前崔老太太同她说的那番话,她心里有了个大概——
原主似乎,对她的生母吕姨娘有怨气,以致于吕姨娘在她面前才如此谨小慎微。
容因不知往日里原主与吕姨娘都是以怎样的口吻交谈,便挑了一句最不容易出错地试探着道:“嗯,姨娘近来可好?”
吕姨娘一怔,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变得晶亮,忙不迭地应声道:“好,都好。”
“因因,随姨娘去屋里坐一会儿可好?今日日头大,别将你晒着了。”
说这话时,她脊背微微前倾,话里话外透着小心翼翼,几乎是有些卑微地请求。
容因微微仰头。
如今已是初秋,日照和煦,偶有凉风习习,哪里就这么容易将她晒到。
她没有点破吕姨娘的心思,微微颔首:“好。”
吕姨娘闻言,喜出望外,连忙冲屋内喊道:“桃枝,快去沏茶,记得一定要是新茶。一会儿你再去后厨看看,取几碟刚做的糕饼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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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因因:咱就是说,不试过怎么知道呢,做人就是要勇于挑战(祁狗的底线),狗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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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吕姨娘着急四下张罗的模样, 容因并没有推拒。
想来原主从前并不曾给过她多少这样的机会,如今她也难得回来一次,若是做这些能让她稍感安慰, 也好。
吕姨娘的院子里仅一座一间带两侧耳房的上房并北面用月亮门隔开的一间厢房。
前厅与内室之间并不像崔老太太院里那样以一处供以闲坐纳凉的小花园隔开, 而是简单地用一整扇镂花隔扇门, 分成两个独立空间。
又似乎因为侧苑是姨娘住所,本就用不着接待什么外客, 前厅极小,左右不过摆了张梨木长桌, 几张玫瑰椅, 再添一座落地屏聊做装饰, 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桌上那顶错金镂空博山炉里焚了淡淡的乳香,香气细腻柔和,闻上去似乎有几分清甜, 却又甜腻, 清雅好闻, 恰到好处。
若有似无的薄烟缭绕间, 容因闻着,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比方才轻快不少。
落座之后, 吕姨娘好几次偷偷去看她唇瓣上那道血痕, 眼底满是担忧,似乎也在暗中揣测她在祁家过得不如意, 被祁昼明苛待甚至责打。
但不知何故, 却迟迟没有开口。
容因只当不知。
“姨娘, 这是什么香?”她侧过脸, 有些好奇地端详着桌上的香炉。
吕姨娘忙笑着道:“是乳香。因因你若喜欢, 一会儿我便让桃枝给你取些来。”
说完, 她忽然又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觑着容因脸上的神色。
乳香比起檀香、沉香这样名贵的香料本就不值多少钱,更何况这些香还是她让人买了净乳香自己炮制的,便更是便宜。
因因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时日久了,吃穿用度都精细,会不会瞧不上这样的东西?
察觉到她的心思,容因竟有些心酸,轻轻颔首:“好。”
她忽然想知道,原主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才对吕姨娘有这样大的怨气。
原本她来,只当是在应付崔老太太交代的差事,可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她心里便有些难受。
母亲听从外公的安排再婚之后,每次见她也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总怕惹她不满,对她心怀愧疚。
可她知道,她并不亏欠她什么。
尽管她再婚后的那个男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强势霸道,总想干涉她自由,甚至不愿意让她们母女时常见面。
可至少那个人会将她放在心上,也会对她关怀备至,不会总是让她一个人。
容因思忖良久,忽然于一片寂静中开口:“听祖母说,我出嫁那日,姨娘想来看我,却被拦下了。”
吕姨娘一怔,忆起她出嫁那日的情形。
她哭着求大夫人让她去前院看一眼,可却被以她是个妾室,上不得台面为由拦下。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声响,她心里却痛得如刀割一般。
她哪里不知道,大夫人是怕她不管不顾地在前院大闹起来,触怒了那个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可是,他们都要将她的女儿送去填火坑了,难道她还不能哭、不能闹吗?
想到这儿,她双眼又酸涩起来,眼圈一红,强忍着泪哽咽道:“是啊,我去了,但大夫人不让。”
“因因,都怪我。我如今后悔了。你说的对,即便咱们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也未必能如愿以偿地过咱们的日子。”
“姨娘当初总叫你能忍则忍,是因为姨娘知道,夫人的手段不是咱们娘俩能得上的。你父亲从前也有别的妾室,可最后却只有我一个在这府里留了下来,还平安生下了你与你弟弟,就是因为她瞧着我足够老实。而剩下的那些不是被她发卖了,就是被她赶了出去。”
她顿了顿,幽幽道:“所以,姨娘便想着,咱们娘仨只有好好听夫人的话,本本分分的不惹事,才能在这府里平安无事地待下去。”
“可这些日子,姨娘却总是忍不住想,倘若我当初能拢住你父亲的心,在他面前说得上话,说不准,他就肯替你推了这桩婚事,你就不用再嫁给那个活阎王了呢?都怪我没用,平日里就知道窝在这院子里养花种草,关键时候竟什么也帮不上你。”
说着,她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眼泪玻璃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崩落。
她知道,因因心里瞧不上她这个母亲。
觉得她性子懦,跟个包子似的,谁都能来咬她一口。
如今想来,也确实是她没用。
若她有本事为因因谋划一个好前程,因因当初便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巴结讨好老太太,日日都去北苑晨昏定省,尽心服侍;也不用在该出嫁的年纪却又为她祖父守孝三年,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如此一来,因因便可早早地嫁去一个好人家,也不至于耽搁到如今,被祁家给求娶了去。
说到底,都是她耽误了她的女儿。
可惜她醒悟得太晚,如今什么都晚了……
容因轻叹一声。
从先前碧绡说的和此刻吕姨娘说的这番话里,她简单拼凑出了一些东西。
原主大概生性要强,更在这座府邸里受够了柳氏的打压限制和崔容萱的冷嘲热讽,故而一心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可吕姨娘并不十分受宠,她便只能自己另谋出路,最后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了崔老太太身上。
后来几经努力,果然也如愿以偿地被崔老太太当成心肝儿一般地爱护着。
待到及笄之年,她多番考量,相中了崔老太太的侄孙卫时安,就因他生性单纯好拿捏,且有崔老太太这层关系在,她嫁去卫家多少也能过得舒心些。
为了弥补身份的差距,让卫时安的父母点头,她不惜拿三年的时间作赌,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
可后来她的计划一步步实现,但没想到打动的却不止卫时安父母,还有祁昼明。
将这些在脑海中厘清之后,容因不由一阵唏嘘。
若这样看,原主当真是个极了不起的人,她不免有些佩服。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为庶女,还有一个不受宠爱、性子怯懦的姨娘,她只能咬牙自己替自己谋划。
她几乎利用了自己所能利用到的一切资源,眼看就要为自己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却转眼镜花水月皆成空,甚至落到了一个比最开始时还要艰难的境地。
这换作谁,恐怕都难以接受。
可她嫁到祁府之后,非但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反而重整旗鼓,从头盘算起来,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得过且过。
这样的坚韧和心性,若她有机会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必定能有一番成就。
只是可惜了。
见容因摇头叹息,面色怅然,吕姨娘以为她不肯相信自己方才那番话,顿时泪落如雨。
谁知她正哭得认真,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宽慰声:“姨娘莫要多想,祖母曾说,当初她去劝,父亲都不肯冒着得罪祁家的风险拒婚。祖母说话的分量难道不比任何人都要重么?即便姨娘再得父亲宠爱,又有什么用?”
崔泓那样爱面子的人,都宁愿被朝中同僚耻笑而不愿得罪祁昼明,生怕惹来他的报复。
这种情形下,其实谁说都是无用。
吕姨娘终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没资格替原主对吕姨娘道一声原谅,但却觉得她可怜,想尽可能地让她好受些。
她也是夹缝求存。
自知手段心计比不过柳氏,又想保全自己和两个孩子,这才不得已劝原主咽下那些不平和委屈。
其实她觉得,即便是原主,恐怕也未必会责怪吕姨娘不能帮衬自己,兴许她最气恼的其实是吕姨娘没有选择站在她那一边,让她一人孤军奋战。
吕姨娘揩泪的手一顿,倏然抬头,神色激动,眸光灼灼地望向容因:“因因,你不怪姨娘,肯原谅姨娘了是吗?”
容因略一思索,道:“姨娘,我没资格替从前的崔容因去谈什么原不原谅。不过我想,往事不可追,日后弟弟一日日长起来了,姨娘也能有个依靠,咱们都向前看,好好地把日子过好,好不好?”
吕姨娘听完,眼神一黯。
因因的话里,透着疏远,她只说铮哥儿和她,却没有她自己,更像是客套的敷衍。
却不想,她刚低下头去,便又听见她道:“姨娘也不必担心我,我在祁府过得很好。祖母待我很是和善,大人也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样凶残不讲道理。若您和弟弟遇上难处,尽管派人来祁府找我,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忙的,千万别怕给我惹麻烦便不肯说。”
见吕姨娘一直低着头,迟迟不答,容因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姨娘记住了吗?”
依吕姨娘这个性子,她还真有些担心。
但实则并非吕姨娘不想应声,而是哭得太过厉害。她拼命抹泪,却仍旧止不住一搭一搭地抽噎着。
即便因因一时半会儿不肯原谅,她也不急,她会慢慢等,至少如今她都等到因因主动来关心她和铮哥儿了不是么?
思及此,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破涕为笑道:“哎,记住了,姨娘都记住了。因因放心,只要你在祁家过得好,姨娘和铮哥儿便一切都好。”
吕姨娘话音才落,房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他身量与容因一般高,生得唇红齿白,一张圆脸,颊边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五官与容因生得足有六分相似。
只是他长着一副讨喜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刺耳。
崔容铮一撩衣摆在吕姨娘手边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吕姨娘面前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待喘匀了气息,他斜睨容因一眼,凉凉道:“姨娘,你别在这儿听她说嘴。这些年她在府里都尚且对你不闻不问,只知道奔她自己的前程,如今嫁出去了,哪里还想的起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