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路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也不理会。
因为每当这时,便会有一只手微微用力,将她带向另一边,帮她躲开。
祁昼明说完,容因的笑意盈盈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那般眼神,与她夸奖祁承懿那臭小子时十分相似。
他清咳一声,头一次比她先移开目光:“好好看路。”
又走过一条街,容因忽然将手中竹篮放到他怀中,笑着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她还一脸严肃地三令五申道:“就站在这儿等我,不许动跟过来哦”,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也不许乱走。”
说罢,她蹦蹦跳跳地朝街对面走去。
祁昼明看着她的背影,失笑摇头。
隔着一道长街,他望着她的背影。
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纤细、俏丽,像一株昳丽的花树。
月光下,璀璨而耀眼。
他看着小姑娘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与摊主交谈几句,然后转过身。
在看到他站在原地,一步未动时,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放大了几分。
然后她冲他遥遥招手,一蹦一跳地向他奔来。
她将双手藏在身后,笑起来,狡黠得像只狐狸。
“我要送你一样东西,猜猜,是什么?”
祁昼明神色一动,盯着少女凝白如玉的面庞,眸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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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气牛牛 1个;
“你先猜猜。”小姑娘笑吟吟地道。
祁昼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忽然嗤笑一声,转身便走:“不说算了。”
容因笑容一僵,撇撇嘴, 认命地追上去。
果然, 她就不该报什么期待。
指望他能乖乖配合, 还不如指望府里厨娘养的那几只公鸡学会下蛋。
祁昼明一边走,听着背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唇角微勾。
他有意放慢脚步。
容因很快便追了上来,却没有与他并肩而行, 而是突然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腕。
祁昼明只觉一道柔软的触感蹭上来, 而后在他腕间轻轻摆弄着些什么。
她指腹温热, 与他不同,于是就显得越发明显。
她的体温顺着指尖传递过来,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竟微微有些烫人。
很快, 她松开手, 步伐轻快地绕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他不以为意, 动作懒散地抬起手腕。
看到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时, 祁昼明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错愕——
是一圈五色绳。
绳结系得细致而结实,一看便系得很是用心。
“送我这个做什么?”他垂眸, 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神色晦暗不明,瞧不出喜怒。
“就……”, 他不笑时, 还是有些让人生畏。
小姑娘怯怯地敛眸:“就是一个好寓意, 盼望能祈福辟邪。今日是端午, 都要系五色绳的, 就连祖母她老人家都系了的。”
“祈福辟邪”, 祁昼明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语气嘲弄:“都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还当真了?”
他的轻视实在表现得太过明显。
容因气结,忽然上前,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你若不稀罕,还我就是了。”
原本就是见他方才对陈婆婆施以援手,对他有了一点改观,才送他的。
既然他不愿要,那她也不是非送不可。
祁昼明轻笑一声,手臂抬高,轻易便让容因扑了个空。
“你送人东西,还有送出去再要回来的习惯?”
容因闻言,收回手,狠狠瞪他一眼。
“你既不愿意要,那我为何不能要回来?”
“你既送我了,那这东西便是我的”,他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一眼手上五彩斑斓的丝线,状似不经意地扫一眼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这东西看着虽然蠢,但乔五那小子脑子比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想来明日拿去骗骗他足够了。”
容因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那张俊秀昳丽的脸上是平日里一贯摆出的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不出究竟是不是玩笑。
小姑娘长长的睫羽忽闪了下,而后缓缓垂落,像一只被雨水打落的蝴蝶,轻柔而无力。
她失落的样子太过明显。
祁昼明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异样。
气氛忽然凝滞下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祁昼明摸了摸鼻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容因却抢在他之前负气道:“随便你。”
说罢,小姑娘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的马车跑去。
被她甩下,他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后舌尖烦躁地抵上后牙槽。
啧,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
但没想到,竟玩脱了。
回府这一路上,容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靠坐在车厢边上,头始终撇向靠窗的那一侧,摆明是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祁昼明几次张口,却又作罢。
于是这么长一段路程,马车里竟一点声响也未曾传出,一片死寂。
倘若不是知道府上的两位主子此刻都坐在里头,刑二险些要以为自己驾了一辆空车。
马车一停下,容因便率先自己走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曾说,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府里走去。
如此一来,就连憨厚又迟钝的刑二都察觉出了不对。
今夜出府时,明明还是大人亲自将夫人抱上马车的,可眼下回来,夫人扭头便走。
这分明是闹了别扭。
他又转头去看祁昼明,发现他剑眉深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说不出的烦躁。
刑二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府里的人虽都知晓大人并非外面传言的那样凶神恶煞、残忍嗜杀,但也没人敢去触他的眉头。
于是他赶忙匆匆道了一声告退,便驾着马车往后院马厩驶去。
夜色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迹,宽敞的街道空荡而冷清,唯有祁府大门上方两侧的灯笼还尽职尽责地亮着。
祁昼明立在原地半晌,终于迈步,向前院走去。
第二日祁昼明十分罕见地不到傍晚便回了府。
厨娘还未将晚膳做好,容因正半躺在矮塌上读碧绡给她搜罗来的那些话本。
前些日子她看了不少讲大邺地志风物的杂书,皆是出于想要了解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
可那些书一读完,她便原形毕露。
刚穿过来时心底暗暗发过的那些此生再也不碰任何一本小说的誓,仿佛都被她就着粳米吃进了肚里。
屋里还放了冰鉴,容因怕放跑了冷气,便一直让碧绡关着房门。
碧绡忧心这样对她身子不好,可终究耐不住她软磨硬泡。
此刻屋内温度刚好,容因一边吃着冰镇过的瓜果,一边看着话本,安闲惬意。
祁昼明便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推门而入的。
一打眼瞧见正对房门摆放的那口冰鉴,他下意识皱起眉。
再往前,一眼瞥见窝在软塌上笑得喜不自胜的小姑娘,祁昼明眉头皱得愈深。
容因正看得兴起,忽然凭空伸来一只手,将话本从她手中抽走。
她倏然抬头,正准备口出狂言。
然而话到了嗓子眼,一抬眸,却恰好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容因当即噤声。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讪讪一笑:“那什么……晚上好啊。”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仿佛昨夜那个闹别扭的小姑娘并不是她。
见他不开口,反倒是容因笑着道:“一会儿晚膳便送过来了,大人也还没用饭吧,不若在这里吃些再回前院?”
祁昼明眸光微闪,原本蹙起的眉心竟缓缓放松下来。
果然,还是在闹脾气。
此刻她说话的口吻,同一月前她明里暗里不想他夜里住在东院时,一模一样。
祁昼明觑她一眼,故意反问:“为何要回前院?今日难得无事,一会儿用过饭,我预备早些就寝。”
容因笑容一滞,一时间呐呐无言。
不知为何,原先无论警惕也好,畏惧也好,甚至是心里藏着些许厌烦,她都能全力以赴地应对他。
装乖卖怂也好,笑脸迎人也好,她一直都做得不错。
可昨夜的气恼和失望过后,她忽然有些心冷,也有些泄劲。
于是她再也提不起劲头同他计较,此刻也疲于应付。
原本她以为,祁昼明对她的好,即便没有别的什么,可至少也有那么几分缘故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对祁承懿和祖母付出的真心被他看在了眼里。
甚至她还怀着一点小小的奢望,想着倘若今后他们都能像这几日一样还算愉快地相处下去就好了。
她也不必再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书里的原主的下场落到她身上。
可没想到,即便她做了这么多,他也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才能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随口说出那种践踏她心意的话,对她的一番好意不屑一顾。
思及此,她眸光扫过他袖口处。
果然,昨夜她为他系上五色绳的那只手腕上,此刻空空如也。
如此想来,他先前对她的态度,就好似对猫儿狗儿一般。
来了兴致就逗一逗,没耐心时便威胁两句让她乖乖听话,若是高兴了也乐得悉心照顾、哄她开心。
沉默良久,容因抬眸,露出一抹近乎完美的笑,她嗓音柔柔地道:“大人说的是,您每日早出晚归,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是该好好歇一歇。”
祁昼明眉头一皱,觉出不对。
她面上带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隐隐间像隔了一层纱。
但她先前无论是害怕、高兴还是羞怯,都是鲜活的而直白的,仿佛一池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湖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祁昼明张了张口,却头一次发现,他在天子面前尚能从容应对,此刻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看一眼她小脸上挂着的那般温柔又得体的笑容,他眸色晦暗得如同卷着大片大片乌黑的阴云。
心口莫名有些发闷,烦躁得他想杀人。
一连几日,祁昼明每日回府时,容因都表现得十分客气。
她能看出来,他多少有些憋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处处按他心意来,做得滴水不漏,他自然无可指摘。
直至前日开始,祁昼明忽然一连两日都不曾回府。
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不想再看见她。
只是如此一来,连碧绡都忍不住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端午那晚,祁昼明回府时碧绡已经睡下,自然不知他们曾出府,也就猜不到中间还有这样一段原委。
但问归问,她不却不想说。
不是要刻意隐瞒。
只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因为祁昼明不喜她送的五色绳,要把它转而送给乔五?
可放在旁人眼里,只会觉得祁昼明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再平常不过,根本没什么可生气的。
甚至后来就连她自己将这个缘由拆解出来时,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但她心底里清楚,不是这样的。
她真正介意的,是他即便知道她对祁承懿和太夫人并未包藏祸心,知道她对祁家上下每个人都诚心以待后,仍旧没有给她一点儿尊重。
反而把她当作豢养的宠物一般随意耍弄。
倘若那日赠他五色绳的是某位平日里还算看着顺眼的同僚,想必即便他不喜,他也不会当面说要转送他人。
天气暑热,再加上思虑得多,这几日容因的饭量一少再少,腰身又瘦了一圈。
晌午时,碧绡正捧着绣绷坐在屋里替容因做新的小衣,外头忽然有小丫头进来,递来一样东西。
碧绡看过,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进了内室。
“夫人,康王府送了帖子,说是三日后康王生辰,请您过府赴宴。”
“康王府?”容因撩起眼皮,从碧绡手中接过帖子,神色恹恹地略略扫了一眼。
“祁府与康王府可有什么往来?”
“不曾听说”,碧绡摇摇头。
“那想来便是我那二姐姐的手笔了”,容因轻笑一声,将帖子随手仍在案上,“她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啊。”
碧绡闻言一惊:“夫人,若当真是二姑娘,您便托病推了吧。上次在上方寺,二姑娘没能从您这里讨去什么便宜,如今若是您贸然去了康王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容因沉吟片刻,忽然笑起来:“去,怎么不去。她这样花心思,对我念念不忘,我怎能不去瞧瞧她替我安排了一场什么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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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宝子们,今晚手腕有点疼,写得比较慢,发得太晚了。不出意外的话,周三还会有一章的。晚安喽,啾咪~
五月十六, 康王生辰,朝中官员凡六品以上的皆收到请帖,携家眷前来道贺。
天刚蒙蒙亮, 胜业坊附近便堵得水泄不通。
如此大的脸面和排场, 皆因人人都知晓, 这位殿下乃是如今几位皇子中最受当今天子宠爱的一个。
天子给予他的荣宠,就连东宫都望尘莫及。
世人皆知康王为人放浪形骸、纵情恣意, 说得直白些便是不怎么守规矩,可生在皇家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 他却能有这样一副洒脱的做派, 无论是真是假, 都足以说明问题。
这一切全凭他投了个好胎,托生到了许贵妃肚子里。
都说母凭子贵,可放到康王身上, 却恰好相反。
康王生母贵妃许氏, 自至和三年入宫至今, 已二十余载, 却始终圣眷不衰。
早已成了民间流传的一则佳话。
而当容因从碧绡口中听说这位许贵妃并非出身什么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名门世家,而是从民间采选而来的秀女时, 心中更是惊诧。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平民女子, 却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三十余年而不倒,其心思手段之巧妙, 绝非常人所能企及。
传言大多不可信, 也不知这样的人物, 教出的儿子究竟是怎样一番性情和城府。
至少她并不完全相信, 康王当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任达不拘。
毕竟树大招风, 若他真是轻狂悖逆之徒, 即便天子与许贵妃再如何维护,也不可能不被人抓住把柄。
只怕狂放是矫饰,实则也如其母一般,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不知为何,容因脑海中忽然闪过前次在上方寺见到的情形。
当时她曾隐约听崔容萱说那位跟在她身边的冯姑姑是“母妃”派来管束她的,如今想来,那冯姑姑应当便是这位许贵妃的人吧。
看崔容萱对她那般忌惮,想来也是在她那里吃过苦头的。
彼时匆匆一眼,她便觉得那位冯姑姑十分不简单。而这样的她,竟还被许贵妃分派去管束崔容萱,并不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女官。
如此一想,许贵妃身边应当有着一个最顶级的宫斗团队。放在小说里,大概是能活到最后,去父留子,成功荣登太后宝座的那种。
炎夏酷暑,容因忽然凭空打了个冷战——
幸而她与这样厉害的角色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幸好她没穿成什么宫女、秀女之类,否则恐怕活不过一晚,小命就已经交代了。
皇帝对康王宠爱有加,户部工部那些老狐狸自然也是极尽阿谀谄媚之能。
当初康王成年,出宫建府时,除却身份的限制致使康王府不能越级使用某些逾制的装潢,其余能有的,那些人都尽数给添置上了,就这样,还生怕不合许贵妃与康王的心意。
整座王府足足有九进院落,光一个后花园,便几乎是半个祁府的大小。
处处碧瓦飞甍,曲栏回合,丹墀彩绘,画栋雕梁。
今日设宴之处在后花园。
花园中央一口人工凿就的半月湖,湖中引活水注入,因而水色常年青绿,一眼望去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湖上耸立着几块形状奇特的太湖石,错落有致。
湖北面是一座正殿。
以半月湖为界,又分东西两路,东路自北向南分别是乐善堂、小乐楼、章玉阁,西路则是翠琅轩、安华台与一座小佛堂。
今日来的不止朝中官员,更有一些女眷。
王府既想要热闹与排场,又得兼顾礼仪规矩,便将官员都安排在了正殿,而女眷则落座在安华台。
容因今日穿了一身松石绿齐腰襦裙,领口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楚腰蛴领,明眸皓齿,端庄明丽,行走间裙裾飘摇,袅袅婷婷,翩然若仙。
她才从月亮门下缓缓踱步而入,便引得不少人侧目。
私下互相探问,究竟是哪家的娘子。
然而问询的话在一堆人中转了几个来回,竟无一人知晓。
只因从前原主尚在闺中时,举凡别家宴请,嫡母柳氏素来只带崔容萱一人。
虽说崔老太太也有几个闺中密友识得她,但那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今日都未曾露面,自然不知她身份。
当初,崔老太太虽有心为原主筹谋争取,但心里却也有一番权衡。
柳氏是个软硬不吃的倔脾气,若真强行向她施压,难免不会闹起来,到时若惹得家宅不宁,便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原主并非一时三刻都住在她院里,若真惹了柳氏不痛快,平日里想磋磨原主,简直易如反掌。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原主最终才只得剑走偏锋。
她时年十八岁,原本按照崔家的门第,即便她是庶出,嫁不了什么高门大户,也有一些不错的人家求娶。
时人又流行嫁娶宜早不宜晚,大多数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前便已有了相看的人家,待笄礼一成,便可行婚嫁之礼。
按理说崔容因根本不应该耽搁到这个年纪。
可听碧绡说,她之所以又拖了三年之久,便是为了给自己挣一门好亲事。
三年前,崔家祖父过世,为了博一个事亲至孝的好名声,说得一门好亲事,崔容因于其灵堂上立誓要为其守孝三年。
她在邺都的好名声,也正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但没成想,她最终还是未能得偿所愿。
只因三年丧期一过,前去崔府提亲的,不仅有那些被她名声所吸引的人家,还多了一个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
容因才踏上石阶,便有一个身穿妃色单丝碧罗笼裙的少女站起身,走到阶前,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哪家的娘子,怎的我从未见过你?”
容因微微一笑,才要开口作答,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郡主有所不知,这是我那三妹妹,她面皮薄,一向不爱见人,先前在家时,每每母亲想要带我们姐妹俩一同赴宴,她都怕得不敢去。今日也是我软磨硬泡了许久 ,才肯来呢。”
崔容萱一边说着,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容因的手臂,与先前在上方寺时判若两人。
被她挽着,容因只觉手臂上好似环绕上来一条蛇,心里一阵不适。
她暗地里挣了挣,却没能逃开,被崔容萱两只手用力缠住。
崔容萱话音一落,四下里阒寂无声。
原本瞧着对容因似是颇有几分兴趣,想要上前搭话的几个姑娘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转过脸去。
片刻的安静过后,先前开口的那个少女忽然冷嗤一声:“切,什么面皮薄,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罢,她嘲弄地睨了容因一眼,转身坐了回去。
见状,崔容萱眼中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就是要叫这妾生的丫头知道知道,祖母再疼她又有什么用?名声比她好又有什么用。她照样不如自己嫁得好。
一步落下便步步落下,从今往后,不管她去哪儿,都会有人因为她如今嫁了一个人见人憎的煞神而遭人白眼。
容因垂眸,觑一眼她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心道果然是从小拿着宅斗剧本长大的土著居民,心思转得就是比她快些。
她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二姐姐误会我了。想来是贵人多忘事,你嫁入王府后咱们姐妹便没了多少机会来往,故而你记不得了。”
“当初我一开始是求过母亲带我出门长长见识的,可后来却被母亲斥责了数次,说我一言一行都十分没规矩,我怕丢了母亲的颜面,这才歇了那份心思。想来我确实是差了姐姐许多,时至今日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大场面,这才惹了贵人不喜。”
听她说完,台上女眷心中大多另有了一番思量。
都是大户人家宅院里的,见多了嫡母明里暗里打压庶女的手段,谁能听不出里面的门道?
这番话明里暗里实则是说康王妃高嫁之后便忘了家中姊妹,如今却要在这里硬充场面。
再者,她方才这一番谈吐条理分明,观她举止亦是优雅,并不像她嫡母所说的那样是个没规矩的。再看此刻站在康王妃身边,气质容色倒是比之更胜一筹。
谁人心下还不了然,这分明是她家嫡母怕她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故意不叫她在人前显露。
先前那出言讽刺她的少女不由侧目,偷偷觑她一眼,见她含笑站在那儿,明明方才受了她好一番折辱,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怀。
甚至,方才她还拿话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不至于让旁人对她改观后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太过刻薄。
她是个爽利的性子,向来有话直说,否则方才也不会抢在所有人前面开口与她搭话。
犹豫片刻,她一咬牙,站起身走到容因面前:“我叫钟灵,方才是我出言不逊,向你赔个不是。你若不介意,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姐妹。”
顿了顿,她又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祁司殿的夫人。你这样通情达理又孝顺的人,想必嫁他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往后他欺负你,那我”,钟灵本想放句狠话,可忽然想到那是闻名邺都的活阎王,不由一噎。
想了想,她又改口道:“那我便帮你逃跑。”
打她是打不过,但是逃命的话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容因一怔,被她这样的直爽惊到,但很快便笑着颔首说:“好。”
容因敏锐地察觉到,钟灵说完这一番话,台上的夫人们看向她的神色大都变得复杂起来,但却不再像先前那般带着疏离、防备甚至厌恶。
至于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心思要更单纯些,一时间都用夹杂着怜悯的目光望向她。
卖惨博同情不是她本意,但既是由别人点出,又都是事情,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澄清。
钟灵的态度和众人的神色落入崔容萱眼中,她当下愤愤地撇开容因手臂,脸色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都怪这个该死的宜春郡主,坏她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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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狗昨天表现太差,-10000分,今天剥夺出场资格(狗头jpg.)
ps:卡点失败,哇哇大哭,呜呜呜呜感谢在2023-07-19 00:47:00~2023-07-20 00:0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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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容因与钟灵相谈甚欢, 崔容萱憋了一肚子火气。
但今日康王生辰,府里一应事务还需她看顾, 一时间也没功夫再在这上头纠缠。
况且方才与容因暗地里的那番交锋, 她没能讨得什么好处, 反倒落了个没脸, 再待下去只会尴尬。
于是略一思索,崔容萱拿出嫡姐的派头来, 对容因道:“外头还有好些宾客过来,我出去迎一迎, 三妹妹, 你既与郡主投缘, 便替我好好招待,切莫怠慢了。”
容因闻言,笑吟吟地应下:“好, 二姐姐放心。”
崔容萱却早已转开脸, 没再看她。
她举止端庄又得体地对她身后的那些女眷微一福身, 转身往台下走去。
容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一直到她离开。
钟灵见了,以为她伤怀, 忙凑到她耳边低声安慰道:“没事, 你不必难过。我瞧着你这嫡姐虽是你嫡母费心教养出来的,但你也不比她差, 甚至恐怕她器量还不如你。再者说, 即便同父同母的亲姐妹都不一定亲如一体, 更何况你们还不是, 你莫要理她便是。”
容因回过神来, 微微一笑:“多谢郡主宽慰, 我无妨,只是同姐姐有些生分罢了。”
自然生分,她并非原主,与崔容萱这才不过见了第二面,和她说过的话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容因说的是实情,可落在钟灵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出身颖国公府,祖父是先帝至正年间曾连下乌屠六城的悍将,国公府的勋爵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荣宠能延续至今,也是靠着后来家中男子的搏命厮杀,因此反倒都更懂血缘亲情的可贵。家中几房叔伯兄友弟恭,他们这些小辈也都关系亲厚。
每每见到这种兄弟姊妹之间心存嫌隙的,她都忍不住要扼腕叹息。
怕容因被人轻忽,钟灵又特意带她见了几位性子温和的长辈和自己平日里要好的玩伴。
实则原主早有一个好名声傍身,若不是因她嫁入了祁家,在这些世家大族的夫人面前也该是很讨喜的。
再加上钟灵的面子,倒是没人再给容因难堪。
还未开宴,此时大多人尚还在园中游玩,只是无形之中都自发划定了条界限。男客都在湖东面,西边是女眷。
容因正同钟灵说着话,忽有一婢女前来对钟灵附耳低语了些什么。
钟灵听罢,犹豫片刻,翘首往对面遥遥看了一眼。
不知是否瞧见了什么,她抿了抿唇,道:“行了,我知晓了,你且去回话吧。”
那婢女一走,钟灵转过头来,大约是觉得难为情,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容因却一眼洞穿,她用团扇掩面,凑到钟灵耳边,目露促狭地笑着说:“若那人信得过就去吧,只是别让人瞧见了,注意安全。”
顿了顿,她又道:“若你不觉得我碍眼,那我也可随你一同去,替你望风。”
那婢女离开后分明是往东边去的,不难想应当是哪家的公子约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