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苏辙今日因有事要面见官家,在后宫拜见官家,官家正带着小皇子在花园玩耍。
一个不留神,小皇子就捡起地上的土块往嘴里喂,乳娘见状要抢,小皇子却是哇哇大哭起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道:“不要,不要……”
声音很大,几乎传遍了整个花园。
这哪里是正常孩子的样子?
乳娘瞧见官家的眼神扫过来,吓得不行,连忙去抠小皇子嘴里的土块,可越是这般,小皇子叫的声音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要杀了他似的。
乳娘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苏辙见状,便拿起石桌上的糕点去与小皇子交换。
小皇子虽是痴儿,却也并不是傻的十分厉害,嘴里咂巴几下,觉得土块没甚滋味,便接过苏辙手上的糕点。
乳娘趁着小皇子吃糕点时,总算有机会将他嘴边的泥土擦的干干净净,连声道:“多谢苏大人。”
苏辙只道:“您客气了。”
等他转过头时,只见官家也好,还是曹皇后也好,面上都带着几分寂寥之色。
想想也是,他们一来想念远在宫外,真正的小皇子,二来眼下这孩子虽并非他们亲生,却养在他们身边这么久,就算是只猫儿狗儿的都有了感情,更别说是个孩子,难免会伤感。
曹皇后反应快些,笑道:“苏大人果然厉害,不仅能替官家分忧,更懂如何管教孩子……”
苏辙谦逊笑了笑:“皇后娘娘谬赞了,说起来微臣也是个父亲,略懂如何教养孩子罢了。”
“说起来,微臣儿子与小皇子是差不多的年纪,调皮捣蛋,整日没一刻安生,从前曾照顾微臣的乳娘就说,这孩子调皮得很,她就没见过这样调皮的孩子。”
“不过孩子调皮与否倒是不要紧,只要孩子身体康健,幸福安康就行了。”
他委婉告诉官家与曹皇后,小苏迟一切都好。
官家脸色这才好看几分,很快与苏辙离开后宫,前去了御书房。
官家将人都遣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朕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着王安石与巨鹿郡公等人,王安石聪明过人,并未有任何动静,倒是巨鹿郡公几次醉酒后胡言乱语。”
“从前他多次来朕跟前请安,朕以为他当真如他所言那般,挂念朕,没想到却是另有所图啊!”
苏辙并不十分意外。
吃一堑长一智。
他想,以官家的性子定被先前的巨鹿郡公感动过,也曾想立巨鹿郡公为储君,毕竟如今小苏迟年纪尚小,谁也不知道小苏迟能独当一面时官家还在不在,所以官家总得面面俱到,将巨鹿郡公的言行打探清楚,不曾想……终叫官家知道巨鹿郡公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第122章
苏辙行事一贯很有分寸, 就算他与官家已超越君臣之间的关系,却也不会在官家跟前说巨鹿郡公的不是,只道:“还望官家保重龙体, 莫要因这等事情劳心伤神。”
官家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摆在桌上的玫瑰酥饼出神, 这酥饼是昨日巨鹿郡公亲自送进宫的,他真的很难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与他跟前温顺懂事的巨鹿郡公联系在一起:“也不知是朕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睡的不踏实的缘故, 这几日朕时常做梦, 梦见小时候与濮安懿王一起长大之事,梦见朕故去的三个儿子,梦见小时候巨鹿郡公养在朕身边的日子。”
“濮安懿王膝下孩子多, 他并不算受宠,刚进宫时拘谨得很,与朕一起用饭时只敢夹自己跟前的菜,对着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沉默寡言, 唯独见到朕能多说几句话。”
“可前几日,他醉酒时放下‘豪言壮语’, 说朕命中无子,这皇位就该是他的。”
“他还说若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 定要为他父亲与妹妹沉冤昭雪,可从前他却在朕跟前说过,说濮安懿王与灵寿县主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见权势的确是能叫人改头换面, 从前他是个多乖巧懂事的孩子啊!”
苏辙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等情况下他什么都不必说,官家只是心里难受, 所以发发牢骚罢了。
与官家一样, 他日夜派人盯着王安石的动静。
虽不能窥探到王安石到底说了什么做过什么,但从他的神色与见过的人中, 大概也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王安石这几日与巨鹿郡公也曾见过几次面,却是时间不长,巨鹿郡公离开时脸色不是很好。
他想,以王安石谨慎的性子定是劝巨鹿郡公如今正是关键之时,莫要张狂,莫要轻举妄动,可巨鹿郡公自濮安懿王落罪后过的日子并不舒坦,如今一朝得势,自想要扬眉吐气,明面上答应王安石的话,背地里却是我行我素。
王安石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巨鹿郡公的心口不一?
如今正是关键之时,他免不得要多劝巨鹿郡公几次,从前巨鹿郡公依仗于他,对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但如今……呵呵,巨鹿郡公哪里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一来二去,矛盾这就来了。
官家见他沉默不语,轻笑了一声:“要是巨鹿郡公如你这般性子就好了,宠辱不惊,不管什么时候,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苏辙笑道:“可微臣到底不是巨鹿郡公。”
他相信,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官家也觉得巨鹿郡公并非合适的储君人选。
官家若有所思道:“是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子由,朕有件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朕也只放心交给你去办。”
一刻钟后。
苏辙走出了御书房。
他想着官家方才的话,觉得官家总算下定了决心,当然,他也觉得自己肩上担子似更重了些。
春日天气大好,即便他坐在马车内,一路走过闹市,听着外头的喧嚣声,心声这才安定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官家能够将事情想明白是件好事,只是撺掇着巨鹿郡公谋反一事不是闹着玩的,若其中真有个什么差池,那该如何是好?
自胎穿至今,苏辙甚少有过这般忧愁。
从前他也不是没遇上过难处,却想着自己不过侥幸重活一世之人,若真丢了性命也无妨,可官家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会天下大乱。
苏辙深吸一口气,决心暂且将这件事抛掷脑后。
他去了闹市买了小苏迟最爱的花糕。
其实他并不知这花糕有什么好吃的,别说及不上杏花楼的点心,甚至连苏家厨娘的手艺都及不上……但他还是买了整整一盒子花糕,看着匣子里码的整整齐齐,颜色缤纷的花糕,心想——苏迟这小子定是见花糕好看,所以才喜欢吧。
苏辙提着花糕下了马车。
他刚行至院子门口,就看到了巴巴等着他的小苏迟,小苏迟脖子上挂着长命锁,生的是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小苏迟很快就站起身来,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冲着苏辙奔了过去,奶声奶气道:“爹爹!”
他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苏辙:“爹爹,礼物,礼物!”
苏辙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笑道:“既然我今早上出门答应过给你带礼物,自不会食言,喏,这是你最爱吃的花糕,刚出锅的,这会子还热着,先吃两块吧。”
虽说小苏迟在苏辙身边长大,但在好吃这方面,他却更像苏轼些。
他一听说有好吃的,顿时也不稀罕苏辙了,捧着匣子就连忙打开,欢天喜地道:“吃糕糕,吃糕糕咯!”
苏辙见状,是忍俊不禁,道:“迟哥儿,少吃点糕点,当心吃多了晚饭吃不下。”
正坐在石桌旁的小苏迟像模像样点了点头,嘴里已塞满了糕点。
史宛在一旁笑的不行,道:“……今日你比平日晚回来了小半个时辰,迟哥儿在门口是盼了又盼,念了又念,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儿。”
“你可没白疼这小崽子!”
苏辙与史宛说了会话,就去了书房。
他一回去,就命元宝将苏轼请了过来。
苏轼如今不光醉心于研究美食,还交到一位好友,这人名叫张怀名,这人只是黄州一小官,前些日子苏轼被王安石针对,被贬黄州,王安石打算以苏轼拿捏苏辙。
谁知苏轼前去黄州没几个月,就又被苏辙捞了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轼前去黄州几个月游了。
但苏轼前去黄州一趟,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认识了张怀民这个好友。
用苏轼的话来说,张怀民虽官居主簿,却当差认真,为人风趣,两人同好美食,一见如故……甚至当年他与苏辙传信的飞鸽再次派上了用场,整日与张怀民飞鸽传书起来。
以至于苏辙怀疑,是不是他这六哥喜欢的就是这等飞鸽传书,翘首等着回信的感觉。
这不,苏轼刚到苏辙书房,就开口道:“……八郎,你找我做什么?我正准备出门了。”
还未等苏辙开口询问,他似就知道苏辙要问什么,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在杏花楼吃到一道溏心干鲍,味道很是不错,所以打算去买些干鲍给怀民送去。”
“可寻常干鲍做的并不好吃,八郎,正好,索性你一并将溏心干鲍的方子写给我,我给怀明送去。”
苏辙哭笑不得:“六哥,这方子可是杏花楼用来赚钱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提笔写下来了溏心干鲍的做法。
一旁的苏轼含笑道:“八郎,你就放心吧,怀民不会将这方子泄露出去的……”
他再次在苏辙跟前夸赞起张怀民来,最后更说人生难得得一知己,好在最后他并未忘记今日是苏辙请他来的:“对了,八郎,你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饶是苏轼早有准备,可听说官家想要撺掇巨鹿郡公造反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这等事还能相逼不成?”
“若巨鹿郡公真的有备而来,叫他造反成功了怎么办?”
“官家如今年迈,若真是如此……”
后果是不堪设想。
苏辙沉吟道:“官家并非莽撞之人,你能想到的事,官家自然也能想到,相信官家也是再三斟酌才做出此般决定的。”
打蛇打七寸,他很清楚苏轼的性子,便又道:“官家今日还说王安石虽才情出众,却是性子傲慢,心中并无百姓,只有变法。”
“这几年来,为了拉拢朝臣,更是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官家的意思是……若能趁此机会打压王安石是最好不过。”
谁都没办法否认王安石也是为朝廷献力不少,故而官家并未想过要了王安石的命,或将王安石贬为庶人。
苏轼顿时就来了兴致:“八郎,此事当真?”
“你们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自不会推辞,说吧,叫我做什么……”
苏辙笑着道:“那就要借一借你‘恨山’的笔名一用了。”
他们兄弟两人在书房商量了好半天,直至天黑,苏轼这才从苏辙书房出来,离开时已是笑容满面,胜券在握。
翌日一早,他便再次重拾“恨山”的笔名,先前他倒也想用这个笔名写几篇文章恶心恶心王安石,可苏家上下无一人支持,王弗更与他说什么“如今巨鹿郡公与王安石得势,八郎的日子本就艰难,你何必要让他雪上加霜”之类的话,他仔细一想,觉得妻子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即便他百般不愿,却多日未以“恨山”这笔名做文章。
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释放自己,怎会不高兴?
苏轼甚至激动的半夜睡不着,索性半夜起床去了书房,酣畅淋漓写了好几篇文章,翌日一早甚至还未等来福起床,就拿着文章亲自去敲来福的门,对睡眼惺忪的来福道:“快,将这几篇文章散播出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叫汴京所有人都知道……”
来福看了看天边, 发现东边刚泛着鱼肚白,天色还未大亮了!
他跟在苏轼身边多年,也是识文断字的, 一看文章上的内容, 更是脸色大变:“六爷,这,这……”
苏轼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 摆摆手道:“你别担心, 这件事不光八郎知道,还是八郎的主意了!你只管去就是了!”
“不光这些文章要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好还能撺掇着一些看王安石与巨鹿郡公不顺眼的文人墨客也闹腾起来, 这样才热闹……”
他觉得在这等事上,他一定不会拖八郎后腿的。
反观本未睡醒的来福在看到这几篇言辞激烈的文章后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他不是不相信自家少爷,可想了想, 还是去找了弟弟元宝一趟,听说确有其事后,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心,按照苏轼的吩咐办事。
怨不得他对苏轼不忠心耿耿, 实在是从前苏轼做过的错事太多了些。
恨山所做的几篇文章就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有骂王安石的文章,骂王安石一心只有自己的变法之策,无视老百姓。
其中有骂王安石走狗的文章, 说这些官员其心可诛,并非真心为朝廷与官家。
更多的则是骂巨鹿郡公的, 骂巨鹿郡公不忠不义不孝, 当年他的父亲落罪,他不光没为他的父亲游走求情, 像缩头乌龟似的躲了起来,连他妹妹灵寿县主都及不上,骂巨鹿郡公见小皇子痴傻后,张狂无礼等等。
一时间,大宋百姓是议论纷纷。
朝中大臣更是对苏轼刮目相看。
至于一些学子们,更是对苏轼纷纷效仿追捧,他们想着连在朝为官的苏大人都不在乎丢了官职,勇于直言,他们还有什么道理藏着掖着?
很快,大家纷纷以辱骂王安石为荣。
这可不是鸡蛋里挑石头或故意污蔑王安石,众人都是长了眼睛的,王安石为人如何,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大家是心知肚明。
时隔几年,王安石急的嘴角又起了燎泡,将手中的几篇文章狠狠往桌上一丢,却因力气太大,嘴角疼的一抽一抽的。
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仆从道:“大人,您莫要为了区区苏轼动怒,为这等人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
“苏轼哪里有这个本事?”王安石的目光落在这几篇文章上,眼神是晦暗不明,低声道:“最开始的几篇文章的确是苏轼所做,可后头的文章却是出自苏子由之手。”
他扫了眼身边的仆从,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知道的?”
“我朝才学出众之人虽不少,但苏子由的文风还是很好认的,字句平顺,不喜卖弄文采,却是引人入胜,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苏轼的文章,可不会轻而易举挑起众人的怒气。”
仆从一愣,道:“您时常夸赞小苏大人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无中生有,污蔑巨鹿郡公想要造反?”
虽说巨鹿郡公的确有这个心思,但这等事只是想想罢了,并不敢有所动作。
王安石没有接话。
他沉吟片刻,大概就猜到了苏辙的心思,如今也顾不上避忌什么,只吩咐道:“将巨鹿郡公请来。”
小半个时辰后,巨鹿郡公才姗姗来迟。
顺境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旦有危急情况,问题就接踵而至。
巨鹿郡公对王安石已有几分不满,因不管何时,王安石总是劝他忍让,偏偏他身边也招了几个幕僚,那几个幕僚暗中也替他出了不少主意,直说王安石聪明绝顶,哪里会想不出办法来?不过是明哲保身,不愿出头罢了。
巨鹿郡公将这话听了进去。
故而他对上王安石时面上并无多少几分笑容,甚至还有怨怼:“王大人不是说越是这般时候你我越是要保持距离吗?怎么这时候突然叫我过来?”
王安石捂着嘴角,道:“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上什么,今日将你叫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几句。”
“想必这些日子‘恨山’所做的文章你已知晓,更清楚背后之人是苏家两兄弟,我也知你定会不平,觉得委屈,可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被怒气冲昏头脑,旁人怎么说不重要,甚至官家略有几分怀疑你也不要紧,等着过些日子,官家见你无所动作,自会将戒心放下……”
他对巨鹿郡公说了一箩筐的话。
到了最后,巨鹿郡公听进去的却没几句。
走出王府大门时,他更是脸色沉沉。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直要忍让?
还有,王安石知不知道,若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宫中,传到官家耳朵里去了,官家当真了怎么办?那他岂不是要与储君之位无缘?
巨鹿郡公从小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从前听他父亲的,如今听王安石的,就算真的是心中不愤,也只是坐在书房里砸东西解气。
很快,有个幕僚求见。
这幕僚名叫史如玉,虽名字儒雅,但整个人长得却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
一开始,巨鹿郡公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登基为帝。
翌日在杏花楼用饭时,就看到了这个厉害的史先生。
史先生说起朝中大事,说起自己的见地是面面俱到,巨鹿郡公只觉这人是老天爷馈赠给自己的礼物,几次登门相请,这人才答应为他所用。
再后来,他更是发现这人能文能武,很是了不起,如今这人已成为他麾下最得脸的幕僚。
如今他更是道:“快请史先生进来。”
史如玉很快就进来了。
他身上穿着长衫,即便都快一个月,他仍觉得不习惯,可想着苏辙的话,还是装腔作势道:“我听说郡公刚从王府回来,似不大高兴的样子,所以过来看看您。”
他如今虽叫史如玉,但本名却叫史吉,又叫史无奈。
两三个月前,史无奈想着苏辙近来的日子不好过,想着小时候对苏辙的承诺,若有朝一日,苏辙当了大官,他就在苏辙身边保护苏辙——他从未有一日忘记小时候的承诺。
正好家中日子好过,双亲健在,妻子能干,孩子也长大了,他便写信告诉苏辙自己即将前来汴京一事。
谁知他在半路上就收到了苏辙的来信,请他帮自己一个忙。
这话说的……他们之间这样好的关系,哪里用得上这样见外?
甚至当他听苏辙说要自己伪装成幕僚后,生出十二万分的兴趣来,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
但没几日,他就后悔了。
这哪里叫人过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不说,就连夜里做梦都梦见他的身份被揭穿,被王安石算计的连小命都没了……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他都一夜无眠。
虽说他知道就算事情真败露后,以苏辙的性子定不会对他不管不顾,但他从小到大,何曾做过这等事?
可已上了贼船,贼船已开到一半,就快看到胜利的曙光,没道理现在非闹着要下船。
巨鹿郡公握住史无奈的手,微微叹了口气:“知我者,莫非先生也。”
他便将方才在王安石府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史无奈一直耐心听着。
他时刻记得苏辙对他的交代——多听少说,真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事,就会回去好好思量一二,然后以飞鸽传书给苏辙,苏辙会帮他想办法的。
这也是巨鹿郡公为何如此看重史无奈的原因之一,他身边的幕僚生怕少说一个字似的,生怕自己的才能未显现出来,他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能被打断多次——像史先生这样有深度,有涵养,做事周全之人真是不多了!
史无奈依旧微微笑着,心想:这事儿八郎没教他啊,他到底是劝巨鹿郡公反还是不反啊!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巨鹿郡公开口道:“以先生之见,不知我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人人都道王安石有绝世之才,可从始至终他都是将他自己排在第一位,不像先生……我时常听人说先生经常半夜起身为我筹谋,屋内的灯一亮就是一整夜,纵然先生未曾对我提起,但这些事我都是知道的。”
史无奈:……
他可不好意思说他这是被噩梦吓醒了,再也没睡着。
如今事情紧急,他想了又想,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巨鹿郡公却道:“先生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关系亲厚,更何况这里也无外人在场,先生只管开口。”
史无奈记得苏辙在心中叮嘱他的话,要他莫要太过于激进,可若是再在郡公府呆下去,他的心一横,就开口道:“我若是郡公,不如趁此机会反了。”
巨鹿郡公虽心里期盼着听到这样的答案,但面上却还是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先生这话……不像是先生往日的作风。”
史无奈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从前给你出主意的都是八郎,今日给你出主意的却是我!
他伪装了近一个月的文臣,如今入戏太深,言行举止已有了几分文人墨客的影子,故弄玄虚道:“若换成从前,我定会劝郡公如王大人所言那般,小心蛰伏,但如今苏家兄弟二人都已经骑在郡公头上作威作福,郡公能忍,我却忍不下去。”
“郡公有所不知,如今汴京上下,人人一提起郡公皆面露嫌恶之色,认定了郡公有造反之心……既然如此,不如反了算了。”
他绞尽脑汁想圆一圆这个说辞,搜肠刮肚起来:“如今这话刚传到官家耳朵里,官家自是不信,也不会有所防备。”
“可有些假话听得多了,便会信以为真,对郡公所有防备……到时候郡公想要下手就难了。”
“更何况郡主原就是官家属意的储君人选,一开始将您养在宫中,后来三皇子出生,再后来三皇子夭折,又是小皇子出生,小皇子变的痴傻……兜兜转转饶了一圈,这储君之位还是会落在郡公头上,不正是说明郡公是天命所归吗?”
第124章
史无奈这番话不仅说到了巨鹿郡公心坎上去了, 更是说的他激情澎湃,呢喃道:“是啊,我本就是天命所归, 官家年纪大了, 当了几十年的君王,也该将这位置让出来给我坐坐了……”
史无奈见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
春日的天儿, 他背后已冒出冷汗来:“郡公, 以我之见,这等事宜早不宜迟,就该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此事事关重大, 最好连王大人也不能说。”
巨鹿郡公已设想起自己坐在皇位上一呼百应,将苏辙兄弟两人斩首示众的情形,嘴角微翘:“自然是不能告诉王安石的,若告诉王安石, 他又是拦着,坏我大事。”
说着, 他更是拍了拍史无奈的肩膀,道:“自先生来我府上, 是肉眼可见消瘦了不少,想必是时常替我分忧操心的缘故。”
“先生放心,你聪颖过人, 心怀大计,等我继承大统后, 定会让你取代王安石的位置。”
史无奈连声道谢。
两人在书房里商量了许久, 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敢听。
史无奈很快就给他想了个绝妙的法子, 要巨鹿郡主给官家捎些官家爱吃的糕点进宫,以官家对他的信任,并不会怀疑,只要糕点一吃下,很快就会身亡,到时候有他在场,他便能假传圣旨,说官家传位于他。
至于官家去世之前身边有好些内侍在……那就更好办了,他以高官厚禄重赏,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就算那些内侍从前对官家忠心耿耿,可若真的揭发了巨鹿郡公谋害官家一事,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一边是锦衣玉食,一边是死路一条,哪怕是个傻子也知如何选择。
巨鹿郡公听闻这个计划后只觉是天衣无缝,忍不住道:“先生果然是聪明过人,将人心拿捏的极好……不知这等计谋先生是如何想出来的?”
史无奈当然不会告诉他是陪妻子听戏时戏台子上演的,只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巨鹿郡公面上也浮现些许笑容来。
他懂了。
定是老天爷冥冥之中告诉史先生的。
可很快他的笑容就戛然而止:“可从哪里去弄来秘药?”
史无奈道:“这等小事就不劳郡公操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他想,孙神医那里药材多的很,他飞鸽传书一封给苏辙,苏辙定会帮他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苏辙当天下午就收到史无奈的书信,直道:“……他果然没叫我失望。”
苏轼一脸不敢置信:“这,这都行?”
他忍不住道:“巨鹿郡公难不成是个傻子吗?竟敢相信只认识一个月的人说的话?换成是我,我可不敢信的……”
苏辙摇摇头,道:“不,六哥,若你是巨鹿郡公,你也会相信无奈兄说的话的。”
“巨鹿郡公从小到大,几次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这等事情换成谁,谁都受不了。”
“比起赵允熙,他对皇位更加痴狂,虽说他们两人同为郡公,但若赵允熙坐上皇位,那是意外之喜,不像他,那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他父亲妹妹之所以从前敢那样猖狂,也是笃定他能继承大统。”
苏轼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个理儿,若摆在他跟前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也会怒不可遏,想方设法将这只熟鸭子找回来。
但他同时有另外一个担忧:“八郎,你可真的要孙翁翁拿毒药给巨鹿郡公?”
“巨鹿郡公虽觊觎皇位,采纳了史无奈的计策,但也许会对史无奈防一手,兴许不会将何时动手之事说与史无奈听,毕竟这等大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是安全。”
“万一,万一……官家真的被巨鹿郡公害死,你我几人就成了帮凶,以王安石的性子,定会将这件事闹开,到时候才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辙微微笑道:“六哥,你放心,不会有此等情况发生的。”
苏轼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对,你这样聪明,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
苏辙很快去找孙神医,找孙神医要了一味药,暗中送给了史无奈。
一日之后。
巨鹿郡公就再次提着软酪进宫了。
软酪有点像后世的雪媚娘,却比雪媚娘做法更繁复,杏花楼一推出,就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