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更是道:“大伯母,我们明日也去看看大姐姐和全哥儿好不好?”
“您说全哥儿还记不记得我和八郎……”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很是高兴。
唯有程氏,沉默异常。
苏辙屡屡看向她,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苏洵。
母子连心,程氏再次见小儿子看向自己,便强撑着笑道:“……今日知道你们哥儿几个回来,所以我叫大厨房做了冰酥酪,也不知道有没有做成,我去瞧瞧!”
她起身就去了厨房。
苏辙见状,不久后也跟着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瞧瞧!”
苏轼此时正与王氏说起外甥全哥儿,说的是兴高采烈,却也不忘叮嘱苏辙一句:“八郎,你可别偷吃!”
“我们兄弟两人关系好是一回事。”
“但关乎好吃的,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
如今夏日,不管是冰还是乳酪都是极昂贵的东西,苏家还没做过这样的吃食了。
苏辙无奈道:“好,我知道啦!”
“我又不是你那样好吃,哪里会做出偷吃的事情来?”
这话说完,他才朝大厨房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到了大厨房门口,苏辙就见到了微微愣神的程氏,甚至连他走了过去,程氏都没发现。
苏辙喊了一声“娘”,这才道:“您可是担心爹爹?”
他想了想,认真道:“往日里爹爹每隔半月就差人送封信回来,可距离爹爹上次送信回来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如今距离会试放榜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按理说若爹爹如今也该回来了!”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这才道:“我就是担心你爹爹。”
“会试三年一次,六年前你爹爹就曾参加过一次,可惜落榜了,当初他就很是难过。”
“为了这次的会试,他筹备了整整六年,若是这次再落榜,我只怕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又是长叹一口气,她道:“我好几次都劝过你爹爹,如今我们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若他高中了,是锦上添花,若是没能中进士,也是丝毫不耽搁什么。”
“只是看你爹爹的样子,似是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我听说过不少人科举未中一时想不开做傻事的,我怕你爹爹也是如此……”
苏辙心中自也有几分担心的,却还是安慰起程氏来:“娘,您别担心,爹爹是个性情洒脱之人,万万不会想不开的。”
话虽如此,但他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历史上人物只有寥寥几笔,与他毫不相关,但如今苏洵是他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牵肠挂肚?
一直到了夜里,他担心未归家的苏洵,睡得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之中,他更是听到了元宝的脚步声。
苏辙下意识坐了起来,正撞见已快步行至床边的元宝,元宝满脸焦急之色,一开口就道:“八少爷,三老爷回来了!”
苏辙是面上一喜,可下一刻就听到元宝道:“您快过去劝劝三老爷吧,三老爷要放火烧了他的书房!”
原本苏辙是睡眼惺忪的, 可一听这话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趿了鞋子就往外冲。
春日的夜晚还是凉飕飕的,元宝见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披, 就拿起衣裳也跟着往外追, 一边追一边喊:“八少爷,你等等我啊!”
苏轼这时候睡得像憨猪崽子似的,架不住来福还是挺管事的, 他听见元宝的声音, 唯恐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在元宝屁股后面叫道:“元宝,你这是做什么?等等我, 把话说清楚!”
这般动静之下,苏轼终于醒了,索性也跟着跑了出去:“你们都跑什么?难不成是哪里着火了?”
他们是一个跟一个,直奔苏洵书房而去。
苏辙刚到书房门口, 就闻到里头有浓烟传来。
他走进去一看,只见书房大门紧闭, 程氏正披着衣裳站在门口好声相劝:“……就是落榜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进士?大多数人都是无功名在身的,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我,为三个孩子, 为老太爷想想才是啊!”
便是镇定如程氏,声音虽与往常无异, 但面上却满是愁容。
程氏一看到苏辙, 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他怎么来了。、
苏辙走上前, 低声道:“娘,白天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觉得爹爹这几日要回来,所以要元宝多盯着些外头的动静。”
“元宝向来听我的话,听说爹爹回来了连忙与我说了一声。”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娘,爹爹这是怎么了?”
他觉得以苏洵的性子,万万做不出火烧书房一事来。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是才听说你爹爹回来的消息,他半夜悄悄回来谁都没说,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更是闻到里面传来滚滚浓烟,我怕他落榜受了什么刺激……”
说着,她更是道:“我想着你们兄弟两人难得回来休息几日,不愿叫这等小事惊动你们,已经差人去请你们翁翁来了。”
只是嘴上说着不惊动,很快苏轼也闻讯赶来。
不光他来了,苏老太爷,苏八娘,苏位,苏修等人都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洵归家后要火烧书房的消息很快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去了。
王氏这时候在一旁劝着程氏:“……三弟性子向来如此,说风就是雨,只要人没事儿,他若是想烧书房就让他烧吧!”
“原先我在汴京时可是听人说过,有不少人落榜之后寻死的,还有人疯了。”
倒是坐在台阶上的苏辙不这样想。
他看向哭哭啼啼,眼泪止不住的苏八娘,道:“八姐姐,你别哭啦,爹爹不会放火烧书房的。”
“方才我起身过来时就听说爹爹要放火烧书房,我都来了这么久,若是爹爹有心如此,这书房的火已是窜的老高,但如今却没什么动静,想必根本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就是这样愈演愈烈的。”
苏八娘仍抹着眼泪道:“八郎,你这话可是真的?”
苏辙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轼也跟着附和道:“对啊,爹爹可不像是放火烧书房的人。”
可即便他们兄弟两人联合上阵,仍劝不住眼泪涟涟的苏八娘。
别看苏八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姑娘家心思总比男儿家细腻些,仍是担心不已。
苏辙只能无奈道:“八姐姐,你想啊,爹爹的钱给我们买零嘴吃都不够,若是放火烧了书房,他哪里有钱修?”
“以娘的性子,这时候肯定不会说爹爹什么的,但以后这修缮书房的钱,肯定是要爹爹自己出的。”
搁在后世,苏洵就是一不折不扣的老婆奴,甚至会被人笑话惧内。
但他知道,这是苏洵尊敬程氏。
苏八娘是仔细一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终于不哭了。
一刻钟之后,苏洵终于打开了书房大门。
只是这门一打开,他却是吓了一跳:“爹,不是……你们怎么都来了?”
因方才苏辙与苏轼他们几个闲着无聊,索性将看门的大黄都牵了过来,如今书房门口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苏老太爷看着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苏洵,难得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还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了!”
“你在书房做什么了!”
苏洵下意识看向程氏,道:“我没做什么啊!”
“方才我已经与昭娘说了,我无事的!”
苏老太爷却是不大相信,抬脚就走进了书房。
苏辙也连忙跟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赫然见着书房中间摆着一硕大的铜盆,里头的书已化为灰烬,一旁还摆着两桶水。
呵,看不出他这爹爹还挺有安全意识的嘛!
他再仔细一看,苏洵的书架上却是还有书在,摆的却是些与科举之道没什么关系的杂书。
看到这里,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苏洵就对着苏老太爷等人道:“……从小到大,时常有人夸我聪明过人,当年张易简道长更说我乃人中龙凤,我也一直这般觉得的。”
“六年前会试落榜,我觉得是自己准备不充分,可这次落榜,让我意识到我不是读书这块料。”
“什么三礼三传,没一个我喜欢的。”
“我已在科举之路上耗费数十年,将偌大的苏家都交到昭娘一个人手上,这并非男儿所为。”
“人生在世,并非科举一条路而已,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换条路就是了!”
苏老太爷是连连点头:“你说的极是。”
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眼眶微红道:“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这就是莫大的福气!”
王氏等人也跟着称是,这才先回去长房。
被苏洵这么一闹腾,苏辙却是并无多少睡意,便板着一张小脸道:“爹爹,娘从前时常教导我们行事莫要让亲人担心,您都这样大的人了,回来怎么也不与大家说一声?害得娘和翁翁好生担心!”
“连大伯母他们都惊动了!”
苏洵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这次是爹爹舟车劳顿多日,一时糊涂。”
“八郎的话,爹爹都记下了!”
“你放心,爹爹以后不会再叫你们担心的!”
如今他被程氏加几个孩子盯着,只觉得怪难为情的,索性便岔开话题道:“你们三个过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回来。”
他打开包袱,拿出三架一模一样的小风车来。
风车叶是各种颜色,精巧别致,微微有风就开始转了起来,更是叮咚作响,很招人喜欢。
苏八娘与苏轼都很喜欢。
至于苏辙,这时候他当然也装作很喜欢,总不能叫苏洵失望才是!
苏洵瞧见三个孩子这般高兴,心底最后点遗憾也消耗殆尽,转身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玉栅小球灯来:“来,八郎,这是爹爹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苏辙看到这玉栅小球灯是眼前一亮。
比起小风车,他更喜欢小球灯。
他忙道:“多谢爹爹。”
苏洵满脸都是笑,直道:“你们喜欢就好,为了你的生辰礼物,我可没少费心思。”
“你向来喜静不喜动,寻常东西只怕你不喜欢,所以就为你挑了这盏玉栅小球灯,平日里你读书累了也能看看它养养眼睛。”
苏轼与苏八娘顿时就觉得自己手中的小风车不香了,嚷嚷起来:“爹爹偏心!”
“爹爹偏心!”
“您只喜欢八郎,不喜欢我们!”
苏洵扫了他们姐弟两个一眼,打趣道:“我哪里偏心八郎了?往日你们生辰时,我没给你们准备礼物?净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当初八郎刚出生时,是谁说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照顾他的?这才几年啊,就将这些话忘的一干二净啦?”
“就为了你们这三架风车,我可是没少费心思,这才完好无损将这三架风车带了回来!”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道:“如今你们既觉得我偏心八郎,我总不能再去汴京一趟给你们买礼物吧?”
“这深更半夜的,也是买不到礼物,索性就一人亲你们几口吧!”
他是逮谁亲谁,最后更是抓住了苏轼,将苏轼抱着连连用胡子扎他。
吓得苏轼连连直推他脑袋,大半夜的更是嚷嚷起来:“爹爹,您快让开,我不说您偏心啦,您一点都不偏心!”
“您这到底是多长时间没洗澡啦,身上都有味啦,您快让开,离我远点!”
“您,您快去亲八姐姐,方才她也说您偏心了……”
一时间,苏轼的哀嚎声与众人的笑声夹杂在一起,传的老远老远。
苏辙在一旁含笑看着,只觉得没什么比一家人高高兴兴,健健康康在一起更好的了。
严母程氏见他们疯闹了一会,却赶苏辙姐弟三人去睡觉了:“……小孩子家家夜里不睡觉这是做什么?快去睡吧,当心明日白天没精神!”
等着苏辙姐弟三人下去后,程氏又招呼着春桃要大厨房做些吃食来,又是要常嬷嬷去净房准备些洗澡水,最后才看向苏洵道:“你啊,快去洗洗澡吧!”
“别说方才你身上的味熏到六郎,连我都闻到了!”
如今屋子里已没了旁人,苏洵便再次将包袱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支金钗来,亲手替程氏插上:“昭娘,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说着,他又是声音一沉,低声道:“昭娘,对不起!”
程氏还是第一次在他面上见到这般神色,知道就算是他面上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必心里也是伤心的,只拉起他的手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如今家里纱縠行生意好得很,日子好过的很。”
“别说你想下次会试继续,就算再试上三五次,也是可以的。”
顿了顿,她更是道:“我怕你到了爹这个年纪,回想起这件事来会觉得遗憾……”
苏洵摇摇头,苦笑道:“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用八郎的话来说,若是一味为了科举而念书,完全没有必要。”
“可若是为了为国为民而读书,那就不必拘于科举这一条路,能为国为民做的事情有好多,不说别的,打理好咱们家的纱縠行就是为眉州老百姓做了好事!”
他看着程氏的眼睛,将程氏的手握的更紧了些:“况且我刚进去四川地界就听说了我们家出了两个小神童,好好培养我们的两个儿子,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程氏面上啄了一口,这才道:“昭娘,等我,我先去洗澡。”
程氏也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妇人,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双颊一红,轻声“嗯”了一声。
翌日一早。
苏洵又恢复成往日那俊朗的模样,旁人见了,压根想不到他数月之前刚落榜。
从前苏洵每每用过饭就去书房看书,但今日却是道:“……昨夜我听你们娘说今日想去罗家看看全哥儿,正好我送你们过去,也去看看元娘与全哥儿。”
“然后我再去纱縠行看看,等着你们要回来时,再去接你们三个可好?”
苏轼与苏八娘是连连点头称好。
在他们的记忆中,爹爹虽和善,但整日忙于读书,唯有逢年过节时才会陪着他们。
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一路上苏洵又是给苏辙他们买豆儿糕,又是买糖葫芦,甚至还答应他们等接他们回来时再买零嘴吃。
最高兴的就数苏轼,笑的嘴角恨不得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苏辙一行到了罗家,罗家自也是盛情款待,苏轼逗弄过全哥儿片刻后就一直埋头苦吃。
苏辙略尝了几块糕点,就觉得甜腻腻的,逗起全哥儿来。
如今全哥儿已有四五个月大,长得胖乎乎的,腿上手上全是一节节的藕节儿,身上穿着大红绣京巴狗儿的肚兜,十分可爱。
全哥儿也是有意思,一看到苏辙就忍不住冲他伸出藕节儿似的胖胳膊。
惹得苏八娘很是好奇:“大姐姐,我来看全哥儿的次数比八郎的次数多多啦,为何全哥儿只要八郎不要我们?”
生了孩子后的苏元娘比从前更圆润了些,也更好看了些,笑着道:“你们每次来看全哥儿时抱一抱,逗一逗他就走了,唯有八郎在这儿陪着他玩躲猫猫,与他说话。”
“你别看全哥儿只有几个月大,可也是知些事的,一来二去的,自然更喜欢八郎些。”
苏八娘看着不远处正拿着帕子与全哥儿玩躲猫猫的苏辙,不得不承认苏元娘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而苏元娘的夫君罗慎之此时正陪着苏洵在说话,在他听说苏洵没打算继续参加会试后,不免有些失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罗慎之身为旁观者,是知晓自己这位叔父的才学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做文章时总喜欢带有自己个人色彩和主观臆断,并不随大流,想必不被考官所喜欢。
但身为晚辈,这等话他是不能随便说的,只说起四位堂弟的乡试与童试一事来,直说四位堂弟皆能金榜题名。
苏辙玩了一个时辰,就被姐夫罗慎之请到了书房。
罗慎之与他们一一说起童试应注意的事项,最后更是含笑道:“……不过以两位弟弟的才学,区区童试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只要你们正常发挥就行。”
这话深得苏轼之心,毕竟他也是这般想的。
但苏辙却并没有掉以轻心。
在他看来,不管是童试,乡试,会试或殿试,都要慎重对待,不可掉以轻心。
放假的日子永远都是转瞬即逝的,苏辙很快与苏轼两人重返北极院,因“甲”班有十来个学童今年秋天都要参加童试,所以张易简道长便将这些孩子单独划为一个班,进行针对性教学。
苏辙与苏轼皆学的认真极了,更时常与陈太初一起讨论学问。
原本苏辙与苏轼的三人行则因陈太初的加入更是热闹了几分。
陈太初虽沉默寡言,但性子温和,就像他们的哥哥似的。
这一日,陈太初与苏辙,苏轼两兄弟研讨完学问后,便与苏辙闲话起来:“……道长虽看似对我们所有人一视同仁,可我看得出来,最喜欢的还是你们兄弟二人。”
“可若说最喜欢的,还是你。”
苏辙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与史无奈吵嘴的苏轼,笑道:“陈师兄是如何看出来的?”
陈太初也跟着笑了起来:“喜不喜欢一个人,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道长虽为修道之人,却也是吃五谷杂粮,与常人无异。”
“每每道长授完课时,每每眼神总会落于你的脸上,似乎想看看你有没有听懂。”
“若是你没有听懂,他会再着重解释一番,若是你听懂了,他就会继续往下讲。”
他性子内敛,相较于性子活泼的苏轼与史无奈,显然更能与苏辙说得到一起去:“从小我爹爹早逝,我与我娘相依为命,我原本该与寻常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样早早做工,不该奢求读书的。”
“可我爹爹临终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出人头地,不像陈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在地里刨食。”
“因为我爹爹的遗愿,我娘没日没夜做绣活,生生熬坏了眼睛,熬垮了身子。”
“后来各个纱縠行不敢收她的绣品,她就带着我去亲戚家借钱,他们一看到我恨不得退避三舍,眼里透出来的厌烦和不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我从小就能从旁人眼睛里看出他们的心思来。”
顿了顿,他更是含笑看向苏辙,道:“你向来聪明,道长对你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苏辙微微颔首,道:“师兄说的没错,我也觉得道长对我格外偏爱。”
说着,他更是朝不远处的苏轼看了眼,声音放低了些:“不过这话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不能叫我六哥知道。”
“毕竟他一向觉得自己聪明过人,很受道长喜欢。”
“若他知道了,我担心他会吃醋了。”
陈太初笑着点头。
他很是羡慕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想,若是他有苏辙这样兄弟,漫漫求学路想必就不会那样孤寂了。
到了七月底,正在苏辙潜心求学时,却万万没想到张易简道长却说要他们回去休息数月,到时候直接上场就行。
张易简道长一出,可谓一片哗然。
别说这在北极院是前所未有之事,就连在整个眉州都是闻所未闻。
张易简道长是含笑解释起来:“……学问的积累并非在于一朝一夕,而在日积月累,月余时间也学不出个什么来的。”
这话一出,再无转圜的余地。
甚至连前来接他们回去的苏洵都觉得不解,狐疑道:“都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张道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辙略一想,就明白了张易简道长的深意:“我想大概是道长想叫我们好好休息一二。”
“今年虽说书院中参加童试的学童不算多,但也有十来个,与往年是差不多的。”
“可这批参加童试的同窗中,前有勤奋过人的陈师兄,后有天资过人的六哥,还有一个尚不到五岁的我,爹爹,六哥,若你们是他们,会不会卯足劲儿来学习?”
苏洵与苏轼齐齐点头。
苏洵更是笑着打趣道:“比不过陈太初和六郎也就算了,若是连尚不到五岁的你都比不过,未免太丢人了些。”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山间小路上,苏辙听着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儿,直道:“这就是了,想必人人都是这般想的。”
“有道是物极必反,一心求学是好事,可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心想着如何求胜,兴许会得不偿失。”
“我想,道长正是见他们学的如痴如狂,所以才会给我们放个长假的。”
他与张易简道长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是佩服张易简道长,觉得张易简道长的思维很是超前。
毕竟后世就曾有过一句话。
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不玩。
只有保持本心,不看重得失,才能在考试中发挥出自己的超常水平。
苏洵与苏轼一想这话, 只觉得苏辙说的十分有道理。
苏洵更是道:“既然张道长都这样说了,回去之后你们也不必念书做学问,撒起欢来高高兴兴玩上一段时间再说。”
“爹爹相信, 区区童试可是难不倒你们的。”
苏轼是求之不得。
但苏辙如今却已习惯了日日看书写字, 他想,若要他玩这么久只怕是有些不习惯。
苏洵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苏家上下所有人说了此事,中心思想很是明确, 就是让苏辙与苏轼这两兄弟这些日子玩好, 玩痛快。
翌日一早起来,苏辙用完早饭就百无聊赖坐在院子里看树上的喜鹊,正院里就来了个婆子, 笑着道:“八少爷,老太爷说若您闲着无聊,可以去帮侍弄侍弄菜园子。”
苏辙想着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站起身来。
可还未等他走出院子, 元宝就说陈太初来了。
苏辙很是狐疑,却还是要元宝赶快将陈太初迎进来。
陈太初今日是一身常服来的, 衣服上是一身补丁,一路走来, 许多人纷纷侧目,可他却是面不改色。
苏辙更是迎到了院子门口接他,开口笑道:“陈师兄, 你怎么来了?”
他见陈太初手中还拎着个用布盖着的竹篮,不免好奇道:“陈师兄, 你这是做什么?”
陈太初将煮竹篮上面的破布揭开, 里头赫然装着些干货。
有干豇豆,干菌子, 干木耳……还有十几个鸡蛋。
苏辙见了,是愈发不解。
陈太初正色解释道:“很多事情,我是心知肚明,去年腊月底,若非苏家差人送来了一贯钱,如今我娘早就不在人世。”
“我娘绣工虽不错,但放在苏家的纱縠行中却不算出挑,当初是你与苏轼一起要帮助我们母子两人的吧?”
苏辙不置可否笑了笑,道:“陈师兄,你说这些就太见外了。”
“一开始我钦佩你的勤奋,后来更是敬佩你的人品。”
“若无此机缘,我们也不会深交。”
“无功不受禄,这一贯钱你们又不是白白收下的,不过是先给钱后交绣品,又何来道谢一说?”
去年年底遇上雪灾,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甚至生生饿死、饿死,陈太初知道,除去苏家最开始送来的一贯钱,苏家后来又送来过两次钱,若非苏家送来的那些银钱,他们母子早就没命了。
陈太初摇摇头,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其中缘由,你我都清楚。”
“大恩不言谢,我如今能力有限,有些感谢之言说了也是冠冕堂皇,是假大空,索性就不说了。”
“但今日我还是想与程娘子磕个头。”
他想,只要苏家兄弟有需要,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苏辙看着他一脸正色,便只能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见见我娘吧。”
两人很快行至书房。
此时,苏八娘正跟在程氏身边学打算盘,当初她跟在程氏身边启蒙,如今程氏忙了,家中有个夫子专程教她学问。
就算如此,程氏依旧没放弃对苏八娘的教导,甚至还教她如何做生意。
用程氏的话来说,有银钱傍身乃立世之根本,多学些本事傍身总是好的。
可惜苏八娘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对煮茶有兴趣,如今窝在程氏身边死乞白赖道:“……娘,我是真的对这些没有兴趣,我又不是那等非要过好日子的?赚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她正说着话,苏辙就带着陈太初走了进来。
她攀着程氏的手连忙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
苏辙上前解释道:“娘,八姐姐,这就是我与六哥时常说的陈太初陈师兄!”
陈太初的名字,在苏家已不知道被提起过多少次。
别说程氏,就连苏八娘都已如雷贯耳。
苏八娘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人。
只见这人虽衣衫褴褛,却是脊背挺得笔直笔直,更是毫不犹豫朝程氏跪了下来:“多谢程娘子救命之恩,您的恩情,太初与娘是没齿难忘!”
程氏眼瞅着陈太初冲自己磕了个头,忍不住将这孩子扶了起来:“好孩子,起来吧。”
“你娘的女红的确是不错,做出来的绣品是一等一的好,我也是按照实际的工价结给你们的,我们是钱货两清,谁都没占谁的便宜……”
可不管她怎么说,陈太初心中都认定苏家两兄弟与程氏都是自己的大恩人。
等着苏辙将陈太初带下去后,苏八娘只道:“……这陈太初长得和我想象中一点都不像,他长得还是怪好看的。”
“八郎说的没错,这人虽出身微寒,但一看就知道以后能大有所为。”
程氏听闻这话,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