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跟在苏辙身后的陈太初并无太大感觉,只觉得方才一瞥,那苏家八娘长得真是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与苏轼当真如张易简道长所言,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玩玩。
程氏听苏洵说了张易简道长给孩子们放假的缘由,所以也是难得给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每天十文钱的零花钱,叫两个孩子闲来无事去买零嘴吃。
苏轼只觉得自己这小日子过的是快活似神仙。
苏辙也就闲了三四日,又开始每日看起书来。
甚至遇上自己一知半解的内容,他前去罗家时还会请问罗慎之。
只是他统共问了罗慎之两次问题,罗慎之都是对其一知半解,苦笑着道:“……八郎,以你的学问,考个秀才回来是绰绰有余,这个问题对如今的你来说太过深奥,甚至对我来说也知道的并不清楚。”
“不如这样,等我去书院问过我的夫子后,再来问你解惑如何?”
苏辙连连称好。
他与罗慎之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愈发觉得自己这大姐夫是个实在本分之人。
等着苏辙两个问题弄明白之后,则与苏轼两人一起参加了童试。
童试,又叫县试,以县或府为一单位进行人才选拔。
苏辙上辈子好歹也是“考神”,可头次参加北宋大型考试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可等他进场一看,却发现这考卷上的内容着实不算难。
他略一沉吟,就下笔如有神,齐刷刷写了起来。
等着苏辙出了考场大门,下意识就找寻起苏轼来。
兄弟两人再次碰面,面上皆带着笑。
特别是苏轼,只觉得胸有成竹,更是大放厥词道:“……八郎,这考题未免太简单了些,娘说了,若是我能顺利通过童试,就给我们做一桌好吃的,我看娘可以提前准备起来了!”
他的嗓门又大,这话一出在,好几个人都纷纷侧身打量起他来。
目光中有羡慕,有嫉妒,当然更多人眼中则是不屑。
他们只觉得这两个小娃娃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倒是挺猖狂的样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苏辙拽了拽苏轼的袖子,低声道:“六哥,你能不能低调点?”
“你看,别人都在看你了!”
苏轼却是毫不在意道:“他们若是要看,就要他们看好了!”
“兴许我还会夺得第一,成为案首,如此一来,他们早看晚看都是要看我的,让他们看看又何妨?”
苏辙:……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六哥,你这般性子,可是会惹人嫉恨的……”
“虽说你的确才学出众,可想要夺得案首还是有点难度的。”
就算他对北宋的科举制度不甚了解,但也能想到几分的,若苏轼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夺取童试案首,那叫其余那些几十岁的考生面上如何挂得住?
所以考官们大约是不会允许这等情况发生的。
童试不比乡试,会试那样严格,作弊几率还是挺大的。
苏轼只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当然不会认同这话,兄弟两人你来我往争个不停,却是瞧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不是程之元还能是谁?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看到他时是微微愣了愣,苏轼更是不解道:“八郎,他,他怎么也参加童试了?”
苏辙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轻声道:“六哥,难道程之元不能参加童试吗?但凡天下读书人皆能参加童试的。”
顿了顿,他顶着苏轼那不解的目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以程之元才学,当初从‘丙’班刷到了‘丁’班中去了,以他的才学,参加童试十有八九会落榜的。”
“但你却没有想过,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程之才才学在眉州颇有盛名,可见程家很重视几个孩子的才学。”
“那程之元被张易简道长赶出北极院,又被程浚不喜,以程大舅母的性子,肯定不会放任程之元自暴自弃的,定会在家中请夫子教学。”
“他的功课本就不差,勤学苦读之下,相信童试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以程之元的才学与天资,想要取得什么好成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轼一听这话,只觉得十分有道理。
兄弟两人刚走没几步,程之元也看到了他们。
若换成寻常人做下当日谋财害命之事,定会觉得不好意思,但程之元却是恶狠狠瞪了他们兄弟两人一眼,眼神里恨不得射出刀子来。
苏轼没好气道:"八郎,你看他,你看看他,这天底下怎么有他这样的人"
苏辙也摇摇头,道:"六哥,你与他这样的人计较做什么"
"他这样的人,已是无可救药!"
"若与他一般见识,那才是自找不痛快!"
很快,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就径直从程之元身边走过,任程之元是目露不忿也好,还是目露恨意也好,他们都像是没看到似的,兄弟两人一致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般计较,简直是浪费自己的感情。
等着苏辙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到苏家的马车。
来的可不止一辆马车,而是三辆。
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苏老太爷。
中间那辆马车坐的是苏洵与程氏,苏八娘。
最后一辆马车坐的是王氏,苏五娘。
看到这阵仗,苏辙简直惊呆了。
这阵仗简直比当初他高考时还要吓人。
他不由道:"翁翁,你们怎么都来了”
苏老太爷笑着道:“今日你们兄弟两个考试完毕,我们一家人总要来给你们加加油助助威的。”
“童试已经结束,不管成绩如何,都不必再想这等事。”
苏辙与苏轼连连称是。
苏洵则问起两个孩子考的如何,苏轼好歹却是记得苏辙方才的话,并未过分张狂,却还是道:“这些考题先前张道长与我们讲过的,不说夺得案首,可前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苏洵目露赞赏,微微点点头。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苏辙面上:“八郎,你觉得如何?”
苏辙则是斟酌道:“考的还不错,应该能考中秀才。”
苏洵面上很是高兴。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以苏辙的性子,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十拿九稳。
他更知道童试只是科举的开始,越往后的路才是越难。
苏家一行人刚上马车没走几步路,就有史家的小厮前来相请,说是史彦辅专程设了宴宴请两位小少爷,苏洵笑着道:“……不必了,回去谢谢你们家老爷,今日我们就不过去打扰了,来日我定带着六郎与八郎两个前去史家做客!”
马车又没走几步路,陆续有与苏家交好的各家前来相请。
这世道嘛,向来对神童很是推崇。
押宝得趁早,谁不知道苏家出了两位小神童,比他们的二伯苏涣还要聪明厉害!
苏洵与苏老太爷一一回绝。
一家人回到家里高高兴兴用饭。
气氛很是融洽。
也是因为童试,苏辙对北宋科举有了信心,万事开头难,区区童试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难。
但他更知道即便他在前世取得了博士学位,但前世所学与北宋科举内容并不一样,所以他是一日都不可懈怠。
他肩上的担子可重得很!
所以苏辙也就歇息了一日而已,翌日一早他又开始早早起床看起书来,甚至比当初还要勤勉。
这事儿很快传到程氏耳朵里了。
程氏一听这话,连忙赶到苏辙房中,委婉道:“……八郎,你这次童试可是考的不太好?若是考的不好,也没关系的,你今年尚不到五岁,放眼整个青神县乃至于整个眉州,都没几个学子比你年纪小的。”
“就算真落榜,也无所谓的。”
“你好好努力一年,明年秋天再去参加考试,定能高中的。”
苏辙一听这话就知道程氏的意思,笑着道:“娘,我并非考的不好,考的虽不说太好,但考个秀才回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看向手中的书本,正色道:“爹爹与道长都说,学问是一日不可懈怠,更何况如今我每日看书已成了习惯,一日不读书写字,就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程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喜欢读书写字是好事儿,但也得注意些,可别累着了。”
苏辙笑着道:“娘,您放心,我知道的。”
顿了顿,他有几分犹豫道:“娘,您觉不觉得爹爹这几日怪怪的?”
程氏微微一愣,迟疑着点点头:“自你爹爹从汴京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虽说每天还是和从前一样笑眯眯的,可我总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对。”苏辙跟着点点头,附和道:“从前爹爹闲暇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可这次落榜之后,闲暇时爹爹不说愁眉苦脸,却是忧思忧虑,像是有心事似的。”
他这话说的程氏连连点头:“对,你说的极是。”
她没好说,有好几次夜里醒来,她看到苏洵一个人独坐于窗前吗,更是屡屡叹气。
她知道,就算苏洵嘴上说着不再在意会试落榜之事,但这道坎苏洵是如何都迈不过去的。
苏辙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娘,我去劝劝爹爹吧。”
他放下书本,起身就往苏洵书房走去。
苏洵原先的书房仍是书房,只是从前摆着书的书架已改成了放账本的地方,桌上也都散落了不少账本。
苏辙走进去时,正见着苏洵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他喊了一声:“爹爹!”
苏洵这才回过神来,挤出几分笑来:“八郎,你怎么来了?”
苏辙的目光落在桌上散落的账本上。
他听程氏说过,苏洵极聪明,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将纱縠行的账目理的一清二楚,所有苏洵还是有很多空余时间的。
苏辙笑着道:“爹爹,我闲来无事,所以想来看看您,您这会忙吗?”
“不忙,一点都不忙!”苏洵笑了笑,道:“刚看完账本,闲来无事坐着发会呆了。”
苏辙却是开门见山道:“爹爹,方才您可是在想会试落榜一事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直接,直接到一时间苏洵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也忘了反驳。
苏辙继续道:“爹爹,我觉得这几日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我和您想的一样,科举考的是些迂腐之言,写的是些阿谀之话,可想要走科举仕途之路,这些东西却是必不可少。”
“您既然不喜这些,可以不走科举仕途之路,可在我看来,却不必放弃读书的。”
他看向苏洵,嘴角虽噙着笑,但面上满是郑重之色:“就像当初娘逼着我上进,逼着我念书是一样的道理,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若不是因为六哥的关系,我铁定不会小小年纪前去天庆观念书。”
“可如今读书写字成了习惯,若真要我放弃念书,我铁定不会答应。”
“更别说您勤学苦读几十年,读书写字的习惯已嵌入到骨子里,这下如何能够习惯?”
“以我对您的了解,潜心念书并非为了权势与地位,而是为国为民,既是如此,看不看书对您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有心,便能为国为民,只要有志,便能一展宏图……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洵是微微一愣,迟疑道:“八郎,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苏辙笑着道:“但凡了解您的人,谁能看不出您的心思来?”
“爹爹,今日我的话您可以好好想一想的。”
这话说完,他这才告辞离开。
他知道,人一旦钻入牛角尖里,再想要想明白是需要时间的。
苏洵听闻他的话足足在书房坐了一个多时辰,等着他从书房出来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而苏洵心里已是豁然开朗。
他觉得苏辙说的没错,从一开始他读书就是为了陶冶情操,为了明白事理……而非入仕,既然如今他已决心不再走科举这条路,就该选些自己喜欢看的书来看,写些自己喜欢的文章,何必拘泥于科考的内容?
没出几日,苏辙就察觉到了苏洵的变化。
他打从心底里替苏洵感到开心。
读书是为了愉人育己,若心无旁骛,心怀赤忱,才能达到更高的文学成就。
不光是他,苏家上下所有人都替苏洵感到开心。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苏辙与苏轼皆早早起床,苏辙还好,毕竟每日习惯如此,但苏轼这些日子却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今日是难得早起,知道平安出去查看放榜情况后,紧张的连早饭都用不下,低声道:“八郎,我好像有点紧张,你说,我不会落榜吧?”
苏辙想着他平日里那副臭屁样子,可实际上心底还是一不折不扣小屁孩,笑着道:“六哥,你别担心,你不会落榜的。”
“张道长,风清子师兄曾说过,以你的学问不说案首,可想要取得前十名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你啊,该吃吃,该喝喝,好生将心放在肚子里就行了。”
其实张易简道长的原话是,以苏辙之学问也是一样,不说案首,想要取得前十是绝无问题,只看苏辙愿不愿意一争。
苏辙的回答是不愿意。
纵然他如此安慰,苏轼悬着的一颗心仍七上八下,很快他们就见着平安匆匆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扬声道:“好消息,好消息,六少爷与八少爷都中了秀才,六少爷还考了第四名了……”
这好消息很快传遍苏家每一个角落,大家虽知道苏辙两兄弟定能高中,但这等消息,总得亲耳听到才放心。
平安绕了老大一圈,这才进屋报喜。
苏辙见平安这样子,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平安哥哥,既我和六哥都中了秀才,怎么你脸上并无多少高兴之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辙这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平安面上。
平安这才低声道:“因为,程家的程之元夺了童试案首。”
案首,则为童试第一名。
苏轼当即就是小脸一垮,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安哥哥,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就程之元那等才学,就算从前他潜心向学,在‘丙’班中也只能排上中上游而已, 就算回去之后程大舅舅给他请了夫子, 也不会变得这样厉害,是不是你看错了?”
平安摇摇头,忿忿不平道:“不会的, 当时我看第一眼也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又看了好几次,发现的确是程之元是第一名。”
他跟在苏洵身边十多年,比谁都清楚苏洵受了程家多少气,比谁都不希望见到程家风光。
原本高高兴兴的众人听说这消息, 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苏老太爷更是拍拍苏轼的肩膀道:“六郎,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你还没败, 已比很多人都厉害……”
苏洵等人连连附和。
苏轼脸上却是再无任何喜色,径直开口道:“不会的, 以程之元的学问定不能夺得案首,其中定有猫腻。”
说着,他的眼里很快就噙满了泪水, 哽咽道:“一定是有猫腻的。”
“本来我考了第四名还是挺高兴的,可听说程之元考了第一名之后, 就一点高兴不起来!”
“呜呜, 为什么会这样子……”
他哭的是伤心极了。
苏辙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世上向来无绝对的公平,程家身为眉州首富, 想要在童试中动手脚简单得很。
他刚想要安慰苏轼几句,可苏轼已抹着眼泪跑开了。
气氛陡然变了。
苏洵也好,还是程氏也好,面上都无多少喜色。
苏辙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偌大一个眉州,谁都能考第一,可这人偏偏不能是程之元:“翁翁,爹爹,娘,你们别担心,我去劝劝六哥,他定会没事儿的。”
区区一童试对他来说是小儿科,所以如今面上并无多少喜色。
苏洵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六郎小儿心性,八郎沉稳过人,这兄弟两人倒像是反过来了似的。”
苏辙迈着小短腿走到苏轼房门口,只见到苏轼房门紧闭。
六哥真的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
苏辙在门口转悠了一圈,索性欣赏起他房门口的海棠树来。
过了会,他吃了些任乳娘拿来的糕点。
又过了会,他索性坐在苏轼房门口的台阶上看起书来。
童试过了还有乡试,乡试过了还有会试,会试过了还有殿试,一关更比一关难,简直是千军万马勇闯独木桥。
苏辙正认真看着书,苏轼就红着眼睛挨他坐了下来,低声道:“八郎,我的心里还是好难受啊!”
“你说我该去哪里检举程之元好?”
“程家多的是钱,定是他们收买了考官或提前买了考题。”
他说这话时声音哑哑的,可见是真的伤心极了。
苏辙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不急不缓道:“六哥,程之元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不光你我知道,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可既然程家敢做这等事,想必提前就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就算你有心想告,该怎么告?又去何处告?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简单。”
他拍了拍苏轼的肩膀,道:“我要是你,我不光什么都不会做,还会前去恭贺程之元一番的。”
苏轼眼睛瞪的大大的,惊愕道:“八郎,你疯了不成?”
苏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继续道:“童试是以县或府为单位进行的考试,想要作弊并非难事,可乡试了?会试了?甚至殿试了?一关更比一关,到时候就算他们想要作弊,就算他们有金山银山,也得看看有没有人敢收受贿赂。”
北宋重文轻武,所以对考场舞弊一事一向是严惩不贷的。
苏轼的眼里满是好奇,迟疑道:“八郎,你的意思是不是程家眼红咱们纱縠行的生意,也想学咱们家打响个什么神童纱縠行的名头?”
“如今还有童子科,程家该不会也想另辟蹊径,叫程之元去参加童子科吧?”
苏辙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真的是聪明极了,一点就通:“程家应该是有这个打算的。”
“不过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遛个一天两天,甚至一年两年不知道,时间长了,程之元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会知道的。”
说着,他更是微微一笑,正色道:“六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捧的越高,摔的越疼,想必程之元就会如此。”
“你越是看不惯他,就越是要加倍用心念书,等着到时候你功成名就,他名落孙山之时,难受的那个就是他了。”
苏轼听闻这话,是重重点点头:“那我一定要用心才是,争取下次乡试考第一名!”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个一定要狠狠压过程之元一头!”
相较于苏家一片低迷的气氛,程家却是欢天喜地的一片。
这已是程家出的第二个案首,第一个则是程之元的哥哥程之才,兄弟两人前后夺得案首不过相差三年的时间而已。
程大舅母不仅赏了程家上下所有下人三个月的赏钱,更是命人搬了一大筐铜板前去程家门口撒。
一时间,程家上下可谓比过年还热闹。
程浚听说这“好”消息时却是微微一愣,继而怒气冲冲直奔程大舅母屋子而来,一进门就呵斥道:“你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
自程之元犯下几欲谋杀苏轼一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
他与程大舅母之间的感情也降到了冰点。
程大舅母既要管教几个孩子,又要操持程家这一大摊子事,可谓劳心劳神,不过短短数月,就老了不少。
如今她难得有几分欢喜,却被程浚这一盆子冷水浇的透心凉,冲着一屋子围着她说趣话的婆子丫鬟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着屋内所有婆子丫鬟都鱼贯退下去后,她这才道:“你这是做什么,元哥儿考得了案首,你这个当爹爹的该高兴才是,怎么这般模样?难道如今在你心里,只有秦小娘他们几个……”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程浚就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
程浚这一巴掌力道极重,打的程大舅母发髻散了,脸也歪了过去,甚至嘴角还有了血渍。
程大舅母微微发怔,她的娘家虽并非眉州三大家之一,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夫妻感情虽不算好,这却也是程浚第一次冲他甩巴掌。
下一刻,她更是听到程家低声道:“是不是你在其中捣鬼?”
“程之元有什么本事,我这个当老子的还不知道?就凭他的本事,他要是能考中案首,我管他叫声爹!”
“就算你为他请遍天下名师,他顶天能中秀才而已……是不是你又去找周大人了?”
他之所以这般清楚,是因三年前程之才童试时找的正是这位周大人。
他们夫妻两个一直都程之才寄予厚望,也深知以长子程之才的天资,童试想要夺得前十并非难事,但自古以来皆是第一为人称颂,第二默默无闻,所以夫妻两个一合计,便买通了周大人,买到了试题,程之元三年前如愿夺得了童试案首。
程大舅母捂着脸,冷冷看着程浚:“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程浚却是气急败坏,没好气道:“童试能作弊,那乡试该怎么办?会试该怎么办?你该不会觉得程之元与才哥一样,花了大价钱将他送去汴京学院念书就能出人头地吧?”
“朽木不可雕也,程之元就是块朽木……”
程大舅母自不会认同这话。
天底下当娘的,看自己孩子总是怎么看怎么好,如今只冷冷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这件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夫妻两人是公说公有理,程大舅母指责程浚生子不教,程之元当初妄图害死苏轼程浚是难辞其咎,没资格指责他,而程浚却骂程大舅母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她,所以程之元才变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殊不知程之元就在门外。
他听到这些话不仅双眼猩红,更是气的直发抖,更是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狠狠将苏辙与苏轼两兄弟踩在脚底下。
程之元一直候在暗处,等着程浚走后这才进去。
他无视程大舅母那红通通的眼睛,含笑开口道:“娘,我考得了案首,能不能宴请从前在书院的同窗?”
程大舅母强撑着笑答应。
程之元又道:“我还想请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
程大舅母微微一滞,不由想到了程浚方才的话。
程之元却攀着程大舅母的胳膊,道:“娘,您就答应我吧!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念书的,考进士,当大官,叫您风风光光的……”
程大舅母无奈点点头,摸着他的脑袋道:“这件事我就答应你,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再敢做出如那等丑事来,别说你爹爹了,就连我也不会轻饶你的。”
程之元欢喜应是。
到了傍晚,苏辙与苏轼两兄弟就收到了程之元的帖子。
在苏辙的努力下,苏轼总算喜笑颜开。
可程家的帖子一送来,苏轼面上的笑脸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是咬牙切齿道:“……我,我长这么大,见过不要脸的,却从未见过谁比程之元更不要脸,他这是怎么好意思的?”
短短一日的时间,整个眉州就已流传出程之元是神童的流言来。
当初程之元想要谋害苏轼一事,在程家的引导下,已被轻描淡写说成孩子之间的玩笑。
甚至程家的纱縠行更打出“案首”的名头来。
苏辙笑看着他,道:“那六哥,你去吗?”
“我看了看,帖子上写的宴请地址在眉州最好的酒楼杏花楼,杏花楼里可有不少好吃的了!”
苏轼却想也不想就道:“不去!”
说着,他更是迟疑道:“八郎,你想去吗?”
苏辙轻轻点了点头,道:“六哥,我当然要去啦!”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话吗?我不光要去,还要好好捧一捧他,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总有我们看好戏的时候!”
苏轼想了想,也道:“那我也去吧。”
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要他等上几年之后再报仇实在太难熬了些,他之所以答应前去杏花楼,无非是怕苏辙受欺负。
如今正值九月底,正好北极院也放假了。
不光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收到了帖子,就连史无奈也收到了帖子,史无奈比他们兄弟两人还要气愤,恨不得将程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苏辙惊呆了,不明白没有自己的照看,小小年纪的史无奈到底是从哪里学到了这么多脏话。
他更是扯了扯史无奈的袖子,低声提醒道:“无奈哥哥,你别忘了,我娘也是程家的姑娘。”
“你骂程家的祖先,岂不是将我外祖也骂进去了?”
史无奈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一时半会太生气,所以给忘了。”
他原是不想去杏花楼赴宴的,可见苏辙与苏轼俩兄弟都去,便也说要去,更是拍着胸脯道:“我要是不去,他欺负你们两个怎么办?”
“哼,我不光要去,还要给程之元带一份礼物了!”
便是苏辙与苏轼两人连连追问,但史无奈也是死活不开口,直说这是秘密。
翌日一早,史无奈就前来苏家,与苏辙,苏轼两兄弟一起去了杏花楼。
杏花楼是整个眉州最高档的酒楼,其中花费自然不菲,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便是苏家现在收入不菲,想要时常去杏花楼吃饭,也得掂量掂量。
程家这眉州首富可不是白当的,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底蕴。
苏辙原以为按照程之元的性子会大肆宴请天庆观的许多同窗,但他走进包厢一看,却也就摆了一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