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问了她的打算,便握了握她的手:“你不难过就好。”
崔云昭自己倒是愣了一下。
她知道真相之后,甚至都没来得及难过,就开始思索要如何行事,把危险提前消弭。
现在看来,她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没有白头煞影响,她再也不会无端悲春伤秋,也不会一整日里自怨自艾,她现在是积极向上,开朗乐观的崔云昭。
“也没有那么伤心,毕竟同堂姐妹们关系并不亲密,”崔云昭笑了一下,道,“只是想不到,我们的婚事还有她的手笔。”
霍檀现在才明白,崔云昭为何说那句话,不由挑眉道:“哎呀,我还得感谢四小姐呢。”
见崔云昭自己不发愁,霍檀便也没劝,又同她说了会儿体己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就把她送回了马车上。
崔云昭掀开车帘,低头看他。
霍檀仰着头,眉目疏朗,在一众五大三粗的武将们之前,他看起来是很纤细的。
可气势却比任何人都让人心惊。
他天生就是英雄,应该展翅翱翔于天地,遨游四海,一览山河。
崔云昭对霍檀笑了一下:“我回家了。”
说完这一句,她干脆利落放下车帘,直接道:“走吧。”
马车启动,霍檀看着它离去的身影,不由摸了摸鼻子。
周春山笑闹道:“老大, 嫂子真是雷厉风行, 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霍檀瞪了他一眼, 骂道:“还不快去忙。”
另一边, 崔云昭回到家后,开始给族老写信。
她另外写了一封信给崔序,会在同一日让小厮送出。
十月初,秋风乍起,崔云昭收到了崔氏的回信。
是族老亲笔所写,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让她安心。另外先表达了歉意,此事给她添了不小的麻烦,也感谢她心系家族,崔氏永远是她的家。
这封信写的情真意切,倒是有那么几分真情流露。
至此,崔云昭才算放了心。
一晃神,丹桂飘香,深秋已过。
到了十月中,伏鹿就开始冷了。
傍晚时分的风带着冰冷的水汽,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这个时节出门,必要披一件斗篷,否则会觉得寒冷。
就在阖家团圆的秋日时节里,边关告急。
疾驰的累马在青石板路上踏水而过,渐起一地泥沙,街边买菜的百姓吓得往后退了三步,当看清信使身上旌旗的颜色后,那百姓立即面色大变。
“完了。”
傍晚时分,崔云昭就知道了消息。
厉戎这两年韬光养晦,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草原的苦寒,再度在边关作乱。
从夏日至今已有数月。
燕州戍边军都督李宝山率军抵抗数月,最终被厉戎铁骑踏破燕门关,殊死拚杀一月,最终重伤身亡,以身殉城。
这一次,博术斤有备而来,又拼尽全力,一直兵困马乏的燕州戍边军自然抵抗不过。
但他们能顽强抵抗数月,已经让人十分敬佩。
城破已有月余,武平节度使封铎上表出战,力图守护武平和绕曲。
与此同时,汴京连发数道军令,命各州府分今岁田亩税粮三成,交由粮道官收集,一起送往边关。
第一批送粮草的就有伏鹿。
同日,伏鹿收到朝廷军令,命伏鹿代辖观察使冯朗为观察使,命其勤加练兵,随时北上杀敌。
整个十月,霍檀一日都没有归家。
这一年的战乱,来的比崔云昭记忆中的要早一些,却也在崔云昭的意料之中。
对于厉戎来说,苦寒的北漠和冬日寸草不生的草原无以为继,他们想要活下去,只能剑指广袤的中原。
沃野千里的中原,谁人能不向往?
绫罗绸缎,盐铁茶酒,千顷良田,高山流水,那才是适合人居住的美丽家园。
这么多年来,厉戎从未放过染指中原的想法。
今年,终于得以实现。
十二月,封铎同厉戎大汉博术斤在长平谷大战,最终以两人受伤,退兵六十里为结局。
十二月二十三,景德帝命伏鹿团练使霍檀率城中守军两万士兵北上抗戎。
这两万人中有数千拓跋兵。
伏鹿城中只余留万人防守。
出城前的一日,霍檀回了一趟家。
这一日,霍家欢声笑语,没有任何人哭泣。
霍檀给家里亲人都准备了简单的礼物,让他们好好生活,最后,回到东跨院时,他才把礼物亲手送给崔云昭。
那是一双跟霍檀一样的袖里箭。
很小巧,也很精致,能看出是让工匠慢慢打磨而成,既不会让人不适,又漂亮好看,是非常用心的礼物。
崔云昭摸着袖里箭,终于红了眼眶。
但她低着头,没有去看霍檀的脸。
霍檀伸出手,轻轻抬起崔云昭的下巴,让她露出那张娇艳欲滴的绝美容颜。
随着年龄渐长,崔云昭的美丽越发招展。
如同春日里的花,一开成海,夺目艳丽。
霍檀垂眸看着她,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
“皎皎,记住我的话,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我会带着荣耀凯旋。”
崔云昭点点头,她踮起脚尖,在霍檀唇上印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却回味无穷。
“好。”
她没有说等你回来,霍檀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次日清晨,天光熹微,凉风习习。
霍檀骑在踏雪上,身着铠甲,是那么威风凛凛。
他身后,跟着万人大军,一眼望不到头。
吉时到,冯朗说主祷词,之后便朗声道:“大军开拔,旗开得胜。”
他说罢,士兵们一起高呼:“大胜,大胜,大胜!”
随着这磅礴的气势,霍檀策马前行,一路出伏鹿城门。
崔云昭跟一家人没有去城墙上送行,他们在临街的正店租了一间雅间,一家人坐在里面安静目送霍檀。
队伍行进很快速,不多时,就出现一队红缨军。
那是由女性指挥王抚英率领的女子军队,皆是清一色的骑兵。
霍新柳看到这一幕,忽然问崔云昭:“嫂嫂,我以后可以参军吗?”
崔云昭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双纯洁美丽的眼眸。
“可以,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崔云昭告诉她:“你可以参军,可以习字,或者开一间铺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军人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们这样的人,可以随心所欲生活。”
霍新柳似懂非懂。
她又问:“那嫂嫂想参军吗?”
崔云昭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嫂嫂没有这个本领,参不了军,不过……”
崔云昭看着霍新柳,笑容恬静而笃定。
她的眼眸中星芒璀璨,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光芒万丈。
“不过我们可以竭尽所能,让她们和他们所付出的一切,都不会被人忘记。”
“青史留名,哪怕只有一笔,也是他们和我们存在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昂,白小川ko!
霍檀出征之后,霍家的日子一如往昔。
崔云昭一边忙铺子里的事,一边盯着弟妹们读书,每日都不闲着,日子倒也不枯燥。
她以为自己会度日如年,可是一忙起来却发现日子过得很快。
如涓涓细流,一去不返。
边关战事吃紧,每隔一旬就有战报发来,若是平安,冯朗就会派人过来送信,告知霍家霍檀平安。
若是额外有家书,便会一并送来。
霍檀写家书并不勤,大约一两月才写一次,每次家书上也不都说好,经常是他随手记录的边关生活。
今日,霍檀的家书又至。
崔云昭往往先读一遍,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会让霍新柳给林绣姑读来听。
这一封家书比以往的时候都要长,一共写了三页纸笺,倒是费了不少笔墨。
前两张都是写给家里人的。
霍檀很有写信的天赋,这一封家书写的倒是妙趣横生。
比如他写:来绕曲已有四月,一晃神,春日已至。以前未来过北地,不知北地春日的风沙这样大,吹得人面皮都痛。
他又写:绕曲大营有好几名当地的厨子,做的油泼面非常地道,又辣又开胃,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多食。这个口味不错,我已经学会,回头回家给你们做来吃。
一字一句,都是日常生活,平静也平凡。
边关的生活似乎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那么苦寒。
不过霍檀也不会只报喜不报忧,他也会写:“前半月出征,一连多日未归,头发里都是风沙,不是很舒服。不过放心,我只有手臂受了点小伤,无伤大雅。
他人不在家里,可那家书上说话的口吻,却是那么鲜活而亲切。
崔云昭看着,觉得他仿佛就在眼前,同她做怪,说着逗弄人的话。
让人想要发笑。
不过,他还是受伤了。
崔云昭轻轻摸着信纸,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然后霍檀又说,他后面要忙碌,可能一两月都没有家书,让家里人不用担心,他会安好。
崔云昭不自觉跟着点了点头。
最后他挨个点名。
让林绣姑多多锻炼,不要在绣桌前一坐一整日,让霍新枝多吃点饭,太瘦弱了。
又叮嘱霍成朴和霍成樟好好读书习武,最后说霍新柳,让她得空陪着嫂嫂出去踏青。
春花开了,是踏青时节。
信的最后,霍檀说:“给皎皎的信在第三页,你们都不许看。”
还挺调皮的。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取出第三张信纸,发现下面还夹了一块小木板,难怪这封信沉甸甸的。
信纸对折,打开来看,里面却静静躺着一朵未曾见过的白色花叶。
那花朵花蕊如一丝一缕,像一个倒着的油纸伞,漂亮又可爱。
花叶有些泛黄,却也能看出曾经雪白颜色。
鲜活时一定很美。
这是崔云昭第一次见这种花,她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放到那块大小正好的木板上。
花朵已经风干,枝叶单薄,显得很是脆弱。
崔云昭甚是都不敢碰它,生怕一碰就碎了。
信纸是两层的,一层干干净净,专为包花,一层则是霍檀单独写给她的信。
皎皎,见字如唔。
边关春早,百花盛开。
春来莺歌,柳叶新绿,满城皆是春色。
虽在战时,却也改不了天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轮转,转眼便作一年。
绕曲等地的花卉,博陵和伏鹿都有,并无奇特。
倒是燕州与北芒交界有这样一种花,纯白无暇,上面的绒毛花蕊修长细嫩,迎风招展,繁花胜雪。
凑近了闻,花香也是清淡的。
很漂亮,觉得跟你很像。
问了当地的向导,说这种花叫白檀,当地人都叫它十里香。
但依我所见,没有那么香,可能是以讹传讹。
读到这里,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她捧着那木片,凑到鼻尖嗅闻,因为花朵已经干枯,最后那点清淡的香气也消失在数日的路途里。
她闻过花,回看信纸,发现霍檀写:知道皎皎要闻,不过到你手时应当无味,颇为可惜。
写到后面,霍檀话锋一转,道:此花一起开时,新春落雪,漫山遍野皆是清香,他日山河永安,我带你再来看花海。
那时你便能知,这十里香的威名。
信并不长,霍檀最后只简单叮嘱。
好好用饭,好好睡觉。
好好赏这好春光。
落款是梵音。
崔云昭仔细摸了摸这封信,把这一封信放到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放到崔云昭一直用来放家书的紫檀木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拿起那朵白檀,再度嗅了嗅。
春日阳光温暖,丝丝缕缕落在脸上,微风吹拂,似乎真有十里花香,萦绕鼻尖。
崔云昭把这朵干花也收好,才拿着家书去了前院。
霍新柳去女学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进步很快,变化也很大。
从一开始的反应迟钝,说话缓慢,到现在能正常与人交流,这一年来她自己的努力和同窗姑娘们的帮助分不开。
最开始霍新枝还会陪她去书院,三个月后,霍新枝就不再陪她听课了。
她自己选了其他的课程,每日只是同弟妹们一起去书院,然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学各自的课业。
而伏鹿书院的其他课业,也是崔云昭建议的。
霍檀人不在伏鹿,可他骁勇善战,数次战胜厉戎大军,在坊间的口碑越来越好,百姓们说起他,都是年少英勇的少年将军。
是上天恩赐拯救大周百姓的救星。
在霍檀这样的声望之下,崔云昭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不过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名声,却知道利用名声能做许多事。
就比如伏鹿书院开办的杂学。
如今年月,战乱四起,许多人家都只剩孤寡妇孺,崔云昭建议办的杂学,就是教授这些人营生手段。
他们不收学费,反而会管一顿午食,但教授学生所得的添头都算书院,不能带回处置。
比如灯笼、蜡烛、绣品、成衣、竹篮甚至瓷器陶坯等,都算是给书院的学费,两相抵消。
崔云昭一开始只是建议,后来她考虑到这些成品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利润,反而会让伏鹿书院负担吃力,便四处奔走,联合了伏鹿许多富户,一起支持这项事业。
自然,所产出东西也给各家售卖。
一开始,自然是很多波折。
头两个月是找不到学生的,后来崔云昭又同自家姐妹并殷素雪等到穷困的坊巷里劝说,才慢慢有了学生。
到了春日时节,有的学生所做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可以直接售卖了。
崔云昭做事从来都很有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她先给这些穷困潦倒的妇孺生机,然后慢慢开更多的课程。
比如算账,比如简单识字,比如更高级的刺绣等,这一次不需要她们奔走相告,就已经有人来报名了。
这些课程,都是家境富裕的姑娘家来学。
或许,在崔云昭等人的带领下,她们也觉得不能困于家宅,一生仰人鼻息。
学会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处,总是自己的。
霍新枝学的就是识字和算账,如今已很有小成,简单的游记她自己就能读懂了,平日得了空闲,也会领着霍新柳和林绣姑一起来读,日子丰富许多。
家里的生意霍新枝也打理的很好,不需要崔云昭操心。
这几个月来,霍家可谓是蒸蒸日上,日子红红火火。
一晃神,就到了六月。
这一日,崔云昭正在跟夏妈妈和孙总管盘账,就听到外面传来梨青的声音。
“小姐,周副指挥来了。”
周副指挥是冯朗身边的亲兵副指挥,专门给霍家送家书和信息,一早冯朗还亲自过来看望过林绣姑,对崔云昭道:“以后只会派他来送消息,若是换了旁人来,不要理会。”
“另外,若是小周不得空,他的上峰马指挥也会亲自前来,你们都见过,不会认错。”
冯朗办事就是这么仔细。
崔云昭当时就放了心,谢过冯朗,冯朗就笑了笑。
“梵音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好好照顾他的家小,你们只管安心。”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崔云昭忽然想起,前几日刚送过家书,现在再来肯定是有其他事。
周副指挥也知道霍家有崔云昭做主,便直接来了东跨院,先见过崔云昭,才面色凝重地道。
“崔夫人,吕将军过世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吕继明之前只是重病,一直靠药续命,只是想不到还是走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吊丧?”
周副指挥道:“将军准备后日去吊丧,让两位夫人准备妥当,一起前去。”
一起去,能省去许多事。
崔云昭便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副指挥,也请将军节哀。”
吕继明死的实在太憋屈了。
前世他死在了燕州,就死是这场战争里,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今生,他却在被人刺杀后缠绵病榻而亡,想必他自己也活得了无生趣,无比痛苦。
崔云昭先去了一趟正房,同林绣姑说了事,又同霍新枝叮嘱,之后十日都让家里孩子穿素色衣裳,不要太过花俏。
安排完这些,她又让邢妈妈准备吊丧的一应事宜,才算作罢。
三日后,崔云昭、霍新枝和林绣姑一起出门,先去往新设的观察使府。
吕继明重伤之后,郭子谦特地为他请命,保留了他的观察使,也好让他过得舒坦一些。
冯朗的对这些都不讲究,于是就把团练使府略微改了改,把边上空置的民居并进来就算完。
他家里一共就三口人,日子也简单,倒是一点都不铺张,这新设的团练使府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崔云昭一过来,就看到冯朗和其次子冯敬先。
这位冯家的小少爷如今还在读书,生的腼腆又斯文,见了几人忙见礼,客气又热络。
冯朗正在交代属下事情,说完话,才看向众人。
他面色并不是太好,只说:“到了吕家,直接祭拜便走,吕家有些热闹。”
一开始崔云昭还不知这热闹是什么意思。
等一行人到了吕家,才发现吕家真是乱的不成样子。
之前霍檀就说过,吕继明偏心二夫人和二儿子,可又对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忍心,于是家主之位便一直没有定夺。
他在时自然一切顺遂,现在他死了,家中自然连表面平和都算不上,尤其是丧仪,必须要有下一任家主来操持。
若按伦常,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吕子航,可吕子航高不成低不就,人也懦弱,母家又势单力薄,自然抗争不过母族强大的二少爷。
但吕子航毕竟占了嫡长的身份,吕家的族老也不好不顾伦常,只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佯装生病不插手。
于是,吕家的灵堂就出现了两个家主。
两边都披麻戴孝,两边都在哭灵,两边也都有烧火盆。
吕子航一直都是军中的指挥,从博陵到伏鹿一直没有变过,霍檀去岁出征,本来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求到冯朗面前,最终没有离开伏鹿。
他怕死,不敢去。
不去,就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若是能像霍檀当年那样,热孝时直接上战场,或许还能有老部将看在往日的情面关照一二,等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崔云昭一家跟随冯朗踏入灵堂的时候,吕家人还在争执。
不过冯朗一到,他们就立即没了声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伏鹿已经是冯朗的天下了,无论以前吕继明多么风光,往后都不会再有。
吕家的二少爷走的科举,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准备后年的秋闱,他若是能成,吕家或许还维持多年。
他人年轻,也不过刚刚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很懂事,见了冯朗,立即行大礼。
“谢冯叔吊唁父亲。”
吕子航看到崔云昭,不由有些分神,这一个分神就错过了同冯朗见礼。
倒是他身后一名披麻戴孝的女眷忽然开口:“谢表舅母,表嫂吊唁父亲。”
崔云昭眯眼睛一看,发现那竟是顾迎红。
她跪在吕子航正室娘子身后,看起来弱柳扶风,妩媚别致。
人们常说,想要俏,一身孝,说的就是此刻的顾迎红。
她一开口,堂屋里的气氛就又焦灼起来。
二夫人能跟冯朗攀亲,大夫人也能同霍檀议旧。
吕子航竟然明显松了口气。
他脸上微微浮起笑容,正要同冯朗说话,就听到身后的正室娘子低声开口:“灵堂之上,哪里有你一个妾室胡言乱语的份,父亲也是你能叫的?”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霍家人躬身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林夫人,崔夫人,霍娘子,民女管教不严,还请诸位勿要见谅。”
崔云昭倒是意外她的聪明。
顾迎红被她这么一训斥,顿时委屈的满脸通红,她娇嗔道:“夫君,你看她!”
这样的地方,行这般扭捏事,实在让人不齿。
冯朗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跟吕继明虽然有过隔阂,也有过矛盾,却也是一起出生入死二十年的兄弟,见他身死后家中乱成这样,心里实在难受。
此刻,倒是马夫人出来见过众人,目光凌厉看向顾迎红:“来人,带下去,杖二十。”
原配夫人立即起身,却被吕子航的娘子一把按住,低声说了几句话。
等她说完,原配夫人才不甘不愿重新跪下。
两个高大的婆子立即出现在灵堂,上前直接了当堵住了顾迎红的嘴,迅速把她的带了下去。
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十分训练有素。
马夫人治家多年,家中上下都唯她马首是瞻,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因为吕继明没有留下遗嘱,而马夫人也顾及面子,没有直接对原配这一房打杀,才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但原配这一房在灵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丑,放任一个妾室大放厥词,品行和治家能力可见一斑,顿时高下立见。
或许,马夫人等的就是这一遭。
处理完顾迎红,马夫人便上了前来,对冯朗等人道:“多谢诸位来吊唁我家将军,将军走时因身体实在孱弱,本想见一见诸位将军,最终也没见成。”
她说话办事非常利落,眼角含泪却不哭的模样,却让人心生怜悯。
“如今将军已经仙去,家中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往后日子,还请诸位多多照拂,妾身这厢有礼了。”
到了这时,她才拿情分二字说话。
冯朗此人并不冷血,相反,他颇有情有义。
听到这话,便道:“马夫人放心,有我在伏鹿,就不会有人欺负吕家人。”
马夫人可能要到就是这一句话,听完便也只行了礼,没有再多说什么。
崔云昭跟在林绣姑身后,陪着她一起烧了香,吊唁之后便准备离开了。
不过他们离开时,碰到了苏家一行人。
这一次苏珩并小关氏,苏羿文和崔云殊一起来了。
场合特殊,崔云昭就没同崔云殊多说什么,倒是小关氏擦身而过时,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不刺鼻,比之前的要好闻,也似乎有些熟悉。
崔云昭没有多想,只陪着林绣姑快步离开了吕家。
没有人在意顾迎红,她在吕家无论如何过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需要旁人关心。
又过了十来日,周副指挥来了霍家,对崔云昭道:“崔夫人,将军让属下来通传一声,吕家如今定家主为二少爷吕子显,因二少爷年少,未曾娶妻,家中依旧由马夫人做主。”
“另外,吕家大夫人因吕将军过世太过伤心,直接去城外寒蝉寺为亡夫礼佛,已经离开了吕家。”
事情到这里,吕家的事情便落入帷幕。
崔云昭想了想,同周副指挥道:“之前灵堂上那名吕子航的妾室,确实同家中沾亲带故,若她有何不妥,还请周副指挥多多挂心,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通传我们一声便好。”
这是让他注意着顾迎红的动作,却又不用管她,若是有大变故再来告知一声就好。
周副指挥便道:“是,崔夫人放心。”
吕家的事情过去,崔云昭又陷入忙碌中,待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景德六年十月。
秋日风冷,吹走艳阳天。
崔云昭冲新穿上厚实的袄子,坐在窗边看景。
院落里原来种了一棵枣树,早先没有结果,也不知是不是雪球独爱这棵树,到了今岁,这枣树居然硕果挂满枝头。
枣子很甜,晒干了能吃许久,崔云昭这几日都在忙着晒红枣。
这几个月来,霍檀又上了几次战场,有赢有输,打的十分艰难。
夏日时他身上中了一刀,倒是不致命,也如此照实写在了家书里,还同崔云昭玩笑。
“只有受伤才能躲懒。”
崔云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摇头,还安慰了几句林绣姑。
其实霍檀这样很好,若是只报喜不报忧,家里反而会更担心,如此一来,家里人倒是能平静生活。
崔云昭从来不会单独给霍檀送东西,只有要往边关送粮草的时候,才会一起送家里准备衣裳鞋袜,药食之物,正巧要送粮草,崔云昭便去寻了程三姑娘,买了不少补血的要给霍檀送了过去。
随着这一年的战事,霍檀的威名传遍大江南北,原来吕继明受重伤,只能派霍檀这个年轻将军去战场时,百姓们还是很担心的。
谁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翱翔在战场上的雄鹰,霍檀的一到绕曲,就打了数场胜战,狠狠提了边关将士们的气势。
尤其封铎受了重伤,不便指挥作战,霍檀也敢直接调令武平守军,最终在一场大战中艰难逆转形势,反败为赢。
一桩桩,一件件,他的丰功伟绩,都被百姓们看见,听见,也记在心里。
他付出的一切,都没有被埋没。
这一年来,朝廷一次次褒奖,一次次赏赐,往霍家来的礼部官员络绎不绝,让霍家的声望达到最高。
在今年的春日,霍檀已经升为防御使。
十月末,在霍檀又打赢一场大战,夺回一半燕州之后,帝下命晋封霍檀为绕曲观察使,领绕曲厢军三万,代领伏鹿厢军三万,麾下足六万精兵。
以此同时,朝廷追封霍展为忠义侯,封林绣姑为忠义侯夫人,领朝廷俸禄。
行晋封礼那一日,林绣姑一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她对朝廷千恩万谢,话里话外都是皇恩,姿态作的很足。
等到宴席散尽,宾客离去,林绣姑才仅仅握住崔云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