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姑婆已经三十岁了,膝下也有孩子,可她依旧坚持学习写诗,这一学就是十年。”
“十年之后,姑婆凭借一首诗闻名汴京。”
崔云昭看向霍新枝,眼眸里有着闪亮的光。
“阿姐,想要努力,什么时候都不晚,”崔云昭笑容灿烂,“女子坚韧,顽强努力,我们总会成功的。”
“姑婆当年教导我们,不要困于内宅,不要困于规矩,我们应该把心放在天上。”
“只要你在苍穹上,整个大地就尽收眼底了。”
崔应念是崔云昭的姑婆,是她祖父的大姐,比祖父年长七八岁。
当年大姑婆嫁给汴京王氏,可谓是门当户对,婚后崔应念同寻常娘子那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只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爱好。
她待字闺中时喜读史书,后来嫁人后,同丈夫也意趣相投,两人可谓是琴瑟和鸣。
之后姑婆渐渐喜欢上诗词歌赋,她的丈夫也很支持。
姑婆没有因为规矩,身份和夫家儿女而放弃自己,也没有因为年纪渐长而不去努力。
她很用心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诗词上的造诣越来越高,最终写出了名满天下的《折枝词》。
姑婆这一生,真的让人羡慕又敬佩。
但崔云昭同霍新枝说的话,其实是骗她的。
崔云昭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位姑婆。
她出生时,姑婆已经年过六旬,本来每年新岁时都会带领全家回到崔氏,见一见娘家亲眷,可那时候她身体不算很好,丈夫又病了,便没有回来。
再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崔云昭小时候是经常听说姑婆的那些故事,把姑婆的诗词背得滚瓜烂熟,她心里把姑婆当榜样,可在一日复一日的崔氏生活里,在一句又一句的规矩体统里,她逐渐忘记了年少时最初的萌动。
一直到她搬去长乐别苑,宫人们帮她找来了各种各样的书,她才看到了姑婆的手记。
那本手记里,写了那几句话。
那时候她幡然醒悟。
我们不应该困于内心,我们应该把心放到天上去。
前世今生,她虽然从未见过姑婆,但姑婆却给了她最初和最后的向往。
也让她渐渐明白,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读书了。
不是年少时看的诗词歌赋,不是清规戒律,也不是四书五经。
她看了天南海北的游记,看了各种各样的稗官野史,看了医术,读了天星术,也把《天工开物》每一页都看了。
闲暇之余,她开始同别苑中的宫人们谈天,问他们的过去,问他们的想法。
别苑中的宫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所经历的各不相同,多听,多看,多想,崔云昭在即将三十年华之时,才大抵隐约看懂了人生。
现在想来,可能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算作是懂事。
还好,苍天有幸,让她重新活了一次。
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一切刚开始的时候。
她还有机会,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包括她自己的。
崔云昭看向霍新枝,她眼眸里亮晶晶的,仿佛天上星,水中月。
她看人的时候总是落落大方,笑意盈盈。
霍新枝被她这么看着,也不由挺起胸膛,也慢慢直起了被悲惨过去压弯了的脊背。
“阿姐,你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我相信,只要肯往前走,任何时候都不晚。”
崔云昭道:“我认为家里的事,你能管得很好。”
“以后家里还要靠你,母亲要靠你,弟妹也要靠你。“
她的话给了霍新枝无边的勇气。
她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力量来,那力量很强,几乎让她荣光焕发。
她回望崔云昭,用力点点头:“好,我会努力的。”
崔云昭同霍新枝谈完,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她没有急着走,反而同霍新枝说起了家常话。
“我瞧着,十一郎这两天都板着脸,还是那一日生气了?”
霍新枝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那日他不是没有听母亲的?自己不好意思了,不敢多说话。”
“他还年少呢,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当时气氛那么严肃,他受到了惊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都可以理解。
毕竟他还是个少年人。
霍新枝却叹了口气:“可能对于十一郎来说,祖母更好吧。”
“毕竟当年他跟柳儿是双生子,但刚出生时柳儿身体不好,阿娘和父亲就更偏疼柳儿一些,只有祖母待他特别好,他想要去偏心祖母也在理。”
“可……”
霍新枝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我会劝劝她的,弟妹不用太过操心。”
崔云昭笑了一下,说:“有劳阿姐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崔云昭便起身,笑着道:“阿姐,若是得空,你都可以找我,咱们可以出去玩,也可以一起去看看铺子,都是使得的。”
“好。”霍新枝应下。
她跟着起身,要送崔云昭出门,抬头就看到对面房门里,霍新柳正探头探脑。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就对她笑,声音很轻柔,说话也很慢。
“柳丫头,得空来嫂嫂这里玩。”
霍新柳呆呆看了看她,片刻后才腼腆点头,小声说:“好。”
崔云昭就离开了西跨院。
晚上的时候,霍檀回来,一边洗脸一边道:“我同吕将军请示过了,吕将军也觉得法子可行,已经给郭节制去信了,无论成不成,明后日应该就有结果。”
崔云昭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了郎君,我明日回一趟家,去看看弟妹这几日如何。”
霍檀道:“我陪你回去?”
崔云昭却没有答应。
“不用,我就是回去看一看他们,没有旁的事,郎君还是去军营吧。”
她说不用,霍檀也没有坚持。
用过了晚饭,崔云昭找了本医书来读,霍檀在书房那边不知道忙什么。
崔云昭看完了几页,有些好奇,就走到书房门口往里面看。
却发现霍檀也在读书。
听到脚步声,霍檀回过头,看到崔云昭一脸惊讶。
他摸了一下鼻子:“怎么?看我读书很奇怪?”
崔云昭确实也只是惊讶了一下,但想到前世朝臣们夸他文武双全的话,就把惊讶都咽了回去。
“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郎君看的不是兵法,而是史书,这本……”崔云昭眯眼睛看了一下,发现竟是自己年少时读过的通史,“这是我的书?”
霍檀笑了一下,道:“是,正是娘子的书,我近来同娘子谈天,发现娘子真是博闻强识,便觉得人还是要多读书,只有多读书,遇到事情才知道要如何行事。”
“不过娘子的许多史书都太艰涩了,这一本倒是没那么难读。”
崔云昭不得不佩服霍檀,他不成功谁能成功呢?
知道自己不足就努力,这样的精神,值得人敬佩。
崔云昭来到书架前,慢慢选了几本书:“那一本是我年少时启蒙读的,简单易懂,我再给你挑几本,郎君闲来无事可以看看。”
霍檀见她不仅没有鄙薄,反而还认真给他挑书,不由笑了一下。
“娘子真好。”
忙完了这一会儿,崔云昭就有些困了。
霍檀听到她打哈欠,就放下了书,起身回到卧房。
“娘子,安置吧。”
崔云昭点点头,两个人洗漱更衣之后,就躺下来。
可能因为白日里说了很多话,两个人的关系不自觉亲近不少,霍檀的手动了又动,最后还是偷偷爬出被褥,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崔云昭缓缓睁开眼睛,在黑暗里安静看了一会儿帐子,片刻后她便又合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的心里无比踏实。
在她身边,霍檀轻声说:“娘子,晚安。”
崔云昭轻轻勾起唇角,很快就陷入深眠之中。
次日清晨,崔云昭醒来的时候,霍檀依旧不在。
他一早就要去军营,从来不会耽误,崔云昭如今已经习惯了。
早食是他买回来的桂花糕和糯米鸡,崔云昭吃过了早食,就带着夏妈妈坐上了马车。
她同霍檀说是要回家去看弟妹,这是理由之一,另外她还要去家中的书库看一看,是否有《楚天志》这本书。
如果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去书谱让掌柜帮忙寻了。
崔氏跟霍氏距离不远,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崔氏门口。
这个时辰,崔氏中门打开,但里面却很安静。
门房看到二小姐回来,忙迎上前来,谄笑着道:“二小姐,您回来了。”
上一次崔云昭回门,把崔氏闹得天翻地覆,家中的下人这才意识到这位二小姐同以前不一样了,私下里都嘀咕是因为家主把人逼得太狠,才撕破了脸。
他们都以为二小姐可能要等过年才会回娘家,谁知她竟是没事人一样,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崔氏门口。
门房一边过来迎接,一边就要派人去通传贺兰氏。
崔云昭自然知道他们的小九九,便直接了当说:“我要去书库看一看,选几本书回去读,另外,也要去听乐堂看望一下三堂婶。”
她原在家中时就待人和善,如今虽然出嫁,又同家主闹了这一场,倒是依旧客客气气。
也把话同门房都说明白,否则他们要是办事不力,会被贺兰氏责罚。
门房心里感动,便道:“多谢二小姐,小的们知道如何办了。”
既然不是来找茬的,那他们只要禀报贺兰氏,贺兰氏要不要见二小姐都是她的事,下人们不担责。
说着话,崔云昭已经进入了内宅。
夏妈妈眼明手快,叫了院中扫地的小丫鬟,让她去听乐堂禀报三堂夫人一声,说二小姐一会儿就到。
崔云昭便先去了书库。
原来她在家中时,就喜欢经常去书库读书,后来嫁给霍檀,也偶尔回来取书,不过孤本书籍她是从来不取的,若是真想看,使人抄一本给她便是。
所以这一次她也直接就来到了书库前。
崔氏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一栋三层小楼了。
这栋楼就在崔氏内宅的最中心处,四周竹林环绕,影影绰绰。
这栋楼年代已经很久了,距今有百年历史,看起来古朴厚重,有一种岁月的沧桑。
书库门口是经年有小厮把守的,崔云昭刚要领着夏妈妈进去,小厮就把她拦住了。
“二小姐……您不能进去。”
崔云昭微微挑了一下眉。
真是稀奇,她回自己家书库,居然还不让进门。
她没有发怒,只是安静站在门口,看向说话的小厮。
这小厮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满脸稚气,他被崔云昭这么一看,立即就红了脸。
显然是很为难的。
小厮看了看另一名小厮,见他不吭声,还好自己嗫嚅开口:“二小姐,这是家主的命令。”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这二叔父真是好气量,前脚装作大度,后脚就不让她进书库了。
崔云昭道:“为何不让我进呢?”
小厮愣了一下。
“这个,这个家主没说,二小姐,您看……”
崔云昭就知道崔序也没有个由头,只是拿下人发火罢了,他不能把崔云昭拒之门外,就只能用这种阴损法子。
崔云昭总不能为难个小厮。
她眯了眯眼睛,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若是崔序没有动作,反而不像他了,要不然崔云昭还要防着他背地里使坏。
小厮见她没有发怒,倒是松了口气,小声说:“二小姐,不如您去问问夫人,夫人……”
另一个小厮咳嗽一声,不让他继续开口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崔云昭便直接对另一个小厮道:“你去明善堂,就说我要进书库,可二叔竟是不许,便让二婶娘给一个正当理由,我可没听说家中还有这等规矩。”
崔氏女为何百家求,就是因为这偌大的书库。
天文地理,经史子集,市面上出现过的书,崔氏家中都有收录。
更别提那些珍贵的孤本了。
这才是崔氏的底气。
也正因为这份底气,也因为传道受业的家规,所以崔氏女出嫁之后,都可回家取书,就连孤本都可以抄走。
书籍不独属于崔氏,它属于天下求知人。
这是早年崔氏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百多年来无人更改,崔序还没有那个胆量忤逆家规。
他跟贺兰氏两口子,大抵就是想让崔云昭回家里来拿闹一场,然后再出去说崔云昭不识好歹,不懂真心。
崔云昭却偏不闹。
另一个小厮一听崔云昭这么说,立即就白了脸,却也不敢反抗,只能说:“是……”
他还没来得及走,一道轻灵的嗓音便响起。
“二姐姐回来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进书库说话吧?我好久没同二姐姐说话了。”
崔云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回眸一看,立即便笑了。
“四妹妹,许久不见了。”
崔氏四小姐翠云绮领着丫鬟踱步而来。
她今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因为身材娇小,看起来特别可爱。
寒冬腊月里,她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衫,外面配着精致的妆花褙子,看起来格外灵动。
她头上梳着双环髻,发间戴着琉璃簪,笑起来的样子别提多单纯。
原在家中时,崔云昭同她关系就算不错,隔了许久再见,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许多年未见过她了。
前世她同霍檀和离之后,崔云绮还上门看望过她,后来她搬去别苑,她就再也没去过。
过年宫宴崔云昭也没见过她,想来也已经多年未见了。
忽然见到故人,崔云昭是很欣喜的。
尤其现在的翠云绮才只有十三岁,还是个稚嫩少女,就更容易让人怀念过去。
“四妹妹,你怎么也来书库了?”
崔云昭站在门口等她过来。
翠云绮便拎着裙摆,小跑着来到她面前,仰着头笑。
崔云昭这才发现,她还不是记忆里已经长大成人的崔四姑娘,现在的她还是个孩子。
她比自己要矮上大半个头。
“今日也是凑巧了,”崔云绮快步上了前来,伸手就挽住了崔云昭的胳膊,“我今日正巧有想看的书,就想过来打发时间,没想到碰到了二姐姐。”
她这么说着,就去看那两个小厮,表情故意做出凶恶来。
“你们怎么招待的二姐姐?”
小厮们不敢吭声。
崔云绮很轻巧就把事情揭了过去,道:“我要同二姐姐去书库吃茶,你们去准备一下。”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次没说什么,慇勤开了门便走了。
崔云绮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不仅给了小厮们一个借口,也在崔云昭这里为父母找补。
崔氏人丁算不上兴旺,但人口却也不少。
崔云昭的父亲是长子,之下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二叔父自然就是崔序,三叔父名叫崔亦。
他比崔云昭的父亲小了七八岁的样子,早年自己考中的进士,如今外放做官,并不在家中。
崔氏排行中,先说这些小姐们,崔大小姐就是崔序的长女,早崔云昭一月嫁入伏鹿苏氏,崔二小姐就是崔云昭。
崔三小姐名叫崔云遥,是崔序的次女。
崔四小姐就是崔云绮,她是崔序的三女。
崔五小姐是崔云岚,崔云昭的亲妹妹。
后面崔六小姐和崔七小姐是三叔父的长女和次女,随三叔父一家在任上,平日不怎么回博陵,崔云昭同她们不熟悉。
崔氏的姑娘不少,少爷也不算少。
崔云绮虽然是崔序和贺兰氏的女儿,人却开朗大方,心思通透,同崔云昭一直都很好,对崔云岚也很照顾。
等两个小厮走了,崔云绮才满怀歉意地看想崔云昭。
“二姐姐,实在抱歉,父亲他……”
崔云昭摆摆手,只拉着她进了书房。
“外面冷,咱们进来说话吧。”
书库是不能烧火的,薰笼也没有,不过书库里挡风,比外面自然要暖和许多。
崔云绮带着的小丫鬟机灵,上前把桌椅都布置好,才退到一边去。
崔云绮一直握着崔云昭的手,两个人亲亲热热一起坐了,崔云绮才好奇看向崔云昭。
“怎么了?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崔云昭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崔云绮眼睛闪了闪,满面好奇:“二姐姐,成亲好不好玩啊?”
还跟个孩子似的。
“成亲哪里有好不好玩,我只知道离开了家,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崔云绮忽然就垮了脸。
崔云昭笑着问:“怎么了?”
崔云绮这才红着眼睛抬头看她,又飞快低下了头头。
“二姐姐,我都知道了,是父亲和母亲不对。”
崔云昭有些意外她的话,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四妹妹,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同你还是好姐妹。”
“你不用为这事忧心,我分的很清楚。”
崔云绮却依旧低着头:“二姐姐,你恨他们吗?”
恨吗?如果是自己的事情,崔云绮不恨他们。
但他恨他们养歪了崔云霆,恨他们害死了崔云岚。
因为崔云岚,崔云昭对崔序夫妻两个,再也没有骨肉亲情了。
可这话是不能同崔云绮说的。
崔云昭想了想,才温声开口:“我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恨不恨的?”
崔云昭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其实我同你姐夫过得不错。”
崔云绮忽然睁大了眼睛。
她忍不住仰起头,脸上的颓丧不见了,又被好奇压了过去。
崔云昭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了?”
崔云绮确实是有些好奇的:“母亲近来说,想要给我寻郎君了,可我不想出嫁,我害怕。”
“二姐姐,我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吗?”
崔云绮这么问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但崔云昭却知道,上一世直到她故去,崔云绮二十三岁时,她也一直没有出嫁。
崔序和贺兰氏对于她们这一房姐弟有多冷血,对于自己的孩子就有多慈爱。
崔大小姐出嫁时已经十九岁了,在博陵不算晚,却也不算早,等到崔云绮这里,就更溺爱了,把她留到了二十岁上。
可能崔云绮自己确实不想嫁人,她一撒娇,贺兰氏就没了办法。
崔云昭不觉得女子就一定要嫁人,自己过得好才重要,此刻崔云昭看着崔云绮懵懂的眼,不由笑了一下。
“这个得看你自己,”崔云昭认真道,“我同你姐夫虽然成婚前只见过一次,但我们还算幸运,门不当户不对,可性格是相当合适的。”
崔云昭说这句话,既是实情,也是为了让崔云绮安心。
她没有明确回答自己恨不恨崔序夫妻,确也不能让小姑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错。”
崔云昭说到这里,眼眸里闪烁着笑意,看起来并不刻意。
崔云绮微微松了口气。
崔云昭继续说:“你若是想留在家里,就要做好被人议论的准备,也要给自己找个事情来做,人要是有了主心骨,日子就很好过。”
“归根结底,这是你的人生,二叔父和二婶娘疼你,所以你可以自由。”
“绮儿,不要浪费这个得之不易的自由。”
崔云绮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却又什么都明白了,她眨了一下眼睛,把脸靠在了她胳膊上。
细碎的额发遮挡了她的眉眼,崔云昭看不到她的神情。
却能听到她说:“二姐姐一直都很好,我好喜欢二姐姐。”
崔云昭笑了一下。
姐妹两个说了会儿话,就觉得书库里也有些冷了。
崔云昭便说要去寻书,崔云绮也没有打扰她。
这书库崔云昭来过许多回,对于书籍的分布是很熟悉的,她不用人带领,直接就能寻到游记书籍那一间房。
崔氏的书库是有明确分类的,游记书库中,甚至还按照游记的方位和重点内容进行了排列,崔云昭很简单就找到了记录梦楚和天水一带的游记。
就算只有这两地,书库里也有一整个书柜的书。
崔云昭跟夏妈妈分头找,上上下下看了两遍,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她正想同夏妈妈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崔云绮的嗓音:“二姐姐,是没找到书吗?要不要去孤本室看一看?”
崔云昭回过头,就看到崔云绮在门外探着脑袋看。
她笑了一下,道:“不用了,我找的书都已经找好了。”
崔氏的孤本以经史子集最多,其余还有农桑医术之类的书,像游记这种百姓们偶尔也会传看的书籍,一般不会收纳,也不会成为孤本。
若是今日崔云绮不在,崔云昭可能还会过去看一看,现在倒是没有这个打算了。
崔云绮走进来,看夏妈妈手里都是医书,不由有些惊讶:“二姐姐,你现在又喜欢医术了?”
崔云昭顿了顿,她羞涩笑了一下。
“你姐夫成日里上阵杀敌,我实在不放心,自己学一学也是好的。”
崔云绮便忙点头:“如此看来,二姐姐很喜欢二姐夫呢。”
崔云昭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羞赧和喜悦,一字不说,却已经意味深长。
她同崔云绮约好,过些时候有空了再来寻她玩,便离开了书库。
等她走了,崔云绮的丫鬟浅吟便捧著书跟到近前,低声问:“四小姐,咱们回去吗?”
崔云绮有些不舍地看着崔云昭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二姐姐失去看望五妹妹吧?”
浅吟便道:“应当是的。”
崔云绮便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这里冷。”
崔云昭顺着家中内宅的竹林小路,一直往西月亮门行去。
夏妈妈道:“今日也是凑巧,碰到了四小姐。”
崔云昭点点头:“她倒还是小孩子脾气。”
主仆两个说着话,前面就传来一道有些尖锐的嗓音:“你怎么办的差事?这点子东西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听声音,似乎是崔三小姐。
这一条下路没有岔口,若是绕路,要耽搁两刻左右,崔云昭不想浪费时间,便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我今日的缘分还不少呢。”
她同夏妈妈低声嘀咕。
果然,只走了十来步,崔云昭就看到小路边上的凉亭里,一个紫衣少女正在训斥满脸泪痕的小丫鬟。
紫衣少女也是鹅蛋脸,但她年长三四岁,又生得消瘦,整个人就显得略有些刻薄和凌厉。
没有崔云绮那么圆润可爱。
紫衣少女正是崔云昭的三妹妹,崔云遥。
崔云遥是个火爆脾气,说话也总是很刻薄,有些得理不饶人的劲儿,她身边的丫鬟妈妈们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触她霉头。
这会儿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她竟是在这竹林深处发起火。
既然碰上,崔云昭便客气同她说话:“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可能十几日未曾见过崔云昭,崔云遥初看到她时还有些惊讶,旋即便挑眉道:“哎呦,你怎么回来了?”
在崔云昭的记忆里,这位三妹妹是最不像崔氏女的姑娘了。
大堂姐温柔婉约,四妹妹玉雪可爱,岚儿又是乖巧懂事的性子,就连她自己,人人也都夸她沉稳端庄,是崔氏女的典范。
可唯独这位三妹妹,却根本不管那些礼法。
崔云昭倒是不想同她闹矛盾,便简单道:“回来看一看岚儿和霆郎。”
崔云遥瞥了瞥嘴,只说:“你倒是个好姐姐呢。”
这天寒地冻的,崔云遥身边的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崔云昭有些于心不忍,便道:“三妹妹,有什么事情你回去再说,这大冷的天,再把人冻坏了。”
那丫鬟感激地看了一眼崔云昭,崔云遥却冷斥一声。
“这吃里扒外的丫头,母亲刚给了我一块上好的云锦料子,我本来要拿去置办新年衣裳的,结果她送去绣坊,也不说是给我来做的,绣坊就给做成了四妹妹的尺寸。”
崔云遥说起这个事,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我就说老四那丫头心眼多,瞧瞧,连亲姐姐的东西都要弄到手呢。”
跪在地上的丫鬟哭得满脸是泪,小声说:“三小姐,奴婢真的说了,那是三小姐的料子。”
“是,是针线房做错了,不是奴婢……”
崔云遥斥责道:“闭嘴,绣坊难道都是死人不成?一块料子还能弄错?敢欺辱到我头上?我看就是你办事不利。”
崔云昭听着就有些头疼。
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她在家中时就经常遇到,一块料子,一只簪子,甚至是过年送到各房的水果,都要比个高下。
一日日,一年年,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回忆起来,年少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在意这些做什么。
可能因为父母过世,她不想让弟妹被薄待,于是也跟着争执起来。
也挺没意思的。
崔氏让崔序夫妻两个这样养下去,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最起码十年之后的崔氏,能独当一面的除了崔云霆,也就是二叔父的长子和三堂叔的长子。
崔云昭心里叹气,却还想着劝一句崔云遥。
“三妹妹,这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同二婶娘说一句,二婶娘再给你块料子重新做就是了,既然那件衣服做成了四妹妹的尺寸,你便送她吧。”
崔云遥却满脸不高兴。
她忽然抬头看向崔云昭,片刻后才笑了一下。
但那笑并没有多少欢喜,反而有点嘲讽。
“你们是不是都更喜欢四妹妹?父亲这样,母亲这样,大哥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