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你,也要偏心她。”
崔云遥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她叫了一声小丫鬟,然后就往崔云昭这边行来。
待她同崔云昭面对面时,崔云遥才再度开口:“我回头让人把那衣裳送给五妹妹吧,她们年岁相当,五妹妹同样能穿。”
崔云昭想说不用,崔云遥就直接摆手:“我的衣服,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二姐不用多说了。”
“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崔云昭只好道谢。
崔云遥又看了看她,看得崔云昭都蹙起了眉头,她才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二姐姐。”
崔云昭一点都不慌乱,她笑了一下:“嫁人了,换了盘发,自然瞧着不同了。”
“不,你就是不一样了,”崔云遥念叨着,“我说不上来,算了不说了。”
“对了。”
崔云遥又看向崔云昭:“二姐姐,你以后可别那么亲近四妹妹,你还当她是好人呢。”
说到这里,崔云遥冷哼一声,昂着脖子走了。
崔云昭被她说的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这话没头没尾,让人没办法深思,只能当成是姐妹之间的口角来听了。
崔云昭便只笑着道:“多谢三妹妹提醒。”
崔云遥哼了一声,快步走了。
等她走了,夏妈妈才道:“看来三小姐同四小姐关系越来越差了。”
崔云昭道:“她同四妹妹都是二婶娘的女儿,年龄相仿,会比较也在情理之中。”
往前走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西苑的月亮门。
崔氏的老宅占了这一整片,不过百年下来,因为不停繁衍,最终留下来的主支正宗只住在老宅的最中央。
其余西苑和东苑,以及后面的一小片北苑都是旁支住处,彼此之间虽有门相通,却已不算成一家。
更早的旁支早就搬离这条巷子,说是崔氏,已经不算熟悉了。
听乐堂就在西苑。
月亮门边也守着一名小厮,他见崔云昭过来,先是愣了一下,才犹豫地说:“二小姐?”
崔云昭点头,知道这小厮不认识自己,便道:“我去三堂叔的听乐堂拜访。”
小厮便忙取了钥匙开门。
她以前几乎不来西苑,小厮开了门后,她还问了一下路,然后才进了西苑。
同崔氏正宅相比,西苑看起来更陈旧古朴一些,有一种岁月的年华浸润。
青石板小路上还有积雪,显然两边不怎么来往,小厮们便也没有打扫。
崔云昭一路往前走,顺着小径绕过花园,在夏妈妈的指引下来到了听乐堂。
夏妈妈也就来过一回,能记得后面的路倒是不易。
听乐堂是个小院落。
正中间是一栋二层的小楼,边上另外还有两处跨院,看起来典雅又温馨。
崔云昭这边刚一出现,等在门口的小丫鬟便忙通传:“三夫人,昭小姐到了。”
两边已经不一起序齿了,所以称呼崔云昭只能以名字来区分。
听乐堂的堂屋里,三堂婶笑着从里面大步而出。
她道:“贵客,贵客啊。”
崔云昭也跟着笑了一下,上前两步握住了三堂婶的手:“三堂婶,是我打扰了。”
三堂婶就不乐意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霆郎去上课了,一会儿回来,岚儿在跟着她嫂子处理庶务,我没叫她分心。”
崔氏的女子一样要去族学上课,只不过课业相对男子要少一些,男子课业逢十休一,女子则逢八休一,遇到了月事也可请假。
今日正好轮到崔云岚休日。
崔云昭先谢过三堂婶的用心,然后就对着夏妈妈摆手,夏妈妈就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三堂婶愣了一下,立即就冷了脸。
“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回一趟家就要送礼,我要生气了。”
崔云昭笑着挽住她的臂弯,语气轻柔又温和。
“三婶娘,你误会了,”崔云昭道,“你看我也没拿旁的礼物,就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听说堂嫂有了身孕,便想着我那里有一块白玉如意扣,便想着送过来当贺礼。”
崔云昭这般说着,直接打住了三堂婶的话。
“三堂婶,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三堂婶垂眸看了看她,见她眼眸明亮,落落大方,想了想,便也干脆道:“那就替小娃儿多谢你。”
崔云昭这就笑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过去通传的丫鬟就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人。
其中那个跑在前面的小姑娘一看到崔云昭,眼睛立即就亮了。
她难得没那么拘束,也不再扭扭捏捏,反而大方往前跑来,一头扑进了崔云昭的怀中。
“阿姐,我好想你。”
同十几日前相比,崔云岚的变化很大。
她不再瑟缩,不再胆怯,脸上也没有了那种恰到好处的端庄。
那都是强撑着给外人看的。
似乎只有这样,旁人才不会说她不像崔氏女。
崔氏女似乎是荣誉,却也是无数生在崔氏的女儿们的束缚。
崔云昭一把抱住妹妹,看她眉宇间的郁气消散了,整个人也开朗起来,心里十分开心,也无比感激三堂婶。
她看向后面慢慢踱步而来的女子,对她笑:“六堂嫂,恭喜你。”
崔方明在这一代的旁支中排行第六,不过家中人一般都唤他明少爷或者明堂哥,他刚行弱冠之礼,娶妻伏鹿姚氏,就是这位六堂嫂。
在中原一代,虽然经历了多年战乱,但世家大族依然能屹立不倒。
伏鹿姚氏并非四大家族之一,却也是书香门第,尤其这位堂嫂,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子,听闻三堂婶一眼就看中了她。
婆媳两个性格一模一样,都是直爽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争执,所以听乐堂总是很和睦。
崔云昭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如此看来,把弟妹托付给三堂婶是最正确不过的。
姚欣月比崔云昭大两三岁,大抵做了母亲,面容比往日要柔和许多,走路也慢条斯理的,显然很重视腹中的骨肉。
她也同崔云昭见礼:“见过昭妹妹。”
另一边的崔云岚就趴在长姐的怀中,撒娇似得不肯起来。
三堂婶招呼众人坐下,又让丫鬟端了银耳莲子羹来,才笑道:“岚丫头特别乖巧懂事,可比你堂姐要懂事多了,我同你叔父都很喜欢她。”
崔云岚就是需要旁人这样不断夸奖她。
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是愉快的,积极去做每一件事。
果然,崔云昭注意到,崔云岚虽然红了脸,却也低着头偷笑。
以前在正宅那边,无论他们做什么,贺兰氏总要阴阳怪气一番,日子久了,崔云岚就不敢再多做任何事了。
她怕出错。
崔云昭看向三堂婶,非常诚恳:“多谢三堂婶,多谢六堂嫂,感谢你们的细心。”
照顾孩子不容易,要关心她的衣食住行,操心她的课业和喜乐,没有一日是能放心的。
夏日里怕热着,冬日里又怕冷,总归是要从年少一直关心到长大成人。
三堂婶摆摆手:“可别说那些虚话,我同你说,一开始我就很乐意的。”
“我这个人啊,喜欢热闹,家里人越多越好,可是我身子骨不行,生你堂姐的时候难产了,后来你三堂叔就不叫我再生了。”
“去年你堂姐出嫁,家里少了个人,我难受了好久呢,还好把你堂嫂娶回来了,又有人陪我说话了。”
三堂婶总是高高兴兴的。
她说起任何事情,都看不出悲伤来,就连难产大出血的往事,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姚欣月嘴巴更甜了:“哎呦,阿娘,您看如今白得两个金童玉女,可不是高兴疯了?”
三堂婶就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一家人都笑了。
姚欣月拍了一下自己完全不明显的肚子,说:“等以后霆郎和岚儿长大了,这个小的就又要阿娘操心,咱们可说好了,我是没耐心照顾孩子的。”
她同三堂婶的相处很亲近,也很自然,没有一点隔阂。
三堂婶便也只是嗔怪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事事都要靠阿娘。”
有她们婆媳两个在,屋中气氛就很好。
崔云昭便也放了心,同崔云岚说了几句闲话。
崔云岚说在这里一切都好,因为三堂婶很和善,对他们总是嘘寒问暖,她跟崔云霆都觉得特别好。
她这样说的时候,小脸都要放光了。
崔云昭便明白,她是发自内心喜欢听乐堂,喜欢这一家人的。
崔云昭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你若喜欢,就好好同你堂嫂学习,也要好好听堂婶的话。”
三堂婶却说:“小孩子,要那么听话做什么,依我看,岚儿就是太乖了,性子太沉闷,还是活泼一些好。”
“人啊,你强了,旁人就弱,没人敢欺负厉害的人。”
崔云昭还未说什么,就看到崔云岚眼冒星星,满脸都是崇拜:“三堂婶说的是,岚儿记住了。”
崔云昭:“……”
看来,她可以彻底放心了。
崔云霆那边的课是有时辰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三堂婶问了问崔云昭的意见,得知她可以留下来用午食,便让姚欣月去张罗午食去了。
等到姚欣月走了,三堂婶才看向崔云昭:“昭丫头,你有话要说吧?”
这位三堂婶看起来大大咧咧,人可通透得很。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站着的仆妇,三堂婶大手一挥,仆妇们便关上堂屋的大门,退了出去。
“你说吧。”
崔云昭想了想,才道:“我记得方明堂哥这几日就要秋闱了,以方明堂哥的学问,我想这一次定能高中。”
景德四年,因秋日各地战乱,导致秋闱一直无法开展。
一直到冬日来临时,朝廷才最终定下了秋闱的时间。
这一年的秋闱很特殊。
不仅有崔氏子拔得头筹,也有殷氏子表现出众,总归,这一年的秋闱出现了不少年轻有为的后来文臣。
崔云昭自然知道这些。
崔氏子自然指的是崔方明,而殷氏子则是她的表哥殷行止。
崔云昭会把今年的秋闱记得这么清楚,一是因为崔序的长子崔云舟落榜,再一个就是因为堂哥和表哥的优异表现。
三堂婶还以为她要说的是两个孩子的事情,却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崔方明。
她愣了一下,然后就笑道:“你堂哥虽然一贯稳重,但这一次他也说过算是十拿九稳。”
崔云昭知道崔方明是很沉稳的。
不过这一次因为战火波及范围太大,许多人都没办法全心备考,参考的学生并不算多,崔方明一早就看到这一点,所以对这一次的秋闱准备是非常认真的。
而崔序的长子崔云舟,却因为秋闱推迟而心浮气躁,没有好好备考,最终因为没有压中考题而落败。
崔云昭点点头,问三堂婶:“那堂哥高中之后呢?”
三堂婶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高中之后,就回家继续读书,等到来年春闱去搏一搏金榜。”
崔云昭却摇了一下头。
“三堂婶,依我之见,堂哥已经是族学里的佼佼者了,他的学问已经很扎实,这十几年里,他从来都很刻苦。”
“在这种情况下,族学能教导出最好的解元,却可能教导不出状元。”
这是现实。
崔云昭的声音很清脆,如珠落玉盘,在堂屋里回荡。
三堂婶听得很认真,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年轻晚辈而敷衍。
相反,她甚至是若有所思的。
崔云昭所言确实是如此的。
科举并不仅仅是知识丰富,学识优异才最好,那么多科目,除去诗词,杂学,墨义,对论,其余还有副科。
而副科也占很大的比重。
尤其是时事,律法,精算,这三科是必考的。
崔云昭道:“三堂婶,我翻看过家中历代叔伯长辈的科举成绩,大多都缺在副科三项,以至于最后没能拔得头筹,成为一甲三名。”
崔氏是很厉害,确实是百年大氏族,这得益于家中的藏书和严苛的教导。
这种情况下,大凡不太蠢笨的子弟,最低也能考中秀才。
更好的则能中举人和进士。
可出类拔萃者,出尘绝艳者,百多年也不过三五人。
就连这三五人,也令其他世家艳羡了。
崔云昭的父亲当年便考中探花,成为最年轻的探花郎。
那一年父亲的风采,后来母亲还时常说起。
那时候的崔氏虽也有落寞之相,但在父亲的出类拔萃之下,又重新焕发生机。
可惜了……
崔云昭垂下眼眸,然后才继续道:“家中族学的教导,主课自然是非常出色的,因为根基和严苛的教导,所以弟子们都不会很差。”
“但副科就不会那么重视了。”
“副科要好,就要多听,多看,多学,这是许多年轻弟子们所欠缺的,”崔云昭几乎算得上是侃侃而谈,“堂哥是这一代我认为的佼佼者,可他也只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从生到此,都是崔氏子。”
“他没有看过外面孤苦的百姓,没有见过大雪压塌的破屋,没有见到衣衫褴褛,沿街痛哭的流民,他甚至不知酒是怎么酿造出来的。”
“这样,如何能写时事,如何能做律法?”
“律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那些题目,谁看了不头疼呢?”
三堂婶这一次是真的很震惊了。
就连边上的崔云岚也呆愣愣看着姐姐,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这些当然不是此时此刻,年轻的崔云昭所看到的。
而是前世的时候,崔方明跟着崔云霆去别苑看她,同她说过的话。
这些,都是在他春闱失利,没有取得好名次时才意识到的。
春闱分一甲二甲和三甲,前后差距是巨大的。
一甲便是天子门生,一路官运亨通,后面的二甲甚至三甲,都要从最底层一步步爬起来。
崔方明姓崔,身后是崔氏的百年门阀,他的路比旁人要好走的多,却依旧不顺利。
最初的起点,还是当时的那一场春闱。
崔云昭至今都记得,年过三十的堂兄负手而立,他站在庭院中那棵梨树下,眼眸中是广阔的天地。
“世家子生来便比常人要轻松,我们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用担心随时会失去亲人,我们只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守规矩,懂礼节,女孩子长大后按部就班嫁入另一个世家,男子则去考功名。”
“正是因此,我们可以很轻松考中秋闱,却往往在春闱失利。”
“因为我们眼中的时事,只是花团锦簇的老宅。”
“那哪里是真实的?”
崔方明的那些话,让崔云昭思索了许久。
后来她开始翻阅家中长辈们的科举成绩,发现确实如同方明堂哥说的那样,一到春闱有了副科之后,成绩就没那么亮眼了。
尤其是时事和律法,因为朝代更替,龙椅上的皇帝天天换,导致律法也经常“推陈出新”,是很难背诵的。
背下来,还得去做那些题目,就更难了。
背题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去分析一道道实际的题目,他们有时候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处置那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后来崔云昭想了很久,认为还是缺少经验,缺少见识,如同方明堂哥说的那样,他们得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崔云昭看向三堂婶,她喘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我不是过来说这些搅乱人心,这话我也只同堂婶你说,堂婶可以同三堂叔商议商议。”
三堂婶有些迟疑:“皎皎,你的意思是?”
崔云昭想了想说:“我听闻,伏鹿的朱鹮书院天下闻名,那里面的先生来自五湖四海,若是方明堂哥愿意去,大抵是可以被录取的。”
“去了那里,把副科往上补一补,一路行来,看一看伏鹿的风土人情,对副科是大有助益的,”崔云昭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可能之后,我们也要去伏鹿了。”
这事能被崔云昭说出口,或许就不算是秘密,但三堂婶还是很严肃道:“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其他。”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很温柔的,无论嘴里说着什么样的话,表情总是不太有变化的。
这得益于崔氏一贯的教导。
三堂婶看她这般,不由叹了口气:“皎皎,你真的很聪明,如此看来,这门婚事才最适合你。”
崔云昭倒是愣了一下。
三堂婶也跟着笑了:“原来大家都觉得你委屈,是低嫁,可如今看来,只有在霍氏,你才能随心所欲过日子,我那日瞧了,姑爷人不错,待你又好,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尊重你。”
“门第是旁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得,你过得好不好,看你面色就知道了。”
“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也会同你堂叔好好议论,不过如果你堂哥要去伏鹿,我们一家子就都会跟着去。”
“到时候,岚儿他们也去吗?”
崔云昭看向崔云岚,见她正仰着头看自己,便笑了:“岚儿,你愿意去吗?”
其实方才崔云昭的那些话,崔云岚是似懂非懂的,但她到底是崔氏女,即便年纪小,也能自己分析出对错曲直。
她思索一会儿,道:“我愿意去,霆郎大抵也是愿意的,若是能去朱鹮书院,想必霆郎也高兴。”
她想得就比较周到了。
崔云昭就笑了,她又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朱鹮书院还有女学,到时候你可以去那里上学,认识更多的朋友。”
崔云岚一听这话,立即就有些紧张,但很快的,她在三堂婶的鼓励之下,还是羞涩地笑了笑。
“好。”
这话说完,崔云霆才姗姗来迟。
上一次见他,小少年的表情绷着,看起来严肃又认真,他小小年纪,已经尝过了打压和欺辱,也尝过了无法保护姐姐的痛苦,所以当时的他,很努力让自己长大。
可来到听乐堂之后,有了三堂婶和三堂叔的教导,他却慢慢放松下来。
这里真的很好。
比正宅那个精致的华美院落更像是一个家。
一个自从父亲母亲过世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的家。
崔云霆一早就听小厮说长姐过来看他们,于是这一路都是小跑着的,回到听乐堂时已经满头是汗了。
他牢记规矩,还是在门口停下脚步,先同三堂婶问了好,才巴巴来到崔云昭面前。
“阿姐,你回来了?”
他仰着头,那双同崔云昭一般无二的凤眸多了几分神采。
那是少年人本该有的活泼开朗。
“是啊,我回来了。”
崔云昭取了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然后道:“下午还有课吧?我同你们一起用过午食再走。”
崔云霆的眼睛更亮了。
不过他还是有心一句:“阿姐不回去用饭,姐夫家里的人会不会……”
崔云昭笑了,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瞎操心。”
“你姐夫一早就说过,我自己在东跨院用饭,不过去西跨院,我在不在家用饭,没有人多话的。”
崔云霆这才松了口气。
他咧嘴一笑,说:“姐夫挺好的,今日我们上课,我还听十八郎说姐夫又打了胜仗。”
崔云昭点头:“是啊,他又赢了呢。”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三堂叔才姗姗来迟,三堂婶就拉着三堂叔说要去换衣服,把堂屋留给了姐妹三个。
崔云昭问了问他们的衣食住行,见三堂婶确实是很仔细的,终于放下了心。
她没有解释其他,只对崔云岚道:“回头你同霆郎解释便是了,霆郎若是有疑问,就问你二姐。”
崔云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长姐这么说,他也乖巧点头应允了。
崔云昭又问了两个孩子的课业,听说他们最近都有进步,而霆郎又被三堂叔晚饭后单独教导,便更放心了。
“这是三堂叔和三堂婶的恩情,你们以后要记得孝顺他们二老,”崔云昭认真道,“如今咱们同二房的亲情所剩无几,倒是这听乐堂,可以成为你们新的亲人。”
“有时候,血缘也没那么重要的。”
崔云霆若有所思,崔云岚倒是显露出几分高兴来。
“阿姐,以后我们可以不回去吗?”崔云岚小声问,“我不想回去。”
崔云昭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以后,阿姐让你随心所欲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崔云岚腼腆地笑了:“多谢阿姐。”
对于失而复得的妹妹,崔云昭无比珍惜。
姐弟三个说了会儿话,崔方明也回来了,一家人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崔云昭等送走了要去族学的几人,这才道别。
等回到了家,崔云昭正要歇一会儿,军务司的人就到了。
军中的纪律,抚恤的发放以及每一次的奖赏,都由军务司过手。
正因此,在触犯了军法的士兵时,他们才不敢闹事。
来霍家的是两名军使。
领头的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原本以为还是林绣姑来见他,却没想到这一次同他交接战利的会是霍九郎的新婚妻子。
崔云昭看他惊讶,没有多解释,只是温言道:“以后家里的事,我会同长姐一起操持。”
那军使忙点头,也跟着畅快一笑:“林夫人好福气啊,刚娶了儿媳妇就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了。”
这些军汉没什么弯弯绕绕,想到什么说什么,这话若是在崔氏,不得被读出八百个意思来。
崔云昭已经熟悉他们的处事作风,所以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也跟着笑:“有劳两位了。”
她特地让夏妈妈准备了茶水和回礼,一边接过战利单子迅速看下来,一边让平叔清点。
整个过程又快又稳,丝毫不拖沓。
不过一刻,事情就办完了。
领头的军使不由感叹:“还得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不用咱们一样样解释,就是快。”
许多军户的娘子都不识字,所以战利单子和战利品要一一核对,就比较费事了。
夏妈妈就上前来,一人塞了个荷包,笑眯眯道:“这样两位军爷能提早回去,这天寒地冻的,跑一趟多不容易,回去打些酒来吃吧。”
那两个军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霍檀以后能高升,便没有推辞。
大抵是看崔云昭如此客气,其中年轻一些的军使便低声道:“九娘子,有些事虽然不好胡说,但咱们也听说了些传闻。”
崔云昭有些意外。
她也压低声音道:“军爷请讲,你随口一说,我随耳一听,除了郎君,外人不会知晓。”
那军爷马上露出了你是明白人的表情。
若今日接待的是林绣姑,或者崔云昭是那种矜持的高门贵女,他怕是都不会多这一句嘴。
两个军使对视一眼,年长的就对年轻的点了点头。
年轻的才道:“这一次出征武平,本来是没有霍九郎的事的,他今年战功已经够多了,武平又是小场面,木副指挥便没有点他。”
这些崔云昭是知道的。
军使压低声音道:“只是后来大军已经开拔了,防御使府中才传来了新的军令,临时调遣九郎去做先锋官,那调令很急,当即就催着九郎走马上任。”
这事崔云昭也知道,却不知是直接从防御使府中下的命令。
那军使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就迅速说:“可当时,吕将军并不在防御使府。”
有些话,贵就贵在点到为止。
军使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多言,而崔云昭也是聪慧通透,没有继续追问。
能得到这个消息,算是意外之喜。
崔云昭亲自送了两位军使离开,然后才回到家中歇下。
跑了这一整日,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傍晚时分,霍檀披星戴月回来。
冬日的博陵天黑的有些晚,大约酉时初刻,天就暗了下来。
霍檀踏入家门,在门口跺了跺脚,抖去身上的扬尘。
崔云昭正在屋里读书,听到声音,便出来看他。
霍檀正在洗脸。
他倒是很自觉,也不知以前是什么习惯,现在总归是进屋就洗手洗脸,换去外袍。
崔云昭便取了巾子给他。
她站在霍檀身边,安静看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霍檀擦干净脸上的水,倏然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霍檀不由爽朗一笑。
他随手把巾子扔到架子上,一把揽住了崔云昭的腰,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一日不见,娘子可想我?”
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
“胡闹什么。”
霍檀就咧嘴笑了一下,他低下头,用额头碰了一下崔云昭的,然后就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很想娘子的呢。”
这种情话倒是张口就来。
崔云昭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崔云昭没理他,又推了一下他的胸膛,才道:“好了,郎君不饿啊?”
这一句话,把霍檀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
“饿了,饿了,摆饭吧。”
晚食是崔云昭叫特地准备的,有一道霍檀在崔氏夸过一次的葱烧海参,还有一大盆香菇炖鸡,香喷喷,热气腾腾的,让人食指大动。
霍檀便同崔云昭一起用饭。
“今日军务司过来了?”
说起这事,崔云昭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把那军使说的话讲了。
这倒是很令霍檀意外。
“军务司的军使们手底下是没有兵的,不像我们,挂的是实职,他们是虚衔。”
“但他们的俸禄比我们高三成,用以代替不能获得战利和军功的缺憾,不过也相对安全一些。”
“巡检大人一贯铁面无私,他手底下的军使们也很少会徇私,居然会同娘子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