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给完颜氏找补的机会,直接开口:“赵老太太,靳伯母,完颜聪当时欺辱十二郎时,可没有避着人。”
“我们已经去武学询问过,因为完颜聪欺负过十二郎太多次,他班上的同窗几乎都见过,甚至还有两名武艺师父也看到过。”
“我们的人证物证,应该比贵府的要更多更真吧?”
崔云昭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口干舌燥,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今日因完颜氏将打上门,霍家根本就没有给茶水,甚至椅子也是让平叔随意搬来的,就放在堂屋的大门口。
晌午天晴,阳光灿灿,晒得人暖融融,可时不时的冬日冷风还是会刮在后背,让他们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很不舒服。
完颜氏本来打着速战速决的策略,觉得自己完全占了上风,却没想到还有这峰回路转的时候,加上口干舌燥,于是便更难熬了。
完颜氏的人面色都不好看。
后面几个跟过来的婶娘姑婆都低下头,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掺和嫡系的事。
崔云昭喝完了茶,就听到赵老太太开口:“好,聪郎打十二郎的事,我们可以认,既然如此,贵府大姐因为弟弟打了聪郎的事,我们也不追究,算作一笔勾销。”
赵老太太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她显然明白今日讨不到好处,于是便想把两边相互抵消,一概不论。
讨不到好处,也不能栽在这里,任由对方漫天要价。
赵老太太说完,似乎就要起身,道:“我替聪郎给十二郎道歉,聪郎人小不懂事,还请十二郎和林夫人莫要介怀。”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崔云昭都要给赵老太太鼓掌了。
可今日完颜氏这样打上门,还存着讹诈的心思,崔云中又怎么可能息事宁人,让他们全身而退?
就看十二郎身上那青青紫紫的伤痕,崔云昭都不能忍让。
听到赵老太太的话,崔云昭淡淡一笑:“老太太,别急啊,我的话还没说完,今日的事也还没结束呢。”
赵老太太皱眉冷斥:“崔娘子,今日你说你家是由你做主,所以我才好脾气同你商议,可你一个晚辈这样同长辈说话,实在太没规矩了。”
“如果我是你祖母,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你。”
顾老太太这会儿已经看迷糊了,但秉持着一定不能被对方讹诈的根本,顾老太太难得清醒了一回。
现在孙媳妇有本事让对方滚蛋,那她就要站在孙媳妇这一边,保护自家的田产。
顾老太太哼了一声,抬眼皮看了赵老太太一眼:“你们家的孩儿这般欺软怕硬,家教不严啊,你还是管管自己家,别来管我家闲事了。”
崔云昭差点没笑出声。
顾老太太气起人来,可真是手到擒来。
赵老太太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讲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站在那晃了一下,都要晕倒了。
靳大娘子忙起身搀扶她,让她坐下来顺了顺气,才去看向崔云昭。
“崔娘子,你还要说什么?你还年轻,可别学那套得理不饶人的把戏,太不符合你高门贵女的身份了。”
崔云昭笑了笑:“原来靳大娘子也知道我们家占理?”
她说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杯,忽然坐直了身体。
“既然如此,我们就把事情直接说完。”
崔云昭道:“根据十二郎身上的伤痕,我们可以判断,完颜聪殴打十二郎不下十次,顾及贵府的面子,我们就只算十次好了。而长姐为了替弟弟讨回公道,只打了完颜聪一次,这其间是差了九次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两相相抵吧?”
崔云昭一口气说下去:“第二,我们来说一说前姐夫的死。”
崔云昭抬起眼眸,看向完颜氏众人:“就我所知,长姐夫也是吕将军麾下,因是军户,长姐夫十六岁从军,三年时间从普通长行做到了押正。”
军中等级森严,刚从军都是从普通士兵做起,慢慢有了军功,才会一点点升职。
三年里,完颜大郎从士兵升为统领二十五人的押正,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当然,同四年做到军使的霍檀完全没法比。
因为再往上一级,霍檀就成了正式的将校,拥有正经品级的武官。
那是改换门庭的大事,所以到了军使这一级,霍檀的升迁就变得缓慢了。
这些先不提,崔云昭直接道:“长姐与完颜大郎定亲时,家中公爹已然过世,但我家毕竟是将校之家,同贵府结亲算是门当户对。”
“两年前,因长汀战事,完颜大郎报国捐躯,这桩短暂的婚姻就此结束。”
“我想问一问,成亲之前,是否三书六礼,是否合过八字,是否请冰人上门相看,是否是贵府点头同意?”
崔云昭语气越发凌厉起来。
“既然如此,贵府当时怎么不说我家长姐是丧门星?若真如此,为何会点头答应婚事?”
崔云昭停顿片刻,给众人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就直接开口:“莫非,贵府就是冲着长姐的嫁妆来的?”
“我说的对不对?”
前世的时候, 崔云昭那十年不是白活的。
她从一步步的蹒跚里,学到一个又一个道理,其中之一, 就是任何事都不能含糊处置,一旦被揭开, 就要一步到位,直接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既然事情源头是完颜氏和霍氏两家的亲事,那就从亲事最初来谈。
崔云昭的话锋一转, 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愣神。
就连一贯胡搅蛮缠的老太太也立即就站了起来, 有些激动:“对,正是如此。”
这门亲事, 是顾老太太一力促成的。
现在婚事闹成这样, 孙女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一家人都埋怨她。
顾老太太心里有苦说不出, 但最初这门婚事, 是真的很好。
青年俊才, 贤良闺秀, 两边又门当户对,当是天作之合。
崔云昭没有说话, 让老太太自己发挥。
顾老太太指着赵老太太说:“当时我们家展郎人是走了, 可家底都还在, 加上九郎有本事,所以你们家也是很愿意的。”
“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家攒下了家底,枝娘有嫁妆, 你们也看中了枝娘能干。”
“这些事, 当时的冰人和喜娘都知道。”
做亲可不是随意做的, 要三书六礼, 要请冰人喜娘来见证,两家人高不高兴婚事,他们最清楚。
现在完颜氏捏着完颜大郎死了来说事,就真是没道理。
赵老太太倒是不怕顾老太太,她也站起身道:“是,当时两家都是皆大欢喜,可我们却不知你们记错了枝娘的生辰八字,她同我们家大郎完全不合,若不是她,大郎年纪轻轻也不能死了。”
这事崔云昭不知,她看向林绣姑。
林绣姑对她点点头,却说:“是当时的冰人记错了一个字。”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她倏然笑了:“我知道了。”
她直接看向赵老太太:“赵老太太,你们是什么时候再去算长姐八字的?”
赵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本来就气不顺,现在更是不痛快了。
“大郎人都没了,我还不能再去算一算?”
“哦,也就是说,完颜大郎在捐躯之前,你们阖府上下都没人怀疑过长姐的八字?”
赵老太太忽然不说话了。
这话是对的。
亦或者说,因为完颜大郎的死,他们想要从霍家讹诈,争取最大的利益。
才从霍新枝的八字上下手。
可这话是不能说的。
赵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傲慢道:“我们一直都想去查一查,是大郎心软,不让我们去,我们早就有猜测了。”
崔云昭就问:“猜测什么?贵府有什么根据?”
赵老太太一时间真拿不出证据,她就看向靳大娘子,靳大娘子便开口:“霍大姐嫁入我们家,聪郎就生病了,后来老太太也生病了,还有家里的狗儿也忽然被人毒死了。”
崔云昭:“……”
崔云昭冷笑一声:“长姐是冬日同贵府大郎成婚的,冬日本就容易生病,完颜聪年幼,老太太年长,都是易病之人,至于那条狗。”
“你们怎么不想想是否自家作孽太多?遭了报复?”
靳大娘子面色一变:“你……”
崔云昭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直接站起身,向前一步,直直站在众人面前。
她身形并不高大,相反,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姿妖娆,婀娜曼妙。
可此刻,众人能清晰从她身上感受到无边的威压。
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这让完颜氏众人再度有了清晰的认识。
崔氏女,到底还是崔氏女。
崔云昭敛眉垂眸,字字珠玑:“如此说来,事情便是如此的,当年两家成亲,因为冰人记错了八字,所以合出来的八字是百年好合的,故而两家成亲,我们家长姐带了丰厚嫁妆入府,入府后半年,完颜大郎战死,此时贵府认为是我家长姐八字不好,又重新核对,这才发现当时的八字写错了,于是你们请了一名黄大仙,过府重新算八字,那位黄大仙说是因为长姐同完颜大郎八字不合,才让其殒命。”
崔云昭喘了口气,继续道:“因此贵府便怨恨长姐,欺辱她,压迫她,对她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在她身边,霍新枝面色苍白,她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说出半句话来。
崔云昭所说每个字,都是她过往那几个月的血泪。
“是也不是?”
靳大娘子没听出她话中有什么问题,她同赵老太太对视一眼,立即就道:“对,没错,事情如此清晰,还有什么好议论的?”
崔云昭淡淡笑了。
“要议论的可太多了。”
“家中祖母母亲不懂博陵城中事,夫君公务繁忙,没有过问过这些琐事,但我不一样,”崔云昭笑了一下,“我可是博陵人。”
博令人三个字,就让完颜家稍稍变了脸色。
靳大娘子惊疑不定看向她,似乎不解她为何会知道那些事。
崔云昭没有给她解惑,她直接说:“博陵城中的神算只有两名,一位是如意仙姑,一位是清风居士,这两位都是品行端正的易经学者,正经人家,都是去同两位算问八字。”
崔云昭道:“贵府也是博陵本地人,为何不去询问这里两位,反而问一个从未有过根底的黄大仙呢?”
“我在博陵出生,十八年来从未听过这么一位大师。”
听到这里,林绣姑的面色一变,就连霍新枝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当时刚来博陵,人生地不熟,加上完颜大郎忽然死了,家里乱成一团,所以也没有去深究。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但现在的崔云昭却是局外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一下就听到了里面的关键所在。
崔云昭淡淡一笑,道:“我看,怕是你们专门请了个江湖骗子,拿着当时冰人的一点点差错,做了这么一个讹诈寡居媳妇嫁妆的骗局吧?”
靳大娘子面色骤变:“你血口喷人。”
崔云昭好整以暇看着她,轻声开口:“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要看那位黄大仙还在不在,也要看城中两位大师如何掐算八字了。”
“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我们也可拿着长姐和完颜大郎的八字,去寻两位大师都算一算,”崔云昭说道这里,甚至笑了一声,“放心,卦金我出。”
“若当真是我家长姐的八字有问题,那我们全家给贵府赔礼道歉,嫁妆一概不论,完颜聪欺辱十二郎的事我们也再不追就,但……”
崔云昭凤眸一抬,眼中再度充斥摄人的威压。
“但若是你们合谋诓骗,”崔云昭淡淡开口,“我夫君就要好好同贵府议论了。”
崔云昭真是太聪明了。
她听故事完全不会被里面的真心假意打动,她听进心里的都是细节。
就诸如众人议论霍新枝婚事的话,崔云昭没有听进去其他,她只听到了黄大仙三个字。
她并非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只是要在很多年后,他招摇撞骗,诓骗了无辜少女失了身,才闹大事发。
崔云昭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完颜氏作为博陵本地人,不去请如意仙姑和清风居士测算八字,本身就很有问题。
在加上完颜家这一家子做派,崔云昭就更笃定了。
他们就是要诓骗霍新枝的嫁妆,并且凭借那些欺辱,让霍檀不要嫁妆,也要让霍新枝同完颜大郎和离。
这样,他们家也不用再养寡居的媳妇了。
一举两得。
当时霍家人刚来博陵,加上完颜大郎确实已经死了,所以霍檀没有追究,直接花钱消灾。
他从来不是拖沓性子,以家人的安乐最为重视。
故而,这一桩事至今才被揭发。
崔云昭抬眸看向面色惨白的完颜氏一家人,语气里有着浓浓的嘲讽:“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已经诓骗过霍家一回,还不夹着尾巴做人,离霍家远一些,竟然还想着再诓骗一回。”
崔云昭冷冷道:“也不怕遭报应。”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新嫁娘了,现在的崔云昭经历过战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也经历过生死。
她早就经历过这一切。
所以如今,她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以自己开不开心为要。
崔云昭看向完颜氏的众人,冷笑一声:“或许,你们家已经遭了报应,想想可怜的完颜大郎,就是被你家的无德无能而拖累了一条性命。”
崔云昭这话简直诛心。
赵老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跌落在椅子上,看起来都要抽过去了。
靳大娘子眼睛通红,却来不及说话,只能去帮她顺胸口的气。
倒是完颜山依旧大马金刀坐在那,此时正恶狠狠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不怕他。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对她来说,完颜山这种人就是纸老虎。
崔云昭看向他,淡淡道:“怎么?完颜队将可别跟着热血冲头,你还是想一想,家里犯了这么大的事,你的队将之位……”
崔云昭言简意赅,没有继续说下去。
完颜山面色微变,他倏然起身,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们走。”
这三个字落下,完颜氏一家人就整齐划一地起了身。
就连方才要死不活的赵老太太也“勉强”撑着站起身。
但他们终究没有走成。
因为下一刻,崔云昭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霍家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伸出手,清脆拍了三下,下一刻,十几名士兵便从影壁后一涌而出。
那是霍檀手底下的部兵。
为首的正是早起过来传令的年轻士兵,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面容却相当严肃。
他遥遥对霍府一家人行礼,然后便严肃看向完颜山。
“完颜队将,贵府涉嫌欺诈军使,需要传回军务司审理,”那少年声音清朗,回荡在整条藕花巷,“完颜队将,跟我们走一趟吧?”
完颜山万没想到今日讹诈不成,最后还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他也没想到,霍檀这位高门娘子,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可现在,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犯错在前,抓人在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抗捕。
他面色铁青,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身上穿着城防军的藏青色军服,年龄不大,身上没有鱼符,也没有铁军牌,应该只是最下等的士兵。
但他那双眼睛,却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完颜山以前听说过,说霍檀颇受吕将军看中,又听闻他在博陵很有人缘,城防军和戍卫营都同他交好。
如今霍檀已经率部出城剿逆,城中原本不应该再有他的人,可现在,却还是有十数名城防军守在了他家大门口。
完颜山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瞪着那少年城防军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想要来拿老子,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年郎倒是不卑不亢。
他遥遥看了一眼林绣姑,见林绣姑对自己点头,于是便深吸口气,朗声道:“完颜队将,方才贵府同霍氏辩驳的事情,我们都已听见,在场十几名弟兄也都知晓来龙去脉。”
“今日恰逢我们小队巡防,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我们做不了主,已经提前上报军务司。”
少年面上带笑,可话语去不容置疑。
“军务司已经提前下来军令,请完颜队将回去接受询问,我们押正正在外面等您。”
完颜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今日的事情原本他想着息事宁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那女人的嫁妆还回来,可霍家太狠了。
或者说,那位崔氏女太狠了。
从一开始,霍家就没打算让他们全身而退。
完颜山心中思绪万千,很快,他就看向满脸担忧的赵老太太。
“伯娘,你先陪着祖母回家,我去军务司走一趟。”
靳大娘子满脸担忧,他们家自知理亏,心里忐忑,于是就对此事越发惊惧。
当今陛下治军极严,特设军务司,专管军中违法乱纪之事。
如此行事,虽也有袒护士兵之嫌,但士兵之间的告发官司,还是能秉公处置的。
完颜氏讹诈在先,欺辱在后,一点都不占理,完颜山进了军务司,肯定讨不了好。
但面对这么多士兵,完颜山也不能抗令不遵,只能咬牙道:“无妨,我问心无愧。”
他身边,完颜聪已经吓哭了:“阿爹。”
完颜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完颜聪立即就不敢多说半个字了。
瞪完了儿子,完颜山冷冷看了少年一眼,道:“这位……长行,请吧。”
少年郎对他行了军礼,然后就让左右士兵上前压住完颜山,带着他走了。
等完颜山走了,赵老太太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倒在了靳大娘子身上。
靳大娘子一边惊呼,一边招呼左右婆娘,想要立即就离开霍家。
但他们脚步还没离开,就遥遥听到了崔云昭最后那句话。
“靳伯母,记得回去清点一下我长姐的嫁妆,待得我们家夫君归来,亲自上门取回嫁妆。”
靳大娘子面色铁青,她抖了抖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领着一干人等灰溜溜走了。
等到人走了,堂屋里的众人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顾老太太贯是自私自利。
今日的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没有去关心霍成朴,也没有去问霍新枝,她直接说:“当年那完颜大郎真是一表人才,又忠厚老实,我才看中他,可不知道完颜氏那一家子是什么坏种,闹成今日这样,真不怪我。”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不也是想着盼着枝娘过得好吗?”
霍新枝今日可谓经历了大起大落。
先是被完颜氏打上门来,她惊慌失措,后来又被揭开伤疤,自然是满心的惊惧和不甘。
但到了最后,崔云昭字字句句,却把她从泥沼里拉扯上来。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错。
错的是那一家子狼心狗肺。
霍新枝觉得肩膀上的重担,身上的压力,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甚至连曾经的那些噩梦,都不能影响她了。
此刻听到了老太太的推辞,霍新枝倏然站起身,红着眼看向她。
家里这么多人,老太太其实最怕她。
也不是说怕,她是真的对这长孙女最好,也仔细为她筹谋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长孙女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所以霍新枝回家之后,她才小意讨好,在她面前不再敢拿腔作势。
这两年来,她习惯了看霍新枝脸色,所以此刻被霍新枝这样看着,她立即就闭了嘴。
老太太心里也委屈着呢。
她觉得自己都是好心,只是阴差阳错办了坏事,她没有对不起霍新枝的地方。
可这话却不能说了。
霍新枝红着眼睛看她,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时过境迁,苦难已过,她却说不出轻舟已过万重山。
因她这艘小舟,经历了风风雨雨,已经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了。
厅堂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知道霍新枝心里肯定翻江倒海,任何人忽然面对这样的事,都没办法稳定心绪。
霍新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崔云昭想了想,看向了林绣姑:“阿娘,本来今日是郎君陪着十二郎一起去白鹤书院的,但如今郎君不在,不如我们等几日吧?”
“我原也不知道十二郎身上那么多伤,这几日好好养一养,养好了再去,好不好?”
她话是对林绣姑说的,但目光却看向了霍成朴。
霍成朴跟霍新枝不同,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他的成长过程里,因为缺失了父亲的教导,所以他比家中其他的男孩要懦弱。
可懦弱并非他的本性。
今日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他自己把枷锁摘了下去,这让他整个人都开朗明亮起来。
崔云昭看他的第一眼,就很清楚知道他成长了。
不再低着头,不再垂着眼,也不再怯弱地看着这个世界。
现在的霍成朴犹如初生的幼兽,正腼腆又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他从未认真关心了解过的家人。
被崔云昭这么一看,霍成朴下意识笑了一下。
小少年的笑容依旧腼腆羞涩,可他眼睛却亮晶晶的,阳光终于点亮了他眼眸中的光彩。
霍成朴对着崔云昭点点头:“我都听长嫂的。”
就连说话声音,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崔云昭笑了笑,林绣姑也很欣慰。
她对霍成樟说:“十一郎,你快到上课的时辰了,拿着包子到武学去吃吧,别迟到。”
“十二郎,你回去换一身衣服,再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我下午去一趟药局,给你买些伤药回来,用了药好的快些。”
林绣姑雷厉风行安排完,霍成朴就乖乖走了。
倒是霍成樟站在那犹豫,片刻后才说:“阿娘,我想去军务司盯着。”
军务司虽然以公平公正自居,但如今霍檀刚好不在博陵,而完颜山官职虽然不及霍檀,但他们毕竟是博陵人士,在博陵可谓是根深叶茂。
完颜氏想要动手脚,提前捞出完颜山,也不无可能。
霍成樟小小年纪,倒是对这些都很清楚。
林绣姑看了看他,见儿子一脸坚持,想了想才说:“不用,你即便盯着,他们想做什么还是能做什么,小谭应该跟着去了,他人机灵,应当不用我们操心。”
林绣姑见霍成樟还要说什么,便道:“十一郎,你好好学武艺,以后给你阿兄做左膀右臂,让人不敢欺辱我们霍家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家里的事还不用你操心。”
顾老太太也适时开口:“是啊十一郎,你以后的前程要紧,现在好好学习便是了。”
霍成樟见两位长辈都开了口,他也没办法再坚持,便只得拿了包子行礼离去。
等孩子们都走了,林绣姑才看向崔云昭:“儿媳,今日多亏了你。”
崔云昭笑了笑,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咱们家刚搬来博陵,对博陵毫不了解,被地头蛇诓骗也正常。”
“那完颜氏应该做惯了这样的事,对这些事手到擒来,咱们家家风清正,自然斗不过他们。”
崔云昭声音清润,抚平了在场几人的烦躁情绪。
“如今,能知道真相,就很好了。”
崔云昭笑了一下,最终看向霍新枝:“阿姐也应该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不再被完颜氏束缚脚步,日子还长,往后岁月属于你自己。”
崔云昭没有往深里说,她只是笑意盈盈看向霍新枝,道:“若是阿姐想要去看一看博陵城,在博陵城里玩一玩,都可以寻我,我一定奉陪。”
今日的事情都解决完,崔云昭才站起身,对两位长辈行礼。
“时辰不早了,祖母和母亲还是早些用饭吧,我就先告辞了。”
崔云昭没有留在正房用饭,她回了东跨院,简单吃了顿早食。
等吃过了饭,崔云昭才觉得有些累了。
夏妈妈喊了梨青给她揉按肩膀,笑着说:“小姐今日真是厉害,我都听出那些弯弯绕绕,还是小姐机敏。”
崔云昭叹了口气。
“但凡用什么神神鬼鬼吓唬人的,都是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的,只能以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迷惑人心。”
崔云昭道:“我一开始不知长姐这些遭遇,若是一早知道,早就打上门去了。”
夏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姐真是同以前不一样了。”
崔云昭回头看先她,目光清澈见底。
“那妈妈觉得,我这样好不好?”
夏妈妈很自然就说:“当然是极好的。”
“我觉得小姐比以前开心多了,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当然很好。”
崔云昭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等梨青按摩完了,她才迟迟说了一句:“也不知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霍檀一走就是八日。
这八日里那位少年士兵日日都过来家里禀报, 说此事已经被霍檀的上峰木副指挥得知,有他监督,应该不会有异。
只等霍檀回来, 两相对峙,便能有结果。
得到了这个消息, 霍家人都松了口气,倒是崔云昭单独喊了那位少年郎,问他:“不知军爷姓甚名谁?”
那少年忙行军礼, 口里说:“不敢当。”
“九娘子唤属下阿丘便是了, 属下姓谭,名叫齐丘, 哥哥们都唤我阿丘。”
崔云昭问他:“阿丘, 你不是郎君麾下的部兵吧。”
之前崔云昭发红福字时, 确实没有见过他。
谭齐丘脸上泛红, 却挺直了胸背说:“属下隶属城防军, 以前曾被霍军使临时调遣, 一直想要成为霍军使的麾下, 如今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