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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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崔云昭站在那,脸上有着不解的困惑,还有一些很明显的担忧。
这一次武平剿逆本来霍檀是没有去的,却也不知为何,会这么突然安排他率队跟随。
崔云昭心跳加快。
她手心顿时出了汗,有些担心霍檀,又不清楚为何事情有了变化。
霍檀见她面色难看,心里微叹,上前一步握了握她的手。
“娘子,莫要怕,此行不危险,”霍檀想了想道,“多则十日,少则五日,我定能归来。”
崔云昭仰头看他。
事发仓促,堂中只点了一盏灯,幽幽的烛火照不亮偌大的屋舍,也照不明霍檀的脸。
但此刻,崔云昭却知道,霍檀脸上只有笃定。
她缓缓吐了口气。
崔云昭伸手帮霍檀把歪斜的药囊挂好,然后便仔细帮他整理衣领。
“郎君此去,务要保重身体,以待凯旋。”
霍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一下。
他的手很热,也很暖,拂去了她脸颊上的冰冷。
然后他很快地拥抱了崔云昭一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松手,转身,大步流星踏夜色而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那名年轻的小兵早就跟着霍檀跑走了,只剩下平叔拿着灯笼,站在门口安静看崔云昭。
崔云昭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平叔也很冷,便勉强笑笑:“平叔先去休息吧,外面冷。”
平叔点点头,他脚步蹒跚地挪了挪,然后才道:“娘子放心,九爷每次打仗,都能胜利归来,他不会有事的。”
可这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
崔云昭知道平叔实在安慰自己,便又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平叔这才点点头,犹豫片刻,转身离去了。
等她走了,夏妈妈才开了厢房的门,走过来进了堂屋。
她转身关上堂屋的门,直接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小姐,妈妈陪你说会儿话吧。”
她知道崔云昭可能会睡不着,于是便有此一言。
嫁给武将,便要慢慢习惯一次次的送别一日日的等待。
这些担忧,前世崔云昭都经历过,也正是因为那么多次的煎熬,才让她最终难以为继。
她太痛苦了。
重生回来,崔云昭冥冥之中有些顿悟,她大抵明白霍檀不会死在这一刻,他最终会成为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但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崔云昭还是会关心。
崔云昭回握住夏妈妈的手,叹了口气:“妈妈,我比你想像中的要坚强。”
“早在嫁来的第一日,我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不知这一日来得这样快,这样早。”
夏妈妈没说话。
她扶着崔云昭进了卧房,同她一起坐在了窗边的茶桌边。
崔云昭没有让夏妈妈动手,她自己点燃了茶炉,然后慢条斯理开始煮茶。
随着茶香袅袅燃起,她一颗心也归于平静。
崔云昭长舒口气,抬眸看向夏妈妈:“妈妈,吃茶吧。”
夏妈妈心里疼惜她,却不显露出来,只勉强笑笑:“吃茶。”
两个人安静喝了一杯茶,崔云昭也不困了,便同她说了说总管家的事情。
夏妈妈也认可:“我年纪逐渐大了,以后确实想陪在小姐身边,外面的事,以前都是遵循旧例,现在这般境况,还是应该请个总管家打理。”
崔云昭点点头,同她说了说人选,窗外天色便依稀明亮起来。
等到外面有了声音,崔云昭才让夏妈妈帮她梳了头,洗漱过后直接去了主院。
这会儿的主院已经有些热闹了。
霍成樟要去武学上课,林绣姑要去早市买菜,霍新枝则已经起来,在堂屋里摆放碗筷。
福婆子在院子里扫雪,刷刷的声响听得人心情平静。
崔云昭这才发现,又下雪了。
雪花飘散,落在眼里眉间,落在安静的博陵城中。
崔云昭仰头看了看天,呼出一口白雾,同福婆子点点头,一步踏入了堂屋。
霍家是小宅门,堂屋前没有抱厦,没有回廊,崔云昭便只能站在屋檐下勉强抖雪。
霍新枝放下手里的碗筷,抬眸淡淡看向她:“弟妹怎么过来了?”
她本就生得清冷,加上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让人总会觉得她在嘲讽。
崔云昭倒是毫不在意她的冷脸,笑着上前,帮她摆碗筷。
“阿娘可起了?我有事同她说。”
她话音落下,林绣姑急急忙忙就从卧房里出来,大嗓门道:“你莫要动手,让你阿姐做事就好。”
崔云昭:“……”
说她是好心吧,说话却总是不过脑子。
崔云昭对霍新枝歉意一笑,霍新枝却全然不在意,正木着脸继续摆碗筷。
崔云昭便上前一步,刚要同林绣姑说话,就听另一间房门打开了。
老太太身上穿着一身新作的绸缎袄子,手上捧着个手炉,那做派跟官家夫人似的。
在她身边,顾迎红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好似把她当成老神仙来对待。
若不是这样场合,崔云昭都想笑了。
老太太兴许一早就听到了崔云昭的声音,这回儿赶在林绣姑说话前出门,就为了阴阳怪气一句。
“我当是哪里来的金贵小姐,竟然屈尊降贵来了咱们霍家,出来一看,原是我的孙媳妇。”
她拿那双细长眼去看林绣姑:“你也是,面对儿媳妇怎么那么客气,你还怕她吃了你啊?”
林绣姑搓着手,没说话。
她从嫁进来开始,日日被婆母训斥,一见到她下意识就是低头。
原来霍展在家的时候还好些,会护着她,或者把老太太送回顾家去住几日,如今霍展没了,林绣姑就成了老太太的出气筒。
不过话是同林绣姑说的,崔云昭就站在边上,没有开口。
倒是霍新枝把手里的盘碗啪的一声扔到桌上:“一大早的,祖母这是没睡好?”
她说着,直接看向顾迎红:“是不是因为顾表妹在,让祖母晚上睡不好?要不还是出去给顾表妹赁个宅子住吧。”
她这一开口,顾老太太面上一僵,顿时不说话了。
等厅堂里安静下来,崔云昭才对众人道:“早晨有长行前来通传,说是郎君有军务,要出城剿匪。”
崔云昭说:“郎君已经离家了,离开前让我同祖母、母亲禀报一声,说他不日就能凯旋。”
听到这话,老太太的面色就更不好了。
不过她没多说什么,只让顾迎红扶着她坐下来,喘了口气才说:“九郎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
倒是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
林绣姑表现的就不如顾老太太平静了,她嘴唇哆嗦半天,面色刷地就白了,显得很紧张。
霍新枝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搀扶她,崔云昭见她这般模样,也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林绣姑使劲喘着气,显然对霍檀忽然出征焦虑不安。
崔云昭忙道:“阿娘,郎君说这一次没危险的。”
林绣姑不想当着崔云昭的面哭,可她就是忍不住,自从霍展走后,只要有关出征和打仗,林绣姑都会焦虑不安。
她紧紧抓着崔云昭的手,眼泪汪汪看她。
“儿媳,你别担心,九郎会回来的。”
林绣姑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崔云昭鼻尖一酸,强忍着泪去安慰她:“阿娘,没事的,郎君会回来的。”
堂屋里气氛这般沉闷,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就连老太太都没有说林绣姑不中用。
然而就在这时,大门外忽然发出彭彭的响声。
一道粗狂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霍新枝,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这声音很陌生, 也很刺耳。
自从霍檀升至军使,又被吕将军赐住在藕花巷,还从未有人上门找过茬。
可两个时辰前霍檀刚走, 紧接着就来人叫门,怎么看对方都是有备而来。
崔云昭神情一凛, 转头就去看霍新枝。
霍新枝难得沉了脸。
她平时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眼眸中没有半点星光,只有一潭死水, 不悲不喜, 不怒不哀。
崔云昭时常觉得,她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灵魂早就已经湮灭。
很难得的, 她看到了霍新枝眼眸中的愤怒。
崔云昭隐约猜到, 来人同霍新枝有关。
原本林绣姑还在眼泪汪汪, 焦虑不安, 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倒是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为母则刚, 事关霍新枝,林绣姑也立即忘记了种种痛苦事, 转头看向女儿。
“枝娘, 我听着有点像你夫家堂兄。”
霍新枝眸色一沉, 那双眼尾下垂的杏眼闪过一抹凌厉,但那凌厉稍纵即逝,很快就被暮色掩盖。
“似乎是的。”
她一开口, 老太太就哼了一声:“这完颜氏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无礼登门。”
堂屋里, 几个女眷正说着话, 外面霍成樟和霍成朴也从厢房出来, 快步往堂屋过来。
“阿娘,外面是谁人吵闹?”
霍成樟的声音清脆洪亮,人在院中,就能让堂屋中听得清清楚楚。
可堂屋中人听见了,门外的人自然也听见了。
下一瞬,敲门的声音越发激烈,几乎发出“彭彭”的碰撞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很不客气的吵闹。
“霍新枝,你有本事打我家孩儿,有本事出来认啊!”
“我们家真是命苦哦,娶了个丧门星入门,害死了我儿,家宅都不得安宁。”
外面哭哭闹闹,惊起一片鸡飞狗跳,崔云昭能听到左右邻居家中养的猫狗也跟着吵嚷起来。
一时间,安静的藕花巷乱成一团。
这么闹下去是不行的,平白让邻居看笑话。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她的目光在霍新枝面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林绣姑身上。
“阿娘,郎君刚离城出征,完颜氏便登门而来,可见来者不善。”
林绣姑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对崔云昭点点头,便招来了福婆子,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福婆子便飞快出去了。
吩咐完福婆子,林绣姑又看向平叔:“阿平,今日麻烦你了。”
平叔笑了笑,那张憨厚的脸看起来很是平顺,他抖了抖腰上挂着的长刀,说:“夫人放心。”
林绣姑深吸口气,然后就让巧婆子去开门。
巧婆子搓着手,不敢动,倒是顾老太太面上闪过一抹迟疑,道:“既然是来寻枝娘的,那我便回去了,倒也不用这么多人见亲家。”
“母亲,”林绣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顾老太太的手:“母亲,当年这门亲事,是您同完颜氏的老太太一起定的,您同她有旧,今日还是留下来得好。”
顾老太太面色一僵,她待要说什么,抬头就看到霍新枝那张冷脸,立即就没了声音。
“那好吧。”
等一家人都落座,巧婆子才磨磨蹭蹭过去开了大门。
门闩刚一拉开,只听彭的一声,似乎有人蛮横地一脚踢开了大门。
隔着影壁,坐在堂屋的一家人看不到外面来了多少人,但听到那动静,心里也隐约觉得不好。
很快,他们的猜测就成了真。
一伙人怒气冲冲绕过影壁,直奔堂屋而来。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男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看起来很是凶狠。
他身边跟着个年轻人,再之后就是几名妇孺和一个脚步蹒跚的少年。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看这几个人的面容,确实不认识他们是谁。
林绣姑面色不太好看,却也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僵硬地笑了笑,说:“亲家母怎么过来了?”
那群人中有个鬓发花白的老妇人,瞧着比林绣姑年长十岁不止。
她阴沉沉瞥了林绣姑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落到面色沉静的霍新枝身上。
下一刻,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虽说你已经孀居在家,原来到底是我完颜氏的儿媳,怎么,见了我这个以前的婆母连该有的礼仪都没有了吗?”
此时霍氏众人中,老太太和林绣姑坐在主位上,崔云昭和霍新枝一左一右位于副座,其余的孩子们都站在堂屋里,没有落座。
平叔挺直腰背站在门口,满脸严肃。
刚才这一群人气势汹汹进来,霍新枝却没有动。
她没有站起身给曾经婆母行礼,也没有见过夫家这一家老小。
崔云昭不知道霍新枝同这家人有什么过节,如今看来,显然矛盾还不小。
林绣姑平日里大大咧咧,脾气很好,现在听到女儿被刁难,倒是立即沉了脸。
既然完颜氏不给面子,那霍家也没必要客气了。
她坐在主位上,声音凌厉:“我还尊称你一声亲家母,是看在故去的老爷和大郎面上,靳大娘子,你别给脸不要,之前你们如何对待枝娘的,别当我不知道。”
林绣姑的声音很凌厉,她嗓门很大,这一嗓子显得气势十足,毫不退让。
崔云昭在心里给她叫了声好。
那位完颜氏的靳大娘子气得眼皮子直抖:“林夫人,你现在是要同我议论我儿是如何死的吗?”
话里话外,竟还是觉得是霍新枝方死的完颜大郎。
崔云昭今日本来起的就早,加上霍檀这样仓促出门行军务,她心中不免担忧。
现在见了完颜氏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她心里自是不喜,一股子怒意便涌上心头。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在此时开口。
但现在的崔云昭却什么都不怕了,她抬眸看了一眼那一家子怒气冲冲的人,忽然道:“平叔,给几位客人上座。”
她的声音很冷静,也很平静,忽然这么一开口,让堂中即将爆开的争吵一瞬间被掐灭了。
那位靳大娘子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崔云昭,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时平叔搬来椅子,靳大娘子就领着一大家子人落座。
“难怪现在霍家这般趾高气昂了,原是娶了崔氏女,觉得有底气了,”靳大娘子冷笑一声,又去冷冷盯看霍新枝,“你这个大姑姐是不是觉得有人可以依靠了?即便是个和离了的寡妇,将来说不定也能再嫁。”
这话真是难听。
崔云昭还没说话,便被林绣姑一巴掌打断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扶手,声音有着清晰可见的怒火:“我想问问,完颜氏今日忽然登门,究竟所为何事?”
“若是只过来家中卖弄口舌,倒是完全没必要,”林绣姑道,“家里事多,好走不送。”
靳大娘子面色一沉,她一伸手,就把身后流着鼻涕的少年郎抓到身前。
仔细看去,那少年郎生得很高,也很壮实,跟那位领头的男子长得很像,只不过他腿脚似乎不太好,走路有些蹒跚。
靳大娘子满脸怒火:“那就要问问你好女儿了。”
她指着霍新枝说:“前两日我们家聪郎瘸着腿回家,我问他如何,他说是走路不小心摔了,结果昨日他阿爹带他去洗澡,才发现他腿上一片乌青,显然是被打的。”
“回来家里逼问他,他才说是贵府大姐无缘无故上武学打了他一顿,他怕两家闹矛盾,才不敢开口。”
靳大娘子这么说的时候,她身边那个少年郎缩着头,不敢吭声。
“看看我们家这儿郎,再看看你们家的大姐儿,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丧门星进门,不仅害死了我们家大郎,还要被她这般欺辱,这日子没法过了。”
靳大娘子这么说着,就哭嚎起来,那声音直冲天际。
听到这里,崔云昭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那完颜聪身上。
随即,她便偏过头,看了看低着头没吭声的霍成朴。
霎时间,崔云昭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那日霍新枝出门,难怪回来后手上有伤,若非这完颜氏打上门来,家中无人知霍新枝都做了什么。
崔云昭心中微叹,这位大姑姐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霍家人没有崔云昭那么敏感聪慧,林绣姑听罢满脸不可思议:“靳大娘子,你别信口胡言,含血喷人,我们家枝娘多老实本分的人,当年在你们家受尽了欺辱,都没说要反抗,后来要不是她大弟知道这一切,才上门同你们家断了关系,怎么,现在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又要上我们家打秋风?”
林绣姑骂起人来,也是一个脏字都没有,却能把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果然,不提霍檀还好,她一提霍檀,那个领头的男人就立即跳出来:“你们家就没一个好货。”
他脸色难看至极:“当年你们家霍九郎上门就劈头盖脸打下来,跟土匪有什么区别?要不是吕将军护着他,我看他还能耀武扬威到几时。”
“一个两个都这么爱打人,如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怎么,是不是非要闹到吕将军跟前才可认错?”
霍檀出门打仗,不在家中,这完颜氏选在此刻登门,为的就是要从霍家这群妇孺手里讨要说法。
林绣姑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满心的怒气。
“你们家说打了就打了,证据呢?光凭一个黄口小儿胡说八道,就当成了事。”
那完颜山听到这话,眼睛一闪,说:“我有证据。”
“当时霍家大姐打人的时候,自以为选了个偏僻地方,可武学里还是有学生看到,即便对薄公堂也不怕。”
完颜山那双牛眼看向霍新枝,满眼都是恶意。
“我们家这么多人证,你们霍家认不认?霍军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名声,你们家还要不要?”
完颜家今日不仅仅是来讨个说法的,更是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来让霍家掉一块肉下来。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已经知道了完颜家的来意。
可他们来得实在太凑巧了。
霍檀忽然被下军令出城,本就是事出突然,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完颜家就忽然登门,这其中的关联不由不让人深思。
但完颜家至今还在胡搅蛮缠,步步紧逼,崔云昭便不急着催促,想要看看他们真正想要什么。
崔云昭猜出这些,霍家其他人却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老太太也去看霍新枝。
完颜山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我们这里,人证物证俱在,张家武学也能替我们作证,林夫人,既然贵宅大娘子打了我家的小郎君,那么总该给个说法。”
“林夫人以为呢?”
林绣姑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有理会完颜山的步步紧逼,反而去看霍新枝。
似乎只要霍新枝摇头,她就立即有了底气。
可霍新枝却一直木然坐在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当年那她刚回到家时,也是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林绣姑心里心疼女儿,却又不想儿子被连累,于是便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去把认证物证都叫来,若事情当真如此,我们霍家一定会认。”
言下之意,就是要私了了。
完颜山唇角差点压抑不住喜悦,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靳大娘子和另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然后才回头看向林绣姑:“还是林夫人讲理,此事牵扯太多,不宜兴师动众,不如我们先把赔偿议论了,再去请人?”
崔云昭缓缓抬起头,认真看向他。
重点就在这里。
那完颜山显然是为此事而来,儿子被打恰好正中下怀,故而等到林绣姑这句话后,他根本就压抑不住喜悦,立即就开了口。
“如今霍家已经改头换面,即便霍世叔过世了,可九郎依旧是人中龙凤,军中豪杰,我以为,他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为了这些小事再去败坏九郎的名声,实在不值当啊。”
完颜山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说气话却滴水不漏。
他们一家虽然来闹事,但那完颜聪的腿看起来确实伤得很重,加上完颜家言之凿凿,让霍家剩下的老弱妇孺们立即就有些气虚。
完颜氏先闹后谈,气势这么一上来,事情就很好办了。
果然,崔云昭发现就连老太太眼眸里都升起些许期盼。
她大概以为左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崔云昭眼眸里泛起嘲讽,若真是为几两银子,完颜氏何必来这么多人呢?
果然,下一刻完颜山便开了口:“我听闻你们家在北城郊多了三十亩地。”
这话一说出口,林绣姑的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霍家的地,而是崔云昭的嫁妆。
人人都知崔云昭的母亲殷夫人当年可谓是十里红妆,嫁妆多到数不过来,那厚厚一叠嫁妆单子,跟一本书册也不差许多。
如今崔云昭出嫁,前几日也是轰动了博陵城,那一百零八台嫁妆,谁看了不眼馋?
崔云昭在博陵的嫁妆,除了那些铺子,便是郊区的田地。
三十亩地看起来不多,却是连成片的上好良田,在如今的年月,已经很难买到这么好的良田了。
不过这并非崔云昭手里嫁妆的全部,只不过这三十亩恰好是连成片的,而且位置很好。
她有多少嫁妆,霍家也只有林绣姑和霍檀知道,这个完颜氏却知道得清清楚楚,真是耐人寻味。
崔云昭没有动怒,也没有委屈不安,她安安静静坐在那,仿佛没有听懂完颜山的话。
林绣姑惊怒之后,下意识就去看崔云昭,见她神色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她此刻非常庆幸,儿媳妇是个聪慧机敏的能人,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挑唆。
林绣姑缓缓吐出口气,直接否认:“完颜世侄是哪里听到的传闻?我家中就这一亩三分地,哪里会多那么多田地。”
顾老太太一贯只会窝里横,面对来势汹汹的完颜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此刻才立即附和:“是啊,老姐姐可不能听信谗言啊,咱们家哪里有那么多田地。”
靳大娘子的婆母,也就是进门后一直没有吭声的赵老太太此刻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语气却很不客气:“老妹妹,我看你家里对你也没多少尊重啊,怎么孙媳妇的嫁妆,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顾老太太面色一僵,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僵硬笑容,直接说:“老姐姐,你都说是孙媳妇的嫁妆,我哪里好去询问?”
嫁妆是一个女子的私产,和离时是可以全数带走的,她的嫁妆要如何用,留给谁,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崔云昭这样的高门闺女下嫁军户,她手里握着丰厚的嫁妆,有骨气的人家不去动才是正确的。
老太太这话回到了点子上。
林绣姑立即就道:“儿媳妇的嫁妆是儿媳妇的私产,同我们霍家有什么关系?我们霍家是没有那么多田地的,而且完颜世侄……”
林绣姑的眼神而已跟着犀利起来。
“即便我们家枝娘真的打了聪郎,赔礼道歉或是赔些补品也就罢了,论情,她是聪郎的长辈,理应教育聪郎,论理,也万没有贵府这样狮子大开口的道理。”
“依我看,你们这不是来讨说法,你们这是来讹诈的。”
待到此时,霍家人也都看明白了。
完颜氏今日上门,就是来讹诈的。
完颜山面对霍家的反对,一点都不着急,他反而气定神闲。
“林夫人这就胡搅蛮缠了,当年你们家九郎把霍大姐从我们家带走时,可是签了和离书的。”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即便我那苦命的堂弟尸骨未寒,你们家也要恩断义绝。”
林绣姑面色铁青:“完颜山,你不要给脸不要,当年九郎为何带回枝娘,你们完颜氏上下都理亏,今日还敢来大放厥词?”
完颜山不去理她的愤怒,倒是拿眼睛去看霍新枝。
霍新枝紧紧攥了一下手,那张木然的脸也多了几分紧张神色。
就听完颜山道:“当年是有些误会的,不过既然已经和离,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霍大姐万没有登门打我们家孩子的道理,如今人打了,证人都在,你们家认还是不认?”
完颜山声音说不出森冷:“当然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贵府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钱,要么我们去寻吕将军对薄公堂,要么,就否认和离,弟妹就还是我们家的媳妇。”
“弟妹跟着我们回家,此事就一笔勾销。”
完颜山那张本应该刚正不阿的脸上,此时满是阴森可怖。
“如何啊?”
这话一说出来,堂屋里寂静一片。
崔云昭看到对面的霍新枝双手颤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惊惧的神色。
可见当年的完颜氏对她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若是旁的人来闹事,霍新枝不会这样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怒骂编排,可见即便已经和离在家,当年的梦魇也依旧挥之不去。
崔云昭深吸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就听到林绣姑忽然开口:“用霍家的田地陪你们,霍家没有三十亩两天,但在西郊也有二十亩水田,你们若要就拿走,不要也没有更多。”
林绣姑这般果断,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一双儿女。
不能让霍新枝再去遭罪,也不能让人坏了霍檀的名声。
毕竟当年霍檀在完颜氏丧期就打上门去,硬要姐姐同已经过世的姐夫和离,无论怎么说,都有些仗势欺人。
林绣姑这般直接了当,颇有些气魄。
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但人还在就行。
崔云昭心中叹息,她又要开口说话,对面的老太太却不干了。
“我的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顾老太太拿出平时那副胡搅蛮缠的劲头,“那田地可是家里的命根,如今被这么赔出去,一家人靠什么过活哦。”
老太太平日里就靠这一招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她这一番哭天抢地,完颜家的人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老太太见场面尴尬,无人上前劝阻,立即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做势就要去撞头。
“我不活了,一头撞死得了。”
她这般唱念做打,对面的赵老太太也立即起身,跟着哭嚎叫起来:“我也不活了,这是什么命啊,家里的孩子好好被打了还不说,对方还仗势欺人不认账,大家都是军户,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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